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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短篇] 【萃香】浮生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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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7-1 23:33:3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稗田夏木 于 2023-7-3 11:10 编辑

也还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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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吹萃香做过一个漫无边际的梦,像铃奈庵读过的插画本讲的那样,浦岛太郎回来了,两个童子的棋局也迎来最后一着,醒来的时候仿佛已过了整个世纪。所记得的,只是青灰色的烟云,黑压压的一片。鬼王伊吹在一尊高举太刀的青铜武士侧屈膝而跪,颔首就戮的模样让她想起了那名切腹自尽的人类老友,而那是多年以前在九州,城山的事了。
那天是清明,和往常一样,神社没有一支香火。屋外的天空飘了青色的水墨烟云,雾蒙蒙一片,薄雾里飞着杏花疏雨,打在梧桐上点点滴滴,她很少读诗词,但此刻的潇潇冷雨、陋室寒舍让她多少也有些无名的伤感。她早早起来给炉子生火煎药,准备一会儿给卧病在床的灵梦服用。由于昨夜光顾着借酒浇愁,忘了备柴,今天飞雨下来幻想乡湿漉漉一片,后院劈来的木头都是潮的,烧出阵阵黑烟,把她熏得呛出眼泪来。她骂了一声娘,在旧梦半醒的悲伤中忽然觉得,梦中那名武士的名字或许就叫,时间,也就是她一生都在逃避的诅咒。
最后总算是拜托到处串门取材的文文借来一些柴火,用缸里的红萝卜咸菜搭配一些小米熬粥伺候灵梦用完了早餐,还有永远亭开的汉方药。
走完这些活着的流程后,两人一个坐在走廊上一个窝在棉被里,谁也没有说话。直到窗外的雨淡了,雾里渲出一片树丛的绿来,灵梦忽然说,好久没吃醉仙楼的糖蒜和羊肉烩面了,这心里面啊想得慌。萃香说你胃不好吃了不消化,坐了一会儿,又起身去准备毛巾和饭盒。临走的时候,灵梦焉搭搭地侧起身子叫住她,萃香问什么,她沉默半晌,又摆了摆手躺下去。她不解其意,只好撑伞走进了雨幕之中。
南山北山的墓冢新添了一些烟火,有的还插着彩纸做的廉价坟飘,在淡雨中凄然。田间小路偶尔可见一两撮大人小孩,都拿着油纸包的冥币、香烛,有的还抱着一篮子水果,各种花样都有,在坟前给逝去的亲朋供上。萃香远远看着他们在坟前鼓捣、和平常忙活一样默不作声,末了,给坟堆点上一圈红纸爆竹,守在一旁听毕毕剥剥。说到底萃香本来是对人类这个节日一点也不感冒,甚至有些厌恶,和她本来就厌恶和人类扯上关系一样,几百年前起便是如此。
她在自己无故悲伤之前就扭头直飞到人里。醉仙楼生意红火如常,檀木起的门扉两旁分别树着个花枝招展的姑娘,遇见客人就轻轻行礼请他入席;堂里堂外一片请酒欢腾之声,肩上搭白毛巾的小二端着青丝红段的糖醋鲤鱼、嫩得出水的红烧肘子跑上跑下;流浪的皮影班子找到了落处,在大堂里架了台子唱起了长坂坡,咿咿呀呀的戏腔颂词伴着一片喝彩响了整条街。不过这是隔壁的花天锦地,方才一路的烟雨让萃香临时起意,在小酒店当街一个曲尺形的大柜台处要了两碗温黄酒,一碟茴香豆,一只脚蹬在长凳上热热地喝了消愁。
