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1、
在堇子那遙遠的記憶裏,她曾經把喜歡靈異事件,想要獲得超能力這些愛好和想法告訴過其他人。彼時她剛升入高中,進入新的班級,面對新的同學;那時A還不是A,也不是消防栓,她是有自己的名字的。她把這些對A說了(堇子的愛好也是在這個時期產生的),卻換來了一通嘲笑。堇子也知道自己的愛好很特殊,和大多數人都不同。但要說堇子完全不在意別人的目光也是不可能的,她內心的深處當然還是可望被認同。只不過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份渴望被深深埋藏起來。或許堇子天生就是一個孤獨的人,在學校裏一點點變成受到排擠的角色後,她更加封閉自己,為了那個理由倔強地追尋那些異想天開的靈異。
班級中每個學生的事情大家都互相知道一些。就像A知道堇子喜歡靈異的愛好,堇子也知道一些關於他們的事情。具體怎麼得知的堇子已經記不清了,因為她在課上的時間大多是在睡覺,所以這些資訊甚至有可能是堇子在半睡半醒的夢中無意聽到的碎語。比方說,C的家裏開著一間KTV,N是某個武道館的學員,A的繼父是一個黑幫的小頭目等等。與他們相比,堇子的家庭情況就不是那麼容易說出口了。堇子目前和媽媽一起生活,而她的媽媽,正是她不敢示人的秘密。
堇子的媽媽信崇邪教。
剛上高中那段時期,母親每天給堇子灌輸她們教會的思想。她告訴堇子,每個人的一生經歷的快樂與悲傷是等價的,幸福的時間與不幸福的時間是相同的,加入這個教會可以幫助自己規劃幸福,合理經歷不幸福。還說她們的教主擁有超自然的力量,可以在天空中飛翔,可以使用意念力控制事物,如果追隨教主潛心修行,就有機會獲得他的能力傳承。
堇子沒有相信。並且她也從不認為生命中幸福的時間與不幸的時間相同。
母親自從接觸教會後就很少在家裏出現了,有時甚至幾天幾夜都不回家。堇子也從最開始的擔憂漸漸變成了漠然。她無力改變什麼。其實她的母親也並沒有太大的變化,沒有變得暴躁易怒,也沒有打罵過她。就是堇子在見到媽媽時,總覺得她的眼神裏多了一點不明所以的偏執或者說瘋狂。
堇子不知道邪教可以改變一個人到什麼程度,她也不會相信那些邪教的理論。她只知道自己的媽媽已經深陷其中了。自己能夠拯救她嗎?堇子不清楚。但聽了媽媽口中有關邪教的描述後,堇子有一點願意相信——她相信超自然力量的存在。
人類可以依靠機械來控制和移動物體,也可以依靠機械在天空中飛行,但是唯有人心,無法用機械工具來改變。
但或許超能力可以。
如果擁有超能力的話,就能改變A她們對自己和靈異愛好者的偏見,就能把媽媽從邪教的洗腦中挽救回來,讓她和自己都回歸正常的生活。
正常的生活?堇子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想到這個詞。或許自己現在太不正常了吧。每天來到學校就是睡覺,在有限的清醒時間裏還要受到以A為首的那幾個人的冷眼甚至是欺淩。
那正常的生活該是什麼樣的呢?每天上學時和許多朋友說“早上好”?放學時一起回家或是去卡拉OK ?課餘時間加入社團參與活動?考試之前努力復習認真備考?如此一看,這些確實都和堇子沒什麼關係。堇子覺著,似乎自己人生的全部意義都寄託在了尋找靈異上了,社交能力什麼的已經完全喪失了。
所以當水野八雲連續第四天向堇子問好時,堇子仍然支支吾吾,無法爽快地看著她的眼睛回應。
“咦?宇佐見同學,你生病了嗎?”看著低著頭有些臉紅的堇子,水野八雲奇怪地問道。
“沒,沒有……早上好。”應該是這樣說的吧,堇子有些緊張,“水野……同學。”
感覺有些莫名其妙的視線。堇子抬頭看去,發現A正不懷好意地盯著自己。那眼神像是再說:你怎麼還不去死啊,像你這樣的人也能交到朋友?大概是這樣。當然堇子並沒有根據,只是隨意猜想的。
不過自己和水野能算作朋友嗎?會不會是自作多情呢?堇子的心裏有種奇妙的感覺在蔓延。自從認識水野後,她似乎體驗了好多從體驗過的感覺。而且說來也怪,自從水野轉來,堇子與她有了交流後,ABC那些人就再沒有,至少沒有當著全班同學的面來找堇子的茬了。
人總是要依靠其他人才能活下去嗎?
