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帖最后由 怒海客 于 2022-2-23 20:02 编辑 
 雪夜追
 By 怒海客 幻想战闻录鸟之章投稿 
 【月军静海某战区野战指挥部】 在月球表面,墙壁有一尺厚,设备齐全的指挥部从来是野战营最吸引人的去处。然而它将很快失去令人留恋的魔力,因为地狱军的轰炸机刚刚推进到了这里,开始对这一营地展开雪片式的轰炸,让月军设施外围的防护材料损耗过半,指挥部也开始受昼夜巨大温差的影响。不出意料,两个地球日内上头就会下达撤退的命令。 稀神探女被困在办公桌的纸张堆中。她挪开一摞文件,将目光放在那张小小的申请书上,很快又瞥了她桌前的月兔一眼。 “你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请求调走?”显示屏无声显现出探女的字迹。 黄色的月兔拄着拐杖,有些呆滞,军姿都站不稳。她嚅嗫道:“我……” 依照军纪,探女本有权呵斥那迟疑的月兔,但她也懒了。前线上的月兔似乎能发生她想象内外的任何问题。她叹了口气,接着写道:“虽然我知道你想去战况更激烈的西南部,但我还是要多问一下原因——除了‘忠诚心’以外的。” 月兔踌躇片刻,低声回答道:“我再也不想见到清兰一一五四了。继续和她共处三小时我都会疯掉。” “你们不是搭档了几十年么?” “这就可能和公务无关了,探女大人。” 探女的确无心深究,上头最近失心疯一般,让所有减员三成以上的指挥官写两万字的检查。她现在已经有两个地球日没有合眼了。她对月兔写道:“我会转达上级的。在这之前回到岗位上专心工作。现在防空火炮的修复迫在眉睫。” 然而那月兔并没有被许可参加室外工作。因为她刚刚被截去右腿,还在等待组织培养移植。她是从附近野战医院中偷偷一点一点挪过来的。 月球引力轻微的束缚让大部分月兔高挑修长,唯独她仿佛受了某处的重压,灵魂也被悲伤泡软泡烂,全身都萎缩起来。她不再申辩,敬了军礼,趔趄着出了门去。 【十个地球日前,地球时17:33,月军静海某战区】 月面在下雪。它在指挥部的探照灯下无声地划出一道道抛物线,轻柔似四等星的光。胶质炸弹扬起的尘埃砂土因被粘在一起,内部产生了气泡,结成了灰白色的片片。这雪旷日持久,三小时便会在车盖上累积起一寸厚的,细密柔软的一层。它们在空中久久停留,缓缓落下。落在指挥部顶上,飘进月球车车厢,黏住睫毛和刘海。 本次来自地狱的进攻得到了地狱其他军阀的支持,因此除了纯狐、赫卡提亚和妖精的攻势外,月都还要在月面静海与地狱的正规军交战。这样的炸弹因为能够有效放缓地狱方面军的前进,被月军大量使用。在月军慷慨的倾注下,静海在这次月球自转内就没有停止过下雪,只是轻重程度之别而已。 至于“雪”这个称谓,是因为雨雪对于大部分月球上的生灵而言,本就是稀奇事情。在大多数生灵的印象中,“从空中密集且轻盈地落下的事物”便可被称为“雪”了。 静海战区一处营地接到了指挥部的命令,追回两只偷窃军车叛逃的月兔。她们都来自铃仙小队,编号分别为零零零二和二四零一,前者是铃仙小队的队长。她们的目的地是一个在撤退中被遗弃的机库,那里有整整一架飞机。经推测,她们的目的是架飞机逃亡地球。上头命令少尉铃瑚六二三三和中士清兰一一五四组成追逃小队,在两个铃仙到达机库前将她们拦截,击杀,必要时可以损坏被劫持月球车。现在根据被劫持月球车发回的信号,她们离两个铃仙的距离有14.28公里。 【距离被劫持车辆14.28公里】 “所以我说下雪很麻烦啊,清兰。”车棚下,黄头发的兔子身着月球服,话音通过无线电传到月球车上的浅葱色月兔耳中。 追逃小队队长铃瑚正在打扫月球车前端的信号识别器,这样她们才不会被用飞机随机投放到战场暗处的自走机枪扫射。“下雪把不少枪一并蒙住了,但你不知道哪一架完全停摆,哪一架只是花了眼,会不会在你离它半米时突然重启。要是给打中就麻烦了。”