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遲到了——我在放學後的京都街道上狼狽地奔跑著。一點都不熱血,不如說還蠢得要命。
  至此該譴責的對象,不是強硬要求要把實驗做完才放人走的教授,也不是正在家裡躺著的梅莉。因為牽掛著要早點回家而在實驗過程中走神犯下失誤的是我,而梅莉之所以會陷入沉睡的理由,也是因為我。
  要是沒有堅持要玩通宵就好了。兩週前我和梅莉在家裡的床上進行俱樂部活動,我藉著梅莉的手共享著她夢境那邊的世界,由於玩得太過開心,等到心甘情願回到現實的時候太陽早就曬屁股了,就乾脆接續睡了一覺。
  再度醒來時,不論我如何搖動梅莉,包容著我的任性的梅莉,仍然酣於睡夢中沒有清醒。
  我厭倦了總是如此,又是只有梅莉出事,而我一點事情都沒有的結果。
  我氣喘吁吁地回到家,在放下書包與帽子之後走進臥室,躺到在床上安穩睡著的梅莉身邊,抓起她的雙手。
  尚未平復的心跳使我的雙手有些發抖。想到等等還得坐上耗時五十三分鐘的新幹線,疲累和沮喪就攀上我的心底。
  可是要達成的目標早就決定好了,所以我不會在梅莉面前露出任何無力的頹喪模樣。
  這一次,我會讓梅莉健健康康地回來。我深呼吸幾口氣,將梅莉的雙手覆上自己的眼睛。
  絲毫不顧及聽過醫師囑咐而心情更加沉重、備感壓力的我,坐在病床上的梅莉對我丟出了這句話。
  我想說些帶刺的俏皮話帶過,不過聲音卻背叛了我的心,變得有些抬不起頭來。
  「明明就遲了十分鐘左右不是嗎?沒想到蓮子居然會有計算失準的一天。妳的狀態真的還好嗎?」
  為了掩飾心虛,我拉開床邊的板凳坐下,試著確認梅莉的狀態。醫師說梅莉的記憶倒退了一歲,也就是說我和梅莉的關係,回到了經歷過不少次社團活動,梅莉開始會回嘴我的階段。
  梅莉看起來有點不自在,欲言又止的樣子。一年前的我們,應該已經過了兩人獨處時會因為沉默的空氣而尷尬的時期。我盯著梅莉微微噘起的嘴唇。
  「嗯……雖然大概不可能,不過蓮子,我們應該沒有在交往吧?」
  我立刻否定這個疑問。聽到我的回答,梅莉露出複雜的表情吐了一口氣。這是在覺得可惜,還是覺得幸好不是事實的嘆息啊?失憶還會讓腦袋對情感產生錯誤連結的嗎?不過,也有可能是那個與梅莉同病房的小女孩跟她說的吧。
  不論是哪種,都是突破僵局的線索。對於梅莉的任何變化我都該好好把握住,進行思考。
  梅莉或許是基於想逃避現實生活中的某件事,或是抱有什麼遺憾而激烈地想要回到過去,才會待在夢裡的世界,記憶不斷地倒退。我每天和梅莉聊天,就是為了從中挖掘出關鍵。
  「蓮子把總是遲到的壞習慣改掉再考慮吧,不重視約定的人從根本上就難以信賴。」
  「妳這樣說就不對了,梅莉。關係是需要用愛來包容的啊。」
  明明擺出受不了我的態度,梅莉卻不知為何笑了起來。真要說的話,我倒是覺得自己已經足夠重視梅莉了。
  不過,我並不否認自己會對梅莉使壞還沾沾自喜。因為梅莉的反應很有趣,不知不覺就想去捉弄。打從認識以來,我就經常為能看到梅莉各式各樣的表情而感到高興。
  「妳要這麼解釋的話我也不反對,畢竟是事實。但是聽起來有點像刑偵電視劇裡的犯案動機啊,能不能換個說法?」
  梅莉虛情假意地提出要求,於是我只好轉轉腦子,思考別的說法。而這樣的梅莉一下子又開口搶去我的發言權,轉移話題。
  她呼喚我名字的語氣有明顯的變化。我從梅莉眉毛蹙起的弧度,以及隨著音量漸弱而半垂的眼簾察覺她在變得脆弱。
  房內的空氣流動慢了下來,能夠聽見細微的呼吸聲。梅莉不安的手指將床單抓皺,像是失足墜入急流的人,試圖去抓住某塊浮木。
  我收緊下顎,靜靜等待梅莉開口。她浸潤著水分的視線對上我的眼睛。
  「好的定義因人而異。但是,妳主觀認定的好或不好,並不是真實。絕對客觀的真實存在,就是康復的梅莉從這裡出去的未來。我會見證這一切,然後來接妳。」
  等到覺得冷靜下來了,我才翻過身去,望向在我身旁平穩呼吸著的梅莉。我撐起身體,將手放上梅莉睡得安詳的臉蛋,然後撥開她的瀏海。
  我輕輕撐開梅莉的眼皮。她薄紫色的眼瞳因受到光線的刺激而收縮顫動,接著向上吊起,對我的無理之舉表達出明確的抗拒。梅莉是不會這麼輕易就被喚醒的。
  果斷放棄的我伸了個懶腰之後走下床,準備好浴巾和更換的衣物,然後把軟趴趴的梅莉從床上抱到浴室。只要掌握到施力的訣竅,用全身的力量支撐對方的體重,就能抱起一個人。第一次幫梅莉洗澡的時候,因為怎樣都扛不動,我只好把她跩到地上,再抓住梅莉的腋下,一路拖往浴室。
  這就是所謂的熟能生巧啊。學會苦中作樂的我笑了出來,將梅莉安置在板凳上,啟動浴缸的感應開關。熱水從出水口湧出,氤氳的熱氣逐漸擴散到整個空間,透過對外的氣窗悶竄出去。
  外頭正在下著雨。突如其來的雨水打在窗簷,發出嘈雜的敲打聲。
  到了下雨天,頭髮總是會變得厚重和扁塌。我一邊想著梅莉也是如此嗎,一邊用手指勾起她的髮尾。
  梅莉打了個噴嚏,飛沫濺到我的肩膀上。我無奈地替她起雞皮疙瘩的身體淋上熱水取暖。
  將澡球搓出泡泡,我自言自語抱怨著,開始刷起梅莉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