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没想过自云端直堕会是什么样的体验。
也从没预想过,一直以来沦落着的、被放逐的自己,会为了拯救什么人挺身而出。
身后颠倒的大城隐没在血的夕霞所织的天褥之下,唯有天守阁露出尖尖一角,玄色的釉瓦反射着无限浪漫的晖光,这一切都在急速拉远,成为自己视野里毫不起眼的小点。
自己本应该与所有人保持距离,不被喜爱,不被需要,独自活着,独自死去。
会死的,以这个速度坠地的话。
没想过自己会冒险拯救一个同自己一样鲁莽的人。
只要颠倒方向就好了,不,对于会飞的天邪鬼来说,只要飞起来就好了。
但是为什么,自己只是不顾一切地催动着力量,向着地面加速。
哈哈、终于追上了。只是自由落体的话,当然会比本大爷慢啊。
这个傻帽,真的闭着眼睛就跳下去了。
可恶啊!到底在期待着什么?想死的话本大爷成全你啊。
好讨厌,蠢死了,根本一点儿也不讨人喜欢。
只是为了拥她入怀,在自己、她以及落日即将同时亲吻大地的那一刻——
——天地倒转。
她终于睁开眼睛,像晌盹初醒那样,脸上是安恬的神色,好像漫长的坠落只是一件不值挂心的小事。她展颜一笑,我听见她暖融融的声音和风一起灌进耳朵里:“我相信着你,而你也正如我所相信的那样拯救了我,假如说互相信赖需要先拿出诚意来的话,这是就我的诚意了。所以,答应我,成为我的骑士吧。”
心跳得快极了,麻麻痒痒,却感觉沉甸甸的,是从没有过的感觉。
我们沉默着,相拥冲破云层,带出长长的红色尾迹,我不知道是我的脸,还是云霞更红一些。
胸口的小家伙继续说着:“看见云层之上,无比巨大的槌子了吗?只要那个砸下来的话,大结界、幻想乡,无论是什么,都会像一块小饼干那样被砸个稀巴烂,那是鬼的秘宝,被称作万宝槌的存在。
“我绝不会坐看它摧毁幻想乡的……所以正邪,我要将这个世界拯救。
“因为要摧毁幻想乡的人,是我针妙丸才对。”
本大爷怎么可能向你臣服。那时候,我连这种像样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因为我的欲望、意志和灵魂,被我怀里小小的魔王,还有毁灭世界的故事,
给吞噬殆尽了。
01.鹈鹕
初次遇见你的那一天,
命运的齿轮开始吱呀转动,
无法抑制的那
将要失去什么的预感 。
渴。
很渴。
离上次喝水大概有3天了,身后的兔子们依然咬得很紧,鬼人正邪隐约能听到摩托化部队轧过月壤隆隆的声响,她脑子里除了亡命暂时想不了别的。
“妈的,围堵。”低骂一声,正邪急转,换了另一个方向奔去。
还是围堵,此路不通。
天邪鬼啊,就这么死去可真不像样……
一如既往在心里自嘲着,正邪压低了身子,包围圈在收缩,而最后的生机只剩一个方向。
上!
正邪全力反转了身上的重力,蜷缩起身躯。
记忆停留在密集的开火声里,随后了无知觉。
溽夏,夜里有过小雨,好在落脚的屋棚还算完好,雨漏进来得少,脑袋底下的稻草还干,即使这样,还是做了噩梦。
“又是这个梦啊……简直跟怨灵一样纠缠着本大爷。”正邪嘟囔几句,看看日头还算低,准备趁着早晨凉快在周围转转。
自己逃出月球之后,已经过去几年了呢?
