本帖最后由 幻想战闻录 于 2022-2-24 00:06 编辑
这篇文章的作者是 云曦。 这篇文章是 幻想战闻录 第14届 2022冬祭 鸟之章 入围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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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22268字。有残酷描写表现,有女同性爱表现,有部分角色的负面塑造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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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升起来了/ 黑暗留在后面/ 但太阳不是我们的/ 我们要睡了/ ——《日出》
1-0 我从光中醒来。 光从我指尖流出,离我原来的世界只有七秒远。 我在光之中,我亦是光,但我曾不是光,在成为光后,对光的向往与不向往将我分成两半。一半随我回太阳去了,变为洒向地上的光;一半化作幻影,留在她心心念念的地上,继续在她所谓心指引的路上徐行。 而事实上,她只是变成了我心底未完的梦。 我向上看去,空中飘着一枚黑色的结晶,里面装着她的人格,她的世界,她的近乎一切。在很久以前,我嘲她是任由自己腐烂的死尸,她讽我是被他人用完即弃的柴火。而我如今大概悟了,我们在看一枚硬币的两面。只是她在那头,我在这头。 那个小小的世界腾跃在我指间时,过去的记忆也渐渐浮现起来。说真的,我不清楚自己的选择是不是对的,但我只清楚海里的生活很惬意,“和其光,同其尘”的生活很滋润。 是这样,而我,也大概不需要她了。 我将力量融入那结晶,而后将它弹出。那力量足以维持这小世界一段时间,至少在她老死前不会崩溃。 愁思融入光中,投向远方。光变得澄亮了,而暗更暗了。 或许,那并没有对错之分。望着渐行渐远的那一点黑,我忽然想到。 光耀于光的起源,暗逝于暗的尽头。
1-1 我又从那个轮回中醒来。 现在细想,起点大概是触碰那羽毛的瞬间。在那之后,我就落入了它们与牠的记忆里,轮回不息,在这过程中,我不再是我,而化为别的形象。信徒,神使,或是神本身。 又是那个梦。我在云中穿行,周围朦朦胧胧地隔着,光在缝隙里艰难地展示自己的存在。我试着抓一把,却扑空了,它们凉丝丝的,令人惬意,与我熟知的世界完全不同。 这云雾之上,大概就是他们所说的天空,我带着欣喜和虔诚,拍拍衣服,腾空而去。穿出云雾的那霎那间,沉闷感也如雾般消散了,我大口喘息着,像是第一次进行呼吸,嘴里污浊的岩浆味也渐渐被洗尽。当那比黑更深的蓝映入眼帘时,我那习惯了黑与红的脑袋一下子适应不过来,便笨拙地翻飞着。这时,它升起来了,先是镶上一轮金边,把这蓝的色调渐渐转亮,而后逐渐破出那金线。光越来越烈,在这个高度上,连风声都止了,我便清晰地听到独特的声音,那是阳光穿过空气的刷刷声。天地间,只剩下那轮红日,我受着它的感应,它慢慢地把阳光向我洒去,将我快要被冻僵的身体活络起来。我想,那就是那轮太阳。 觉大人很久前说过,地上也有一轮太阳。它与地下的太阳不同,地下的太阳总烫着你,叫它的信徒弄你,直到把旧的你燃尽,只剩下顺从他们的躯壳,过上一眼看到头的生活。但面前的火球却用它的光芒充实你,让你从里到外地温暖起来,让你变得平和,在清醒地认识自己后做出选择,它给你力量,给你方向,让你成为新的自己。 于是我以云为毡,虔诚地拜下,对这太阳。 就在那刻,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正上方响起,吟声直落,宛如神音。 “我谨以太阳的名义,赋予你名字:” “灵乌路空。” “你将为牠引领道路,途径那悠远的苍穹,回归太阳。”
2-1 当感官又能运作时,我感觉周围的一切藏在黑暗里,只有闹钟涂的荧光亮着。我攥了一手汗,这样的梦已不知做过几回。云中穿行,向太阳跪下,以及全程带着的虔诚感,实在莫名其妙,但与其他的梦相比已算好了,甚至可以说是天堂。 以及那个拗口的名字,着实奇怪,与我的形象完全不同。不过说归说,那时候我还是用了,好歹是在神面前,‘阿空’这样蠢的名字可摆不上台面,稍唬了对方一阵的同时,也让我很是骄傲,只是那之后藏着的含义,让我隐隐感觉不妙。 我晃晃脑袋,把这家伙澄空,拿翅膀梳了梳头,便准备到殿里烧水去。 我爬出洞口,又回到了地狱鸦的社会。但和之前不同,和很久之前也不同,我纵身跃下,贴着岩壁飞行,利用升腾的热气螺旋地上升,偶尔扑一下翅膀。