那天晚上在神社見面後,堇子與水野八雲之間就建立起了關係。但由於二人共同的那個愛好太特別,平常時也沒什麼好聊的,加之堇子也不太會主動說話,所以在學校裏她們的交流也僅限於打打招呼。
不過今天午休時,水野八雲主動找上了堇子。
“真是可惜啊,我還以為那次一定是真的呢。”
“我也…以為…”堇子想了想,水野說的還是上次廢棄神社存在異世界入口的都市傳說。其實看她的樣子,應該也經歷過不少徒勞被騙的事情吧。反正自己是沒有感到多少失落。
“欸宇佐見同學,你加入了什麼社團嗎?”
“沒有。”
“那你平常還喜歡做些什麼呢?除了那些關於靈異事件的探險。”
“嗯……”
答案是沒有。但堇子不確定是否該這樣回答她。
“喜歡看書嗎?看電影?還是喜歡自己燒飯?”
“都不會特別喜歡……”
“我特別喜歡看漫畫哦。”水野八雲有些興奮,“尤其是那種穿越到異世界的漫畫。真想有天早上醒來一下子就穿越到異世界呢。”
看著眼前的水野八雲,堇子再次體驗到一種奇妙的感覺。這就是與人交流所能感受到的體驗嗎?堇子又一次生出了勇氣。
“水野同學。”
“什麼。”
“你相信超能力嗎?”
看著認真的堇子,水野八雲臉上的表情一瞬間變得很古怪,但馬上她又自然地笑了起來。
“啊,超能力,我在漫畫裏見過許多,那種憑空移動物體的意念力,還有從眼睛裏發射的光束。”
“不是,我是說現實中存在超能力,你怎麼想?”
“那個,誰知道呢,也許真的存在也說不定,只不過我們還沒發現,是吧——”
希望如此。堇子這樣想。
下午放學,在騎自行車回家的路上,堇子突然停到了一座建築前。這座建築在堇子回家的必經之路上,每次放學堇子都會從這前面經過,但從未停下過一次。
這是一座老舊的教堂。從前,這裏是信仰耶穌的人們舉行彌撒和禮拜的地方;現在,這裏是堇子媽媽參與的那個邪教的活動場所。
至於為什麼堇子今天在這裏停下,原因很簡單。因為她看見教堂前的廣場上站著一個人——水野八雲。
堇子將自行車停好,慢慢向她走過去。即使再怎麼不會社交,堇子也知道該過去打個招呼。何況水野出現在這個教堂前,讓她心中有些不好的預感。
“水野同學。”
堇子總覺得自己的聲音很突兀,很容易嚇到別人。
“啊,原來是宇佐見同學啊,你怎麼會在這裏?”水野八雲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但整個人似乎有點低落。看到堇子後,才勉強笑了笑。
“我的家在那邊,每天放學我都會經過這裏。”
堇子向北指了指。「你又為什麼會在這裏」這句話沒有說出口。堇子覺得有些困難。她抬頭看了眼教堂。自己的母親此時大概率正在裏面,不知道做著什麼教會的活動。
二人之間陷入有些尷尬的沉默。
“水野同學又為什……”
“今天中午……”
堇子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張口,卻和水野的話撞在一起。兩人同時停下。水野笑了笑,仿佛知道堇子要問什麼,但她卻沒有回答。
“今天中午,堇子同學不是說過超能力的事嗎?”