正邪不愿意回忆从前,她想尽量洒脱一点,做一个过去追也追不上的、风一样的女子,但是,正如同这黏糊糊、热烘烘的天气,她的记忆并非是忠于她的友人,而是一位难以摆脱的恶客,时常烦恼她。
走到这儿,离人类的村子相当近了,再往前走说不定会被巫女追杀,虽说自己也不是很怕她,但是总归要惹麻烦。
两天以前草根妖怪们忍无可忍,将这个正事不干、油嘴滑舌又爱捉弄人的家伙赶出了草根妖怪互助会,虽然自己看得出来,整件事是轱辘首妖怪的主意,而人鱼妖怪、夜雀妖怪和狼妖怪并没有要同自己决裂的意思,但面皮总算撕开了,索性一走了之。
说到底,自己堂堂天邪鬼愿意呆在互助会里算是给这些小妖怪们面子了,自己本就应该一个人活着。
作为天邪鬼,不被需要的、不被喜爱的一个人活着。
从被生母下令放逐起,正邪深深明白这一点。
正邪站在棚屋门口仰头望向西方,曾经人类最兴盛的时期拓荒者搭建的棚屋,如今已被废弃多代。
“即使在这里也一样啊,那把大槌子。”正邪小声说着。
不知道哪一天起,天上多出来这把浮空的槌子,这几年来,正邪流浪过好多地方。无论在竹林,还是魔法之森西缘离人里最远处,抑或妖怪之山南麓,天狗居、花田、无缘冢,这把槌子总是突兀地悬挂在西方的天空中,无论从哪个方位看都不曾转动,无论从什么距离看都不曾缩放,无论在什么时间看都仿佛隔着雾去看花,看不真切——仿佛挂在无限遥远的天边似的。
这物通体金黄,槌体是中间隆起的圆柱,槌头平而洁,富有神圣感。槌头漆绘有三丛和式松纹,槌柄扁平,雕刻成竹编式纹路并绘满竹纹。这些外观其实无关紧要。
与它本质性的庞大相比,哪怕山峰都显得无关紧要:远远望去,遥不可及的地平线好像笑话一样,将它与地面分隔开可怜的短短一截,而它的全貌,不转动脖子而想一眼观之——哪怕是有三只眼的觉妖怪——也几乎是不可能的,有时候正邪会觉得这槌子比她的过去还要阴魂不散,因为它几乎占据了西边的整个天空,随时随地都能看得见。
偶尔正邪会幻想槌子落下来的模样,想必那是无可比拟的壮观景象吧。
“你能看得到吗?”
突然,棚屋内传来女人的声音,比起疑问更像是质询。
正邪极机警的转身后跃,见棚屋里站着一位面生的樱色短发女人,转身要逃。
“不必,我并不是来打架的。”
正邪看这女人一副仙人打扮,右臂还缠着绷带,寻思一来自己没得罪过仙人,二来女人右臂负伤,不是幅动手的样子,就放下了逃跑的架势,却也没有进屋的意思。
“在此恭候多时了,鬼人正邪,我只是前来确认一下,你是否有参与仪式的‘资格’。多有叨扰,烦请谅解。”女人莞尔解释,正邪才发现她的胸口上一朵牡丹花含苞待放,花骨朵大得让人想象得出盛放时的华丽。
虽然女人的姿态放得很低,但是仙人那副上位者的气派让天邪鬼相当恼火。
正邪眯起眼睛,边思考着对方从哪里知道自己的名字,边威胁一样笑着,露出妖怪的四颗尖犬齿道:“哦?本大爷想做什么从不考虑‘资格’,也没有人能给本大爷安排什么资格……”
“也许你只是还没明白罢了……从你目击槌子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身在局中了。”
“少拿别人当棋子!你这家伙,什么破仪式,本大爷给你搅得天翻地覆。”
“那样最好……毕竟,我可是将宝全都压在你身上了……”
“给我把话说清楚啊,你这——”
只听虎啸龙吟,仙人不见了踪影,破落棚屋又只剩正邪一人。
“真的吗?你也看得见那槌子!”
什么!还有谁,在哪里!
正邪环顾四周,不见人影。
隐形的妖精?无形的怨灵?还是说……神出鬼没的隙间妖怪八云紫?自己刚落魄到幻想乡的时候,真是承蒙她“照顾”,无论如何,自己都不愿意再与她扯上关系。
“在这里啦,你在找什么呀。”
离棚屋不远的荒草丛里,长着一朵大而奇异的蘑菇。那蘑菇伞盖漆黑油亮,伞盖边缘一圈金纹,伞托却呈桔梗紫的膨大丝绒状。
虽然是长蘑菇的季节,但是这样的蘑菇还是第一次见。
……不对,蘑菇在说话?对我?