崖边有处突出,借着条蜿蜒小路与地面相连,一直是地狱鸦的食堂。四季大人还管着时,一条有名的罚律和地狱鸦们有关:十恶不赦者当受凌迟。于是火车们便在判决下定后,从人间和妖界衔来罪人的尸体,放在此处,听说总能叠成小山。 那是地狱鸦的好时代。 等到四季大人走后,条律荒废,大部分火车跟她去了,只剩一小部分被留在这里。而在地灵殿建成后,熔岩的温度也渐渐冷却下来,还要分一部分尸体加热。地狱鸦的日子就越来越不好过,但对我们这些要点肉就能活下去的家伙,尸体多少都一样。 在快要接近那凸岩时,我朝天奋力振了几下翅膀,急冲过去。一来是为了飞得更高,减少停留的时间,二来是暂时驱散那浓烈扑鼻的恶臭,毕竟在开饭时,死尸腐烂的气味在半公里外都能闻到。飞离的瞬间,食堂的景象便呈现在我面前,今天的份额到了,自从我去中心那边帮忙后,这边的事就由阿燐替我做了。那数十具尸体上铺着密密麻麻的鸦群,疯狂地分食着,一只鸦将死者的肠子,一头便衔着,于是数只伺机而动的便扑了上去,搅成一团;有的脑壳被啄开,便扑上去吮吸脑浆,那几具已被啄成白骨的死尸被推离中心,最后哗地一下被推出平台,落入地下的火球里,连带着几只仍吮着骨髓,死不放口的蠢鸦。鸦们的境遇也很不同,在崖边懒洋洋地梳着羽毛的是年富力强的,饱食完后,便将台下的景象当成饭后节目;更多的在天上盘旋着,焦急地等待着一个位置,然而下去后还没完,得看个人的实力,有力的还能抢到一羹饭,弱小的只能被推来挤去,有时挤到个抢红了眼的,就被回头一喙,命丧当场,尸体也很快被其他的鸦争相抢去,所以一次食会后,多上百来具鸦尸也是平常。这样的争食基本没完,直到大部分鸦对这样的争抢失去兴趣后才会结束。随后所有骨骸都会被推到演讲之中,待所有的鸦群都已散去之后,最弱的老残病鸦才会三三两两地飞来,在角落里搜寻可能的剩肉,舔一舔地上的残血,虽然已混着尿液和粪便。 对地狱鸦来说,这是再习以为常不过的景象。食万物之尸,成己一身,我们的祖辈千百年来都过着这样的生活。在飞临上空时,我向他们嚎了一嗓子:“大家早上好哇,用餐愉快!”但谁也没理我,仍在各顾各的。 我如一滴岩浆融进他们,又悄悄跃出。 风将我带到神殿边,它立在稍远于崖边的平地,方圆数十里外已很平静,只剩下这孤零零的柱子。它大概是这座地狱里唯一能称之为“文明”的地方,自外面看去,它如通天塔般立在两个世界之间,上面装着电梯,可以直达守矢神社,那个外界文明的象征。 我停在门前,仰望它,感受那份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肃穆,那属于山与风。 “进来吧。”门边的喇叭传来了声音,大门也为我打开。第一站是函洗室,他们常抱怨,说地狱鸦的身体和生存环境带着大量病菌,得好好消毒。但对我来说,鸦的身体太小,太脆弱,只有人类的身体才能承受那样的力量。我待在他们画好的矩阵里驱动灵力,身体在想象中慢慢被延伸,于是便化为人的躯壳。控制人的身子比控制鸦的复杂得多,和梦里一样笨拙地走着,小心地抬着翅膀,好容易才将人类的衣服穿上。 第二站是装备室,我沉了心,将那对靴子穿上,以及披风,最后来到那根木棒跟前。听河童们说,这是由风神亲自特制的微型御柱,只有她参与其中,所谓的“核聚变”才会发生。我和八咫乌之间总朦朦胧胧地隔着个她。仿佛在用无形的丝线操控着我们,向她期待的地方飞去。 我们都是她的人偶。 在这样复杂的心情之下,我在御柱前犹豫了,伸出手,又不由自主地缩了回来。 “怎么了?”这时河童的声音在一旁响了起来,把我吓了一跳。“怕型号小了?” “不,不是。”我再度伸出手,那御柱却不耐烦似的将我的手一把吞入。随即“咔嗒”一声,我清楚,那是丝线上好的声音。而此处实际存在的角色达到了四名,我,河童,八咫乌,以及风神。我能感受到它的力量在我的胸中熊熊燃着,可是我无论怎样向它呼唤,也没有回应。 而那阵头痛又恰时向我袭来。每次都这样,我暗暗啐道。扶着额头,倚在墙边,视线变得恍惚,一些画面开始在我面前闪现,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在这时,制御棒里传来了一阵清凉感,将这阵燥热驱散。 “感觉好些了么?”河童的声音再度响起,看来应该是由她操控着这一切。 “好多了。”我挥挥那棒子,关节被锢住,只能高高抬起,是有些难受。 “开始吧。”最后一道大门也为我打开,真正的试验场便呈现在我面前。 里面幽幽地透出蓝光,御柱和长方形的板子围着中央的核心反应堆,整个室子都被浸泡在水里,静谧,肃穆。与外部相比,确实算得上圣洁的祭坛。我扇动那对大而有力的翅膀,它将我带到了反应的中心。虽然在舞台的中心,但总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受万众瞩目的人偶。 “一切都准备好了吗?”河童的声音从天花板处传来,在整个大厅里回响。 “准备好了。”我点点头。 “那么,第四次实验准备开始,各单位各就各位。”一道道印有奇怪符号的闸门落下,将外界分隔开来。反应中心开始由中心向外泛出一圈圈蓝光,立着的板子也感受到召唤,呼应般地泛着蓝光。 “实验开始。” 我将制御棒向天指去,那段在梦里的咒语在那瞬间显现: “黑色的太阳,八咫乌尊, 请您赐我神力, 倾泻在地上的太阳光芒, 那是创造新原子的核聚变反应之热, 用究极的核聚变,将肉体与心灵与神灵与妖精融为一体吧!” 金光在我的吟诵中绽放,波纹般向外泛去,压过了原先的蓝光,力量倾泻而出,我的身体被冲天的金色光柱淹没。 随后,我的意识便真如语句中所述那样融化在这金光里,如同一点火星落入太阳。
1-2 我看看前方,那是最难的部分。 这一次稍好些,或是说最好的视角。我高高地在云层下滑行着,风抚着我,将我带到另一个地方去。我看到地上的世界,一望无际的平野上,零星地立着几处格子,那大概是人类的居所;偶尔会有一道道沟壑横在地上,黑点在上面蠕动。 “这是您所见的风景么?”我轻声问道,日常地没有回答。 而后坠入其他人的记忆之中。 有时,我喘着大气,逃避长鼻子天狗的追杀,尽管我已经竭力在飞了,他们在后面余裕地追着,最后他们玩厌了,便一个俯冲,将我抓在手里。肺部的空气都被挤出去,肋骨一根根地被捏断,而我却看不穿天狗背后的表情,是嘲笑?还是享受其中? 我看到有鸦提心吊胆地从崖边岩间探出头去,有鸦久久地仰视着天空,提心吊胆着。 最后我变成自己,呆呆地飞在空中,我看见无数地狱鸦向他们残暴地扑去,有的小鸦先看着自己的父母被分尸,而后残存的意识也看着自己被啄食殆尽,连最后一声都没叫出来;每一次轮回,都是从生到死,再从死到生。 我初时只觉诧异和不解,后来便一次次地落入那梦里, 在这生死循环中挣扎着的我,渐渐清楚了他们的身份,可是我无能为力,只能睁着眼睛,看着自己种族犯下的罪孽。 我低下头俯下身子,试图请求谁的原谅。而后开始憎恨身后的黑羽,它是厄运,它是死亡,它是一切不祥之物的化身与结合。 在那一刻,我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梦里。我和一群鸦伏在地上,它们围着一根羽毛,向着远方跪着,似是在诉说它们无尽的苦难。而太阳的光辉始终高悬在天空,照耀着它们。 我的脚渐渐麻掉,最后倒下。 醒来后,我发现自己的羽毛已化成洁白,同时化为人形,站在光柱之中,身上带着风神与人类社会加于的束缚。
2-2 当枯竭感将我拉醒时,反应已经停止,周遭的矩阵黯淡着,只有反应液还幽幽亮着,可是没有人来。大概是因为力量耗尽,我变回乌鸦的状态,试图驱动妖力,直起身子,但归于失败。 这时候,那个声音响了起来。 “我来了。” 我撑起头,艰难地向空中望去,令我难以置信的是,我看到了不可能存在的家伙。 是另一个我。 我曾用过觉大人的梳妆镜,另一个自己的存在令人难以置信。 但现在,另一个我从镜子里走了出来。 我看着她缓缓降落到我面前,披风盖在身上,宛如神使。 “你是谁?”我颤声问道。 “我是我,灵乌路空。”她平静地回答道。她和我多像,右手为制御棒,左足为融合之靴,右足为分解之靴。一身外界的制服,阿燐织的大蝴蝶结也绑在后脑。而那只象征着八咫乌之力的眼睛妖艳地闪着。但与我不同的是,她的羽毛已不再是地狱鸦的黑色,已化为纯净的白色。 在那一刻,我从她的身上看到那副力量的具象化。让我这鸦身自相形惭,我试图凝聚妖力,化回人形,至少让自己和她能同层次地交流。但失败了,只好呆坐着,与它对峙。 “你知道这一切是从哪里开始的么?”她忽然问了。 虽然懵了几秒,但记忆还是指向了最接近的地方:“是从我们那根羽毛?” “是,也不全是。” “那我不清楚了。”我别过脸去,试图从自己掌握到的信息里寻找答案,但翻来覆去,都只不过是一堆繁乱的记忆碎块,我根本不能把它们拼在一起。 “看来你确实对此一无所知。”她叹了口气,在沉思一阵后,下定了决心似的,盘腿坐下。“那我向你说一个故事吧,是关于被毁灭的宗教与被毁灭的种族的故事。” “八咫乌乃是太阳的神使,奉行太阳神的命令来到地球,神要牠引领人们到新世界去建立国度,做他们的信使,于是牠来到了当时的神武天皇面前,将他与他的族人们带领到了一片新天地。这便是地上人类传说的‘神武东征’。 “而在神武东征前后,在地上游历的八咫乌大人见到了地上的贪婪、不洁和罪孽,因此担心自己的力量会被地上之人滥用,或因此被禁锢,于是选择了当时最靠近牠的外形的生物,即是乌鸦。牠在它们面前显灵,并赐予自己的羽毛作为信物。