铃瑚陈述着清兰早已知晓的道理。 数不尽的月兔尸体横陈在月壤上,陷入永远的静默。但那当中的许多月兔并不是因中弹当场死亡,也不是因月球服漏气而死于真空。月兔的月球服在检测到漏气、弹孔后会立即生出新的一层薄膜,覆盖破损处。如果检测到了出血,还会往那里渗出止痛止血的药剂。但如果弹孔数量短时间内超过了一定数量,或是被断肢,为了保证存活率,新的薄膜会快速覆盖全身。新膜外壳硬化到防弹的级别,环绕创口处的膜则快速韧化,缩紧,纳米机器人会聚集在那里,快速灌注止血药剂。绝大部分的月兔忍受不住这个过程的痛苦——尽管他们从来在观念和实践上被教育去忍受——会疼昏过去。这之后月球服会持续发出求救信号,在常规情况下这些重伤月兔能很快得救,但这一次,雪花将信号也掩盖了去。许多醒来后的月兔动弹不得,只能在太阳炙烤,或是寒夜浸透下,独自等到生命维持装置电池耗尽那一刻。 后来打扫战场时发现,许多月兔的手指直接折断在了硬化的手部薄膜中。因为那里是最有余地挣扎的地方。止痛药的效力让他们放下了挣扎的顾忌。 如今,他们都被雪和后来者掩埋住。 清兰似乎已经习惯了铃瑚对她的念叨。她抬起眼睛,一时接上了铃瑚的目光,随即短路。很快她又低下眼去,细细掸去宇航服拼接缝中的雪片。 铃瑚一面检查起四个车胎,一面说道:“这仗打得太久了,越打越难。叛逃枪毙每天都有,也不是个办法……” “你别说了。”清兰悄悄劝她。月兔的无线电通讯会被记录。 铃瑚干笑两声,不再絮絮叨叨。实际上,对于自己所在评级该说怎样的话,她早已拿捏清楚了分寸。她只在和清兰独处时会开这种危险的玩笑,因为说这样的话她绝对会应答。 她爬到月球车上,拉开一个抽屉,里面是一个小巧的压缩气罐。 “这里面是弱酸液,喷在面罩上擦干净,雪就不会盖在你眼前了。”她将罐子递到清兰面前,随即又索性将酸液直接喷在她的面罩上,笨拙地扶住她的头盔,用手帕抹了一通。清兰绷紧了全身,想抓住铃瑚的手腕,但又不敢。 “谢谢……”清兰简单地感激了上司的服务。 那之后,铃瑚又匆匆处理了自己的面罩,咔咔地启动月球车。武装部没有调给她们能防弹的吉普,只给了她们一辆敞篷皮卡,后面堆着弹药和车载RPG。但叛逃者的武装程度如何,她们却没有得到通知。 皮卡驶出车库,完全暴露在寒夜与雪当中。 “我总感觉月面比上个月冷了。清兰,你怎么样?” “我不知道。”清兰喃喃道。 铃瑚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金属圆片,塞到清兰手里。 “这是什么?”清兰问道。 “瞬时弹开的防护罩,能挡住高温和冲击波,单兵使用。我好不容易搞到一个,你现在就把它贴在衣服上。” 清兰把它塞回给铃瑚:“我不要。” 两只手开始了来回的推让,双方在手上和口上用出了各种巧劲蛮劲。最后,铃瑚唰地急刹。她拔出小手枪,抵在清兰面罩上。 “现在就给我装上。”铃瑚全身都激动得颤抖。 清兰没有流露出恐惧或是别的情绪,终于照做。她小声说道:“抱歉……”车又开动起来,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距离被劫持车辆11.74公里】 月面上的车不能开得快,要不然它会被一个小小的上坡送向半空。二人以四十码的速度,在辽阔的静海上奔袭追击。 那颗巨大的蓝白色光球从月平线上探出,占据了五分之一的天空。它的光芒之上时时有灰色的飞雪掠过。 铃瑚几次悄悄违反了驾驶规定,将视线投向副驾驶上的月兔。她看见清兰手中端着M16,月兔的夜视眼警惕地盯着夜幕后的一切。不反光的面罩让铃瑚能看见她脖颈与锁骨温顺的曲线,如果运气够好,还能看见她锁骨下的深蓝背心,白色的内衣带子。几十年来,出勤时瞥见的这种光景带给她的快感甚于自慰。 清兰有察觉到过她的目光么?至少她没有流露过反感、恶心,或是礼貌的远离。她永远保持对铃瑚都是若即若离的脾气。但铃瑚并不因此变本加厉,她不是会对这种行为心安理得的变态。