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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短篇] 笼中所见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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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2-12 00:28:4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这篇文章诞生于我最近一个奇怪的脑洞,“帕秋莉养成计划”,一个画师的绘图让我产生了这个奇怪的念头,把小小的帕琪培养成独当一面的魔法使,简直太有趣了,就像“美少女梦工厂”一样
本来只有第一部分的计划,没想到越写越收不住,后面的内容就比较割裂了,我也不知道有什么明确的主旨,实在是失误了
作者已死,就等着读者为我解读了(摊手)
我在别的地方也投了这篇文章,不过还是感觉这边互动比较多
起标题好费劲,摆了
历史部分的瑕疵还请指出
以下正文:


【新月,自十字架升起】
末日审判的号角来临之前,羔羊们尚需忍耐诸兽横行之世。
针对异教徒的圣战持续了一百余年,主的荣耀并没有随着掠夺和屠杀的暴行传入撒拉逊人的耳中,在锡安山下,披挂圣旗的战士把投降的撒拉逊士兵活生生地肢解,把妇女和儿童穿刺在钢叉上,耶稣降生之前便存在于此的古老城市陷入了火海,这里丝毫没有建立地上天国的希望,我把剑和铠甲送给了一个充满牺牲热情的落魄贵族,踏上一艘贩运奴隶的船只,一无所有地回到了英格兰,这里仍旧是我的故乡。
农村衰败的厉害,年轻人要么踏上了一去不归的东征之路,要么是到城里去寻求学徒的工作,匪徒占据了交通要道,堂而皇之地向客商强求过路费,官兵同强盗的战斗蔓延到最偏远的小村,就算在距离耶路撒冷万里之遥的故乡,我也难逃战火的威胁,为了逃避尘世,我来到了深山之中,就连精明的盗贼也寻觅不到的庇护所,一座由青石和木板堆砌的小屋坐落于此,德鲁伊们祭祀时留下的符号依然清晰可见,用这里作为我人生中最后的居所再合适不过了,主和他的敌人永远都无法找到我,没有世界末日,没有地狱和审判,只有无限的寂静与悔恨。
山中有野果和泉水可供果腹,一条小溪从屋前流过,除了偶尔的鱼获之外,我不再吃肉食,凯尔特人遗留的符文和维京人的祷词在屋子的墙壁上占有一席之地,,数百年前的异教徒们以此为巢穴,留下了羊皮纸誊写的典籍,基督和魔鬼在我的心中不再拥有一席之地,一天之中除去吃饭和短暂的睡眠,剩下的时间我就在昏暗的木屋里解读先民的咒文,从晦涩的文字中,我第一次发现,世界上也许并没有什么异教徒之分,他们的智慧是我从宗教经典中寻觅不到的,唯一的罪恶不是不相信主的伟力,只有无知才是最大的罪恶,在莫大的罪恶中苟延残喘了数十年的我,在此刻终于看到了世界本质的一角。
借助这些智慧,我可做到什么呢。
平静的隐居生活没有持续很久,教会派人找到了我,昔日的好友罗塞尔如今已为神甫,随着圣战的军队从以色列凯旋,时间扭曲了他的面容,英俊、勇敢、宽容也一并抹去,这副躯壳实则俗不可耐,一位衣衫褴褛的少女跟在他的身后,她的发丝是紫色的,洁白的皮肤非同寻常,眼中看不出任何感情,我隐约察觉到她并非凡人,而罗塞尔接下来的话彻底坐实了我的想法。
“兄弟,承蒙主的恩典,教会决定把这个受诅咒的魔女交由你看管,你品行高贵而不群,是最合适的人选。”
“我已经决定不再遵奉主或是恶魔,请你离开吧。”
“随你怎么想,这是教会的决定,俗世的法律和刑罚无法惩治上帝的弃民。”
“在我踏上回乡之路的时候,我就已经不是被选中永生的羔羊了。”
罗塞尔的脸上露出别扭的笑容,他有意和紫发少女之间保持着距离,我这才发现,一副厚重的枷锁束缚着身材瘦弱的少女,愚昧之人的信仰是如此可怕,竟不惜用最残忍的手段对待毫无罪孽的少年,“魔女”一向不被承认,天知道教会的恶棍搞了什么新花样。
“这是钥匙,你最好贴身保管,要是让她挣脱开来,你的小命也就到头啦,反正在这种深山里,最多也就死你一个人,这对我们都好,我还带来了一些食物和过冬用的被褥,希望明年开春还能见到你……弟兄啊,愿主保佑你。”
罗塞尔在胸前画了个十字,郑重地把一把黄铜钥匙塞到我的手中,少女的眼神格外鄙夷地看着我,我有一种想要为自己辩解的冲动,可最终还是没有开口的勇气,我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解释,仅此而已。
教会还记得我,起码念及我在异国屠戮的“功绩”,连带着少女送来的还有一小袋黑面包,一块风干的鹿肉,生了铁锈的坩埚,几根蜡烛和火石,一套羊毛被褥,一件适合过冬的衣物,十分合我的身,他们没有为少女准备什么,如果对待囚徒就是这种态度的话,我这辈子宁可不要回归什么文明了。
“这些都是给我的?不太周到啊。”
“她……是魔女嘛,你可要多注意一些,我们没给你带酒,省得你不清醒把人放跑了,这是压制她的十字架,别拿丢了,好了,我在春天的时候回来看你,想要点什么吗?”