让它们祭拜它,崇敬它,让信徒和神使的记忆在这个过程中互相传递,让自己的光辉因此传达到它们那里,而在有朝一日需要时,便会召唤它们。” “我们那天发现的羽毛,就是那样的圣物?” “是。”她点点头。“可你知道,它是怎样被保存在那里的?” “我……”我的记忆中忽然有些地方联通了,那些碎片中的一部分向我展示了它们的真实样貌。 我毛骨悚然起来,欲语未语。而她静静地观察完我的反应后,才娓娓道来。 “在八咫乌离去后的一段时间里,大部分鸦群都依然拜着圣物。即使它们没有人类那样的智能,但羽毛中蕴含着的太阳力量依然温煦着它们,滋养着它们,它们能精确地感知到八咫乌的存在,因此,它们也慢慢发生了变化,杂色的羽毛开始成群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象征太阳的颜色,也便是白色,因而它们也变成了新的种族,也便是太阳鸦。 “直到有一天,太阳鸦群和八咫乌的联系相继断去,圣物也变得黯淡无光,太阳鸦们明白了,但无处去寻,因为牠途径诹坊之国时,被八阪的神捕捉了,她的囊能阻绝一切电波的往来。因而大部分太阳鸦失去了牠的指引,一部分舍弃了圣物,族群也慢慢变回普通的乌鸦,再加上人类崛起的大潮,聚居举行仪式的它们极为容易被捕捉。到最后,只剩下妖怪之山这支仍在延续,它们成为了妖怪,并一直守护着自己传承的羽毛。 “初时,山由鬼统治着,压制着其他对地狱鸦存在威胁的妖怪,因而最为弱小的它们还有一隅之地可供安歇。但鬼厌倦这一切后离去了,妖怪之山的势力便大洗牌,原先蛰伏的天狗迅速崛起,大肆以弱小的族群为食。而这其中,就有太阳鸦。”我想起了带着长鼻子面具的妖怪,以及被捏碎肋骨的感觉。 “而后,太阳鸦的大祭司穿越幻想风穴,去向当时的地狱最高领导者四季映姬·夜摩仙那度寻求庇护,在了解实情后,四季大人允许它们进入灼热地狱,去与和它们族群最为相近的太阳鸦杂居。太阳鸦喜极而泣地答应了这个提案,于是带领族人,在天狗最终发现太阳鸦的巢穴前先行一步,在妖怪之山、当时的旧地狱的各种妖怪的拦截和杀戮之下,最终来到灼热地狱的十不存一。这是太阳鸦的第一次灭族危机,但并不是最后一次。” 她有些疲惫地垂下头,接下来的话,好像很难说出口。“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你大概已经心中有底了。” 我是知道的。按照妖怪界的社会准则,妖怪的最基本单位是个体,只有极少数大妖怪才会形成家庭这一结构。只有他们活到超越生理需求,而转为对精神需求的层次。绝大多数妖怪仍存在于杀与被杀的世界里。 在这世界存活下来的,只会是一群嗜血之徒。 我在一个无聊的下午听到那段往事。那天的尸体不多,待到清理骨头时,还有许多乌鸦没有吃到。我坐在崖边,看着它们将碎骨一一推到岩浆里。这时,有只盘旋了半天,一无所获的老鸦悻悻然地停在我身边,急促地喘着气,然后向我这总管哇啦哇啦地倒起苦水。 “世道变了——咳。当初多么多的尸,多么多的食,哪用去抢啊,哪用惨到吞骨头,把肠胃都划破啊!”老鸦心疼地看着那些吃不了的骨碎一点点地融化在熔浆里,捶胸顿足。“咳,再不济,多来一伙肉鸽也好啊!” “肉鸽?”虽然我对这些事一向不感兴趣,但那个下午确实很无聊,于是便和这老鸦搭讪起来。 “哼,没想到啊,做到这么大的职也不懂这样的事情。”那老鸦轻蔑地打量着我,似是在挑战我的权威。我把之前拾来玩的人骨丢进岩浆里,拍拍手,淡淡地回答。“无聊的事,就算知道了又怎样?” “那可是过去的好时光!怎么可能不向往呢?能连续大吃一个月的日子,谁都想过啊!”它急了,嚷道。“而且是一群肉鸽!白羽毛的!味道鲜着呢!哪像我们这群乌鸦,自己人吃都倒胃口!” 我看着它那歇斯底里的样子,忽然有些后悔和它搭话,于是把它一巴掌扇了下去。但它的话语仍留在空气里,真的有过那样的年代么?所食的尸体不过是其他物种的躯壳,也并非执行了杀戮这一过程,但真正下手,种族灭绝式地向同族挥喙…… 而现在我明白了,那是真实存在的事情。我第一次悚然了,为过去,为自己种族的过去。 “你我都曾在它们的血中沐浴过,受洗过。”她缓缓地站了起来,声音庄严,像座山。“我们都是种族灭绝者的后裔。在取得那羽毛后,我便与你分离开来——我在牠与它们的记忆中轮回,而你则在腐烂的生活里延续着,当你入眠时,我便醒来,在无限的轮回中受苦,因而最后,我向这罪恶忏悔,这烙印在我们血脉里的罪恶,于是我皈依了牠,也继承了被我们灭绝的太阳鸦的遗志。” 如剑的目光投向我。“而你,也应当忏悔。” “关我什么事。”我扭过头,只是声调小了些。 “是的,这种事情本该与我们无关,那是上一代的事情。” 她的声音同吟唱一般。 “但那是在八咫乌大人到来之前。” “我们先前说过,太阳鸦是有宗教的,太阳是它们的神,八咫乌是联系它们与太阳之间的使者。” “它们的教义,是送八咫乌回到天空么?” “是的,八咫乌来到我们世界的原因,不过是带领人类走向新世界而已,那是太阳的旨意,在牠完成这一使命后,是仍要回到太阳的。但牠在接触到地上生物后,便已猜出,贪婪的地上生灵会将自己捕捉,从而利用牠的太阳力量,妄图在凡间再度造神,以满足他们的私欲。 “而后,由于她的我们将履行八咫乌未尽的职务,为地上的生灵送去阳光。” 我回想着风神的话语,如果这样想,她所谓的利用核能,也不过只是为了私利吧。 “因此你懂了么?” “我们要继承太阳鸦的遗志,将八咫乌带回太阳?同时,接管它的权柄?” “是的。”她沉重地点点头。“我们即是牠的路。” “我们要和它一起回到天空?” “是的,抛弃地上的一切东西。”她的眼中变得平静。 一句话自我心底从口中喊出:“那阿燐与觉大人呢?” “她们不属于那里,她们属于地上。”她遗憾地摇了摇头。 我的眼眶渐渐湿了。 “你知道她们于我们的意义是什么?” “我知道的,她们是你难以割舍的一部分。”她闭上眼睛,头向一边侧去。“所以才来和你说明一切,希望你能接受,与我融合,然后带牠回到天空。过去的眷念会在仪式中被烧尽,余下的是新生。”她平静地解释道。“我也会将事情说清,以祈求她们的谅解。” “你还记得家庭么。”我轻声问道。 “记得,是在恋大人回来的晚上,觉大人说的,那是人类社会的基本结构。” “既然人类与人类之间能以某种联系形成纽带和组织,难道妖与妖之间就不会么?你忘了觉大人为什么想要将我们当成宠物么?”她是知道的,为什么觉大人会将温情寄予在宠物身上,我相信她是记得的。 “那是她自己的选择。”灵乌路空扭过头去。“可你忘了她说过的话么,我们也有自己的选择。” “不。”我摇着头,情绪倾泻而出。“我不想回什么太阳,我也不想背负什么使命,尽什么和我毫不相干的义务,什么力量我也不要了,我只想和阿燐依偎在觉大人的怀里,我只想守炉子,只想待在她们存在的世界……” 她看起来很失望,而我也察觉到,我们之间已横着道沟壑,这沟壑一直存在,也正是它将我们隔开,使我们裂为两半。 我朦胧的意识到了它的存在,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去吧,和我将它送回,然后为世界送去温暖。”这大概是她最后一次请求。 而我只是摇了摇头,先是犹豫,而后是无源的坚定。 “那就这样吧。”像是死心一般,她将制御棒高高举起,大概是在宣布我的命运。 那种枯竭感使我闭上了眼睛,等待终结的来临。在这个空间里,我的力量被不断地吸去,怎么和此刻占据着我身体的她作对呢? 在人格的斗争中,只有强者的意识才会被继承,我清楚的。 但脚步声渐渐远去,我睁开眼时,她已经站在反应的中心点了,我看着她的背影,那洁白的双翼铺于身上,宛如天使。 “你不消灭我么?”我轻声问道。 “消灭?不。”她甚至没有回头望我。“你会待在自己想要的世界里,一个渐渐腐去的世界。那对我来说,是再严酷不过的惩罚。只龟缩于一隅,在无所事事中度日,颓废,腐烂,而无法给予世界温暖,那是废物才想遵循的生存方式。” 她降落回中心处,举起制御棒,重又沐浴在金光中,她的声音与我的不同,庄严,和睦。 在她的颂声中,我终于被枯竭感压倒,世界再次将我赶了出去。
2-3 热,我低声唤道,我热。 “还热吗?”一个声音远远地传来,我渐渐能看清了,有人在呼唤我,在我的面前晃着,而那种很久之前就在身体里肆意流动着的力量也渐渐平息,耳边的声音从风声变成了心跳声和呼吸声,我静静听着,它逐渐变成了风声,虽然身体依然不能动弹,仍带着那样的无力感,但我至少知道,自己还活着。耳边风声渐渐变成了有规律的杂音,而后清晰,如鬼魅。 “融合度八十了,还没降下来……” “可怕,怎么会这样……” “损毁程度如何?派人去检查了没有……” “风神怎么搞的,不是说能完全控制吗…” “那样的事情,谁预料得到…” 它们如鬼魅,在受约束的这段时间里侵蚀着我。我想掩住耳朵,可是没有力气。我在迷离中安慰自己,他们或许是替我剪去丝线的人,他们是给我自由的人。 我在模糊中希望着,而后晕厥过去。 当我最终清醒起来时,我身上只盖着一面洁白的布。房间很大,柜子就在手边。我向窗子之外看去,远处,熔岩口的边缘依稀可见。我大概在反应中心里塔里也有暂住的河童,因而是有这样的白色房间。 对了,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直到这时,我才想起这个关键问题,我敲敲脑袋,努力地回想之前的景象。对了,是另一个我。我悚然起来,没想到那样的家伙确实存在。可是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呢?还是一个谜团。 