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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短篇] 【永远组】飞越月球&北方的奥德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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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7-3 21:18:3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稗田夏木 于 2023-7-3 22:55 编辑

两篇文章,但是我想放在一起。和前面的两篇是一个世界观和故事线。在今天来看,野心太大,第一篇用力过甚,大部分地方用词意义不明,还试图用三言两语摹写人类史诗,只能说尝试意义大于作品本身。自己喜欢的也只有第二篇的从杰克伦敦那儿借来的标题:

——————————————————————————————————————————————————
飞越月球

    根据地球公转的纪年法计算,自降临人世以来,她已经走到了倒计时的最后一年。在她离开幻想乡的那天黄昏,以锁链缚在她心脏上的黄金钟表自动上了发条,每消逝一秒,就有一粒心脏血肉被一格轮齿咬下来。神明末裔的诅咒随三条无形巨蟒缠上她的左腿右臂,听从擒纵轮的命令将她一秒一点往上拉向月球,拉向宇宙的深渊。
    在漂泊的日夜迷梦里,她四周的地面撼动崩裂,裂缝里升起烈火和被穿钉定在死亡边缘的厉鬼。他们浑身皮肉在高温中焦化脱落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肝脏被火舌劈烂又重新长好,嘶号翻滚的同时痛咒她在月都的罪行,诅咒她将会在生命的最后一年中痛苦地缓慢死去。他们的诅咒最终兑现为她这一年的衰竭、剧痛还有大脑颞叶上的蚜虫。她忍受着折磨,在侍从的陪伴下一路漂泊,想在结局之前找到困扰她一生疑惑的答案,途经钢铁轰鸣的工厂之林,市井纷沸的人尘与陈货,没有人记得的古战场尘址,堆满废钟表的荒野。最后她看到了自己一生没有见到过的大海。
当她赤脚走进潮汐泡沫里的时候,她在天堂鸟的霞云怀抱中看到了一只死去的蓝鲸。
    如那些厉鬼所愿,经过了多少个质能方程支配的历史循环,她最后在一九四五年离开了这个世界。在她沉入永恒的深渊那一刻,那些烈火也同时熄灭,火里的刑犯也一并散作尘埃,真空从此降临月球。多少年后,一粒银色的金属之眼飘到月背上空,于是人们最终发现出祂藏起来的一半模样:遍布陨坑的尘海仿佛无数炮火犁过的地面。遗憾的是航天局的人们击掌欢庆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造物主那傲慢的银色皮肤下永远沉睡着一座巨都废墟,人类文明的相扑圈外的宇宙黑暗中满座的观众,最后都入了这座神明的枯冢。在那里,曾经被宣扬由伟大的国民建造的、永远不倒的国民巨墙,现在已是一片和国民区废墟埋在一起的碎石烂砖。直到这时我们才能跨出国民区的圮屋覆灶,跨过这座巨人遗骸和他的大盾——向外倒在尘泥中的国家大门,远远的望见了那片曾经伟大的荣光废墟,就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在这里寂静更加凝重,时间更加古旧。浩繁的漆黑灰烬下埋着王城大道,但我们无论怎么刨挖,发掘出来的只有泥土。在道路的中央曾经屹立着一座创世纪念碑,国家法律明文规定任何建筑物都不得超过它的高度。而现在这座巨型石碑从根部断裂横在地上,我们也因此能够直接看清它背后那些飞檐斗拱。仪表堂堂的朝政大殿挡住了身后的一切,从向外洞开的禁城大门进去,我们在黄金大厅里看到满地的焦灰黒烬,也是曾经伟大过的国王们。百级阶梯上的那座金椅以前是王座,现在是墓碑,从未使用过。这座城市作为自由国家的首都的首都,将朝政大殿和门卫室建在一起很难不让我们心生困惑。而当我们拨开第二扇巨门上的火鼠皮帘幕,我们才发现用政治堵门不过是他们荒谬想法的冰山一角。城市光怪陆离的设计找不到任何逻辑可言,直到我们最后从上空最后看这个城市一眼才发现这是一张人脸。他们命令这一批劳工用自己的肉躯铺地又用城市纪念自己的尊容,为图方便就强征下一批劳工把自己想去的地方搬到寝宫门口因为懒得走路。而这子子孙孙无穷尽也的修改工程最终在这个国家分离崩析之日宣布竣工。我们看到在嘴巴那里看到了他们的并成两排牙齿的哥特式厕所,离厕所最近的就是鼻子那儿的巴洛克寝宫,周围断了一圈科林斯石柱。眼睛那儿即兴挖掉填了一堆金沙,散了一堆被烧焦的椰树——上面还长着软椰和烤肉,而脑子区域则挖坑倒满了千年葡萄酒让他们享受了一次酒池肉林。值得一提的是湖心岛上也就是脑仁中心起了一座灰色宫殿,他们称其为广寒宫而我们习惯叫它妓院。因为它四周环水所以从本应被焚烧的命运上脱轨。在这座唯一完整的前朝博物馆一层我们找到了那面绣着国旗的地毯,揭开它我们发现了一条通往地下的环形通道,穿过回环往复的楼梯,我们来到一条陈列着无数玻璃缸体的废墟走廊,走廊和这个国家的阴暗历史一样长,而缸体里帮助我们了解真相的东西已不知去处。在穿过这条走廊之后,我们进入了一间巨大的地下圆厅,就仿佛进入了古代超文明遗址。透过坍塌的废墟缝隙,我们看见圆厅中央那座庞然如巨人的缸体,它由这个国家最为坚不可摧的透明材料制成,而禁锢在里面的存在和外面关着的一样被永远地解放了。连接在它身上的软管线体和四周的电子仪器平平无奇,值得注意的是在我们面前的一件绣着蝴蝶结的春色上衣,以及一件纹着四季花草的深红长裙,它们出自公主殿下的小手,一针一线地绣着它曾经在月都的幸福时光,如今被抛却在这里。而它们第一次在她手里出生的时候,整个国家还算兴旺,在伟大的月夜见的领导下还算兴旺。那时的首都中心对她来说还是一片蓬莱乐土,尽管当时她并不知道这片天堂只是由巨墙圈起来的一个畜笼。年少的她尚不知事,被人工塑造出来的记忆和礼拜六的木偶戏一样在她脑子里赞美我们帝国的伟大和自由。起初她当然以为这些是真实的,因为这是大家都告诉她的,跟她以为舞台木偶是真的木偶,那些电影讲的和平建国也是真的一样。事实上我们帝国给予月球土著们的见面礼不是电影里演的银丝挂毯而是203mm的舰炮轰击,木偶也是用兔子的身体穿插铁丝电线做成的。他们在国家剧院舞台上和遥控无人机完美配合,在歌舞升平中唱诵表演我们伟大国家的历史。第一位戴三角帽的将军走下诺亚方舟号与月兔酋长握手致敬,第二位将军带领着高贵的月人和自由的月兔攻下了最邪恶也最坚固的奴隶堡垒,第三位将军将我们全部迁入地底的温暖世界。帝国一路蒸腾飞升,到伟大的月夜见手中如日中天,四海升平。台下的兔子们流着热泪鼓掌欢呼,月兔妈妈坐在她左边,眼睛老教师在右边。老师扶着眼镜说此类月洛克舞蹈已经有数百年历史,是皇族们的艺术心血。于是她也跟着啪啪鼓掌。她觉得这是真的,因为这是老师说的。