“沒錯。”
“我有一個辦法,可以讓我們兩個都變成超能力者。”
堇子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水野,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她的話。
“不要這樣看著我啦堇子同學,我是認真的哦。”
“要怎麼做?”
“嗯…讀心也算是超能力的一種,對吧?”水野認真思考了一下,好似靈機一動地說道,“現在我們都是讀心超能力者,來,開始讀心吧!”
可是……要怎麼讀呢?堇子感覺有些莫名其妙。而眼前的水野八雲卻忽然認真起來,她皺著眉頭,死死地盯著堇子,像是用了很大力氣。堇子有些感到好笑,因為水野一本正經讀心的樣子太滑稽了。
“唉,一個人果然辦不到嗎。”
這是理所應當的啊。
“那我們只好互相幫助了。”
“什麼?”
“現在開始,我們輪流說一件自己的心事或者秘密。”水野八雲笑著向堇子靠近了一些,“等把秘密全部說完後,我們就作為讀心能力者成功地讀取對方的心了。你看,我說的沒錯吧!”
夕陽的光鍍在水野八雲的金髮上,背後橙色的雲霞愈走愈遠。堇子忽然覺得,眼前的她仿佛是從那夜神社裏的名為“幻想鄉”的異世界入口穿越過來的。她就是自己一直尋求的幻想鄉的人。
“堇子同學?”
當然,這是不可能的。
“你沒意見的話,那我就先來咯——”水野略微停頓了一下,便接著說,“我到現在為止還沒有談過戀愛!”隨後她便期待地看著堇子。
“我,我也沒。”
“哎呀,我剛說過的不算!說你的,你的秘密。”
荒唐,但是堇子不反感。她感覺自己被水野八雲拉到了一個奇妙的樂園裏。
“那,我,我討厭上體育課,因為我不喜歡在別人面前運動。”
“我不喜歡我的表哥,每次他來到我家總是炫耀他的名牌手錶,還總問我有沒有男朋友。”
“我每天白天睡覺是因為我總是晚上用手機上網到深夜。”
“我在小學時偷過同學的橡皮擦。”
“我在受到別人欺負時就會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想要去逃避。”
“我的數學水準其實很差,每次考試成績還不錯是因為提前拜託了優秀的同學幫助我補習和押題。”
“班裏的同學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他們,我一直用A到Z的26個字母來指代他們。”
聽起來很幼稚吧。
水野八雲越說也興奮,連帶著堇子也是。等到說出口後堇子才發現,這些只在心裏默默想過的事情都被她說了出來。不過看水野倒是並沒有在意這些。
“我在學校經常會被迫做不喜歡的事。”
“我曾經想過自殺。”
“我做過兩次牙齒矯正。”
“我不喜歡喝牛奶。”
“我的內褲是黃色的。”
“什,什麼?!”
堇子一下愣住了,感覺臉變得發燙。她怎樣也想不到水野會把這種事也說出來。而更令她苦惱的是,看著同樣臉頰紅紅的,期待地注視著自己的水野八雲,她不知道該怎樣回應。
“我,我,我用的牙膏是大白牌的……”
“這不公平!不—公—平—”水野聽了後立刻抓起堇子的手臂左右晃了起來,“和我說的相比,你這個根本算不上什麼秘密。”
“可是……”堇子紅著臉,很艱難地才講出了這句話,“這種事不能隨便說呀。”
“是啊,沒錯。”水野八雲的態度忽然轉了個彎。“所以剛剛那句是騙你的。”
她的笑狡黠又明亮。
堇子忽然感覺黃昏在剛剛的某個時刻已經過去了,現在將要入夜。她和水野八雲的這場半傾訴半發洩的鬧劇式的對話大概要結束了。
“怎麼樣,用超能力來讀心的感覺。”
“還,還不錯。”
雖然並不是什麼超能力,但堇子還真覺得蠻開心的。
“對了,中午沒有告訴你,其實我在小的時候一直是相信超能力存在的。”水野八雲突然神秘兮兮地說,“我一直覺得魔術師都是超能力者。”
“為什麼?”