这时,门叭嗒一声开了,进来一个妖怪,是河童,名字我忘记了,但和我接触最多。 “身体恢复得怎么样?”她拉过一张椅子,自然地坐到我的床边。 “还好吧。”我挥动手臂,仍有些无力,但先前那种枯竭感已经消失。 “你的生命力顽强得让我们吃惊,我们都以为你都快不行了,结果却活了下来……妖怪就是强韧,在那样的情况下,人类不可能活下来。”她叹着,将笔记本放在膝上,取出笔,记下了些什么。“接下来,我要问你一些问题,这决定实验之后的走向。首先,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摇摇头,回答道:“当我醒来的时候,就被抬到这里来了。”我反应过来,“难道是实验失败了?” “是的,严重的失败。”她烦躁地点着笔记本,发出令人不安的嗒嗒声。“按照我们的估算,只要融合度保持在50%以内,就不会发生失控,能保持3小时以上的持续放能,但今天这次不一样。不到一个小时,实验便发生失控,温度过高,控制装备也逐一开始失灵,连制御棒的控制能力也大幅下降,反应转为自主进行。而我们观察融合度时,已经高达80%了。”她翻着笔记本,揉着眉心说道。“也就是说,再慢一点,这里或许就会诞生一位新的神使。以她的力量,或许能毁灭整个幻想乡。” 她的描述唬得我云里雾里的,只好随便抓个词来问。 “融合度是什么?” “是基于我们的理论提出的指标,毕竟成功将神明附身在普通妖怪之上,也是破天荒第一次。神明与地上生物不同,分为灵体和寄宿体。神明之所以能施展力量,一方面是其本源的力量,像八咫乌,它能从太阳中吸取能量,也能创造太阳本身,当初风神使用的就是它的灵体。一方面是精神之力,是借由它寄宿的身体所驱动的力量,神灵的寄宿者一般是神灵本身,但到凡人和妖怪身上,就会和原来的身体发生互斥。在这个阶段里,寄宿者会因为这力量慢慢发生精神分裂,变换出另一个符合神灵想象的人格,同时试图将原有的人格融合,以保证之后不会被原人格凭依。 “因此,当反应控制在50%之下时,控制者本身仍能保持自己的心志不被干扰,反应仍能可控地进行,可是今天……却发生了那样的意外。造成了那样的结果。一开始我们都以为自己要被融化掉了,万幸的是,反应到一半时,就自动停下来了。”她松了口气。“所以,我要问你的事情是:你在反应的时候看到了什么?以及之前所见的景象,它对你说了什么?”她的目光很急切。“清晰的描述能帮助我们应对她的方法。” 我低头沉思,当我想回话时,我感觉背后一空,从与河童谈话的场景滑落下去,滑落到梦里的天去。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会掉到哪里去呢?当我醒来时,还会继续掌管这具身体吗?无数杂乱的想法于我脑海中萦绕。而在此时,我与风神的记忆骤然升起—— 在那一刻,如果我做出的是另外一个选择,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呢? 我在败局已定时这样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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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的生活与过去的每一天相同,我依旧坐在崖上听风,在那熔岩翻滚的浪声里,偶尔传来凄厉的鸦声。在听过那段传说之后,我常恍惚,那鸦声从何时来,是发自谁之口。 而在那时,背后传来一声低沉的问语: “你想获得力量么?” “谁?”我猛地向前跃起,回身立定,向着声音的来源。是一团气流,已然化形,能操控这种力量的人是谁? “你就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在一阵沉默后,那声音叹息着。 我回身望向身下的食堂,眼前的景象和往常没有区别,我刚把阿燐运来的尸体分完。看今天火有些小,便分多了些,眼下的情景自然比以前要惨烈得多了,刚放下去不久,地狱鸦的尸骨就盖过了人尸。可是它们多么可笑,面对这样的情况,不是向作为分配者的我发难,而是将愤怒和饥饿发泄在更弱小的同胞身上。多么可怜,多么可悲。 但尽管如此,我仍是他们中的一员。 “无所谓。”对方大概是来吹水的,于是我放松警惕,懒散地躺下,甚至翘起了腿。 “它们的过去与未来,和那熔岩一般黯淡,连身边的人都无法照亮,只待某天完全冷却下来,只剩下一片怪石,便是他们的墓碑。”那声音有些落寞。“而像你这样的青年乌鸦,难道不想做些什么?” “我?懒。”脑中闪过的是她的模样,可是我又很快躺下了。“叨了半天,到底想说什么呀,奇奇怪怪的家伙,该不会是来骗我签什么东西吧?”