正邪脑子里打岔,三步并两步上前,伸手要采蘑菇,好好研究研究这个怪品种。
那蘑菇却说:“真是失礼。竟然对着初次见面的姑娘动手动脚。”
蘑菇转过头来,露出一张人脸,正邪这才发现眼前是个顶着碗的小矮人,这小东西约莫比她的小腿高一点,在荒草丛中,碗和头倒是能露出来,脖子之下却看不见,小人背对着自己的样子确实像一朵大蘑菇。
为什么背对着自己呢?正邪低头看去,小家伙正跨立叉腰,大概是想在亮相时显得帅气一点吧。可惜完全被草挡住了。
“呼呼,你们的对话我可是全部听到了。不过我和那个爱兜兜转转的仙人可不一样,我就直说了,鬼人正邪,你愿意当我的属下吗?”
“我拒绝。”
“诶——为什么?”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答应?” 正邪呛她一句。
“我可是一寸法师的末裔,小人族的公主,少名针妙丸喔。”
正邪听完嗤笑,一边好像真的采蘑菇那样把住针妙丸的腰,将她从草丛里举起,一边走回屋子说道:“本大爷可是能止小儿夜啼的天邪鬼,你敢在本大爷面前这样卖弄,真的不怕……我一口吃了你吗?”
被正邪举到嘴边的针妙丸却一点也不慌,自信说道:“正邪不会那样做的,因为正邪是要成为我的属下的人。”
确实只是打算逗逗她,正邪心里想。
她将小人放在门外,自己进了门,边关门边说:“我拒绝,本大爷不会臣服于任何人,况且,对你这种自以为是的人说不,是本大爷最喜欢的事。”
小人不依不挠,隔着破门板继续说道:“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不用考虑。”
“拒绝我的话,可就不知道那个仙人肚子里卖得是什么货了哦?”
“我自己会去查。”
虽然这么说着。
门打开了一条小缝。
“接触不顺利?”
“意料之中。”
“抵触心很强?”
“还好。”
“呐,华扇,她们说每个人的灵魂都对应一种动物,对动物这么内行的你,觉得本小姐是什么呢?”
“墨西哥钝口螈。”
“那是什么?”
“一种装嫩会让我感到恶心的水生动物。”
“……那正邪是什么?”
“她呀……”华扇脸上挂起玩味的笑容。
“她是鹈鹕。”
02.饼干槌子
她真是电力四射
她生活在怪诞之家
她做的事出乎我的意料
也许我需要时间去适应
——Oasis 《She’ s Electric》
“先说好本大爷不会同意什么当下属的事。”
针妙丸只是嘻嘻的笑着。
“然后不许你喊本大爷正邪,要叫天邪鬼大人。”
“好好。”
“最后告诉我那个女人说的事,还有,别指望我会感激你。”
小家伙眨巴眨巴眼睛,没有因正邪的冒犯不悦,但是土气、雨味、霉味、干草味混合在一起,叫她很不舒服:“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吧,我家还蛮大的。”
好像自信拿捏住正邪那样,针妙丸自顾自地向外走去。正邪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上,却又相当别扭地远远缀在后面,每当小碗回头去看她,是不是还好好跟着,她总做出看着槌子出神的样子,不看针妙丸。这样几次后,针妙丸也大概知道了她的脾气,只管走路。
穿着苏芳色和服的针妙丸走在前面,好像自言自语般讲解起了那大槌子。
“我记事那年,天上还没有这把大槌子,有一天,父王告诉我说,针妙丸啊,传说小人族保管着一件叫做万宝槌的宝物,能够实现世界上任何的愿望。那时候小人族已经没落多年了,父王做梦也想看见小人复兴的一天。
“他说西边的天空上挂着一把巨大的槌子,那就是我族的万宝槌,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我记得父王很开心,说那就是小人复兴的象征,它把小人团结在一起了。
“不久之后,大家都消失了,我找遍了父王的宫殿,没有找到第二个人影,我爬上高阁,发现整个国家都死了。那天日落的时候,我也看见了父王所说的,西边天空中悬挂的槌子。
“我心里渐渐明白,不是心怀绝望的人,是见不到那槌子的,父王一定是被那绝望所孕育的贪婪吞噬了,许下不可饶恕的愿望,害的他的国家连带整族的人罹难了……
针妙丸音量的起初很大,却越来越小。正邪一开始还能听个大概,半句话的功夫以后就什么也听不清了,温热的风拂过郊野,夏虫不和时宜地在白昼喧嚣着,正邪心中烦躁,脚步不由自主地一点点快起来。
与之相反的,针妙丸越走越慢,本来远远缀着她的正邪,不知什么时候快要与她贴身行进了。正邪跟在她后面,弓起腰抻着耳朵,针妙丸却突然什么也不说了。
针妙丸突然回头,对正邪露出明媚的笑容,正邪聚精会神地听着,被她这一出吓了一跳,脸上有些挂不住。然而看着这张笑脸,又讲不出什么难听话,不由心里窝火。
“你说的……什么嘛,根本没听清。”
“我们到了。”小家伙没理她。
正邪抬头看去,他之前听得太入神,现在才注意到东边的天上,一座宏伟的城市静静地倒挂着,仿佛彰显着小人往日的荣光般,向大地投下宽广的阴影,严整而庄重。正邪惊讶之余,心中重新掂量了一下,针妙丸之前话中“公主”二字的分量。
“你背我上去,我不会飞”小家伙要求道。
“你不会飞,怎么下来的?”