“因為那些魔術太過神奇,假如不用超能力的話是根本沒辦法實現的呀。”
“可是現在我們都知道那些只是道具或手法。”
“不對,堇子同學,你有沒有想過一種可能,這個世界上其實真的存在一些超能力者,他們很想在世人面前展現自己的能力,但又怕過於驚世駭俗,於是他們便偽裝成了魔術師,將那些超能力所達成的奇跡以魔術的形式表演給了觀眾。”
堇子想了想,她竟然無法反駁水野的說法。
“所以,想要成為超能力者,要先學習魔術成為魔術師?”堇子感覺自己的腦子有點轉不過來。
“不對不對,是‘心’,是心啦,使用超能力最重要的媒介是心!”水野八雲用手蓋住了胸口,“只要你願意相信,那麼神奇的魔術就是用超能力來完成的,只要你從心裏相信,那麼超能力就是真正存在的。”
“是……這樣嗎?”堇子也不自覺地用手撫摸胸口。看著眼前認真的水野,她忽然覺得自己並不是那麼弱小。
“哦對了,這個送給你吧。”水野八雲取下包,從裏面拿出了一個透明的袋子,裏面裝著衣服一樣的東西。
“這是我在上一個學校的東西,沒有穿過。我感覺還挺適合你的,有機會試試吧!”水野又狡黠地笑了起來,接著不由分說地就塞到了堇子手裏。
“謝謝。”
“不過作為回報……”水野忽然又神秘兮兮地拿出手機,“你要和我交換聯絡方式!”
還以為會是怎樣的要求呢。堇子松了口氣。不過就在她剛拿出手機,準備添加水野八雲的時候,她突然聽到水野用古怪的語氣說了話。
“堇子同學,我其實還有最後一個秘密沒有說,你想聽嗎?”
堇子抬頭,看見水野在低頭看著手機,金髮擋住了眼睛,看不見表情。
“什麼?”
“我的母親,是一個邪教教徒。”
2、
当喻德久刚走进初二五班的门口时,他就见到夏有栖将半盆水倒在了大军那铺着桌布的课桌上。
教室里一下子炸开了锅。
“她在干嘛呀?”
“哎呀谁让她来干活的,脑子有病。”
“班任开会去了?”
……
对于这诡异的一幕,喻德久并未感觉到特别奇怪,他其实有预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但是内心里还是有些难过。
大军就在一旁拖地。在看到自己的桌子变成这样后他瞬间就开启了鬼哭狼嚎模式。他将目标对准了夏有栖,气势汹汹地瞪着她,并且爆了粗口。
“你他妈的要干什么?!”
而夏有栖则仍端着装有半下水的盆,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然而这二人刚对峙两秒钟不到,另一个身影突然插了进来——大家谁也没想到,本应与这事无关的大军同桌张子路突然从座位上起来,跨过大军的椅子冲到了夏有栖前面,伸出双手狠狠地推了她一下。
娇小的夏有栖肯定扛不住这一推,趔趄了一下就摔倒了。她手中的水盆自然也直接“啪”地一下扣到了地面上,里面的水溅得四处都是。不过因为位置的原因,大部分都洒在了张子路的鞋上,但张子路仿佛没感觉到一般,只是恶狠狠地盯着夏有栖。
“小日本你找死啊?”张子路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句话。
见到这一幕后,喻德久紧忙跑了过去,和几个男生一起把张子路给拉开了;而夏有栖那边也由几个女生们给扶着站了起来。
喻德久看了一眼旁边大军的桌子,发现整个桌面连同桌布都湿透了;而右边张子路的桌子上也浸了一些水,还有一本放在桌面的书的封皮也被打湿了。喻德久又看向夏有栖,发现她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脸上既看不出怨意,也看不出歉意,眼神像是一只刚从蛋壳里孵化的小鸡。
“怎么回事?”