“为什么选择我。”
“你去过耶路撒冷,不是吗?和我们不一样,你确切是受过赐福的,更能震慑住敌基督者,至于怎么找到你的,还是不要多问了。”
我没有让罗塞尔进屋,他要是看到那些符文肯定会向教会汇报的,看到我坚决的态度,他也只好放弃了检查我的居所的想法,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小溪尽头后,我掏出钥匙,解开了少女身上的镣铐,看到我向她靠近时,少女有些惊慌地闭上了眼,随着锁链落地,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少女惊讶地睁开了眼,活动着被拘束已久的双手,被剥夺的行动能力又回到了她的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少女又低下了头,躲避着我的视线,乌鸦的叫声回荡在寂静的森林中,等到太阳的光辉从树枝的缝隙间消失时,少女仍是一语不发,我只好带着她回到了屋内,点燃了一根蜡烛,勉强让我能看清少女的面容,整个屋子除了有一个壁橱存放羊皮纸卷以外,再也没有其他家具,我分给了少女一块面包,又切了点肉摆在她面前,把被褥铺在空地上,不巧扬起了堆积在地上的灰尘,呛得我不禁咳嗽起来,少女咳嗽的比我还要厉害,听上去几乎要快要窒息,突然,她身体一歪向一旁倒去,口中发出沉重而艰难的呼吸声,哮喘,我的脑中浮现出一个词汇,在征讨异教徒的行伍之中,我曾见过这样的病症,可眼下我手头没有药物,眼看着少女呼吸越来越微弱,我抱起了意识模糊的少女,冲到屋外,想让新鲜一些的空气缓解她的症状,我在心中咒骂着罗塞尔,咒骂着无能而愚昧的教会,为什么明知道少女患有哮喘,还要把这孩子送到我的身边等死,看着少女痛苦地捂住自己的喉咙,我知道,就算寄希望于渺茫的力量,也必须一试。
不管是德鲁伊还是神秘的异教,在羊皮纸卷轴的一处中有一个救人性命的牺牲之法,值得一试,我曾经迷信过全能的上主,如今却要再次陷入异教的泥潭,至少这次,我有自己的判断。
我一只手抱住少女,她的身体很轻,一只手也可以毫不费力地举起,我咬破另一只手的掌心,疼痛顿时涌上心头,我顾不得这些,把掌中的血液挤在少女的脸上,凭着记忆绘画着符文,几滴鲜血渗入了少女的嘴角,她的呼吸竟平稳了一点,我死死抓着这虚幻的救命稻草,继续把血淋在她的面庞上,如雪的皮肤被血污覆盖,宛如真正的魔女一般,令我有种莫名的震悚,最令我恐惧的还是少女垂危的性命,若是在我的面前死去,我能承担这罪孽吗,我回避着类似的问题,我的罪孽早已不是可以承受得了的了。
所幸,少女的呼吸稳定了下来,微弱却有节奏地呼吸着,心脏悸动的声音清晰地传到我的耳中,胸脯上下起伏着,像是睡着了一般,我把她抱回屋中,轻轻放在了床铺上,希望上帝,撒旦也行,不管是谁,请保佑她一夜无事吧,等到天亮,我会把整个屋子从里到外打扫一遍,这样的事情不能再发生了。
我会等着她回答我的问题,把她送还故乡。
看着她入睡了一段时间后,我吹灭了蜡烛,带着羊皮卷悄悄打开了门,坐在门口,借着月光释读着其中的文字,不管是不是巧合,我开始相信先民们的确掌握着不可思议的法力,只要学习就可以掌握,月亮再次被云层遮蔽时,我的伤口也已经凝固,山林中的温度冷的刺骨,我静静地回到屋中,虽然看不清,但我还是听见床铺那里传来了些响动,等我凑近检查时,少女背对着我,,被子凌乱地盖在身上,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我把被子重新盖回她的身上,坐在一旁,靠着墙壁闭上了眼睛,冰冷的触感让我想起了战场的岁月,不安与恐惧中,我抛下一切责任,昏沉地睡去了。
太阳轻抚在我身上时,梦中的血海消失了,冷汗将我的衣服浸透,我又梦到了和撒拉逊人的战争,垂死者痛苦的嚎叫是那么刺耳,每具尸体都注视着我,我恐惧地放下沾满了鲜血的武器,死者们还在向我接近,干枯的骨骼咯哧作响,这就是噩梦的全部,我至今仍然不敢相信,梦中屠杀的暴行居然真实地在我身上发生过,我就是洗刷不掉罪恶的刽子手,以主的名义僭越的杀人犯。
我心有余悸地抓着杯子,醒来时就盖在我身上了,而床铺上空无一人,我发了疯似地从地上跳起来,在周围的林子中寻找着她的踪迹,我不知道自己该喊什么,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徒劳地跑了一圈后,我靠在溪流边的树上,往好处想,她也许逃回了自己的家,但更有可能迷失在深山中,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少女突然出现在溪流的对岸,我刚才一直没有注意那边的动静,她赤着脚坐在河边,清洗着脸上的血迹,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便又继续撩动溪水,冲洗污垢了。
“谢谢你了。”
我把她抱着越过溪流的时候,少女如是说,仍旧是回避着我的视线。
“能告诉我你的家在哪吗,我会把你送回你的父母身边,教会把你掳走很久了吧,我对宗教什么完全不关心,我只关心你不要在这里死去,感谢我的话,就听我的话离开吧。”
回到小屋后,少女靠着墙坐下,看得出来,她还是不想回答。
“我没有父母,更没有姓名,让我待在这里就好。”
少女把头埋低,自言自语地回答着。
“你有严重的哮喘,要是发病怎么办?”
少女不再搭理我,我又自讨了个没趣,剩下的时间里,我把房子打扫了一下,让灰尘不至于灌入呼吸道中,在捡拾野果的时候,我额外注意收集了一些草药,一位被俘虏的撒拉逊军医曾告诉我哪些药草可以治疗简单的疾病,我怀着尝试的心态收集了一些,回到小屋的时候,我从窗户里看见少女对着墙上模糊的符文念诵着什么,我推开门后,她又慌张地转过身来,我假装没看见她在干什么,给她留下一点私人的空间。
她今天吃了一些东西,这让我放心了不少,山中的夜晚到来的很快,把少女安顿睡下后,我捧着羊皮纸卷来到了溪边,这里的月光要更明亮,当年写下这些文字的巫师或许也曾经在这样一个月夜,坐在溪流边望着月亮,和看不见的怪异交流,想到这里,我的皮肤有些发冷,对于超越俗世的力量更加渴望了几分。
“这里的术式,换一种方法解读会比较好。”
少女的声音像精灵的轻语一样,猝不及防地流入了我的耳中,我没有回头,少女轻柔的气息拂过我的脖颈,我想听听她的见解,在这个夜晚,我的思维变得越发跳脱了。
“为什么?”
少女把手伸到我的眼前,念诵着未曾听闻过的字句,一团火焰应声而起,漂浮在她的手中,我用手触及火焰,炙热的痛感从指尖传来,我的好奇心又一次压过了理性,我抓住了少女弱不禁风的手腕,想要看的更仔细一些,少女吃痛的哀声让我恢复了些许神智,我连忙松手,看着愤懑的少女,道出了长久以来埋藏于心中的声音。
“请教授我如何运用这些力量……魔法还是巫术,请指导我!”