“我头上的碗,坐着它我就可以飞。”
“你现在怎么不坐碗上去了?”
“我累了。”
“……”
“现在不是有正邪了嘛。”
“不背。”
“你是本公主的骑士喔,护公主入城怎么了嘛。”
“什么时候是的?”
“我刚刚还想着,在我们飞上去的时间里,我能把刚刚的故事再讲一遍来着……”
“……不许叫我正邪,叫我天邪鬼大人。”
“天邪鬼大——人。”
于是不为外人所知的,关于大槌子、小家伙与这座死城的故事,有了第一名听众。
03.拇指公主与饼干槌子
很久很久以前,无嗣的老夫妇日日夜夜向神明祈祷着,希望得到一个孙子,哪怕他只有拇指那么大。天上的神明被他们打动,真的给了他们一个拇指大的小婴儿。
小婴儿怎么吃也长不大,到了十五六岁的年纪,还总是被村里的小孩子欺负,就连母鸡见了也要啄他两口。有一天,小家伙向父母请假,说一定要去京城历练一番,开开眼界,练一身本领,做成一番事业再回来。
老人们见小家伙是个要强的孩子,知道留他不住,虽然放心不下,却也答应了。爷爷给了小家伙自己的饭碗,作为草帽;奶奶给了他自己的缝针作为宝剑,他就这样出发了。
途经河流,他机智地取下大碗作船,横渡了大河,路遇艰险,他用缝针披荆斩棘,开辟道路,就这样,来到京城时,他已经成了一个大小伙子,虽然只有拇指大。
来到京城,小伙子去到名臣的府上拜访,但他太小了,家仆们找了好久才找到他,大臣见他虽然只有一寸大,却气宇轩昂,勇气过人,便收他为家将。府上春姬公主尤其喜欢他,不仅许他是时时陪伴身边,更是亲自教他读书写字。
他知书达理,能在大臣手上行踞礼、跳舞、表演剑术,很快在京城名声大噪。因为他只有一寸长,又是神赐子,所以得名一寸法师。
那天,公主想要去清水寺给观音菩萨上香,不巧京城很不安宁,大家都说有妖怪在作乱,专掳妙龄女子。大臣便招募勇者,许诺给予保护公主的勇者荣华富贵。一寸法师向大臣请愿,大臣见他弱小,拒绝了他。一寸法师没有办法,便躲进公主的香囊里,随公主一起出发。
车行半路,冒出三只鬼,第一只鬼青面獠牙、力大无穷,第二只鬼妖法诡异、奸佞邪智,第三只鬼役使鬼的秘宝。勇士们对上鬼,一触即溃,纷纷逃跑了。眼看公主就要落到鬼的手中,一寸法师从香囊里钻出来,挡在公主与鬼之间。
第一只鬼欲用蛮力拍扁一寸法师,但法师又小又灵活,从鬼的指缝里爬上鬼的身体,鬼的蛮力发挥不出来,被法师刺瞎了双眼。
第二只鬼施法困住了一寸法师,将他生吞进肚。然而法师用针在他肚子里大闹了一番,破肚而出。
最后一只鬼见自己的同伴都不是一寸法师的对手,吓得连忙逃跑,慌乱中落下了鬼的秘宝——万宝槌,那是能实现一切愿望的神奇宝物。
法师用它许下自己快快长大的愿望,变成了一个英俊孔武的小伙子,公主见了春心萌动。他带着公主参拜菩萨回来,受到大臣的大力褒奖,一寸法师趁机提出与公主结为夫妻,天皇欣然应允。
后来,一寸法师风风光光地回乡,把老夫妇接到京城,一家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
假装跟那家伙混了其实也不错,正邪在心里打着小算盘,至少这宫殿确实富丽唐皇,像是公主该住的地方。
说来也奇怪,这大城好像活着一样,正邪觉得自己进入了什么巨兽的体内,身体也被它颠倒过来,并不影响正常行动,就连刘海也向着地面的上——也就是城里的下好端端地垂挂着。