其实八云紫和蕾米莉亚她们每天给灵梦病后的资助完全可以让她们使唤隔壁大酒楼把菜全部来一样,不过她只想找个角落安安静静呆着。隔壁虽然可以撒欢,宴罢的残羹冷炙让她这个文盲都想做首酸词儿。似乎世间所有的宴会本是如此,闹得越欢,末了也就越舍不得,心里也憋得慌。距离上次自己像大爷一样随心所欲搞异变、让大家天天办席喝酒,然后被灵梦的阴阳玉炸成孙子,到现在逐渐习惯了一人小酌,不过十余年,自己花了十余年来明白这个道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无论什么样的尽兴什么样的春天都会迎来一无所有的孤独。十多年啊,虽然很快,却完全追不上一个人的脚步。
萃香一口气干完了一整碗酒,自己是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容易感伤,她不记得了,所记得的也只是一些日常生活里的刺。某天夜晚灵梦在梦中突然被自己的痰呛醒,犯了肺炎似的猛咳。萃香从床上跳起来直冲橱柜,在黑暗里胡乱找着川贝枇杷膏和止咳糖浆,摸索半天没找到,还被几把钢刀割了手指。于是自己只好背起灵梦跑去永远亭,敲响了急诊。在永琳给灵梦做检查的时候,她独自坐在走廊等候,明晃晃的白色走廊静得像太平间,她被心里一阵阵的忧虑袭扰得烦躁不安,觉得人类真的是麻烦的东西。为什么会死,干脆从一开始就不要有生命这种东西,大家一起和宇宙共生,谁也不会为谁而烦恼。跟办席一样,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办,反正最后留下来的都是冷汤水水。
她在跟华扇和勇仪聚在一起的时候也抱怨过类似的话。两个鬼王和一个仙人在妖怪之山云雾缭绕的悬崖边上围着石桌坐一圈,身下就是崎岖坎坷的秃山青石,再往下一点就是妖山树海,长风阵阵捋过。本来头上长角的还有一个伙伴,萃香最后也不知道她的名字怎么念怎么写,只记得她牌打得好。但她修身成佛了,再也没出现在幻想乡。所以到最后今天只剩下三个,凑不齐一桌麻将,华扇表示你们俩其中一个可以打两排,勇仪说好,萃香却说不行,我又没俩脑子怎么打,不如来斗地主。
“本来陪你们打牌都破戒了,你还要我再学一门,生怕我不上瘾吗。再说了一个人两排麻将,等于你把另一个人的牌看得清清楚楚而且还能让他出啥就出啥,天衣无缝的配合好吗,这要能全输我当场把这张桌子给你吃下去。啥也别说了来来来。”华扇催着赶紧洗牌,萃香只好表示行,结果不仅第一把就让华扇凑了回清一色,到最后还一把都没赢。不过还好勇仪赢了一回所以桌子也就免了被吃的命运。她把烂牌一推,说不玩了,然后拔掉酒葫芦塞仰起脖子就是一通猛灌。
“我劝你还是少喝,喝多了变二傻子,搞出事来没有哪个不后悔的。”
“天牌啊,地牌啊!”她两颊泛红,咿咿呀呀哼起了小曲儿开始跳起怪模怪样的舞来。勇仪在一边跟着用筷子敲碗和她的曲儿,华扇则一脸无可奈何地看着。一曲终了,她回头,没有注意到自己眼里泛满了泪光——其实她刚才起就一直在装醉,只是装不下去了而已。勇仪忙揽着她问何事如此,她说她没事,只是想起了一些死掉的家伙罢了。害,人为什么会死啊,全部变成鬼多好,你说是不?勇仪垂着手不知道说什么。华扇起身说你一直放不下这些,那就是心病,我建议你最好去永远亭看看。
“前些年纯狐去看了,然后中秋那天晚上她就发疯了。”
“你不要听别人断章取义,搞清楚逻辑关系好吧,又不是永琳让她发疯的。再说了你看她后来不是开开心心的,有事没事就往城里面跑,回来都是高高兴兴的。去吧,去了又不会死。”
“我确实怕那个巫医给我开吃了会死的药。”