少女没说什么,只是微微地笑着,月光落在她的身上,如同一层白色的薄纱,智慧女神似乎出现在了人间,我只得匍匐在她的脚下,渴求着被常人看作异教的知识。
“好啊。”
她的话语远比应许进入天堂的承诺更令人感到宽慰。
从那天起,我们的身份发生了微妙的反转,我不再是一个保护者的形象,少女成为了我的老师,我则是一名未经世事的学徒,除了采摘野果和草药以外,我就在屋中接受她的指导,教会没有搞错,她的确是“魔女”,拥有超人力量的智者,火焰和洪水从她的指尖诞生,又回归她的掌心,这些不过是最简单的小魔术,烈焰的伟力远不止于此,从少女的口中,那些晦涩的文字变得如此通俗易懂,整卷羊皮纸已经无法满足她的阅读需求了,我不禁好奇,这样一个年龄看起来不超过十四岁的少女,为何会有着超越自然的魔力,愚不可及的教会却将神迹看作罪恶,亲手把圣女打做了魔女,简直荒谬。
“我可否得知您的姓名?我还不知道您叫做什么。”
在一天结束的时候,我靠在墙壁上,这样问道。
“我?我没有姓名,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是孤身一人,没有父母,自然也不会有姓名。”
少女背对着我,看不见她的表情,也看不清她的所思所想。
“至少让我知道怎么称呼您,面对教授知识者,总是应该有些尊敬。”
“诺蕾姬……不管姓氏还是名字,就这么称呼我吧。”
“是知识吗?”
“可以这么说,要是冷的话就生团火吧,靠着墙会把脊椎冻坏。”
反过来被她所关心,实在是百味杂陈。
“还有,不要用‘您’来称呼我,是你把我从枷锁中解放的,我应该感谢你。”
少女坐起身来,透过窗户,如果那还能称之为窗户而不是窟窿的话,看着悬挂在树林之间的满月,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冷的话就到被子里来睡吧。”
“不,不用了,我在耶路撒冷的时候也没有床可睡。”
“随你的便,我可没求过你。”
她又躺下了,真奇怪,不熟悉的时候反倒彬彬有礼,认识了一段时间才知道她有些嘴硬心软,虽说拥有强大的魔力,但心智和身体上还只是小孩子罢了。
我要是有女儿的话,也该和她一般大了吧。
“今年多大了。”
“几百年吧,比你活得久。”
醒来的时候,身上莫名其妙多了一床被子。

冬日的迹象逐渐明显,果实和药草不再生长,树叶一夜之后尽数飘零,有一天早晨醒来,淡白色的雪粒落在草叶上,盖在我身上的被子格外温暖,诺蕾姬的咳嗽却加剧了。
“鼓捣草药没有用,哮喘是我生来就有的……也许吧,反正我也死不掉,不要白费力气了。”
“放着不管可不行,不管什么办法都试一试吧。”
“食物也是,留够你自己的就好,我和人类不一样,就算不吃不喝也能维持生命,所以不要浪费了。”
“怪不得吃的那么少,是为了隐藏自己吗。”
无论她说什么我都不奇怪了,这个世界可够探索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可我的时间不够。
军旅生涯中抹不去的愧疚时刻纠缠着我,以至于使我忘记了自己的年岁,我的四肢不再像过去那么灵活,生命的冬季随着自然的寒冬到来了,我需要更加刻苦修习,如果能像诺蕾姬那样掌握魔法,超越凡人的寿限也不是妄想。
在另一个寒冷的夜晚,我向她倾诉出了我的想法,我想和她一样,达到超越生死的地步。
少女的面孔上浮现出一丝犹疑,高贵而神秘的面孔上昔日只有对人类的鄙夷或无言,如今却显现出迟疑、无力的神色,我怀疑自己说错了什么,正当我准备接受嘲讽亦或批评时,她的眼泪从紫水晶般的眼眸中流出,颤抖着说道:
“我做不到,我不是通过修习魔法获得现在的身体的……不知为何,我生来就这副模样,我的长生不死和魔力都是天赋的,与生俱来,我……不知道该如何让人类长生不老……对不起……”
“可我确实能使用魔力,那次哮喘的时候……”
“我不知道要怎么告诉你……那并不是你的术式生效了,血液是一种法术的媒介,我的身体好比充满了魔力的源泉,只要予以诱导便可释放法力,你的血液和我的身体接触,使我的法力得以释放,将我的身体恢复至原状,就算是基础的治疗魔法对人类来说还是……太过复杂了!”
诺蕾姬像是不愿意接受现实一样,用被子蒙住了头,我对这种结果并不感到震惊,我对于这个世界的认识相较于庸碌之辈,已经胜过太多,理应知足,更何况身为不可饶恕之人的我,每夜的梦魇仍旧没有忘记我手中沾染的鲜血,我也没有忘记。
死亡是最好的归宿,是我唯一可以逃避的方式,没有上帝,没有撒旦,什么都没有的世界,只有那里,罪人和羔羊才是一视同仁的。
“您近来的教诲,我非常感激。”
“……不要再……那样称呼我了!”
我向后靠去,冬夜的寒意渗透了石墙的缝隙,直入骨髓,苦修者为什么要如此自我伤害,我多半可以理解了。
雪花飘落在门前,河流冻结的时日来临了。

呼吸在空气中冻结,月光落在雪地上,留下一片寂寥的世界,溪流凝固在月下,时间也仿佛静止了一样,我掏出古卷,上面的文字在今夜的月光下清晰可见,撒拉森人认为月亮是主至高无上的创造物,炼金师则将月亮看作巫术的源泉,无论是哪一种结论,于我而言都无意义了,人类永远不可能飞上天空,抵达遥不可及的月亮,正如生而为人的我们绝对无法通过研习深不可测的法术来窥探世界的真相一样,伊卡洛斯在飞上天空后受日光灼烧而死,这就是我们,痴心妄想者最后的结局。
我会死,而死后也不会有什么天堂。
身后传来了声响,诺蕾姬穿着单薄的衣服,赤脚站在雪地中,我的衣服对她来说太不合身,以至于她现在还是穿着囚人的衣装,雪花有意避开她那苍白的肌肤,她的周边有一种火焰般的炙热,正如她所说,世间的灾害无法伤及她的分寸,这和太阳东升西落一样,是再自然不过的规律。
“这些咒语对你而言,已经太浅显了吧。”
我看着羊皮纸,上面的文字对我而言如同天书。
诺蕾姬点了点头,她思忖着一言一行,不敢轻易发言,生怕伤害到我。
“没关系的,我已经看开了,这里的书籍……不,这里连一本正经的书都没有,教会把它们都封禁了,藏在了梵蒂冈的图书馆里,只有在那里,你的能力才能得到发挥,这里对你而言太狭窄了。”
“与其被囚禁、逮捕,倒不如在这里度日……你还在意之前的话吗?”