    宣誓永远陪伴她的月兔侍从比起未曾谋面的月夜见更像她的亲人,在月兔妈妈的陪伴下她度过了自己那个美得不真实的童年。现在看来,那时除了每日晨课的国家律法、捏造的历史、月宫王族觉得好看的书法还有女子礼仪外,其余的闲暇时光比起真实的自由却更像自由。她像一只小小的鸟儿,被锁在一只看不到边缘的笼子里,又像这个世界中的人,头顶罩着如虚似幻的苍穹,在这个迷幻的自由世界里快乐地生活。电影厅礼拜五晚上会集中放映节目,当天晚上领完圣餐她就从礼拜上逃出来,跟着月兔妈妈嬉笑着一起躲进东厅,和月兔们坐在一起看蛮荒之地的开疆领袖,国民区的超级英雄和古老时期悲惨的月兔奴隶。她在帆布支架椅上把幸福摇得嘎吱响,跟着月兔们唏嘘正义英雄的神力或者为奴隶们的悲惨待遇流泪。她个子小也看不远,月兔们会给她让出正中的位置然后正前方的观众也都往两边稍稍。
    年幼的她懵懵懂懂,只是觉得里面的月人很厉害,月兔奴隶很可怜。她问妈妈国民是什么,国民区在哪里。公主殿下,在外面,亲爱的,国家法律规定的国民都是外面爱着我们的月兔,国民区也外面一片爱着我们的城市,他们爱我们,因为我们国家从邪恶的野人酋长和城堡领主的统治中解放了他们。于是当时的她信以为真,让妈妈带着跨过白色大理石的王城大道,遥望那座庞大到让视野扭曲的国民巨墙,也是守护着这个国家的沉默巨人。他头顶亮着探照灯,亮着他明察秋毫的目光,而在那扇巨墙之外,就是国民区。她热烈而又纯真地期盼去国民区和那些友爱的国民还有豪迈的披风英雄在一起玩,只是守护着她们的沉默巨人既是个哑巴还是个聋子,无法交流,也自然不能让他挪开大盾。
年末庆祝月夜见降世的圣典上妈妈给她带来了五件色彩各异的火鼠皮,握着她的手一针一线规划出了她近乎完美的幸福时光,她一脸认真地盯着穿针引线而妈妈则轻轻哼着歌谣唱你是我最爱的宝贝。之后的时光里她穿着绣着蝴蝶结的春色上衣和的纹着四季花草的深红长裙在王城里乱跑,爬到国家博物馆门口殖民将军雕像的权杖顶端,又在王城大道上学着独立战争电影里的英雄匍匐前进。碰到的男厨师长和女园丁都盛情赞美她您真真是我们国家最美丽的造物公主殿下。
    她在多年以后找回了自己真正的记忆,然后发现自己所有认知都与现实相反,月球不是行星而地球也没有围着我们转,太阳不是听从法律在月夜见起床时升起入寝时落下而是因为万有引力法则,墙外的国民没有像自己第一次成年巡游那样用他们的生命爱着自己,而是恨不得把自己五马分尸丢到太空中变成星球的粪便。她本来早就应该知道这些,但月球上的人对于公主殿下脑子中刻录的错误记忆,一般是全部撕碎然后再换上一张覆有正确认知的纸张,然后再将所有知晓错误真相的人全部肃清,于是我们伟大的帝国重归和平。
    意外发生在她成年出巡的那天。月人说根据月夜见的旨意,作为国民公主的她将首次面见伟大的国民们,并向他们致以来自帝国的崇高敬意。临行前月兔妈妈吻着她的额头说,孩子,路很长,你睡一觉就好。她笑着说没关系妈妈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于是她坐上了金纹黑底的古典汽车,由前后共计十二辆一模一样的汽车护着。当时她以为是自己的父亲月夜见让她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实际上那次血肉玩笑只是他们又一个天衣无缝的把戏。透过防弹玻璃窗,她看见国民区规划齐整的灰色楼房,一排排,一列列,方方正正,没有想象中那些马戏团长尾猴,阳台上的鲜花与吉他,石板路上的小马驹或者穿便服读书的超级英雄,全部一个灰色模样,像一群接受检阅的军队,又像一个灰色的几何幻境。车队压着的国民大道直通月面,但老师曾经说:月底之外的世界没有氧气和阳光,月面没有任何生物,我们是最早诞生在这个世界上也是唯一高贵的人类,至于您公主殿下,您是和月夜见一样高贵的人。因此,我们的国民车队方圆一百米之内也就不允许任何第二高贵的生物涉足,而第二高贵的国民兔子们又必须在一百零一米之内高举“伟大的国父月夜见万岁万岁万万岁”的牌板欢呼。法律规定他们生而自由平等同时也规定他们必须爱着我们伟大的帝国,他们因此惊慌失措地履行义务把自己挤成肉饼,高呼万岁。刚生了孩子的母亲晕了过去,老兔子张嘴喷出血来倒在地上。一只被挤出去的兔子被当场判为对月夜见不敬的罪名,随即被拖进墙下的御厨间,而一只被挤进百米禁区的兔子被一发子弹打爆了脑袋,埋伏在屋顶的狙击手若无其事地拉栓上膛,全然不顾车内被震碎认知的公主殿下。无所谓,因为我们伟大的帝国有最好的办法为公主殿下重新换上一个快乐的人生和记忆。所以他们一边装填穿甲燃烧弹打这边的玩,一边在对讲机里下注赌那边的会被煎炒还是焖煮。最后当所有飞上天空的彩色气球在静默中而一致的爆炸中破碎,洒下宣传单的暴雨,车底下早已埋好的甘油炸药轰然爆炸,她的头颅被锋利的气浪砍下来掀到空中,看清了宣传单上面的内容:吃屎去吧法西斯暴君,随即落下去摔成烂鸡蛋,窟窿里流出来的两只眼睛还能看物,她看着眼前的国民们发了疯一样四散而逃,然后被事先架在巷子里的重机枪撕成碎片。国民区的肃清开始了,纷纷扬扬的宣传单夹杂着雄壮的国歌乱成一片大雨,从纪念广场到灰色街巷到处都跑着惨叫声和枪械的喧吼,戴着面罩的兔子士兵们放开自己的子弹去咬人,妇女老人儿童的哭喊惨叫在纷纷扬扬的宣传单中绽放又凋零,直到最后一枚子弹壳叮的一声抛落在地,所有在场的国民对伟大的月夜见五体投地,我们又一次迎来了和平。一个狙击手找到了她的尸体和两颗眼珠,向对讲机报告任务完成,开始回收。
    数日之后公主殿下以美丽而端庄的成年形象重新出现在了国民区四处可见的电子显示屏上,她修着美丽的公主切,仪表端正,向广大国民致以新年的问候,并展望了我们美好的未来。于是黑市酒吧地下的游击队结社、深巷中的黑手党巢穴、关押政治犯的监狱都在同一时间认识到了一个可怕的真相:月夜见是不老不死的。当她陈述完政治发言稿上的东西之后,新闻直播正式结束,显示屏也重新开始播放和平时期的棒球球赛、财经报道和官方新闻。