尽管这么说,她最后还是敲开了永远亭的门,永琳扶着眼镜看了一会儿,在确认她背后没有那个生病的巫女时,便请她就坐。同样,在她踌躇不安的眼神和坐下去那一瞬间的沉重感中她也看出了这位鬼王身上和纯狐一样的病症。永琳只是摘了眼镜、翘起腿慢慢和她聊上日常,最后一次带灵梦小姐急诊之后回去她怎么怎么样啊,还行。铃仙熬的川贝枇杷膏是否见效,挺有效的。病是否和缓了些,缓了些,她最近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这,大概是没听到说过,吧。看似浮光掠影其实针针见血,因为每一句都离不开灵梦和灵梦的病。萃香说到最后一头砸在办公桌上,抓着自己头上两个角问为什么人类非要死,自己几百年前就发誓不再跟他们有任何来往了好吧。话是这么说,其实她心里明白自己骗不了自己,说到底自己也只是舍不得面对病榻上的灵梦,舍不得自己和她背后隐隐约约、藕断丝连的羁绊。妈的,都是死老太婆的错,从一开始自己就明确告诉她堂堂鬼王是不屑于和区区人类搞在一起的。真就人越老城府越深,老妖怪一手把嗷嗷待哺的孤儿灵梦扔给自己就钻进隙间玩起了神隐,摆明了是在利用她那天杀的恻隐之心。
好吧,到最后自己还是一把血一把汗把她拉扯成了一个还算有模有样的少女,因为是博丽神社的巫女,注定要面对那些吃人心挖人肝丧心病狂的妖怪。鬼王伊吹就把最简单粗暴又有效的拳法腿法手把手教给她,其中就包括让诸多妖怪胆寒的天霸风神,吃过苦头的妖怪一个月起不了身,痛骂这招叫断子绝孙脚——不讲武德。在杂七杂八的符咒法术当中,鬼王撇开那些花里胡哨的急急如律令,教她遇事不决就用铺天盖地的阴阳玉轰,用一片天那么大的八方鬼杀阵砸,一直炸到敌人没有影为止。于是那些成群结队屠戮村庄、把婴儿串在钢枪上烧烤的妖怪们在某个夜晚被一个十岁的巫女全部轰杀,活下来的残废们只记得那晚天边有一片狂奔的黎明海啸般盖过来,之后,之后的事就连这些嗜血成性的怪物也不敢去回忆。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博丽神社那个巫女,那个博丽灵梦。是她自己一手带大的灵梦,教会她阴阳玉火力优势最后还反被一模一样的招数把自己千年鬼王的尊严全炸没了的灵梦。这么强的一个博丽灵梦,自己从打架开始教着带大的博丽灵梦,笑都没怎么笑给她看过,一夜之间就躺在了病床上,等着咽气。妈的,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萃香猛然从回忆的梦魇中醒过来,又一头抢在墙上。永琳听她飞快地说完这些话,一边平静地在处方单上开出一些精神药物,看到那张单子上可疑的名字萃香反问你是不是把我当神经病。永琳端正了姿势,然后戴上眼镜说并非如此。
“那你给我开这些东西是几个意思?”
“很简单,排除鬼族没有也不需要内分泌这一生理性的因素,你这种情况跟纯狐一样是心病。哎,不要踢椅子,坐下来,听我说完嘛。我给你举个例子,前些年一个村里考十年大学没考上的人跑我这里来说他抑郁了,我给他做了一番全面检查,什么问题都没有。这种情况我除了听他天天跟我抱怨发泄下情绪,给他开点药做点心理辅导之外,真的帮不了什么。除非我马上给他开一个中央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你这个是一个道理,除非我能让你说的几百年前的那个武士复活,让灵梦不老不死,不然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您老不是什么药都可以做的吗?”
“唉呀,那个只是以讹传讹的说法而已,说到底你们还不都是图样图森破,听风就是雨。我不过就是完全治好了癌症,你们就说我什么药都能做,什么病都能治。我又不是神,不是全知全能的好吧。就算是神,你去请教守矢神社里面的二老,我也保不准她们能有什么办法来针对你这个问题。”
说到最后,永琳请求萃香相信自己一次,让铃仙把处方单上的药都拿来装袋给她,说以后烦了多来这里聊聊,反正自己也闲。她犹豫半天,才接过,看了那个什么梦蝶的古怪名字和上面写的辅助情绪稳定的功效后,说这还不如我搞几瓶酒。
“恕我直言,这么做的人最后都会后悔。”永琳的脸色严肃起来,“你不能永远都去选择逃避。”
“好好好您说了算。”
“安慰剂和那些金平糖是给灵梦的。”
“这是什么意思?”