她小心翼翼地问着,我望向月亮,亘古不变之物自罗马人到来之前就悬于天际,历代王朝的盛衰在它的面前也只是白驹过隙一般,我没有什么可在意的了。
“我想明白了,人类和你……或是你们本来就是不同的种族,生活在水中的鱼向往着和鸟一样翱翔在天空,可它们的本能决定了鱼不可能像鸟一样离开水面,在空气中呼吸,我们是处于不同轨迹的生命,各自有各自的道路,既然我无法成为‘魔法使’,那就在剩下的时间里,用人类的方式走完一生吧。”
月色越发清澈,诺蕾姬的眼中充满了悲伤,我知道,那更多的是怜悯,是富裕者对贫乏者的同情,我随手从地上捡了一块月牙形的石头,在月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我摸了摸她的头发,如丝绸般顺滑的发丝从我的指间流过,我把月牙形的石头递到她的面前,泪痕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也让我不由得有了几分悲戚。
“好了,别伤心了,人类的寿命对你们来说就像普通的宠物一样短暂,无法改变的事物就慢慢习惯吧,这块石头看着和月亮非常相似,说不定有利于你释放法术,当作装饰品也很合适,知道吗,我老是感觉你和月亮十分相似,看上去冷淡,不易近人,甚至使人忧伤,但了解你的人会明白,月亮的光泽来源于太阳,你的内心,其实是和太阳一样炙热,令人感到幸福的吧……”
“又……又在胡言乱语了……”
诺蕾姬眼含泪水,接过了月牙状的石块,冰冷的月光注视着地上生灵的一举一动,无数悲喜剧重复上演着,使这观察者早已疲惫,剧中人却留恋地望着彼此,希望这瞬间可以化为永恒的一秒,可当永恒的时针起步时,立下海誓山盟的人们才发现,无论是多么真挚的情感,在时间面前,实在是太过脆弱。
之后,我把石头打磨的更像一轮新月了。

这天醒来的时候,诺蕾姬用她的魔力在地上生了一团火,为整个屋子取暖,我在意的不是这个,刀枪和鲜血的气息触及了我的嗅觉,战场的阴霾已经融入了我的血液,每一场杀戮都欢迎着我的到来,如此接近这里的战斗,令我不得不忧心起来。
“诺蕾姬,你在家里好好待着,我出去检查一下四周,有种不好的预感。”
“一起去吧,我虽然只掌握了简单的元素魔法,但对付野兽和凡人已经足够了。”
看着衣着单薄的她,我怎么也不能带上她在风雪中跋涉。
就算她不会感到寒冷,我也不会答应。
“冷风会加剧哮喘的,听话,我很快就回来。”
“听话……我明明才更像你的导师吧!”
我没有听她的话,一个人走出了屋子,诺蕾姬想要跟出来,但最后还是犹豫了,血腥的气息几乎可以用肉眼看见,为主奋战半生唯一的酬劳就是这个,我顺着气味的方向,翻过了泥泞难行的山丘,在落满雪花和鲜血的山崖下,罗塞尔和驮着重物的马匹倒在地上,他的剑落在手边,暗红色的血液铺在身下,好似一副撒拉森人的地毯,生命的痕迹从他的身上离去很久了,在这个天气来到这里,无非是送来一些补给品,只是时间不对,他应该信守承诺,等到春天再来,冬季迫使原本不会来到深山的人到来了,刀口舔血的恶徒,劫掠村落的匪类,可以抢掠的村落在秋天被全部焚毁,只剩下深山的隐居者可够抢劫了吧。
不幸与巧合,没有什么区别。
盗贼们没有离开,专注搜刮物资的强盗们围着马匹,寻找着为数不多的食物和日用品,我弯下身体,在雪地上不留下声响,没有一个人发现我靠近了过来,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捡起了罗塞尔的佩剑,在财物的诱惑之下,利欲熏心的灵魂早就失去了任何警惕之心,所能想到的无非是从同伴那里多抢来一星半点的面包罢了。
这个严酷的冬日,让生存的欲望尤为强烈。
这也是罗塞尔为何不等开春就来到这里的原因吧。
不巧,太不巧了。
我永远不愿回忆的军旅生涯重现在我的眼前,撒拉森人呼喊着向我冲来,他全身上下只有一把根本称不上武器的草叉,我举起了沐浴过圣水的利剑,毫不留情地砍了下去,撒拉森人的身体在刀剑面前是如此脆弱,顷刻之间便一分为二,带着惊愕的神色,无力地倒了下去,这还不是终结,在战场的尽头,那些手无寸铁的撒拉森人,祈求着我能放过他们一马,夫妻,孩童与父母,他们和英格兰的农民又有何异?指挥官只是举起圣旗,我便拿起剑柄,腥臭的汁液洒在我的铠甲上,烧烤的焦气让人睁不开眼,我彻底丧失了力气,躺在地上等待着命运的宣判,整片沙漠中只有两个活人,我,还有那个撒拉森军医,没有什么教徒,只有将要死去的人类。
“你的血止住了,等你可以挥动武器的时候,再将我送入天国吧。”
军医在我的创口涂上了某种草药,我不可置信地坐起了身,血液离开身体的痛苦消失了,军医面向耶路撒冷的方向,虔诚地跪下祈祷,和血液中流淌着省点的我们并无区别。
“你为什么要救治我?异教徒?”
“我是个医生,仅此而已。”
他握着一把晒干的草药,塞给了我,独特的香气驱散了暑气,月光笼罩在沙漠中,我的身体恢复了活动的能力,我拿起剑,看着从容不迫的军医,把剑插入了剑鞘。
“这是什么草药?”
“广藿香,可以驱赶蚊虫,清热解暑。”
“我要回英格兰了。”
“不再为你们的主征战了吗?”
“不再了。”
我向着一望无际的沙漠边缘走去,刺骨的夜风刮在我的脸上,我的神智瞬间清醒过来,我回过头去,大声喊叫着:
“你为什么会说和我一样的语言?”
谁能来回答我呢?我也许早就死在了那场血流成河的战争中,那个离开圣城的不过只是一具空壳尸体罢了,背负着枷锁徒劳地行走在苦难的世间,沙漠的冷风和英格兰冬日的寒风一样冷入骨髓,烧焦的腥味却从未散去,有人在拼命拖拽着我因为失血过多而僵硬的身体,风雪不会帮助我抑制伤口,强盗的尸体在火焰中化为尘土,淡紫色的头发飘荡着,和整个世界一起,从我的眼中消失了。
另一个世界,没有死亡,生命的虚无。
直到谁打破了无限的寂静。

我睁开眼睛,被褥的温暖和失血的冰冷刺激着我的神经,小屋涂满符文的墙壁出现在面前,我知道,我还没有死去,诺蕾姬跪在我的身边,魔法释放的光束是如此耀眼,受召唤而来的元素之力试图将我的身体闭合,为时已晚,就算是她也无济于事,她需要学习更多的书籍,开阔无垠的眼界,去拯救另一个需要救治的伤者,耗在我的身上没有意义了。
“停手吧……你的力量……也无法将我……从死亡的边缘……拉回人间了……”
诺蕾姬只是抽泣着,她的双手抚摸着我的伤口,温暖而细腻,夏日的英格兰也会有这种舒适的感觉,我是看不到了。
魔法的光束每亮一分,诺蕾姬的呼吸便更加艰难。
“诺蕾姬……光有姓氏可不像话……帕秋莉……这个名字怎么样……有个撒拉森人告诉我……一种草药的名字……非常美丽……非常……”
“不要说话,会让伤口裂开的。”
她比我还要坚强,这让我放心了一些。
可在我之后,谁能来接替我的工作呢?