因为在这偷窥中,她已经将身家性命托付给了被窥视者,只消一个或嫌恶或恼怒的回眸,就可以让她从此魂飞魄散,一蹶不振,甚至拔出腰间的手枪了此残生。只需要到这个地步就好了,因为她只能将幸福与恐惧承受到这里。 偷窥是不可多求的刺激,平日里更频繁的反而是铃瑚从来不会走向熟练的殷勤与庇护。她给清兰捎带军官特供菜品,批宽松的病假,甚至帮她不被牵连进一起倒霉的政治审查案。这一切经由她之手做出,都显得做作、笨拙、可笑。但十几年前她还收到过纪律警告,这几年却全没有了,随之而来的是军饷越发越薄。这些行为往往换来清兰一声轻微的感激,还有她对铃瑚一系列肢体接触的默许——也仅是拍头、勾肩搭背之类。铃瑚偶尔思索,她的偷窥是否也在默许的清单内。 但这些行为反而没有引起太多留言。除了清兰自己清淡寡言的性格之外,还因为在外人看来,铃瑚更像是“罩着”她,而不是“爱着”她。 看着我吧,贴近我吧,和我说说话吧。铃瑚像是笨拙地逗弄一只不通人言的野猫,想让那温柔的小生灵主动靠近,却又畏首畏尾。 “清兰,有发现什么情况么?”一阵轻微的颠簸让铃瑚的心思回到了月球车上。 “没有异动。”清兰答道,“现在离叛逃者还有11.74公里。按这个速度下来,我们半小时内就可以接敌了。” “你再调试一下武器吧,直接扛RPG。速战速决最好。” “好的。”清兰照做。 随着显示距离拉近到了十公里内,她们都不再说话了。 【距离被劫持车辆7.16公里】 “铃瑚。”清兰掸开伸出窗外的手臂上的雪,有些踌躇地开口。 “嗯?”黄兔子的耳朵动了动。 “还记得五年前那场比武大会吗?” “记得。我俩都一下子被刷下来了。”铃瑚看不见清兰的目光,感觉身上有稀神探女在爬。 清兰始终是淡然的声音:“那次大会的冠军,似乎就是那个铃仙小队的队长,零零零二。她是医疗兵出身,但打靶、越野、格斗,样样都是顶级……” 铃瑚嘁了一声,不屑道:“也许是以前犯了什么事,想好好表现呢。” 但现在她们对叛逃者是二对二,对方装备如何她们一无所知,而她们只有一挺车载机枪,以及一个准头极差的手持RPG。后知后觉的铃瑚咳嗽起来,手掌在月球服中闷出了汗。她有些纳闷:清兰为什么在这时会用这种话来刺激自己。她明明比自己还要胆小。 清兰并不觉得自己在利用铃瑚对她的感情,或是和铃瑚达成了什么默认的交易。 几十年前,当她和铃瑚还是平级的搭档时,她其实有些讨厌这只大胃口的黄兔子。那家伙说话大声,心思迟钝……真要计较,她讨厌的地方是数不完的。 但这并不全是铃瑚的责任。月兔中有这样的说法:外表越冷漠,欲望便越灼热——清兰却是真正的表里如一。 她的父母死于一次轰炸,她没有关于他们的记忆,在预备役营中长大。老师和教官教导她,努力训练,玩命训练,这样她就能成为好孩子,好战士。她相信了,于是一头扎进其中,以并不拔尖的成绩进入了现役。营中男兔子对物资动手动脚;女兔子和月人勾肩搭背,她不以为意,老实地每天早训——所以她没有交到什么朋友。但在她躺过战壕,见过遍布月海的月兔遗体后,她竟隐隐有些动摇了;在几次比武大会中意识到自己和别的兔子不可逾越的差距后,在顶头上司因腐败被捕后,这片空洞便崩落到了可见的程度。 她开始尝试一些别的东西,比如主动迎合那个总是要摸她腰部的教官。她倾注了所有身心,将唇、舌,乃至身体的全部都交给了他。但他时而冷漠,时而粗暴,这让清兰不停地答应他愈发无理的要求,只为了能延长他浅薄的温存片刻。一天晚上,他把其他两个男性朋友带进了房间,她犹豫过,最后在他的目光下答应了。狂乱后,她在疼痛和疲惫的梦中挣扎出来,发现他们正在围攻另一只陌生的兔子,手法和对自己时没有区别。她发现自己的腹部和大腿上被记号笔画满了不堪入目的涂鸦,是三人的手笔,是她在他们心中的模样。 “啊。”清兰梦呓着,摇摇晃晃支起赤裸的身体,拉开房间窗户,跳了下去。 三层楼对于一个训练有素的月兔而言还是少了些。此事没有激起什么波澜,甚至没有流言,以至于清兰被调到玲瑚所在的小队时,玲瑚只当她是个寡言的普通姑娘。