“你到现在都没意识到吗,刚才你还说灵梦从小到大几乎不怎么笑过,而且你在她的童年里除了教她打架,自己就只顾着喝。你想想,一个小孩子的童年,除了打就是杀。唉,陪伴,陪伴你懂吧。这些话我本来不想说的,你一直都没怎么陪过她,她缺爱。”
“……”
这些话并没有和她当初答应永琳的那样悬在她心头。唉呀,愁嘛,喝嘛,喝到最后,不都消了嘛。萃香在小酒馆一发不可收拾地痛饮到了晚上,雨早已停了,月亮沉默地悬在她上头。隔壁看戏的酒客食客此刻都跑出来大呼小叫围观她举着大酒缸对嘴灌,一缸酒下去,周围人不嫌事大直呼好汉,海量啊。不知道谁先吼了一嗓子喊她再来一缸,于是三三两两的人跟着喊再来一缸,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喊再来一缸,萃香把酒缸咚的一声山响置在地上,打了个酒嗝,扯着嗓子吼醉卧沙场君莫笑啊,惟有饮者,留,留其名啊,大家笑成一片,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吼完一堆拼凑的诗词,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呆滞的眼里涌出两行泪,霎时间周围的声音纷纷落了下去。大家面面相顾的时候,她忽然咚咚咚地敲着桌子喊:
“糖蒜!糖蒜!”
人们面面相顾。
“听不懂人话啊!糖蒜啊!糖蒜啊!”
萃香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个鬼所以说的也全是鬼话,围观的小二忙去后厨整了两头糖蒜给她,她双手托着两头糖蒜,忽然觉得人们是在耍自己,两头蒜上的纹理扭曲成嘲讽的笑容,像是两个大头娃娃在嘲笑她,嘲笑她的烂醉如泥,嘲笑她的孤身一人。她把两头蒜扬到半空中喊:
“面条啊!面条在哪里啊!”
搭毛巾的师傅听了二话不说生火起锅,下了一碗大坨牛肉的汤面,又撒了大把鲜绿的香菜,盛在她的饭盒里双手递给她。她拿着热热的饭盒,忽然想起了自己为什么要喊面条,是灵梦啊。灵梦啊,你的面条。她噗嗤一声笑出来,咯咯咯地阴笑了半天,然后高呼一声天老爷地老爷万岁万岁万万岁,大家万岁,我也万岁,随后举着饭盒朝着月亮升起的方向跑去,人们匆匆让开一条道望着她狂奔、消失在田野尽头。她忘了刚才自己扬的两头糖蒜,也忘了灵梦要的是羊肉而不是牛肉,她只是知道自己有了一碗灵梦的面条。她横冲直撞,吓哭了抓蟋蟀的小孩,吓翻了务农归来的老汉。路上有一口粪坑里淹死了个不幸的醉痞,她在旁边刹车驻足,蹲在坑边观察,研究了半天,然后一脸迷惑地问自己:
“是谁家的猪?”
灵梦在这一年清明的下午因为一口痰没有咽下去,最终在半死半活的窒息里,辞了这人世。萃香一路欢呼着回家时,忽然看见早苗、文文、蕾米莉亚还有其他一堆人伏着围在早已咽气的灵梦身边哭成一片。她不知道是文文在取材途中发现了死去的灵梦,也不知道灵梦走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一碗烩面两头蒜成了她最后的话。萃香站在外面看一堆人围着在里面哭,骂骂咧咧地喊哭哭哭哭个屁,你家死人啦跑我屋门口哭啥,没人理她。她跨过早苗的背去喊灵梦起来吃面的时候,发现怎么喊怎么摇都弄不醒她,最后耳朵贴在她胸脯上听了半天,然后她从酒的梦里彻底醒了。
那天晚上萃香一个人立在外面听里面哭,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看着夜空中的明月,垂下头来,脑子里是永琳的话。她无数次想到过会有这么一天,却在这么一天才想起不知道忘在哪个酒馆哪个角落的安慰剂和金平糖。她一句话也不想说,把永琳以前给她的蝴蝶梦丸全部吞了下去,像个迷失的孩子一样,恍恍惚惚,颠颠踬踬,背对着那座自己居住多年的神社,迈着梦游的步伐缓缓晃向远古森林,走进它深处的最深处,黑暗中的最黑暗。她踩过创世之初的原古泥土,踩过生满白色菌菇、幽蓝苔藓的地皮,和那些遮天蔽日的千年巨木擦肩而过。繁茂的树冠织成了一片黑色的天,将所有光芒阻挡在外。黑暗中沉睡千年的精灵被这位造访者窸窣的脚步声唤醒,带着幽蓝、金黄的眼睛和羽翅在黑暗里彷徨游离,纷纷交织成一个恍惚的梦境。