城的名字已经听那家伙说过了,辉针城,听上去挺气派。
假如从地面上看,广阔的城基反倒成了屋顶般的存在,遮蔽着月光。墙基之下,辉针城隐没在深邃的黑暗之中,唯有最低处一点亮有灯火,像幽夜里巨兽的独眼。
唯一还在使用的屋子是那家伙从前的寝殿,也即如今的居室。
对于小家伙来说,“公主不死,大城依然在”之流的话,也许是最无奈的宽解。物是人非。大城依然在,不见领中民。小家伙一口一个公主地叫着,心里是什么滋味,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夜很深了,正邪还是睡不踏实。今天先是来了个欠扁仙人,拿槌子挂钩上什么阴谋一通唬骗,又是传说中的小人族的公主,找上门要招揽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姑且知道槌子是怎么一回事了,但是仙人又和小人族的宝物有什么关系呢?
针妙丸……她所追求的又是何物呢?
啊啊啊啊啊啊好烦,干脆把这座城颠倒过来吧!
正邪辗转反侧,索性悄声出门,在附近的天空中横冲直撞,乱飞一阵。
月光朗照,高速飞行的正邪惊鸿一瞥,见城基之底像镀了层银般平整洁白,勾起她心里悠远而朦胧的,关于故土的回忆。
三十八万千米外,同样平整洁白的夜之食原。
稀神探女,我的母亲,生下我、养育我却放逐我的人,你在那儿的日子还好吗?
明月夜里总是想起你。
次日早晨,针妙丸提着鬼人正邪的鞋子,在城基顶上叫醒了睡得四仰八叉的正邪。
“你是……恋床吗?所以不睡屋子里。”针妙丸关切地问。
“不是,睡不着。”
“这样啊……我可以问是为什么吗?”
“总之不是因为你。”正邪作出嫌恶的表情,一句话杀死了聊天。
早饭是鲜蛤蜊味增汤;剥好的温泉蛋配吊鸡汤和碎葱,拌热气腾腾的白米饭;白粥,调味用的是熏木鱼花高汤冻;腌梅干、蜜渍白萝卜、椒盐渍云豆等渍品共7小碟,摆盘考究;炸豆皮配三丝;鱼生和辛明太子;纳豆用大叶包好,过炸锅。
……不要钱的饭,不吃浪费。
相当落魄的天邪鬼这样想到。
“正邪,吃纳豆。”
“臭死了。还有不许叫我正邪。”
“哪里,特别炸过的,已经不臭了。挑食不是好孩子。”
“你少来。”
最后是香橙和猕猴桃的甜品。
“针妙丸平时是吃这些的吗?”
“也不是啦,每天都不大一样的。不过今天格外丰盛呢”
“……”
针妙丸看起来根本不像会做饭的样子,正邪心里慢慢升起一个猜想,这座城市,会不会真的是活着的呢?
见证过绝望吞噬了一切之后,悲哀的它如今为公主一个人活着。
独居大城中的小小公主和她的城,今天正式欢迎了她们的第一名客人。
“所以说,本大爷怎么会跟你们的万宝槌有关?那女人跟槌子又是怎么一回事?你又是怎么找到我的?”吃完饭后,正邪直截了当地问了。
针妙丸示意正邪跟上,她好像特别中意散步时聊天这件事:“任谁第一眼看见那把夸张的槌子都会明白,万宝槌总有一天会掉下来,将一切都毁灭。
“与其说那是对绝望者才可见的,不如说它就是绝望的化身——下一秒世界就会毁灭,这样的可能性真实存在着,而我们对此无能为力。
“八云紫对我说,绝望的土地里生长不出秩序,假如任由这样的可能性传播,一定会影响到幻想乡的稳定。所以早在很久之前,她就设置过大结界,维持着虚假天空的术式,掩盖了万宝槌的存在。”说到这里,针妙丸顿了顿,“八云紫,就是幻想乡掌权者,你知道她吗?”