只是几十年过去了,即使是铃瑚这样的家伙也混到了少尉,而做事细心认真的清兰永远是中士。这让铃瑚有些奇怪,不过她也没多想。 清兰讨厌月都,讨厌军营,讨厌铃瑚,当然也讨厌自己。每次洗澡时看见镜中自己的身体,她都会觉得窒息恶心。但军纪不允许她拿刀往身上画道道,因为这是一种纹身。她不敢想象自己被惩罚的模样,做好一个不起眼小卒能让她好好苟活下去——她从来是怕死怕波澜的。于是她自愿卡在世界某个哪儿也不是的缝隙中,不愿再动一分一毫了。任务早训,得过且过便是,休息时她不会主动去任何社交,也不进城,只是倒头便睡。 那之后,铃瑚挤进了她狭小的世界。她的举动颇有当年教官的影子,又不完全是。她对铃瑚的态度,与其说是“同意”,倒不如说是“纵容”。然而这个总绕着她打转,给她好处,拉她出去玩的家伙,在她心中总是会有些特殊的——只是她也说不明白。 对于其他人,清兰可以应付自如,因为条条文书早就将这些交往标准化;唯有铃瑚她不知道如何面对,因为她似乎真的在意自己,但自己又不敢去确证。于是她便放铃瑚朝她跑来,但又时时闪身,让她保持在安全距离外。 只是这一次,她意识到自己可能难以活着回来了,所以一些事情又发生了变化。 铃瑚害怕吗?这样的问题破天荒地进入了她的脑海,很快又消逝了。 【距离被劫持车辆3.08公里】 到了这个地段,雪似乎下得愈发地紧了。二人又陷入一段紧张的沉默。按道理来说,现在的距离只有3.08公里,被劫持车辆很快就会进入到她们的视野范围内,也就是RPG的射击范围内了。 “等等!”铃瑚喊道,“它停下来了!” 一个急刹车,皮卡几乎翻了个跟头。 “什么……”清兰缓过神来。 铃瑚反复打量着雷达,最后确认道:“它确实停下来了。可能是没油,可能是翻车,可能是那两只兔子内讧,甚至可能……” 清兰小声补充道:“她们知道车上有雷达,现在她们可能选择下车前进,以防被发现。”这个想法铃瑚最为赞成。 “无妨。”铃瑚重新点火,以比之前慢的速度前进,“现在是敌暗我暗了。得要小心谨慎。”月球车的车灯功率开到最大,尽可能照得更远,却只看得见漫天雪花。铃瑚下意识摸索了一遍全身,确认装备各就各位。 此时清兰小声说:“为什么撤退的时候飞机没有被开走,或者是拉走呢?我不明白。” 铃瑚答道:“我想,要么撤退太急,要么没有运输设备。然后又缺飞行员。” “但它没有被轰炸,也没有被我们自己炸毁。两边似乎都不太在意这架飞机。”清兰继续说道。 “天知道怎么回事……”铃瑚眯着眼睛,努力找到远方的某个运动的小点,“话说清兰,你的话怎么突然变多了?” “你不喜欢么?”清兰反问道。 “怎么可能,我最喜欢和人聊天了……”铃瑚心里痒痒的,“只是现在先专心一点吧。” “铃瑚,你怕死么?”清兰无视了铃瑚的提议,又抛出一个问题。 铃瑚还保持着一丝冷静,知道有谁在听自己说话。于是她撒谎道:“当然不怕了!” 清兰笑了:“好啊。我也不怕。” “看来,真要论怕死,还得看我。”两人头顶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 【离被劫持车辆还有……】 她们猛地回头——一个身穿月球服的兔子赫然立在她们背后,她一手拿着喇叭状的枪,一脚踩着后尾箱的边缘,诱人的大眼睛在月夜中发散红光,在远方地球清澈的反光下格外显眼。如果细看,她的头顶上、肩膀上,都堆了薄薄的一层雪。 她没有给两只兔子惊叹和反应的时间,不由分说送了她们两梭子弹。铃瑚忍着剧痛,猛踩刹车,猛打方向盘,试图让皮卡飞向半空,翻倒。然后让那个红眼睛狠狠摔一跤。她的确达到了一部分目的,但在剧烈的撞击后,她自己和清兰都被困在了驾驶室内,上下颠倒。地面全是细沙,她们的头部没有受太多冲击。但因为皮卡没有车顶,她们直接被压在了车子底下。铃瑚的右腿还被死死夹在变形的车厢中。 铃仙零零零二是瞄准胸腔射击的,现在她的子弹已经触发了月球服的应急机制。止痛喷雾,硬化薄膜,依次登场。 “啊……啊!”右腿和胸口的剧痛扭曲了铃瑚的脸。