这时,班主任进来了。他简单了解了一下情况后,便将张子路和夏有栖叫出去谈话了。
此时,喻德久也大致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今天上午大家接到通知,下午市里的领导要来学校检查,于是老师就安排大家利用第三节自习课的时间进行大扫除。同学们扫地的扫地,打水的打水,每个人都分工明确。有一个同学负责擦黑板,他刚刚擦完一遍,转头忽然发现夏有栖正呆呆地坐在座位上,他便灵机一动,连说带比划地告诉她让她去帮忙擦擦桌子。因为班级的水盆在教室的后面,这个同学就递给夏有栖一块抹布,告诉她去后面洗一下抹布,然后从后往前擦过来。然而谁也没想到,夏有栖走到后面端起了盆,直接将里面的水倒在了本来第一个要擦的最后排的大军的桌上。
“你干什么去了,怎么才来呀。”
“家里有点事。”
大军拍了拍喻德久的后背,调侃地说:“哎哎,下午你爹是不是也要来啊。”
“来什么,他又不管这块。”
“唉德久,你说这日本小姑娘是不是在那装傻充愣呢,我都怀疑她是故意的!”大军看着眼前湿漉漉搁不下手的桌子,开始和喻德久埋怨起来。原来铺在上面的桌布,已经被他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了。
“她可能有病。”喻德久沉默片刻后,慢慢说道。
“对,她就是有病!”大军立刻附和。
“不是,大军,你听没听说过‘孤独症’?”
“孤独症?啥玩意?”
“这几天我查了查资料,就是得了这个病的人基本不会和别人正常交流,然后会极度缺乏常识,他们的心里可能存在一个自己的小世界,然后他们就一直活在那个世界里。”
“呃,听不懂。”大军挠了挠头,“这跟她往我桌子上倒水有啥关系。”
“让我想一下,假如我带入她的话……”喻德久认真思考起来,“你看大军,有没有这种可能,夏有栖以前没有自己擦过桌子,但是她在家里时见过妈妈擦桌子,她妈妈擦桌子时总是习惯先往桌子上倒一点水,然后再用抹布去擦,所以这次让她来擦桌子,她就模仿妈妈,先往桌子上倒点水……”
“这不傻子吗。”听了喻德久的话,大军嘲讽地哼了哼鼻子,“大哥,咱们都初二了,她还是三岁小孩啊。”
就在这时,夏有栖和张子路先后回到了教室。
“怎么样子路,老师说啥了?”大军赶紧扒拉一下张子路。
“不知道,啥也没说。”张子路也不正眼看大军,似乎心情很不好的样子。只是一个劲用卫生自擦他那本被打湿封面的书。
“切,这小子。”
班主任这时也回到了教室,班级里一下安静了下来。他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话。
“同学们,老师早就和你们讲过,我们初二五班是一个家庭,是一个集体,我们每个人能来到这个班级,能够互相认识,其实是一种不可多得的缘分,我希望在座的每一个同学,都能友……”
不出喻德久所料,剩下的这半节自习课变成了班会。喻德久环顾了一下教室,有的人在做卷子,有的人在低头看课外书,还有的人用手拄着下巴看着老师,不知是认真听讲还是在走神。
喻德久又看向夏有栖,她远远地坐在几乎靠近讲台旁边的那个位置。正如她的位置一样,她本人仿佛与其他同学之间隔着不可跨越的遥远距离。喻德久盯着她的金发,忽然觉得这金发就像一片厚厚的瀑布,把他们隔绝在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很无力。随着时间一天天地经过,喻德久的这种感觉越来越明显。他最担心和不愿意看到的事情慢慢出现了——夏有栖和同学们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古怪,甚至发展成了对立的局面。
单方面的对立。
班级里几个调皮的,不爱学习的男生似乎像找到乐子一样开始对夏有栖进行恶作剧,给她起外号,时不时地戏弄她,让她出丑。女生们开始还愿意帮帮她,斥责那几个调皮的男生,但后来也没人愿意搭理这些事了,因为和夏有栖交流几乎是零反馈。