    自然,之后的时间里,她的日常生活彻底被禁城里面人的意志支配。早上六点国民区大街小巷安装的电子屏幕都会准时播报月夜见的《早安!自由!》新闻播报,七点的时刻国民区各七个州的行政长官要集体上交工作报告给月夜见审核,七点半首都区全体工作人员集合参加公主殿下主持的早餐例会,并听她讲读开国、独立、内战以及伟人历史。八点半继续审核工作报告,午饭例会过后继续审核工作报告,晚饭例会后继续审核工作报告,最后墙外各大电子屏幕准时亮起驱散午夜的黑暗,用全月球质量最好的音响播送《晚安!自由!》
    她根本看不懂那些官样文章在讲什么,眼镜老师一给她翻译完毕她就在底下盖章,批准他们将张三家左边的橄榄树砍掉种上松树,又批准他们将张三家右边的松树砍掉种上橄榄树。他们将纪念广场将军雕像的朝天权杖砸掉换成束棒斧头,又将他左手的自由宣言雕成刻“22”的光明刀,理由是这样更彰其威武。不过因为有妈妈陪在身边,累了就倒在她怀里睡一会儿,要是公主愿意月兔妈妈仍然为她敞开乳房。无论自己到哪里去,妈妈说过都会一直陪着自己的。当然,除了禁城,老师告诉她除了禁城和男厕所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有的时候她甚至怀疑自己是月夜见和妈妈的私生子,虽然书上教的月夜见是神明创世之初第一个诞生的人,至高无上的月人,神圣高贵而无欲无求。自己是在他神圣的旨意里诞生下来的。他振臂一呼就从太空中降下了九百九十九名血统纯正的高贵月人,他们都住在那座阴影中的禁城之中。任何法律和政令都出自他们神圣而绝对正确的旨意,而王城区里的兔子也都只负责写字和执行。而禁城里的月人们究竟在干什么,书上也没有讲,她也无法想象。在多年以后她捡回了自己被洗去无数次的记忆之后,她才知道书上教的月夜见只是这个荒诞文明的符号,九百九十九名殖民者开着战舰征服了月球土著,抽走了月面的大气又把兔子们全部虏到月面以下建立了独裁帝国,把法律变成狗然后高兴了就放出去咬人,面对众怒就把公主殿下说成月夜见推出去砍头。但她因为某种原因身体不会被任何外力摧毁,所以当颈口长出触须将她头颅接回来的时候,惊恐的国民们也就如高贵月人们所愿的那样,认识到月夜见是不老不死的。
    这些被碾碎过无数次的记忆在那个真理昭示的夜晚重新伸展触须,将她紧紧缚住从无边的噩梦中绞醒,但醒来所面对的现实比噩梦更加令人窒息。原本是房门的地方变成了一面镜子,她在镜子里看到了它,它穿着龙舌兰纤维编织的褴褛的忏悔长袍,手中抓着钩杆,头骨上遍布阴森的水藻嫩芽,骨缝中开出陆地上的花朵,没了肉的眼窝里眼睛朽迈而惊恐,不属于这个国家也不属于这个世界。而在她眨眼的一刻,她又在镜中看见了自己,自己穿着绣着蝴蝶结的春色上衣和纹着四季花草的深红长裙,本该是左眼的眼窝开着一个窟窿,右眼眸渗着石灰色的泪水,耳侧鬓发被血液结成痂块,左脸颊被挖下一块肉,露着狰狞的牙齿和颌骨,右边半张残破的嘴型停留在血肉欲望暴露她眼前的那一刻,脖子周围还摊着一圈白里透红的香肠气球。是肠子,那是您的肠子公主殿下。她在脑子里听见有人在耳边低语。她看见她的母亲跪在镜子旁边,这时她才看清那不是镜子,那是房间外的真实世界。妈妈爬到她面前的时候她看见了陌生的哭脸,喉咙里挤上来一阵恶心,她转头吐在床上。妈妈深陷的眼窝的充斥着血丝和泪水,妈妈用嘶哑的声音说我忍不下去了,我再也忍不下去了。几年前的一个夜晚,她在和妈妈的抓黒兔子游戏中跑向通往禁城的阶梯,然后被本来甩得远远的妈妈一把抱下来,说那里不是小孩子该去的地方,那是大人去的地方,大人去的地方。她问妈妈那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到里面去玩,妈妈说,等你长大。我在那里找到了她,我找到了她,我再也忍不下去了。妈妈经常抚摸她的十指在地板上抠断了指甲渗出血来,妈妈说全都是我的错,他们让我时时刻刻监视你给你洗脑,他们杀了你一次又一次而我就在旁边那样看着,我再也忍受不下去了,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妈妈挖了自己一脸血又忽然抓住她的手,就像当初握着她的手一针一线那样,把一支左轮塞到她手里让她抓着枪对准了自己的脑门,求求你开枪吧,在他们把我做成活尸之前,求求你开枪吧,公主殿下啊。
    她早就该知道的,这一切都是一场骗局,他们让长着美丽白翼的谎言天使在脑子里盘旋播种,让自己作为一个快乐的木偶好好地尽着活下去的义务,他们把自己精装打扮作为面向国民大众的月夜见的形象,然后将自己送出去做成国民们愤怒的靶子,制造月夜见不会被杀死也永远伟大的形象。伪装成圣餐的蓬莱秘药让她的肉体在三百六十五年内不会被任何外力杀死,被轰成碎肉也会重新发芽疯长将她破碎的躯体重新缝合。是的,就是这样,她面对妈妈的苦苦哀求,没有实现她最后一个也是唯一真实的愿望,而是含住枪口对自己开了一枪。子弹打穿了她的喉咙,然而她只是倒在地上因窒息的痛苦翻滚挣扎,像一条搁浅的鱼。如此好戏让禁城的月人找到了好机会,他们兴奋地把她的妈妈和路过的眼镜老师拖到创世纪念碑下,做成了两只装了火箭喷射器的血鹰升上天空,一边飞一边放独立日烟花。她在被痛苦扭曲的视线里拼凑出了那些月人的面孔,其实就是把兔子的耳朵剪掉的样子,也因此记住了她从此以后要永远对抗的不共戴天之人。他们杀掉了陪伴自己的随从,之后又准备和往常一样,洗掉她的记忆然后从培养缸里取出一个一模一样的随从,然后我们伟大的月夜见就能和往常一样以美丽而端庄的形象出现在国民大众面前,伟大的国父月夜见是不老不死的。
    然而执行洗脑程序的时候出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事,蓬莱计划组七人离奇死亡,一人失踪,公主殿下也不知去处。于是他们下令秘密处决了目击现场的调查组,又秘密处决了负责处决目击现场的调查组的调查组,将消息瞒得水泄不通的同时,又立即宣布计划组失踪的人造人为国家叛徒,一夜间国民区大街小巷都贴满了她的通缉令,悬赏一块免死金牌捉拿一名银发机器人,上书此人将失业救济物资占为己有,速速捉拿归案重重有赏。事实上除了那些善于抓良冒功只为一根萝卜的月兔士兵,国民们对于那些狗屁文件根本就不在乎。月人们似乎给别人洗脑洗得太久连自己也开始有点痴呆起来了,每一个人都记得上一批免死金牌持有者的下场,他们被绑在纪念广场上让橡胶子弹活活啃死,因为官方文件说金牌不够了要收回去重新发一次,士兵们顺便也玩了一把。所以没人注意到她,蓬莱山辉夜,找回记忆与名字的公主殿下,在纪念广场上看完了《早安!自由》。她心里想着的是血与火的复仇,脑子却里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告诉她,到月背去,你会找到答案的,我不能告诉你那里是什么,你要自己去找到真相。但是为什么要到那个无人真空里面去送死?她不明白,她现在知道了自己作为月夜见被杀了一次,而自己的妈妈被杀了无数次,就为了让他们能在那座堡垒里面安安心心喝酒吃肉,他妈的,喝酒,吃肉。于是当天夜晚地下酒吧的游击队员们看见一个裹在黑布里的女人闯了进来,她摘掉头上的假兔耳,剥下缠绕在脸上的黑布,一头银河般漆黑璀璨的瀑发流泻下来。于是酒吧里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有电子屏幕里的足球赛在喊“球进了!”,每个人都被这个摆脱了电子屏幕滤镜的人工月夜见,被蓬莱山辉夜黑洞般的魅力吸住了目光,以至于一时忘记了被屠杀和苛捐杂税压迫的愤怒,妻离子散的悲伤。辉夜缓慢地吐着气,复仇女神将她有翼飞翔的话语从嘴里牵了出来:
    “我奉八意永琳之命,前来领导你们。”
    在这个长了翅膀的名字号令下,先前被击溃的散兵游勇一夜之间重新组装起来。报告部队集结的加密电报一封接一封,武装起来的战士们抱起步枪睡觉,通讯室的灯火一夜未熄。如此大规模的地下行动没有暴露只因为外面的士兵到了下班的时间。辉夜换上了野战服,没用上弹器,而将带着恨意的子弹一颗一颗往弹夹里面按。脑子里那个神秘的声音早已告诉她,到月背去,然后用八意永琳的名字号令国民区所有人冲进首都。她急于复仇,既没想过为什么要去月背,也没想过杀掉他们之后要干什么。
    她只想看她们死,没有别的。
    在进攻的那天黎明,她私自离开指挥部跟着侦查小队跑到阵线最前方,打响了反抗的第一枪。事实上侦查小队任务只是探清敌军数量和位置,并不负责歼灭。她的队伍只找到了三个打牌的士兵。其中一个把牌一拍说十三张牌你能秒我?接着就被跳出来的辉夜突突突一梭子秒了,其他两个还没反应过来,辉夜拿着把大砍刀冲上来劈死了一个,又砍下了另一个护在脑袋前的手臂,顺势骑在他身上一边吼一边劈砍他的脑袋,直到把他脑袋剁成肉酱,就像那些被做成饺子馅的兔子们。滚烫的鲜血溅射在她的脸上,眼睛里,在美丽的鬓发上结痂,没有队友敢上前。然而枪声并没有引起军队的惊动,因为国民区每天都有枪声。所以很快,每个敌队位置都被悄无声息地标记下来。因为他们不到点不打卡,所以炮击开始的时候大部分都在床上、牌桌上变成了光,幸存下来的被这有组织的大规模炮击吓得爬着逃命,没爬多远就被掩体里的狙击手爆了头,倒在昨天没清理的平民尸体旁边。这场反抗月都的战争刚一开始就摧毁了敌方大部分有生力量,队伍跟着装甲部队一路畅通无阻地向前推进,开在最前面的坦克直接撞倒纪念广场的将军雕像,从上面压了过去,绕开国民大道前进因为下面埋着工人同胞的尸体。红萝卜色的旗帜在队伍中冉冉升起,大家唱着现编的歌曲,唱兔民今天要做主,月人头上顶大粪。而当他们远远可以望见那扇巨门的时候,开在最前面的坦克被一炮打穿。并排的士兵还没侧过头去看,整个坦克就爆开来,炮台被掀到半空中,气流将他们扬翻过去。有人喊了一声找掩护,队伍中的旗杆被飞来的流弹打断,战士们慌忙四散开来找掩体,一名老兵在指挥掩护时被机枪打烂了脑袋,随即被拖进掩体里面。每个人紧紧缩在掩体里靠在一起,等外面的声音渐渐消去后,他们都听见了来自对面的扩音喇叭:
    “投降吧同胞们!月夜见大人说了,敬佩你们的勇气,只要你们肯投降,就收你们做国名警卫队!”这是那次回收她尸体的那个狙击手。
    “老乡!”队长冒出头来喊,一颗子弹飞来掀了他的帽子,战士们拼命把他按回掩体,他还在喊,“穷人不打穷人,兔子不打兔子啊!”
    “去你的!你们投降就没有兔子会死了!”
    “你们已经没有退路啦!看看你们后面,我就不信他们会放你们进去。跟我来一起打进去,看看他娘的月宫长什么样!”
    “我日你先人,给句痛快话,投降不投降!”
    双方争执不下的时候,忽然有战士在望远镜里看见燃烧的坦克里面爬出来一个人,从那头淌着火焰的黑发他们认出了那是辉夜。她裹在烈焰之中,嘴里喷着火,从燃烧的钢铁棺材上摔到地下,十指在地上抠出沟来,浑身皮肉在高温中焦化脱落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她习惯了火焰在她身上跳舞,不再嘶号。对面的喇叭停了,每个人都看着这一团火球奔向了巨门,冲向了埋伏在那里的阵地,忽然开始怀疑自己是在做梦。直到那个烧不死的噩梦奔到自己面前,他们才惊慌失措地下令开枪,但是子弹只能让她倒下却不能让她死去,将她掀翻后她翻个身就爬了起来。刹那间他们看见不死的神明带着灾厄降临到自己面前,于是他们乱叫着溃散开来躲避那团火焰的狂抓乱打,去他的萝卜,去他的国民警卫队。与此同时后方队伍吹响了冲锋的号角:大家一起跟着冲啊。兔子们沸腾了,有的把步枪举过头顶突击,有的把旗杆当枪使跟着冲锋。部队们蜂拥至城门下,他们扑灭了辉夜身上的火焰,火焰熄灭的那一刻辉夜也在白烟中倒在他们怀里,脸上却挂着甜蜜的微笑。许多战士端着枪对着大门叮叮当当乱扫一通,将反坦克手雷捆在一起扔向大门,扛着十几门火箭筒对着大门齐射。这时候有人喊让一让快他妈靠边站,接着三辆装填钨芯穿甲弹的坦克开到了城门前,大家欣喜若狂地鼓掌摇旗,又一起捂上耳朵,大家一起数上数,为帝国的毁灭倒计时。三,二,一。轰隆。在后来的回忆里,辉夜记得那一刻,自己让战士扶着准备共睹这一历史时刻,然后地面炸开了,耀眼的白光烧掉了她的眼睛,冲击波贯破了她的耳膜,世界瞬间坠入沉默。她的躯体在超新星爆炸中焚灭又重组,重组又毁灭。直到重复了上百次毁灭重生后,肉眼在她的眼窝里慢慢凝聚成型,耳膜也重新长了出来,她躺在焦黑的废土上,蓝天里游着山那么大的蓝鲸,鲨鱼,史前沧龙,一片沉寂。
    在墙上看戏的月人们入戏太深,刚刚从这一精彩的战争电影里面反应过来时,焦土上已经不见了辉夜的躯体。他们又忘了她带着和自己一样的不死之躯,紧急调动墙内搜查队出动,却不知她已经沿着早已覆灭的国民大道一路向南。她脑中的那个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到月背去,你会找到答案的,我不能告诉你那里是什么,你要自己去找到真相。在月人的超级战舰炮击之后,她在绝望之中认识到只有去月背,去那片无人真空,才能找到自创世以来就尘封的真相。