伊吹萃香做过一个漫无边际的梦,像铃奈庵读过的插画本讲的那样,浦岛太郎回来了,两个童子的棋局也迎来最后一着,醒来的时候仿佛已过了整个世纪。她终于记起了那个梦,那个梦中所发生的一切。她记得自己只是一个被酒吞童子捡来侍奉上酒的童仆,每天除了冷汤剩菜的维生,就是马不停蹄地给酒吞大人饕鬄盛宴供酒。她不知道自己的主人是个吃人的魔王,直到后来自己莫名其妙地在一次宴会上被人类武士们绑起来,要砍头的时候才从他们愤怒的口中得知酒吞童子滔天的罪行。那一天在场的所有鬼,除了她都化成了泥巴脏兮兮地死了,她自己站了起来,摸索半天找到了自己的头然后安置上去,觉得是该带点什么走,然后就捡了酒吞的葫芦。走出那个不见天日的宫殿废墟时,她才发现原来天有这么蓝,这么远。
其实在那之后,平安城内外就传闻有个经常喝得醉醺醺的鬼出没,不仅不攻击人还喜欢和人谈天说地。每每提起酒吞童子的事来,她都笑笑,自己恨那伙人类吗,说实话恨不起来,一来事出有因,不是酒吞作死武士们也不会以命相拼,什么鬼都不会撒谎只是那家伙拿来给自己正名的话,哎呀说穿了就是洗白,就硬洗,你把人家的妻子孩子吃了人家杀你你还有什么可说呢。况且那一下子对自己来说又不痛,剪头发一样的感觉。提起那伙热血小子,就觉得人类还真是有趣的东西,有那么丰富的感情,一腔永不熄灭的生命怒火,什么事都敢做,什么事都敢拼,这可比整天混吃混喝的鬼有趣多了。谁敢伤你们来找爷,专治各种不服。
所以后来,因为经常在食人鬼的地盘上打架斗殴,就有个头子带着十二个手下来找麻烦。结果一顿拳脚过去,她漫山遍野地追着头子的屁股打。没有鬼打得过她,她理所当然地封自己做了鬼王。醉拳打了几百年后的一天,忽然冒出个胖小子来拉偏架,喊她不要以大欺小。她将这胖小子拧到一边喊他爬,接着把食人童鬼的脑袋拧了下来,转过头去才发现刚才那胖小子捂着右臂哀哀叫唤。送他回家之后,她躲在屋后听,才知道他右臂折了。不仅如此,还发烧,烧了三天之后发现自己不能握刀了,武士没法握刀了。她细想之下就从草丛里跳出来,把他吓倒,说,要不要学相扑。
这个胖小子,刚跟他见面结拜异性兄弟的时候萃香叫他吉之介,后来他改了姓,叫西乡。说到底人类还是小的有意思,一个字一个字把自己统一天下的理想叫出来的认真模样经常叫她笑得在地上打滚。好了,长大了都开始喊她听不懂的词,什么尊王,什么攘夷。萃香不懂,当西乡身着光鲜亮丽的服装出现在她面前,向着比他矮半截的萃香郑重地欠身行礼时,萃香心中忽然一种莫名其妙的成就感:好小子,都这么大一块头了,不愧是我带的。她踮起脚拍西乡的头时,周围士官忍不住侧过脸去暗笑。西乡只是一脸严肃,请求她帮忙在当地宣扬攘夷的伟大理想。
虽然感觉很麻烦,但因为是西乡的请求,她不假思索的就站上木头搭的台子张牙舞爪地喊事先准备好的台词,说到一半忘词的时候,旁边的士官就小声提醒她:
“枪,枪。”
“哦!枪!洋人给你枪,是让你跪下!”萃香接过一支士官递给她的夏塞波步枪,然后单膝跪下,做出跪射的姿势。
下面的人交头接耳。
“额……”
“剑,剑。”
“哦对!剑!我们给你剑,是让你站着!不要忘了自己身为武士的尊严!”萃香接过一把太刀,竖着握在耳侧,像个刚上战场的足轻。
“可是枪能杀敌!剑能杀吗?”有个维新志士站了出来,人们纷纷让出他和萃香之间的一条路。
“这什么话?你把头伸过来看我能不能杀你。”
“洋人会把头伸过来让你砍吗!给我两支柯尔特,你敢不敢跟我比划比划?”