那些男生一见到夏有栖,就会学着抗日电视剧中那些日本军官的讲话模样,对着夏有栖说:“呦西(有栖)!呦西!呦西!”见到夏有栖没什么反应,他们还会跟在她后面,补充上一句:“你滴,花姑娘滴干活!”随后他们便一起捧腹大笑。
喻德久没有什么办法能改变这样的情况。而且令他苦恼的是,大军也加入了那些男生的行列。他曾找大军说过几次夏有栖的事,为此,他们还差点吵了一架。
“你这么护着她,那让你爹来学校找校长说说,给她单独设个二年十一班,把她放里面,像个大棚里的花一样养起来算了。你爹不是区里的处长吗,学校肯定给面子。”喻德久很清楚地记得大军对自己说了这样的话。
最终,使事情变得严重的是这一天的早自习,大军犯了一个不可挽回的错误。
初二五班的早自习和别的班情况差不多,来参加的同学只有一半左右,学校对这一块管理的并不是很严格。而且因为老师这时也还没来上班,所以来了的同学大多也不是在学习,更像是在自由活动。
这天也和往常一样,女生们聚在一起聊着昨晚的电视剧,几个爱闹的男生在班里跑来跑去,也有在低头看书的,不过看的是网络小说。
大军今天也来了。他和几个男生闹了一会后,忽然发现讲台上放着一份报纸,应该是昨天班主任忘记收走的。他随即跑到讲台上面,像正在讲公开课的老师一样站得笔直,然后双手拿起报纸,提起嗓子,学着播音员一样的正式口吻装模作样的念了起来。
“昨日,我市公安局侦破了全市首起邪教专案,抓获邪教骨干成员5名。从2010年起,该邪教利用黑恶势力做保护伞,在……”
台下的同学都被大军吸引了目光,随后被他这用滑稽的模样进行正式的朗读带来的反差感逗得哈哈大笑。大军一边朗读,同学们一边笑,他心里也生出了表演成功的成就感。
但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推门进来了。一切都被打断了。
是夏有栖。她背着书包,默默地横穿前面的过道,向着自己的位置走去。
同学们的笑声停住了,大部分人又转头做自己的事情去了。大军这边自然也念不下去了。他看着夏有栖书包侧面那两个跟着她脚步一晃一晃的小洋娃娃,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心中莫名其妙地生出一股火气。这时,大军看到旁边那几个哥们对自己使了使眼色,仿佛再说:整整她。
一个念头从大军脑中一闪而过。随后他想都没想就跟着跑到了夏有栖背后,伸手靠近她——
一下子掀起了她的裙子。
“啊!!!”班级里有女生尖叫起来。
大部分同学应该都看到了,做完这件事站在原地懵了似的大军,以及夏有栖穿着的和裙子一样颜色的浅黄色内裤。
大军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开始后悔和害怕,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而此时的教室也变得异常吵闹和嘈杂,有好多人在一旁走动,但是大军却感觉自己的脚像灌了铅一样,无法动弹分毫。
因为眼前的夏有栖转过身面对着他,他第一次见到,她哭了。
……
喻德久没来上早自习。但是他感觉整个一上午,班级里的氛围都很怪。而当他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下午第一节课夏有栖就没来。第二节历史课上到一半,班主任突然出现在门口,将一整天都在黑着脸的大军给叫了出去。直到第四节自习课刚上课大军才回来。这段时间喻德久问了好几个同学,才弄明白到底发什么什么事。
回来的大军看起来状态要好上不少。但喻德久却忍不住心中的怒意,开始气愤地质问大军。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大军会做出这样过分的事。
“你是不是疯了?”