    他们说太阳系是全宇宙的中心,太阳系之外是空洞和深渊,而地球是我们的卫星,在我们身边周转为我们挡下陨石的冲击,太阳系之内只有月球是我们的家园。于是月兔们在惶恐和绝望中不得不向他们一一下跪乞食,宣誓自己是大月都帝国的子民,对于他们的苛政暴政唯唯诺诺,因为胆敢反抗的下场只有一死。这个世界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我们都被圈养在这个畜笼里面。他们吃我们的肉,又凭心情抽卡来决定我们的生死。SSR是月面一日游,国民区每十个人抽一个人十连,月人心情好就抽,心情不好也抽,九十连还有保底。去了的兔子们再也没回来,剩下的兔子们都在一致的沉默中意识到外面真的只有死亡。可是她,蓬莱山辉夜,她被加以不死的诅咒,同时又将以这个诅咒反击月都统治的诅咒,到外面去。她在国民区千里之外的荒漠找到了一只直达月面的地月电梯。它自己打开了门,并非命运之神开门迎接而是因为刚好碰到两个士兵,他们刚把抽到SSR的兔子扔到太空里,侥幸躲过了反抗军的炮击却碰上了面前如死神般伫立的辉夜。他们的牙齿被一颗颗拆下来,最后辉夜套出来的情报就是,第一,在真空环境下会死,第二,月面遍布炮火系统,从20mm转轮机炮到203mm地面舰炮五花八门样样都有任君挑选。于是她拖着两只士兵坐上电梯,电梯开门后眼前是被分隔成一前一后两个房间的走廊。她按下墙上的红色按钮,穿过缓缓合拢的中央大门,拖着两个唔唔乱叫的士兵走到前廊。在身后的大门沉闷地合上之后,面前的大门随之开启。刚开了一条看不见的缝,她就感觉自己的肺猛然缩成一团,一阵狂风卷进来,她连着两只兔子被门外的深渊拽了出去,随即被一道光打成碎肉。
    她的身体在深海里消散,散作无数翻涌的泡沫,每个泡沫里都折射出她荒谬一生的剪影。银发的人造人从冷藏柜里取出一管DNA,经过几日鉴定后她被宣告又一次计划失败。于是她被装在火箭里发射到地球,火箭中途发生了爆炸,一块碎片落在了海洋怀抱的群岛,一块碎片落在了茫茫黄尘之中,而带着她意识的一块落在了月夜的竹林当中。一个砍竹子的老人找到了她,带回家放在软软的篮子里。她觉得蛮舒服的就舒展四肢伸了个懒腰,于是老人回来后就看见篮子里多了一个婴儿。
    在地球上,还有着生命,还有着另一个世界存在。
    她在老夫老妻的呵护和陪伴下长大,绝世的倾国倾城让整个日本为之倾倒。求婚者踏破门槛又在窗沿下露宿辗转,经受不了爱情折磨的男人一个接一个在她窗下哀嚎,自杀,而她至始至终都只想和两个老人在一起。后来某个晚上一块陨石飞了下来,两个老人当场被砸死在床上,两个月人走出来对着她端详半天,然后一枪将她击晕,塞到陨石里面,陨石也收了线重新飞回月球。
她被重新塞到冰冷的深渊之中,八个人造人发现她和月人的血液混合后,血液就像岩浆一样沸腾起来活性变得极其强大。于是以她和月人血液的蓬莱秘药被批量生产,一颗管三百六十五年而她已经不知道领了多少次蓬莱圣餐。于是就这样,我们战胜了死亡,迎来了永恒的统治时代。
    “这就是你的真实,
    去月背,去亲眼见证这些吧。”
    那些碎肉在空中猛然伸展触须,爆出黑红色的血管将所有肉块穿在一起,紧紧交纵缠裹,最终构造出一个人形,于是蓬莱山辉夜在深渊中浴血重生。两道机炮的子弹剪过来,她抬手,被拦腰打成两截。无数肉芽发疯猛长将她飘向太空的上半身拉了回来。腿脚连接上大脑中枢,立即听从命令向前迈出一步。她的眼球在真空中爆开,蛛网般的冰线在她皮肤表面结开来,锁住她的脚步,一发穿甲弹随即飞来掀去她半张脸,带肉的冰片炸向四方,又重新吸了回来覆盖在她伤口上。一股火焰立刻从她身体里迸发出来,蒸开她身上的冰又将水汽牢牢锢在皮肤下。于是大脑的电线又一次接上,四肢重新获得指令,向面前的白色荒漠和飞来的炮火迈出了第二步。无休止的炮火和真空将她杀了一次又一次,而每次她的身体都会在黑色的血液与死亡中重生,并接着迈出一步又一步,永远不会停下脚步。
    因为她是蓬莱山辉夜。

    根据地球公转的纪年法计算,大约九年过后,国民区在废墟上终于完成了重建——当然全由幸存者出力。与以往不同,国民区修好最后一座灰色水泥方后,却在一夜之间沸腾起来。众多奇怪的人类涌现在地下酒吧、纪念广场、监狱堡垒,大街小巷随处可见。他们没有兔子的耳朵,声称自己来自地球,死后被喂了什么东西然后又活了过来,接着就被月人绑到月背锁住,被冻在冰里面,不能呼吸也无法死去。一名胫甲精美的俊美战士在纪念广场上非法聚众,挥舞着长枪扬言要把那些月人双脚穿钉然后用马车拖着转圈。因为他们命令自己在灰色的斗兽场里追着赫克托耳跑了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用长枪贯穿他的喉咙直到他们笑够为止,一旦停下来歇气就会被一只箭射穿脚踝。另一名身着流放者斗篷的国王随即说他们让自己反复表演和父亲狭路相逢然后把他打死,然后又命令他搞自己的母亲,每次他都羞愤地刺瞎双眼但每次眼睛都会长出来,死掉的父亲和母亲也会活过来,然后他也被勒令再来一次。有的人哭着喊他们把带病毒的陨石砸在欧洲,几千万人生病死了。有的人喊他们往地上倒洪水,大家都被淹死了。在场的人和兔子们咆哮起来,怒吼自己被蒙骗了那么久,原来地球还有一个新世界,他们不止虐杀我们还虐杀地球上的人类。头戴纶巾身披鹤氅的先生在通讯室和兔子们谋划又一次进攻,他下来才知道那场雨是看戏的月人们开飞机洒的,起初月人借他东风因为看他长得帅,等他老了就开始整他和他的事业。旁边两个互相看不惯的地球帝王也跟着在听,月人曾经把一块陨石扔到其中一个人的阵地里面,只因为他妻子穿短裙。而面对这次空前的动荡,月人们没有像以前那样派遣士兵——他们一听到新世界传闻马上撂了挑子——而是调动战舰,命令他们直接轰击人群。获得出港许可的战舰没有开往国民区而是直接开上月面,和月球的地面防御系统对轰。双方死伤殆尽,战舰残骸坠向地球,在大气层化为无数流星,月面被核能炮火炸出无数环形山,唯一幸存的诺亚方舟号径直开去了地球。失去了战舰和军队,整个首都形同虚设。无需统一计划,愤怒的兔子和人类就一致举起火把和枪械再一次推倒了纪念广场的雕像,轰碎国民区每一块电子屏幕。他们调动所有能调动的大小口径炮火集中向那堵巨墙和大门开火,巨墙在爆炸中如山倒之时,失去了支撑的大门也由内向外倒下。一切都乱套了,月人们自己推开禁城大门要坐火箭逃走,刚开门就被狂怒的人们全部抓住。欢呼的人们在朝政大殿里树了九百九十九根铁柱,将月人用烧红的铁链缚死在上面。狂叫的人们撕走这一块,为了那些被官方宣布为怪物然后用膝盖碾死的黒兔子,咬下那一块,为了那些被做成软椰和烤肉的孩子。月人在刑具上嘶号求饶,撕下的肉块长好后又被重新挖掉。最后他们被胶布封住嘴,身上插满管子,长长的导管连着御厨间的油桶——里面都是兔脂熬成的食用油。他们脚下堆满了木柴和炸药,导火索一直延伸到国民区边缘,沿途排满了愤怒的人们。一名在大屠杀中失去了父母爱人两个孩子的兔子点燃了导火索,人们追着火焰一边跑一边喊去死吧法西斯,复仇的火焰在月人惊恐注视下越来越近,突然一个老人跑出来踩灭了火焰,向大家展开双臂吼道:咱们再来一次!