我还是太自私了,自私到想永远看着她成长。
“帕秋莉……让别人来接替我……好吗……”
“你在说什么胡话……是风把你的脑子吹傻了吗!只要有我在,你绝对不会死掉的……”
我无奈地笑了笑,注定要走向毁灭之际,内心反倒轻松了不少。
“我虽然愚钝……但……召唤使魔的……术式还是记得的……你说过……依你现在的力量……还不足以……但是靠着牺牲……原谅我这一回吧……看在我给你自由的份上……希望你今后也可以……”
“恶魔……无论是谁……替我好好看着她吧……”
我用最后的力气,抬起失去知觉的手,在她的脸上点上了一滴尚未冷却的热血,我固然无法施展魔法,但靠着帕秋莉的身体,与魔法绝缘的我也可以做到。
“你在干什么!快住手!”
帕秋莉松开了手,抑制不住的伤口崩裂开来,浸透了身下的被褥,我在陷入无尽的死亡前,念出了今生唯一一句咒语,紧接着,帕秋莉身上的符文将会发挥作用,以我的生命为代价,将无形的使魔吸引而来。
我的牺牲会将它牢牢束缚,身上画有咒文的魔女,就是它无法违抗的主人。
哭喊的声音远去了,一生的罪责终于不会日夜折磨着分裂的灵魂,在牺牲品温热的尸骸上,无以名状的恶魔从血污上升起,敌基督者在主的造物中诞生,亵渎而僭越的罪行在“魔法使”的眼中,不过是寻常之事,属于两条道路的人终将会认识到,即使脚下的路途不同,或近或远,有朝一日,他们会达到共同的目的地,殊途同归,即是如此。
被赋予了名讳的魔女,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她的表情变得坚毅起来,双手紧紧握住经过打磨的新月石,黑暗的身躯扩张着,似乎要向魔女袭来,空气般的牢笼却将它禁锢在原地,紧接着,未来的七色魔法使,缓缓站起身来,悲伤尚未从她的脸上抹去,前进的勇气便已经取代了它的统治权,紧接着,魔女对着恶魔举起右手,宣告着绝对的统治权。
“帕秋莉·诺蕾姬,于此同汝立约,汝永世为吾所用,供吾驱使,以凡人之血……禁锢汝身,若有叛离之意,必当受刑于火狱,虽末日之救赎,亦不可赎尔之罪。”
“吾,帕秋莉·诺蕾姬,当同汝生死相依。”
最后一场风雪来临时,被世界所遗忘的小屋回归了沉寂,除了一堆略显突兀的土丘屹立在屋前,再没有其他变化。
渴望知识与避世的少女,踏上了不再是孤身一人的漫长旅途。



【上弦之月,随船帆远去】
穿着华丽的侍从领着我步入庭院,闲散的贵族三三两两地聚集在葡萄架下,举起酒杯互相祝好,月亮露出了一半的面孔,不怀好意地播撒清冷的光辉,客人们并没有因此意兴阑珊,仍是享受着葡萄酒、珍馐和夏夜的清凉。
我压紧了兜帽,醉醺醺的贵族们沉浸在人生的美好中,对我的到来并不在意,侍从打开了庭院尽头的房门,伸手示意我独自进入,我道了声谢,走进了镶嵌金边的大门,丝绸和宝石编织的地毯在漫长的房间中延展着,似乎没有尽头,在房间的正中央,高大的王座俯瞰着四周,整个房间的墙壁由书架构成,自亚里士多德以来的宗教经典和科学论文井然有序地排列于其中,在我眼中,图书馆远比世上最伟大的君主更为神圣。
这座房间的主人,美第奇家族的显赫成员,就坐在中央的王座上,这座城市名义上没有僭主,但每一位生活在祥和中的市民都明白,美第奇家族才是这里唯一的统治者,自傲地居于统治者席位的男人则是指定的代理人,他是家族最为骄傲的一份子,也是关键时刻被无情抛弃的可怜者。
“诺蕾姬小姐,幸会。”
男人的语调傲慢到了极点,他对于自己的权威深信不疑,家族的不怀好意的荫蔽给了他自傲的本钱,圣马丁节前的鹅也是如此享受美味的饲料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牺牲的目的而已,活祭品却无知无畏地沾沾自喜,屠刀落下之前的美梦维持不了多久,在抵达这座城市之前,流亡者私下的密谋便传到了我的耳中,看现在的风向,亚平宁半岛最为尊贵的家族准备弃卒保帅,抛下这座自由城市和它奢侈无度的幕后统治者了。
我怀着悲哀的心情,向这位先生行礼致敬。
“不必如此拘谨!您是我的客人,我应该行宾主之礼才对,客气,太客气了!”
男人对我的谦卑很是受用,多年以来,无数达官贵人在他的面前卑躬屈膝,超然世外的魔女向他示好,还是第一次。
不出意料,也是最后一次。
“那我就不拘谨什么礼节了,您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邀请我来到这座城市呢?”
“直入正题吧,如果你能教授我法术的话,美第奇家族将会在整个亚平宁半岛范围内确保你的安全,梵蒂冈的藏书室也会成为你的私人图书馆,送人礼物就要投其所好,不是吗?”
“扑哧——”
我一时没有忍住,不禁笑出了声,能让冷若冰霜的魔女笑起来,他的喜剧天赋还不算差,至于魔法的潜质……
完全没有。
男人的脸上呈现出怪异的愤怒,他的教养促使他不得不掩盖真正的感情,虚伪的微笑交织着怒气,活像弄臣的假面具,他快步走到书架前,像是刻意炫耀一样,展示着稀世的文化珍藏。
“想质疑我吗?!大错特错!这些从全世界搜集来的藏品,每一本我都倒背如流!古阿拉伯疯子诗人的《死灵之书》,南太平洋堕落种族遗留的《拉莱耶抄本》,我掌握的咒语、符文的绘制方法不比下贱的巫师魔女要差!我缺少的只是天生的魔法!对!我只要你告诉我如何拥有法力,让我成为一个拥有魔力的人!我要用我的智慧,来让世界臣服于我!自命不凡的君王,贪婪奸诈的商人都要在我的脚下拜服,征服即是人类的天命,我即是天命之人!”
精彩的表演,狂热的独白更应该在希腊的圆形剧场里上演,而不是图书室。
我走进了书架,随手抽出了一本带着灰尘的书本,不出意料,不过是后人对中古世纪巫术以讹传讹的想象罢了。
“您的知识足够您成为一名受人尊重的学者,何必要自讨苦吃,修习虚无缥缈的魔法呢?”