“行啊来来来来,指定没你好果子吃。”萃香用刀指着呼唤他上台来,双方打嘴仗互相挑衅之际,有人突然喊了一句生涩的日语:
“别吵了!”
人们纷纷看向声音源头,是一个西装洋人。他举起一张图向周围人展示一台手摇加特林:
“这个,让你们,站着,也能杀人。”
萃香看着图上那只钢铁怪物,一时间不知道从哪里挑毛病来反驳他。总之这次演讲尴尬地结束之后,她再也没有应西乡的请求去做什么宣传。当他慷慨陈词自己征韩的想法时,萃香给了他一耳光,这一次她指着他呆滞的脸:
“别想在我之前就急着去送死。”
但是这一耳光并没有让这小子放弃对外战争的想法。所以她赌气不再和他见面,并不知道西乡在与整个日本整个历史潮流对抗,也不知道他在数十上百的败报和告急中挤出缝隙命人四处寻找她的下落。她躲在森林深处抱着酒吞的葫芦从早喝到晚,直到一支溃军逃命逃到她这里,一问才知道挨千刀的西乡居然在跟整个日本打仗。那天凌晨她一路狂奔到城山之下,远远望见数百死士呼喊着祝君武运昌隆持刀冲向排枪队,然后在阵阵弹雨中倒下。山县有朋带着部队准备冲门的时候忽然跑出来一只鬼率先冲了进去,起初他以为是上面派的特种部队,不料那只鬼冲了进去之后抱着西乡的脑袋就在那里嚎啕大哭,一时间所有人都愣住了。
她一路从九州走,走到京都,看见喷吐着黑煤烟的蒸汽船从海湾启程,带着甲板上摘帽子挥舞告别的人们驶向朝阳,看见铁路的蒸汽火车隆隆驶向远方,看着码头边的挑夫上上下下、英国绅士为歌妓拍照、美国士官带着连发步枪走下船只。这时她从九州到京都的梦中醒过来了,从远古森林中千百年的蝴蝶之梦中醒过来了,她看着已然大变的幻想乡,永远亭周围建着一座座垃圾焚烧炉,滚滚不息地排放着硫氧化物,原来的雾之湖变成了水库,红魔馆还坐在那里,但里面的一家六口和妖精女仆都不知去处,内部改造成了大型图书馆,有用没用的书都堆在里面,原来的城市扩大了好几倍,马路铁道蛛网般铺在大地上,喇叭汽笛没有一刻停息过。她挪着梦游的步伐在夜晚的城市中穿梭,闯了好几个红灯,司机探出头来骂她,她没听见,只听见了魔改成电音的夜雀歌声,抬头看见一家五颜六色的酒吧,看见氙气灯标牌上的“酒水提供”,才慢慢踱进去,跟柜台说,要一杯白开水。服务员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她,然后推荐了一些巴黎之秋、波罗的海深水炸弹、广岛长崎双城之恋等玩意儿,萃香不耐烦地敲着柜台说来一杯白开水,服务员说请您移驾隔壁的罗森好吗。没等萃香踢翻她的柜台,后桌有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叫住她:
“你好啊,鬼王。”
萃香回过头去,是八云紫。她坐在最里面靠窗的位置朝她挥手,她消瘦了许多,原来的金色长发也盘了起来藏在了睡帽中,看上去更像一个老太婆了。
“您这一觉可睡得够久啊。”
萃香呆呆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梦醒一样,两手撑上桌面:
“灵梦,灵梦呢。”
“你不记得了吗。”
八云紫说灵梦早就死了,又雪上加霜说走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因为一口痰没咽下去就撒手人寰了。萃香抱着头痛苦地叫她不要再说了,他妈的别再说了。但八云紫没有停下来,从她的话中萃香知道了幻想乡随着人类和外界的连接已不复存在,华扇在几千年前的一天乘着仙鹤飞去了西天后再也没回来,之后勇仪在某一天爬上南山之巅面朝夕阳坐化了,几百年的风沙雨水让她逐渐化为了一尊巨石。萃香瞪圆了眼听着她说完这些难以置信的真相,又呆愣着看她起身走进洗手间,没了动静。她冲进去看,只有五扇关着的门。她一边挨个拆下门——正在方便的人吓得提了裤子就逃出去,一边大喊八云紫老太婆你他妈给我爬出来受死。最后五扇门内都没有她的影子,而警察几分钟之内就包围了酒吧,他们顶着防爆盾和钢叉组成的马其顿方阵谨慎地摸到厕所里面时,只发现了五扇被拆下来的厕所门和墙上开的一个大窟窿。