    在这一片愤怒之海背后,没有人注意到往里面走去的蓬莱山辉夜。她踢开了火鼠皮巨幕,见到了以前从未见到过的禁城光景,看到了那些千奇百怪的建筑,哥特式厕所,巴洛克寝宫,金沙沙滩,葡萄酒巨湖和湖心的灰色宫殿。她找到一只快艇渡过了湖面,推开那扇宫殿的大门,又如我们之后那样,在一楼的国家楼层里发现了那面国旗地毯的异样。她穿过一条通往地下的环形通道,穿过回环往复的楼梯,在近乎无尽的螺旋里面仿佛进入了历史的循环,从出生到毁灭,再从毁灭到出生。于是她看见了通往起源的幽蓝走廊,亮着暗蓝地灯的道路两旁陈列着无数玻璃缸体,里面灌满了培养液,泡着蓬莱山辉夜九百九十九号,九百九十八号,九百九十七号……一号。她们都沉睡在无意识的虚无当中,虽然活着却与死亡无异。在需要的时候被月人取出来,用完了就把残骸放进去继续榨取血液。她难以相信眼前的一切,呈现在眼前的真实比谎言更荒谬也更难以置信。但她没有像我们想的那样屈膝在地抱头嘶吼,长着乌鸦翅膀的恐惧和痛苦在她耳边盘旋低语时,她扼住了它们的喉咙,拔光了它们的羽毛踩在脚下,踏着它们的尸体步向走廊的尽头与未来的起点,按下红色开关打开了走廊尽头的大门,然后就看见了那座古代超文明遗址。脑子里的声音第三次响起,告诉她,眼前这座巨型缸体里面泡着的就是零号,就是最初的蓬莱山辉夜,从地球上带回来的蓬莱山辉夜。
    这是,我?
    在里面的她似乎听见了在外面的她,她合着眼睛向她伸出了手,她看着里面的自己伸过手来,也伸出手去,两只手隔着玻璃对上的那一刻,面前  的玻璃巨墙顷刻间破碎开来。奔涌出来的液体将她吞没。
    她在深海中下沉,有一个人从上面沉下来抓住了自己的手紧紧地抱住了自己,让她近乎窒息。她想挣扎,却被抱得更紧。
    “不要害怕。”
    “你是谁?”她在心里面问。
    “我就是你。”
    “我又是谁?”她在心里面哭了出来。
    “你也是我。”
    “到底什么是假的,什么才是真的。”她被紧紧抱着,想要抓住头发哭号,她一生都在被欺骗,最后还要被唯一的真实所埋葬。
    “你要作为自己活下去,去追寻自己的真实,”她温柔地说,“从此之后,你将不再是别人,而是自己,作为真正的自己活下去。
    “去吧,去寻找自己的答案。”
    整个圆厅开始下沉,地板、墙壁、天花板在古神的低语中分崩离析,倾垮坍塌,沙土和石块纷纷崩落下来,将这个超越死亡的永恒帝国埋入了坟墓。自那以后,辉夜成为了真正的辉夜,和月兔人类们一起回到了地球。而随着时间的逐渐衰败,世界的缓慢消沉,缠绕着她的不死诅咒也逐渐锈坏。根据地球公转的纪年法计算,自降临人世以来,她已经走到了倒计时的最后一年。在她离开幻想乡的那天黄昏,以锁链缚在她心脏上的黄金钟表自动上了发条,每消逝一秒,就有一粒心脏血肉被一格轮齿咬下来。神明末裔的诅咒随三条无形巨蟒缠上她的左腿右臂,听从擒纵轮的命令将她一秒一点往上拉向月球,拉向宇宙的深渊。






    她和永琳一起,一路漂泊,想在结局之前找到困扰她一生疑惑的答案,途经钢铁轰鸣的制造工厂,市井纷沸的人尘与陈货,没有人记得的古战场尘址,堆满废钟表的荒野,最后她看到了自己月球半生没有见到过的大海,时间的坟墓。
    当她赤脚走进潮汐泡沫里的时候,她在天堂鸟的霞云怀抱中看到了一只死去的蓝鲸。
    她终于明白了自己所追求的真实的模样,也将永远沉入她的怀抱。
    她转过身,指向天空,永琳抬头,看见的是无尽的流云和隐现的永恒繁星,那些接近永恒的存在见证了她们曾在一起的时光,一直到现在。
永琳重新看向那片海,眼前是一片沉静的汪洋,泛着落日的光辉。与此同时身后的天空绽放了荣耀的焰火和礼花,空中飞扬起军鼓和号角的奏乐,人们在欢欣鼓舞的巴扬琴乐中唱着赞美诗,宣告着帝国的统治时代永远地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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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奥德赛


    “过去的那么多年里,我都在这个世界中流浪。”
    一个人的时间总是让她想起和猫在一起的日子。在离开幻想乡后,她陪着辉夜一起去流浪,两人一起养了一只猫,叫阿橘,毛茸茸的一小团,后来竟吃成了一只橘猪,胖乎乎的又很慵懒,也很惹人爱怜。后来阿橘死了,永琳就把它和坏掉的复古钟一起埋在了荒芜的海滩。



    永琳记得和她一起去过一家工厂,辉夜好像对什么新奇的东西都很感兴趣。以前在香霖堂淘来一张机械纪元的碟子,她在那游戏里的钢铁之林里上上下下跑了半天,因为后来游戏公司原地涨价,不补钱不给玩,她一气之下就弃了坑。直到后来,她俩远远望见那些烟囱和铁塔,她就迫不及待要跑进去,去看看那个带孩子的机器人。于是永琳就买了辆汽车,两人换上正装装成投资人开了进去,结果没看到机器人,只看到像机器的人。厂里叮叮当当的一片像是有熊在啃钢铁,不过辉夜说看看可爱的食铁兽也挺好的。
    工人们在流水线上对着一模一样的零件敲敲打打,没有一刻停歇,将部件加工好传运到制造间:扭几个螺丝,配完零件,装上外壳和时针,最后调试一下,量产型的时钟就做好了。陪同的经理送给永琳一个复古时钟作为礼物,说您二人专程远道而来,属实辛苦,小小礼物聊表敬意。口头上这样实际是想你看我厂产品这么好,不入股一下看看吗。永琳说那真是感谢,回头发现辉夜不见了。她到处找到处喊,经理云里雾里的,但也跟着KaguyaKaguya地喊了起来。有一条流水线上出现了点状况,一个小胡子工人没拧好一个零件的螺丝,直接爬上传送带去追,然后跟着被运进了黑咕隆咚的管子里面。工友们忙拉闸把他倒了出来,然后辉夜也跟着被倒了出来,让永琳虚惊一场。
    “Hello!World!”辉夜朝永琳张开双臂,从传送带上跳到她怀抱里面。
    到了午饭时间,她们和工人们坐在一起吃饭,在干巴巴的面包上抹黄油,轮流传换一条火腿来切着吃。看他们无精打采地吃三明治,喝水壶里的汤,好像生完孩子后依旧要过生活的父母。这时推销员们推了架全新的自动喂食机过来,让老板观看它是如何更好地发挥工人的剩余价值的。结果最后机器暴走,被迫试用的工人被电钻玉米掀了门牙,又被糊了一脸黄油蛋糕,刚好为他晚上的小丑表演做好了妆。辉夜在一旁看着,说这个世界精神错乱,它刚生下来就被逼疯了。
    “工人们确实快被逼疯了。”永琳说。
    “我是说那台自动喂食机,”辉夜说,“不过工人们也是。”
    那台暴走的自动喂食机最后被推了出去,从两人面前经过,消失在她们的视野里。
    “她在问我,她问我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谁?”