男人乖张的脾气被引爆了,先前的矜持不复存在,瞪着充满血丝的双眼向我走来,一只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没想到会是这么难缠的家伙,早知道就不来这里了。
既然已经来了,见识一下当权者的手腕也未尝不可。
“你是想让我放弃?没这个可能!”
“恕我直言,您阅读的这些书目和‘真正’的魔法根本不沾边,作为古书收藏的价值倒是有一点,但也仅止于此了。”
雷霆般的怒火占据了他的面庞,刀剑出鞘的碰撞声响彻房间,我第一次见到有人把镶满金箔的宝剑当作武器而非装饰品,无可置疑的暴力便是贵人们维护脸面的最后手段。
“收刀入鞘吧,凡动刀剑的,必死于刀下。”
剑刃的冷光从我的面前划过,挑开了我掩盖面目的兜帽,戴在头发上的新月发饰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重的声响,我走到一边,将发饰捡拾起来,重新放了回去,男人的握着剑的手僵在半空,汗珠从他的额头滑落,我的使魔,现在看起来是个留着红色头发的少女,只有肋下一对黑色的翅膀将她和自然的造物分割开来,她正死死挡在我的身前,一把短刀刺入了男人的左臂,每一个试图袭击我的人类都会遭遇这般下场。
“不得对帕秋莉大人无礼!无耻之徒!”
使魔厉声呵斥道,男人面色发白,颤抖着扔掉了佩剑,短刀也同时离开了他的身体,把深红的血液泼洒在书架上,男人痛苦地捂住了伤口,附加了魔法的武器不会夺取他的性命,但足以让他在接下来的人生中忏悔反思了,暴力行之有效,但在更剧烈的暴力面前,该如何维护所谓的正义和秩序呢。
我慢慢走到他的面前,男人跪倒在地上,承受着刀剑所伤的剧痛,轻易拔剑者未曾感受过伤痛,受过创伤者绝不会把剑当作威吓弱者的工具。
“我要告诉您一个事实,我的魔法并不是修习得来的,在我多年的旅行中,我知道了关于我的身世的事情……我并非人类,生来便是‘魔法使’,换言之,我的魔法是与生俱来的,人类无论如何,都无法到达我的境界。”
男人不敢相信地看着我,身上的伤痛被抛之脑后,绝望的真相比起肉体的伤害更能摧毁人的心智,哀莫大于心死,当付出的所有努力付诸东流的时候,个人的毁灭也就降临了。
“现在杀掉我算了……”
男人呻吟着,使魔擦拭着刀上的污血,冷哼了一声,我把手按在男人的伤口上,元素的魔力瞬间愈合了男人的伤口,作为一个教训,已经足够了。
“您不必失望,饱读诗书的您完全可以成为一名学者或作家,人类和魔法使不同,人类团结合作,懂得使用工具弥补自身不足,魔法使数量稀少,自私自利,只懂得使用魔法,头脑里没有进步的观念,在人类和魔法使并存的几千年中,人类的力量越来越强大,魔法使却一天天没落下去,终有一天,不老不死的魔法使将落寞地离开这个世界,富有创造力的人类才是未来的主人,您何必向往我们这些束缚在神话时代的生命呢?”
“我也想……永远活下去啊……”
“鱼离开水是无法生存的,鸟也无法在水下呼吸,再浅显不过的道理,放下无谓的执念,到庭院里走一走,享受当下吧。”
我转过身来,招呼使魔离开,男人呆滞地躺在地板上,门缝中渗入的月光盖在他的身上,形成了银白色的伤口,我推开了房门,宴会的气息迎面而来,我和使魔从人群中走过,少年少女们纵情欢闹的氛围在夏夜的月下沸腾着,我径直走出了庭院,宅邸的门外,整座城市陷入了无梦的沉睡,白色的街道上,只剩下我和红发的使魔无言地行走着,下一站是哪里,我没有想好,也许我会这么一直走下去,直到沧海变为桑田,魔法在常人眼中是不可思议的赐福,于我而言不过是无法化解的诅咒。
“小恶魔,以后不要轻易动刀了。”
“欸?”
不远处的码头传来起锚的号角声,前往美洲的帆船络绎不绝,古老而幽玄的世界正迅速连结为一个整体,帝王的神圣权威被金币和商品挑战着,思想家的理论推动着国家的改革和火热的革命,漫漫长夜之中,人类走出了一条有别于魔法使的道路,黎明就在前方。
我期待着魔法成为幻想的那一天。


【下弦之月,翱翔于天际】
凛冽的寒风吹散了飞行员的梦,战场和无情的死亡带着他回到了现实,飞机和战友的残骸就在几米外熊熊燃烧,飞行员拖动身体,向着远方的森林走去,军犬的叫声在身后响起,飞行员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枪,危急时刻,一枚横穿太阳穴的子弹就是最后的归宿。
油料灼烧着空气,阻断了搜查者的线索,为飞行员逃入森林争取了时间,飞行员只有一个念头,回到前线去,至少不能死在这里。
三年前,侵略者把战火燃烧到了祖国的土地上,历经三年不懈的顽强抵抗,残暴的匪帮终于被赶出了国境,神圣的复仇远远没有结束,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到处都是他们留下的创伤,还有多少人在军靴下不甘地发出嘶吼?前进,唯有将战争狂人从这个星球上彻底抹除,属于人类的幸福才可能到来。
军犬嘶吼着,敌军相信飞行员还活着,一支搜查队向着森林靠近,飞行员在宽大的树木间隐蔽着身体,罗马尼亚的山林宛如一座迷宫,在冬季的伪装下成为了迷途之人的坟墓,追击者胡乱开了几枪,枪声在无边的森林中微弱的似乎没有声音,一滴水汇入大海,转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追兵的耐心和胆量在黑暗的山林中消磨殆尽,军犬的吼声化为恭顺的呜咽,渐渐听不见了。
天色暗淡了下来,疾风击打在飞行员的身上,迫使他站不起身,闭着眼向前走了数百米后,伤口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寒冷让飞行员再也支撑不住,两眼一黑倒了下去,手枪从口袋里滑落,顷刻间便被鹅毛大雪掩盖,洁白的雪花抹煞了战争的痕迹,也消去了人类存在的证明。
一夜之间,风雪从未间断。

飞行员不情愿地睁开了双眼,有什么东西在扒自己的眼皮,让三年来没睡过一次好觉的飞行员愤怒不已,他要亲自看看是谁在打扰自己的安睡,一位红发的少女正好奇地看着自己,她的手还放在自己的眼皮上,看到自己醒来,少女高兴地叫出了声。
“帕秋莉大人,他醒了!”