萃香一头冲向南方,冲上山巅,看见自己的老友沉静地坐在她们以前聚在一起的山崖边长眠时,她整张脸都僵了。她一步一步走过去,就像阔别数年重逢,而发现对方已然颓老的兄弟互相抚摸脸颊那样,一点一点摸上那块石头,然后轻轻抱住它,跨越了千年的痛苦和悲伤在此刻一并涌上来一点点挤开她喉咙,化作她逐渐攀高的号哭。最后整片黑压压的夜空都响彻着她痛苦悲伤的嘶吼,整座城市上空都飘着她孩子似的嚎啕。几个登山爱好者都看着她,听她喊着一连串名字:灵梦,华扇,勇仪,吉之介以及一串听不清楚的话语。他们以为这个Coser是吃了中国云南的毒蘑菇,纷纷拿手机拍照录起了视频发推特。萃香只是抱着那块石头一直哭,一直诉说着她几千年的孤独和悔恨。
她想起了华扇对她说
“我劝你还是少喝,喝多了变二傻子,搞出事来没有哪个不后悔的。”
她想起了永琳对她说:
“恕我直言,这么做的人最后都会后悔。
你不能永远都去选择逃避。”
她将头抵在曾经的挚友、如今沉默的石头上闷声号哭,又仰头看向天空高悬的明月,曾经在城山数百死士高唱着战歌赴死的月亮,曾经在灵梦无声逝去的当夜高悬的沉默月亮。此时此刻它如同千万年前那样皎洁,熠熠生辉,静静地嵌在夜空中。萃香望着它,望穿黑暗,看着数千万光年之外璀璨的群星。它们身上千万年前的地球之光重新反射进入她眼里,编织出她那如梦的浮生过往。
她想起了曾经去铃奈庵读的一本书上的话:
“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是一条没有尽头的归途,春天一去不复返,即使最狂热最坚贞的爱情,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种瞬息即逝的现实,
唯有孤独永恒。”
她曾经读到这句话时轻笑了一声表示不屑,说人类到底还是人类,没有见识过鬼的永寿才会说出这种头发长见识短的话。在一旁整理书的小铃过来看了一眼,微笑着告诉她:
“即便如此,也要珍惜自己和身边人的时间呀。”
“哎呀,我哪值得您来说教。”
她将书合上,放回了书架,优哉游哉地走出铃奈庵,顺路跟小铃说我走啦——小铃微笑着点头。在庵外,夜市刚刚张了起来,整条街道都泡在暖黄色的灯火里,火锅和关东煮的白汽从靛蓝色的暖帘中扑出来,做工的人们聚在酒馆里红着脸喝酒划拳,米斯蒂娅边擦汗边张罗着自己的鳗鱼烧生意,华扇叉着手在庵外等着,还是一脸修仙似的严肃,勇仪正把酒碗顶在角上给孩子们表演平衡杂技,灵梦手上拿着两串团子懒懒散散地一边吃一边等着她。她展开双手,敞开怀抱,向着她的朋友们慢慢走去。



评分

参与人数 2喵玉币 +20 收起 理由
gjx2001 + 10
绮梦天禄 +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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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8-4 13:33:4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某间破败的神社 于 2023-8-4 13:35 编辑

再怎么盛大的宴会终有结束的一日。
果然时间与寿命还是世间永恒的话题。
逃避现实只是趁一时之快,最后的最后还是要用寂寞来偿还。
可能孤独就是如此长生的鬼的最大弱点与不治之症吧。
“来,大家都长命百岁。”
(甚至有一段金色花篇的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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