她嘶喊着,用余光看见一辆三轮摩托绝尘而去。 任务失败了。大雪无声降下,盖在上下颠倒的皮卡上,像是沙漏在为她们计时。过多久她们会完全与世隔绝呢?谁也说不清楚。车仪表盘的红色灯光孤零零地闪烁,刺耳的警告声传到两只月兔的耳中。寒意仿佛现在才向她们伸出无形的手,随着月球服的缩紧硬化渗进她们身体的每一处。 “清兰!清兰……”她在剧痛、失落与恐惧的挤压中,下意识喊出了这个名字。她不顾不能移动的右腿,努力将身体探向副驾驶。这是溺水者的挣扎,不管眼前的浮木是真实的,还是她想象出来的,她都要拼命去抓。她的挣扎让月球服外表咔咔作响,通过固体直接传导到她耳中。 至少要在昏过去前再听到她的声音…… 清兰缓过来了。她睁开双眼,转头看见天空中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她本以为自己会顺利地在某次轰击下化作灰烬,因此才不顾一切地——至少在她看来——向铃瑚打开了话匣子,但却事与愿违。这让她有些恶心。莫名其妙的敌袭,铃瑚的呵斥与枪口,上下颠倒,头昏脑涨,刺耳的警报和铃瑚沙哑的呼唤都让她感到无比的厌恶,厌恶。 黑暗中有两只手向她伸来,要将她抓住。 “呀!”清兰想起了那个教官,本能地将它打开。 那双手还要抓。 清兰完全被恐怖攫住,什么也顾不得了。她尖叫着,将双腿抽出,朝着手来的方向狠狠踹了几脚,踹到了谁的身体。 “滚开!滚开啊!”她不知道将这句话嘶喊了多少次,直到用尽气力。在这期间,铃瑚的声音听不见了。 止血剂注射来了,铃瑚在瞬间的剧痛下昏迷。但清兰因为那层防护罩的缘故,没有触发生命保护装置。但她也不再做什么动作,选了个舒服的位置安放身躯,闭上双眼。空旷的月野上只剩下月球服生命维持装置的轻微滴答声。这声音很快也给堆积的雪片覆盖了去。 …… 三天后,铃瑚在野战医院里醒来。 她被告知清兰也被成功救回,基本没有受伤。她的右小腿刚刚给截掉,而现在干细胞组织培养的资源非常紧张。她可能需要一到两个地球年的时间等来新腿的移植。 她被告知任务已经失败。当时两个铃仙用棍子抵住油门,用带子固定住方向盘,然后自己爬上后尾箱的三轮摩托,像二级火箭分离一样离开了自己劫持来的皮卡。这之后她们通过雷达追踪到了追逃小队的位置,并用狂气之瞳掩盖了自己的存在,甚至贴近她们的皮卡,扒上了车。后来,两个铃仙在机库似乎发生了争执。队长零零零二杀掉了同伴,自己驾机逃往地球。 她被告知上头在分析录音后,认为她和清兰缺乏反侦察意识,执行任务时精力松懈,处理私人关系方式过激等等……他们正在考虑如何处分。 她还被告知,由于战线后退,这几天的雪几乎要停了——这是隔壁床的病友说的。 这些铃瑚都没有听进去,轰炸的嘈杂和震动她也没有听进去。她的耳边只回荡着一个声音。 “滚开!滚开啊!” 她蜷缩在床上,剧烈干咳起来,几乎要咳出鲜血,咳出五脏六腑。 两天后,医生说她可以拄拐下床了。她便第一时间去了上司稀神探女的办公室,提交调离申请——尽管成功概率不大,而且她俩还有将来的处分。 但她的脑海中还是响着她的声音,久久不散。 她走到自己病房门口,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从房中跑出。清兰换上了平时的衣服,腿上还缠着绷带。 四目相遇。她俩都停下脚步,咬住了对方的目光,默默靠近。 啪。铃瑚喘着粗气,左手给了清兰右脸不轻不重的一记。但这却让清兰弯腰捂脸,几乎像是受了枪击。她抬起浪涌般翻腾的目光,依旧注视着铃瑚,还有她的断肢。 终于,清兰声音颤抖着,用只有铃瑚听得见的音量低低骂道:“你混蛋。”她蹲在地上,啜泣起来,脸埋在膝盖里。 她记起来,自己好久没有在他人面前流泪了。 …… 若干年后,铃瑚和清兰到了地球上,见到了真正的雪。那时她们才发现,雪是可以融化变成水的。 ——【雪夜追】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