想到这里,我挺坐起来,开始警惕这家伙的来意,觉大人说过,不要理会在地狱里忽然出现的家伙,尤其是神经兮兮地忽悠你签下什么协定,最后你虽然会因一时贪欲而收获不少,但你最终会为此付出代价,甚至连那点好处都没掉。 但对于好处该有多少才要拒绝这点,觉大人没有明言,就像现在这样,那个力量该大到什么程度才可以不拒绝呢?觉大人没有说清,得由我自己想。 “选择的是这家伙么?”这时,另一个声音从风里传出来,要更细一些。“看起来笨笨的,应该很好管。” “我是风神。”第一个声音清清嗓子。“让我来教诲你这家伙,人生的意义之一是为这个世界创造价值,而不是躺在这种地方混吃等死。你很幸运,被我手里的一位神使选上了,若是完全解放,它的力量能毁灭整个地上世界。如果你同意,我就让你成为它的宿主,如何?” 要混吃等死也是我自个的事啊,干嘛要你千里之外拿着个喇叭排场我?对于这套话,我起初确没在意,但我更好奇是哪位神明看中我的,会不会和我之前捡到的东西有关,这些让我着迷。 于是我跨越了觉大人的教诲,缓缓站了起来。 “让我看看那力量。” “还有一条。”风神不急不慢地说。“结合仪式一旦开始便无法结束,没有回头路可走。” 那一刻,我有些恍惚,那风团处仿佛站着的是觉大人,她还是那样慵懒,闭着一只眼睛,上下打量着我,窥探我的内心,我忐忑地等着她的最后发话,最后只有那句:“随我到殿里去吧。” 那是我生命里第一个岔道,只要选择和她走,我就不再用过这种朝不保夕的生活。我答应了,但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她躲在一旁偷看,盈盈地笑着,于是我点点头,投入了觉大人的怀里,她也轻跃过来,和我紧紧依偎着。 “如何?”风神再问。 “我的选择,会让我身边的人快乐么?”那笑颜再次掠过。 “你的力量会让整个世界都变得美好。”她坚定地,笃信地说。“不要躺平,要立志高远、担当世界于你的责任,这样才能让整个幻想乡都美好起来。” 我点点头,懵懂中带着希望,在第二个岔路处做出了选择。 “好。” 于是风团更猛烈地回旋起来,而后一层层打开,一丝丝金光从风的缝隙中流出,最后成型。是只金色的鸟,它的三足与金翅依稀可见,流动着的光泽也与梦中一般。它睁开了金曈。在外盘旋的风忽然化刃,电般刺向它的眼睛。叮铃,破碎声轻得仿佛不存在。我看着它从金变红,最后变为了无生机的灰色。 “将你的名字报上。”在那一刻,我的恍惚愈发重了,那根金色羽毛在我眼前忽闪,那段回忆也在那瞬间苏醒——是的,苏醒,有什么东西被永久打开了,那个拗口而长的名字也闪现于此。 “灵乌路空。”我梦呓般脱口而出,而后回过神来。“也叫阿空。” “为这世界添些柴火吧。”在她的诵声中,金色的乌化为一只箭,在那瞬间穿透了我的胸膛。 那痛楚和当初一样。 痛感和恍惚感再次裹着我,继续向下坠去。
1-3 “唔……”我低头沉思一阵,最后说道。“记不清了,大概大部分都忘掉了。” 那河童以为自己听错了,又再问了一次,得到的答案不出意料,仍是否定,她听了后很颓然,只是默默记着些什么,许久才开口。 “接下来,这个计划要停很长一阵子了——直到你变得可控为止,如今的融合度虽然只有54%,但我们不确定在什么情况下又会升高。”她的眼神灰暗了,只是机械地记录。“不必担心病情,得益于较高的融合度,你的恢复速度会加快的,毕竟金乌也是被称之为不死鸟的个体。” 实验暂停,能给我更多的时间和力量以待逃离,。“我什么时候能见到阿燐和觉大人?” “放心,她很关心你的情况。但目前,我们在调查实验失败的原因,所以不希望别人过度介入,所以请见谅,暂时是不允许与你们相见的。”她严肃地说。“同时,我们也要依照和巫女定下的规矩,这点你应该还记得吧?” 要不是那家伙,或许也不会被留在这里。我点点头,五味杂陈地想。 “所以还请你好好地待在病房,不要乱走。” 看到我默默点头后,她才小心翼翼地退出病房。 “咚!”我瘫倒在床上,体内像是有个空洞,接管这具身体的代价是巨大的,我还不能完美地掌控这一切,对方也会在某个空隙将它夺回。 我落入了那个噩梦,那个令人绝望的噩梦。就像在深海上浮时已看见海面时,却被人从拉回海底。 在那一刻,我离太阳只有一步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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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什么遗言吗?”那不耐烦的声音隔着层鞋子传来。 我透过泥土和杵在我脸上的鞋子向上望去,天与地模糊了边界,到处都是鲜红的一片,红与黑互相渗透着。