“我是醒了,红头发的小姐,我本来能多睡一会的。”
飞行员坐起了身,红发少女见状慌张地跑开了,一位留着紫色长发,身着长袍的少女坐在书桌前,静静地捧着一本大部头的书籍,一块月牙形状的石头插在头发上充当发卡,飞行员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是一间规模不大的木屋,室内的温度十分温和,壁炉中的火焰惬意地燃烧着,茶叶的香气弥漫在小屋中,一面巨大的书架立在书桌后,在狭小的木屋中显得尤其突兀,飞行员拍了怕自己的脸,试图清醒过来,他的大脑感到混乱,自己明明刚才还在深山老林中躲避德国人的追击,怎么会在这间小木屋中醒来呢?
“不必疑惑,小恶魔在雪地里发现了昏迷的你,就把你带回来了,我顺手治好了你的伤口……想喝点茶吗,屋子里干燥的很。”
紫发少女翻阅着手中的书本,漫不经心地问道。
“我……我去给这位先生泡杯红茶!”
红发少女跑到一边忙活去了,留下不明就里的飞行员坐在床边。
“你们就两个人住在这里?而且还会说我们的语言?”
飞行员不解地问道,他的疑惑还没有得到充分的解释。
“嗯,很奇怪吗,因为我是魔法使,就这么简单。”
飞行员忍不住笑了起来,魔法这种东西,如今受过教育的小孩子也不会相信了。
就在几代人之前,迷信还笼罩着这片大地。
“嗨,您要是会魔法的话,为什么不把德国人赶走呢?”
“人类的问题,我也没有办法解答。”
少女的视线停留在书本上,一刻也没有离开过。
飞行员不以为然地撇了少女一眼,检查着自己的伤口,光滑的皮肤上没有一丝血痕,飞行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站起身来晃了晃身体,被火灼伤的皮肉完全愈合了,不靠针线和药品,只有超越自然的力量才可以解释。
“现在相信我了?”
“有意思,您可以为我展示更多……魔法吗?”
飞行员受到的教育里虽然不包括魔法,但最基本的世界观塑造着他的观念,物质的世界背后一定存在某种规律,即使当前无法认识,也总有一天会被揭示。
“不要。”
紫发少女干脆了当地表示了拒绝,好在“小恶魔”的到来打破了尴尬,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送到了飞行员手中,飞行员喝了一口,无意间注意到红发少女的背后长着一对蝙蝠般的翅膀,民间传说中的恶魔可从没见过这么可爱的。
“好了,谢谢款待,我得回去了,德国人的走狗就在附近一带搜查,您也要注意,您的恩情我永世难忘。”
“小恶魔,送客。”
少女翻了一页纸,放任茶水在自己面前变冷。
小恶魔兴冲冲地为飞行员拿来了一套棉衣,套在外面暖和了不少,飞行员一再承诺有机会一定会还回这件大衣,小恶魔却不在意,大方地表示送给飞行员当礼物了,人类访客的到来让她很高兴,送飞行员出门的时候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不像是恶魔,更像是乌克兰的老奶奶。
“饼干也带上吧!从这里到外面还有好长一段路,路上要是被坏人抓住了也不行,你要去哪?我陪你一块过去吧!不用担心帕秋莉大人,这里有结界保护,外人平时是看不见的,回去之后别做危险的工作了,我看到你躺在雪地里的时候真担心你就这么冻死了,明明很年轻,这么死掉也太可惜了,珍惜生命是美德呢,啊!差点忘了,这也是你的东西吧!我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但对你而言一定很重要,是从你晕倒的那一片雪地里发现的,是你的随身物品,对不对对不对?”
风雪停歇了,小恶魔穿着毛茸茸的羊毛大衣,围着飞行员转来转去,把飞行员的手枪递给了他,一想到自己曾打算用这把手枪自尽,飞行员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我很高兴见到你们,起码说明恶魔都不站在我们的敌人那一边。”
飞行员开了个玩笑,也是事实。
“我们住在这里很多年了,帕秋莉大人不喜欢和人类接触……别看她那个样子,其实还是很热心的,和她熟络之后会好很多……今天的月光真好啊……”
飞行员抬头望去,大雪过后的天空澄净无云,下弦月微微闭上了眼眸,对人间发生的一切不再关心,枪声从极远的战场传来,在今夜融入了宁静的夜空,飞行员沉浸在月色中,要是能在这样的夜晚,驾驶飞机跨越天穹,那会是多么难忘的经历,飞行员这么想着,流下了热泪。
“您怎么了?是我惹您生气了吗?不好意思……是我不会说话……”
“不是您的错,是我想到了这几年来的事,嗨,我跟您说这个干什么,只能让自己伤心罢了,我得赶快到前线去,重新开上飞机上天去和德国鬼子拼个你死我活……感谢您救了我,我得告辞了。”
飞行员擦干了眼泪,大步向前迈去,小恶魔呆呆伫立在原地,看着飞行员走向不再返回的道路,人类之间的事情,到现在她也不明白。
“请留步。”
紫发少女从一边的树林中走出,拦住了飞行员的去路。
毕竟是有着魔力的人,从哪里冒出来都不奇怪。
“帕秋莉大人……”
小恶魔像看到救星一样望着帕秋莉·诺蕾姬,度过了数十个世纪岁月的魔女的眼中闪过一丝热切的光茫,伸出一根手指指向飞行员,她的到来不是为了阻止飞行员的离开,而是为了确认一些事情,当古旧的知识不再适应时代时,就该接受新时代的春风了。
“你们能在天上飞行?”
“这是当然……第一架飞机上天已经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
“不用魔法?那你们是怎么做到飞行的,告诉我,不然不会轻易让你离开。”
帕秋莉怀着渴求的神情凝视着飞行员,飞行员见识过她的治疗魔法,与其和她对抗,还不如顺从她,好早点离开此地。
“我只知道一些简单的东西,我给你画一幅图吧。”
飞行员恍然间回到了温暖的小屋,帕秋莉把纸和笔递给他,飞行员凭着记忆画出了自己执行侦察任务时的座机,很可惜,它已经在防空炮的火力之下化为乌有了。
帕秋莉出神地看着飞机的草图,飞行员不是专业的工程师,但对于飞行器结构的基础知识还是有所了解的,他画画的水平并不差,政委觉得他在退伍后适合去当一名画家,他对这个建议没有兴趣,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在空军待一辈子。
“你想拥有魔法吗?”