面对喻德久的质问,大军明显感到很自责,他慌张地说:“没有,唉我真……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想到,就,我感觉,当时就脑子抽了。”
“干什么去了?谈话谈这么长时间?”张子路在一旁问道。
“不是,班任把我妈叫来了,教导主任和校长也来了,唉。”一说到这个,大军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憋了下去,不过他马上又想起什么,一下子精神了起来。
“但是她妈也过来了。”
喻德久想了想,大军说的应该是夏有栖的妈妈。
“我跟你们说。”大军来了精神头,“夏有栖他爹姓夏!”
“这不废话吗。”张子路在一旁嘀咕。
“不是,他爹是个姓夏的中国人,她妈是日本人!”
“然后呢?”
“她们一家本来在日本生活,好像是一年半之前吧,他爹一声招呼没打就突然失踪了。”大军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在日本怎么找也找不到,然后她妈就怀疑老公可能是回中国来了。”
“哼,我看就是受不了拖油瓶日本女人,跑路了。”张子路不屑地说。
“这我倒不清楚,不过我看夏有栖她妈确实不怎么靠谱,从小到大好像没怎么管过她。”
“你没有根据就别乱说。”
喻德久瞪了一下大军。
“所以她妈妈是为了找男人,就带着她来上海了?”
“对,她爹原来是上海人,她妈刚才还问我妈有没有听过这个人呢。”大军瞥了一眼喻德久,接着说道,“然后夏有栖能转来咱们学校,也是她妈和教导主任认识。”
“就夏有栖那个样子,她妈怎么想的还叫她来上学,在家里呆着不好吗?”
听了张子路的话,喻德久忽然感觉心中一动。
“谁知道呢。”大军也叹了口气,“不过这两天她应该不会来了,刚才听他们说要让夏有栖在家休息两天。”
看着夏有栖空空的座位,喻德久头也没回地问道:“你跟人家道歉了?”
“嗯……”大军又变得像个憋了的皮球,“我妈还当着人家的面打了我俩耳光……”
那之后过了三天,夏有栖才再次回到学校,但仅仅上了一天学,她便又没来了。班级里的同学一如既往玩玩闹闹,大军也回归正常状态,像是没经历那些事一样。好像没人关心夏有栖到底会怎样。
喻德久考虑了好几天,最终决定去找班主任谈一谈关于夏有栖的事。他不知道班主任是否了解这些情况,但他想要把他知道的夏有栖在班级里所经历的事,同学们和夏有栖之间的关系等等一五一十地讲给班主任。如果可能的话,他希望通过班主任将这些情况传达给夏有栖的母亲。
虽然夏有栖从未反抗,但不代表她没受到伤害。喻德久是这么想的。他希望夏有栖能退学。这大概是她唯一能少受伤害的办法了。
爱丽丝·异变
爱丽丝自来到幻想乡后从未觉得孤独。在家时,她有上海和蓬莱陪伴;去寺子屋后,她可以和琪露诺与露米娅她们玩耍。每一天都觉得过得很幸福。
可每当爱丽丝这样感到幸福时,她就会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幸福和快乐永远都是短暂的,一定要珍惜眼前的幸福时光。
爱丽丝不理解,不明白,为什么人一定要从幸福变得不幸,为什么世界上不能有永恒的快乐和幸福呢?