耳朵旁嗡嗡着,右手被凄惨地钉在地上,不知道断了没有。得到力量后的那阵浮躁也渐渐消散,我的意识渐渐冷却下来。之前好像还放出了什么豪言之类的,比如把地上全烧光这种狠话,所以才会被暴打一顿。态度应该好一点,不该死撑。 仿佛上天注定我命不该绝,一个模糊的声音来救场了。 “大新闻收集到了就好,做事就留一线吧。” “好汉饶……饶命啊,投降啦!”我赶紧抓住活命的机会,将组织好的话一股脑地交出。 “真是的,你们这群妖怪就不能安分守着么?偏要搞事,害我被哄下来活受罪。”那只鞋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那个絮絮叨叨的声音也变得清晰。不多会儿,右手也可以动了。我艰难地翻过身,视力也变得清晰起来,嘴里混着泥土和铁锈的味道,吐不清。我模糊地看向把我打惨的家伙,听说是地上来的红白巫女。得到力量后的记忆是有的,却那么失真。骤燃的岩浆,尖利的鸦声,阿燐的侧脸,这些破碎的回忆回旋着,在这一瞬间定格。 “听那只猫的说法,大概是山神的诡计。要不要去问问?”定睛一看,一颗两色的球在她身边飘着,有个声音从里传来。 “想都知道,从那只呆鸦的嘴里撬不出什么。”巫女回头向我翻了翻白眼。“看,现在还呆着呢,不用问就知道什么都不晓得,必是被人利用了,哼,这么热,脑袋也大概被烧坏了。” 我依然呆着,虽然很不爽,但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要不先封印力量,再带回神社看着?”那声音建议道。 我心里一怔,这是什么意思,要把我带离旧地狱么? “可以,免得再下来一趟。”还没等我发话,头上脸上就都被贴上了封条一样的薄纸,力量也在那瞬间平息下来,那种分隔感也骤然减弱了,身体再度处于我的掌控之下。 “走起。”她抓住我的后襟,猛地飞起,我像一具尸体被她抓起。羽毛一般飘向远方。旧都匍匐在我脚下,它是我之前世界的边界。 我只在觉大人的怀里见过外面的世界,便是旧都。那边星星点点的烛火黯黯地摇曳着,有时连成一片,有时又散开来,一副荒凉破败的样子,和黯淡的熔浆一般。这时觉大人拍着我的脑袋说:“世界之外有更广阔的世界,我们的意义在那里被那里赋予。我被赋予过了,所以选择来到这里。” “我的呢?”我抬头问她。 “你呀,我怎么晓得呢。”她眼里映着明灭的烛光,落寞地笑着。“鸟儿可说不准,说不定有一天会飞出旧地狱,到天上一去不返呢。” 那时的我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么一天,只想在觉大人的怀里多待一会儿。 巫女的速度很快,我闪着绿光的桥边飞过,穿过幻想风穴,来到外界。从黑暗转变为光明的那刻,地上湿润、甜腻的风将我裹挟,书里的树影也立了起来,摇曳着,那是我从未见过的舞;和地狱鸦体型相似的鸟在远处翻飞。我只在觉大人的书上见过这些景象,当它们确实存在于那里时,我的世界被拓展了,世界之外还有那样的事物。热辣辣的感觉从脑后传来,我转过头,寻找那温暖的来源。而在那一刻,梦中那温煦与和蔼的光芒的来源映照在我面前,眼前的景象,我看得呆了,心也再次恍惚起来,同时我感觉身体不是自己的了,最后连对声带的掌控也已消失。 我的嗓子震着,最后呼出一句话来。“今年是哪一年呢?” “啥?”她回头惊诧地盯了我一眼。 “地狱里没有年表,问来也是合理。”那阴阳球里传来哗啦啦的翻书声。“按外界推算,大概是西历2008年,而若是以神武东征起算,怕是已有数千年了。” 连牠被囚禁的时间都不可求了么,我轻笑着,看着身上精心设计的限制器,以及那根套在我手上的木棍,若不是它的限制,我大概不会输给巫女。我试图将它拔去,但它粘附在上。 巫女转过身,警惕地望向我,同时按在了武器上。“别乱动。” “怎么了?”对面的声音紧张地问道。我无视她们的警告和棒上泛起的力量,那木棒也已经燃烧起来,而那约束的力量也变得越来越强。我有预感,它的主人正在靠近。 “已不知多少年了。”我轻叹道。“没想到还能见到我的神。” 巫女已将武器取出,但那球里的声音喊道:“灵梦,冷静点,这里不是旧地狱!以那家伙的能力,会毁了妖怪之山的!” “我无意伤害二位,与地上交恶。我只想借这只太阳鸦的身躯回太阳去,。”我平静地说道。 “区区妖精,想逃?”巫女向我扑了过来。 可制御棒还在,制御棒只剩一点,只要再撑一会儿,最后一道障碍就会消失。但我分神后,才意识到身后的存在,后脑传来重重一击,在晕过去前,我看到了风神的御柱。 太阳对我关上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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