帕秋莉突然问道,飞行员放下铅笔,搓了搓手。
“要是能有的话谁不想呢,只要念几句话就能呼风唤雨,这可比人工降雨方便不少,可要是魔法真的有用处,为什么在过去几千年中,我们的世界充满了苦难和暴力呢?就在几十年前,沙皇和克伦斯基的政府相继把成千上万的年轻人送到战场上送死,魔法并没有拯救他们,是他们自己拯救了自己,魔法使小姐,我不懂什么深奥的学问,我只知道,有位先驱说过,人类的幸福要靠自己争取而来,这个过程是容不得包办的,现在的人类已经能借助飞行器在天空运输人员和物资,迟早有一日,我们可以飞往更高的外太空,这恐怕是魔法做不到的。”
魔法使沉默着,炉火的余烬发散着最后一点热度,渐渐归于沉寂。
“魔法已经是过去式了,至少对你们来说如此。”
帕秋莉舒了一口气,把画纸握在手中,扔到了壁炉里,死去的火苗痉挛了一会,丝毫没有灼伤纸片。
“我没有挽留你的打算,你可以回去了。”
飞行员穿上大衣,把手枪塞回口袋里,帕秋莉却示意他坐回椅子上,猝不及防地握住了他的双手,在醉酒般的晕眩中,木屋的四壁消失了,零下的严寒刺激着神经,失去意识前,魔女在耳边轻声低语道:
“创造奇迹吧,我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话音落下后,世界也随之停歇了,军营的红旗出现在飞行员的面前,巡逻的哨兵发现了他,招呼着战友们向他奔去,和招待得胜归来的勇士一样把他抬了起来,在一片对劫后余生者的欢呼声中,飞行员觉察到了口袋中的异样,一块带着微光的月牙石片连带着几块饼干藏在自己的口袋里,手枪还在,凭添了些小礼物。
飞行员抬起头,飞机引擎的轰鸣声划过清冷的夜空,进军的号声响彻营地,一丝曙光在充斥硝烟的黑暗时代升起,未来将会何去何从,没人清楚,只是怀抱着恐惧和憧憬,大步跨向前方,昨日的世界化作过眼云烟,触不可及的梦境距离实现只剩下一步之遥。
再也没有什么可尊重的,再也没有什么值得为之畏缩不前的。
渡渡鸟和魔法使落入幻梦,清醒的生命承载着短促的苦难,迈出了无法悔恨的脚步。
西西弗斯的第一百七十万年,开始了。


【满月,无缺】
“魔理沙小姐……你这样我会很困扰的!”
小恶魔无奈地看着魔理沙,后者正在红魔馆的图书室里闲逛,趁机把看中的魔法书藏进自己的口袋。
“别那么小气嘛,我又不是有借无还,等我死了肯定会还的。”
红魔馆的后花园中,两位魔法使,帕秋莉和人偶师爱丽丝·玛格特罗伊德正相对而坐,喝着杯中的淡茶,在黄昏的余晖中相顾无言,魔理沙小偷小摸的画面清晰地出现在餐桌上的监控水晶球中,这是魔女茶会中为数不多的娱乐方式。
“我说,你该管管她了,要是我的人偶天天失窃,我早就受不了了。”
爱丽丝晃了晃茶杯,月亮朦胧地浮现在天空中,这个季节的夜晚总是姗姗来迟,月色和黄昏可以同时出现在一片天穹之上,用来辅佐茶余饭后的小憩再合适不过。
“是吗……无所谓,她迟早会把书还回来的,人类能活多久……”
帕秋莉看着摊在桌子上的手抄本,略带调侃的无心之语让茶会的来客沉默不语,魔法使的寿命太过漫长,以至于对常人忌讳提及的生死之语丧失了敏感性,爱丽丝亦是如此,魔理沙不会在意这类话题,即便她就是话题中的主人公。
“那么,你认为那孩子会成功吗?放弃人类的躯体,进入我们的行列。”
爱丽丝再次打破了沉默,不说话的话又该做什么好呢?沉默一百年,二百年,对魔法使来说也太过冷酷了。
帕秋莉缓缓抬起头,她的视线停留在温润的月亮上,满月毫无保留地向着世间挥洒清光,远处的村落在月下显得尤其祥和,千家万户沐浴在圆满的月下,共同为不值一提的短暂生命举杯庆贺,一道流星似的火光冲天而起,划破了不可逾越的无边苍穹,向着目光所不能触及的星空飞去,是幻象吗,是梦境吗,帕秋莉微笑着,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谁知道呢,可能性是无限的,她也许会在这条道路上走下去,也有可能会放弃,无论如何,比起我们,她有着太多太多选择的机会,这是人类的不幸,也是最大的幸运。”
帕秋莉抬起手,指向了夜空,爱丽丝不解地看向帕秋莉手指的方向,夜空中那道不自然的火光让她明白了一切,那是一个横跨千年的梦想,如今它的一班落入幻想,另一半已成为现实。
火焰还在向上,无数目光跨越了时空的束缚,望着它越飞越远,化作微弱的火苗,向着冰冷的宇宙进发。
千年前放弃信仰的修士站在林间,望向耀眼的星辰,疾病纠缠下的生命如风中残烛,失去了野心和地位的青年贵族颓然地坐在空无一人的庭院中,注视着清澈的月光,门外的暴徒即将撞开大门,万里云层之上,昔日的飞行员,如今脱离了引力的宇航员全神贯注地看着控制面板,等待着命运的决断。
穿越大气层时,飞船发生了轻微的颠簸,宇航员闭上了双眼,星际间的航行和驾驶飞机一样,自己不过是开着熟悉的飞机从夜空中穿过,舒适的晚风仿佛扑面而来,飞行员沉浸在回忆之中,再次睁开眼时,飞船恢复了平稳,蔚蓝色的地球出现在了舷窗之外,这颗星球第一次被人类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宇航员激动的心情无以复加,话筒里传来的指挥中心的呼叫声暂时安抚了他的情绪,在这个时刻,宇航员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被载入史册。
“祝贺您,第一位进入太空的勇士,保持警惕……想说点什么吗?”
疲惫又欣喜的声音略带沙哑,期待着宇航员的回应。
宇航员张开了口,一时间,千头万绪涌入他的脑海,他有太多想要说的了,竟不知道要在历史的这一页书写下什么感触,宇航员看向舷窗外,清了清嗓子,铿锵有力地说道:
“我感觉良好……我可以清晰地看到地球,或者说,我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切,我检查过了天空,这里没有上帝或是天使,一切正常。”
地面指挥中心被逗乐了,难得的笑声持续了一秒,紧接着是更重要的观察工作,信号若有若无,断断续续地传输着应答的指令,宇航员愣了愣,轻声说道:
“我们创造了奇迹,魔女小姐。”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没有,一切正常。”
宇航员笑了笑,谁也看不见他的笑容,即使是魔法使的目光,也无法穿透辽远而寒冷的宇宙空间,一窥那转瞬即逝的微笑,那是唯独属于人类的幸福。
游鱼和飞鸟的故事永远落下了帷幕。
人类与魔法使的故事永不终结。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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