    “那台自动喂食机,”辉夜说,“我告诉她:递黄油。”
    永琳没说话,咬了一口涂了黄油的三明治。
    “所以那台自动喂食机能放生吗。”辉夜问。
    “很明显不能。”


    在幻想乡的时候,大家每天都在一起,铃仙负责打扫和做饭而帝负责捣蛋,或者去拉客赚外快。她坐在办公室里面接待少有造访的病人,有的时候是失独的神灵,有的时候是忧郁的鬼,有的时候是把抑郁藏得很深的鬼巫女,基本上没有正常人。后来在回忆过去的时候,她才想到正常人谁来永远亭看病。而在那些造访的人里面,癌症在她们的病症前都是小巫见大巫。人类的精神仿佛一团变化万千又深不可测的星云,又像一片一无所有的牧夫空洞。她在亿万年里都被作为帝国永生计划的医用人造人培训,扮演着医官鸟的角色,同时为月人们寻找永生的途径。后来她偶然在另一个命名为“蓬莱”的计划中制造出了辉夜,同时完成了制造绝世美人和让月人永生的任务。按照他们的承诺,她青云直上——升了一级。这样的她,战胜了一切肉体绝症,包括死亡。后来越来越多的疾病超越了肉体遁入虚空,人类开始被无形的病菌腐蚀,对此,她研发了一种红色的药片,服用的人会做一个很长的美梦,以此治愈心灵创伤,取名叫蝴蝶梦丸。



    永琳在日记里写,我怀念过去那些和她们在一起的日子,虽然都是些庸庸碌碌的柴米油盐,平平无奇。但在我失去这些后我才发现自己是有多爱她们。
    她和辉夜在喧嚣的购物广场里面穿梭,一会儿在这里看看德国火腿和土豆泥,一会儿在那里看看用日本海鱼做的猫粮。辉夜问她这是日本海的鱼做的,还是日本的海鱼做的。永琳说这不都一样。那可不,辉夜又拿起一包波罗的海深海鱼猫粮,濑户内海的潮水都被染成血色了,那里出的猫粮,我们家的阿橘吃了想跳海。
    永琳笑了。
    辉夜看见她笑了又把猫粮袋放头上顶着,坐到一堆宠物罐头之间,学着广播里面的播音腔对永琳说:“Sale for half price!”
    永琳把她抱下来,像抱娃娃一样,嘟囔道就买这个了,买回去喂阿橘。
    她们后来逛到一家纪念品商店,店员是个大一的女生,看见永琳就很热情地带着她参观。店面的装潢古色古香的,卖纪念品的地方修得像巴黎的莎士比亚图书店。店员拿给她一只温林多夫的维纳斯,石膏做的,介绍了两下然后说这里的东西供她随便把玩,都是她父亲留下来的藏品,不值钱。永琳会意地笑了笑,扒着展台瞧着里面的宝贝,有大英博物馆的阿努比斯,埃及的斯芬克斯像,秦王朝的兵马俑。她注意到一只白翼鸟的雕塑,辉夜说这个宝贝有点历史,女生注意到永琳的目光,就说这个玩意儿是我爸爸手里传下来的,他说这是从一个打不死的德国俘虏身上搜刮来的。他二十岁的样子,子弹都不会上,估计是被强征的。但我们长官的老父母被纳粹削了人棍,他就下令把所有俘虏绑在柱子上枪毙。结果我们把子弹打完了他身上的弹孔又重新长好了。长官叫我们搬机枪来扫他,他一直在惨叫,最后枪管过热报废了,他正面的衣服裤子都被打烂了,还是没死,怎么听都像故弄玄虚来给这坨鸟添光,但我爸用尊严起誓是真的,你说怪不怪……啊抱歉我说多了,这只鸟可不是鸽子,我爸爸说拷问出来这是中世纪传说的医官鸟的形象。那会儿有一只陨石从天而降,之后人们就开始呕吐,四肢发黑,最后被自己的体温烧死。后来有一位银发的天使敲开了每一间教堂和医院的门,带来了治病的药和猫,我们才走出了黑死病的时代。当然只是个传说,历史学家们好像已经考证得出我们是靠自己的医学进步战胜黑死病的,虽然但是这只鸟也算我们对健康美好的愿景吧。
辉夜拉着永琳的手臂说我想要这只医官鸟,阿橘会喜欢她的。
    永琳说也行,拿给她磨牙,这样就能保住我们的卷纸和床单了。辉夜捶了她一拳:阿橘又不是小狗。永琳笑了:这样的话那就送给你吧。



    每一个幻想乡的朋友都喜欢把辉夜和永琳合在一起叫做蓬莱人,事实上这是一个很含糊的概念。中华山东有个蓬莱,那里一个村的人都可以是蓬莱人。比较清晰的一个定义就是服用了蓬莱秘药的人就叫蓬莱人——不过这样一来那些被月人锁在月背的人类也自然成了蓬莱人,阿喀琉斯是蓬莱人,奥尔加也是蓬莱人。
阿求在求闻史纪里面写,她是从何处学到一身医药知识的,为什么会制作妖怪的药,在开药店之前是干什么的,无法知道的很多。当然每次永琳被这么问,她就回答因为制作了恢复年轻的药(×3满满的胶原蛋白),肌肤也变得光滑了等不着边际的东西岔开话题。
“传闻她和月之都有着很深的关系。永远亭里有很多与月球相关的活动和人员,用兔子派送药物等都是支持传闻的证据之一。
这样一来,她持有的医学知识是来自月球也并不是不可思议了。有可能是她用了什么手段,将月之都的知识弄到手了。”



    陪着辉夜一起去流浪的那些日子,有意思的事情或者内心的话,她都会在日记里面写下来。日记本起初是幻想乡带出来的线装本,后来写满了就换了机械生产的册子。本来只是一堆纸,在机器里面一过就变得很值钱。但是纸张确实比幻想乡的线装草纸好写很多,那些她写下来的话也不会在纸上浸润开来,像是滴了泪水。她不喜欢也从来没有在日记上滴过泪,尽管纸上的浮生六记实在让人免不了感伤。
    “在完成了两项计划后,我以为自己作为人造人的职责已经走到了终点。但遇见了辉夜,我好像又找到了自己的起点。”
    后来她和辉夜在北欧的一个小村碰到了妹红,她和当地居民一样裹在超级厚的白毛大衣里面,穿着鹿皮靴。当时她拖着一网鲑鱼,见到永琳先是愣了两秒,然后和兴奋的阿拉斯加们一起把她扑倒在软绵绵的雪里:真的是你!