每当出现这样的想法时,爱丽丝又总是很担心,假如有一天自己真的变得不幸了该怎么办呢?她知道,人一但变得不幸,就会很脆弱,如果得不到别人的帮助,就会被不幸所吞噬。但爱丽丝有上海和蓬莱,还有引以为豪的魔法,她相信她们会帮助她渡过难关。
当然,这些想法也很快就会被爱丽丝抛诸脑后,因为她现在生活在幸福中,不需要考虑这些。
但是正如神绮所说的那样,爱丽丝的幸福并没有永远地持续下去。某一天,麻烦突然降临到爱丽丝的生活中。
今天,爱丽丝像往常一样来到寺子屋。每个人都笑着和爱丽丝打招呼,她也一一回应,但唯独少了一个人没有出现。爱丽丝看了一圈,发现是露米娅不见了踪影。
“露米娅!露米娅!”爱丽丝大声呼喊。
“露米娅!露米娅!”
其他的孩子们也大声呼喊。但是没人回应。
算了,也不用很担心。爱丽丝这样想。也许她只是睡过头了。
然而就在大家准备上课时,露米娅却忽然出现在寺子屋门前。
“露米娅回来了!”琪露诺先是大喊,不过随后她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对,不是露米娅!”
爱丽丝看着露米娅,发现她和平常有些不同——她的眼睛里闪烁着红色的光芒,全身好像笼罩在一层黑暗之中,周围也散发着一股熟悉的气息。这是什么气息呢?爱丽丝一时没有想起来。
就在大家看着露米娅感到奇怪时。露米娅突然化作一团黑暗向爱丽丝冲过来,瞬间从爱丽丝的包里夺走了一个小小的人偶。
“蓬莱!!!”是蓬莱。露米娅抓着蓬莱放到嘴里粗暴地撕咬。爱丽丝撕心裂肺地喊道:“放开蓬莱!放开她!”
然而露米娅像着了魔似的什么话也听不进,只是一味地攻击蓬莱。见到这幅情形,爱丽丝立刻开始咏唱咒语,准备释放魔法阻止露米娅。
上海和蓬莱是爱丽丝最重要的朋友,她决不能失去她们。
“砰!”一团火焰击中了露米娅,但是被她周围的黑暗屏障挡了下来。
“嗖!”爱丽丝又释放了一根冰锥,但同样被黑暗拦在了外面。爱丽丝焦急地尝试各种魔法,但都无济于事。这时米斯蒂娅在一旁喊道:“用光!用光!”
爱丽丝立刻咏唱魔法,将太阳的光芒凝聚成一小团光球,扔向露米娅。
“啊!!!”
露米娅被击中后倒在了地上,昏迷过去。爱丽丝急忙跑过去抱起了蓬莱,认真检查一遍后才松了一口气。蓬莱并没有受到明显的伤害,只是身上多了不少口水。
这时,爱丽丝仔细嗅了嗅空气的味道,忽然想起来,刚刚露米娅散发的那个气息是来自魔界的!
“发生什么了……我在哪?”露米娅也晃晃悠悠地醒了过来。
“露米娅,你刚刚被魔界的怪物附身了!”爱丽丝紧紧抱住了露米娅,担忧地说,“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爱丽丝真的感到一阵后怕。因为只有她清楚魔界的那些怪物有多么可怕。好在魔界的气息已经消失,露米娅也恢复了正常,蓬莱也没有大碍,爱丽丝又可以回归到幸福的生活中了。
但,事情并没有爱丽丝想得这么简单。这并不是一次偶然的事件。没过几天,大妖精突然也像露米娅一样,不知道着了什么魔,开始疯狂地攻击爱丽丝。
再次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魔界气息,爱丽丝很伤心,她只能拼进全力使用魔法保护自己。最终虽然战胜了大妖精并驱散了那个气息,但过程却比上次艰辛得多。
而且这远远不是结束。紧接着米斯蒂娅,琪露诺,莉莉怀特,她们一个接一个都变成那个可怕的样子,并且都是对爱丽丝抱有敌意,见面就会攻击爱丽丝。
看着同学们一个个被不知哪里来的魔界气息感染,爱丽丝感到很不解,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终于,在慧音老师也被魔界气息侵染变成半兽形态向她冲来时,爱丽丝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伤心与疲倦。
夜晚,爱丽丝望着天上明亮的星星,留下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