正邪起了阵鸡皮疙瘩:“算是吧。”
“可以在槌子下正常生活、不至于直接失去斗志的人,是可以对抗槌子重要力量,因此按照紫的构思,绝望到一定的程度,就会变得反而可以看见槌子。”
“照你的说法,如此绝望的人怎么会去对抗槌子呢……恐怕槌子下一秒会落下来,世界在下一秒毁灭,她们也仅会无动于衷,甚至还会拍手称快吧。”正邪双手背在脑后,边走边漫不经心地说,“况且,哪怕是大妖怪,面对那么大的万宝槌也只能束手无策。”
“紫确实拿锤子没有办法,但是还有我在呀!”针妙丸一副快夸夸我的语气,“我可是一寸法师、小人族的末裔哦,真要说起来,那万宝槌可是我的东西。”
“哇你好厉害呀针妙丸公主求求你收了神通吧。”正邪极其敷衍地棒读道。
“根据万宝槌同时属于我与鬼的传说,紫反过来利用了万宝槌强大的力量构建出基于相似律的仪式,我想想怎么解释……总之就是假如公主,也就是我被鬼打败,槌子就会发动,而只要由你打败了鬼,槌子就会重新归属于我,只要我将万宝槌保管好,世界就被拯救啦!说白了就是这么简单的事。”
“等等等……怎么就突然拐到我头上了?”
“因为正邪是我的骑士呀!”
懒得理她了已经。
说了好多话,二人走着走着来到天守阁的露台上。
针妙丸废了好大功夫爬上比她还要高的护栏,因为这样她加上护栏比正邪高一头。
她就这样摆出了她们初次见面时的姿势,跨立叉腰,大声宣布:
“但是,我同样有自己的打算!
“基于相似律的原理,仪式一旦发动,任何外部的干扰都会导致仪式的‘剧本’同传说不够相似,从而直接失败,到时候万宝槌落下——
“嘭!
“所以就连紫都不愿意冒风险直接干涉仪式的进行,而在大结界里,槌子对于其他人来说根本不存在!也就是说,等拿到万宝槌以后,怎么使用它由我说了算!”
小人拔出背在身后的那柄剑,原来那是一根放大了的缝针,针孔刚好成了侧剑样式的护手。
针妙丸举着剑,对努力憋着一口笑的正邪说道:“在那时候利用槌子,发动究极的下克上,将幻想乡摧毁,这就是我针妙丸的目的!”
“哈哈哈哈哈……这是什么大魔王发言呀,假如不是你站在栏杆上,也许会可信那么一点点……”
正邪边说边用手指比出一个过分的小尺寸,针妙丸哪想过头一次如此正式地宣布宏愿,会落得个被正邪嘲笑的结果,一时间由又羞又恼,气的直接跳下来,要拿针戳正邪。
正邪连连逃跑,边逃还边笑,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针妙丸赶紧追上去要解释。
“我这么计划是有原因的,你听我……”
“哎呦,还有原因,乐死本大爷了——”
正邪逃,小碗追,正邪逃小碗追,很快变成了两人单纯在天守阁里追逐打闹。
“哈…哈,我警告你,你…别,你别太过分了……”
“哈……你,你这个王八蛋!这么……喜欢笑、的话……看我……挠痒痒攻击!”
“哈哈h呼呼哈哈,不行了笑不动了……哈哈哈哈”
闹剧以针妙丸利用自己熟悉道路的优势,将正邪逼近死角告终。
两人很快玩累了,头对头躺倒在榻榻米上。
“稍微,有一点点的一点点对你刮目相看了。”
“是——吧,见识到本公主的气量了吗?”
“算是吧。”
“那么,要当本公主的骑士吗?”
“做梦。”
“考虑一下嘛,正邪不是也巴不得现在的幻想乡乱七八糟吗?”
“休想。”
“考虑至少要真正地在脑子里想三秒哦。”
“考虑也休想,哈哈。”
另一边。
“不担心你的小鹈鹕吗?”
紫撩拨华扇。
“时候还没到。”
“你打算亲自去吗?”
“那要取决于勇仪坐不坐得住了
“她一向是那样子,你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