    永琳被阿拉斯加们舔得笑出声来,跟着妹红喊:真的是你!
    和许多朋友们一样,妹红和慧音也从工业化的幻想乡里面搬了出去。她们在离海不远的一所小屋里住下来,每天打打鱼捕点海豹来供吃用,或者去市场上换点盐、黄油、土豆洋葱之类的东西,有时候会带一件漂亮的衣服回来,或者几本北欧神话的画册,上面用童稚的笔调画着奥丁、芬尼尔、耶梦加得。每次她买这些回来,晚上慧音就在床上捶她,又不很用力:活了几千年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这么薄的衣服买来又不能穿到外面去,漂亮又有什么用,给谁看?妹红吐着舌头说当然是给我看呗,然后又挨了一捶。这天妹红坐着雪橇拉回来一网子鲑鱼和一个永琳,像个孩子一样兴奋地踹开门把慧音吓了一跳:你看看谁来了?慧音埋怨道你每次回来都要说这句话,然后拍拍屁股站起来,看到妹红身后的永琳,又一屁股坐回地上拍着膝盖笑了,她双腿抖得厉害站不起来,要爬过去看看老朋友,被永琳和妹红一人一手拉了起来。她们抱在一起笑了,就像阔别多年重逢的姐妹一样。
    尽管在北方这么多年,她们依旧眷念着幻想乡那些亲切的饮食。慧音焖了一锅贮藏的东方大米,每次揭开盖子看生熟,隔壁的妹红便要走进厨房问是不是好了,每次慧音都说没好,没好。直到煮成了清香的白米饭,妹红又来问,慧音说没煮好,乖乖坐桌子上等着,把人家永琳晾着像什么话。妹红瞧见了锅里的饭二话不说就扑了上来,慧音两只手拿着饭勺和碗挡在锅前面:永琳你快来帮帮忙!
辉夜伸过头观察着厨房里的情况,抬起手掩嘴笑了:还是当年那个模样。
    她们把以前到现在的事情全部摆在桌子上聊,和花生瓜子一起嗑,和土豆炖牛肉一起下肚,只有妹红在一心埋头干饭。永琳回过头对辉夜说,要是铃仙和帝在这里就好了。辉夜说是啊,要是灵梦和魔理沙在这里就好了,妖梦在这里就好了,阿求,香霖,小铃,文文,早苗,蕾米莉亚……她几乎把幻想乡所有人都请来了一遍,永琳戳着她的脸说,不管怎么说,至少你还在这里。
    辉夜拍掉了她的手指:妹红还在这里呢,让她看见我这模样像什么话。
    妹红从碗里抬起头看着永琳,慧音也看着永琳,两人都没有说话。永琳忙赔笑说见怪了,刚才看见公主殿下脸上有一粒米,我给她捡下去。
    慧音看了妹红一眼,和妹红对上目光。
    妹红起身走过去拍了拍辉夜的脸:
    “哟哟哟,这不辉夜吗,
    几年不见,这么拉了。”
    辉夜缩到永琳身边,对着她吐舌头:“滚!”



    在蓬莱计划中,她被下令制造出绝世的美人来给月人享受,失败品直接销毁。于是那些被制造出来的少女因为月人瞧不上眼,就一个接一个被扔进焚化炉,在火焰中哭号着被烧成人干。她负责清理尸灰,守在炉子外面等候时,那些悲嚎像电流一样游过她全身,她忽然产生了一种没有被写进程序的想法:为什么我要做这些,为什么她们要死?
    她没有在这些无关工作的想法上多加思考。只是后来,她在八人工作会议上提出,自己已经在研究中总结出了一套科学检验方法,能将蓬莱少女的优劣在DNA阶段就解读出来。其余七个人造人都表示反对,认为草率地在DNA阶段做结论是对工作的极不负责。于是她重又改进计划方案,建议将初期失败的DNA送往气候温和的地球培养,让那里的水土滋养她们。她将方案写上文件,末尾附上“此举是为月都帝国的繁荣昌盛,诚惶诚恐,伏愿准奏”。月人们细想觉得在理,就准了永琳的方案。当然,地球还存在生命这事,在月人眼里只有他们和这群没有自我意识的人造人知道。他们对这个方案足够放心的原因,除了赏赐给人造人信任,还有一点就是地球在他们绝对的控制之中。只需要掌握质能方程,再把这个等式传给地球土著,他们就会互相扔核弹,自我毁灭,任何试图用核子能带动革命的人都第一时间把他掐死,于是地球生番永远不会走出由生到死再由死到生的历史循环。现在,伟大的帝国距离永恒的繁荣只差一个永生,和一个倾国倾城。



    永琳在日记里面记下那些煎熬的夜晚,因为失去了蓬莱秘药的来源,随着身体逐日朽坏发霉,死亡也带着疾病重新找上了辉夜。辉夜常常在床上疼得翻来覆去,她忍受过为期九年的磔刑,现在在永琳身边却像一个小女孩那样脆弱。“她经常痛得说不出话,用手指示意后,我才知道她的手臂,肩胛,再到肺腔,心脏,每一处都在痛。”她翻尽了自己一亿多年学来的医学知识,都找不到对应的原因。止痛药全部束手无策。她除了将辉夜紧紧抱在怀里,什么也做不了。一个掌握一亿多年医学经验知识的人造人,现在却和普通人一样。
    她背着辉夜在茫茫的白色荒原上行走,对她说:对不起。
    我像个凡人一样无能。
    辉夜眯着眼,贴在永琳背上:我就喜欢普普通通的你。
    她们碰见了一名穿着动能装甲的士兵,他向永琳敬了一个军礼:您好女士,您知道列宁格勒在哪个方向吗,我找不到她了。
    永琳说,这里就是列宁格勒。
    士兵环顾了一眼这片洁白的土地,低下头说,这样啊。随后他的身体化作一群白色的鸟飞走了。
    她们走了很久,辉夜好像很困了,伏在永琳身上睡着了,嘴里还嗫嚅着永琳,永琳。永琳背着她走到一处靠海的荒滩。潮汐卷着泡沫抚摸着灰色海岸,这片乱石滩的每一块石头背后都半埋着一只复古钟,和她手里的一个样式,上面的时针早已停止转动,各自停在不同的时刻,仿佛所有的时间都被埋在这里。
    她将辉夜放在一块巨石背后让她靠着睡去,抬头看见旁边的矮石上坐着一个人。对方裹在破旧的斗篷里面,风帽的阴影遮住了她的面孔。永琳向她打招呼,她也伸出三个指头的右手回应她。
    “您知道最近的聚落该往哪里走吗,路还很长,得找口吃的。”
    “很远,”那个人说,“我知道附近哪里可以打猎,但我不能拿枪了,一起去吗。”
    永琳回头看向辉夜,那个人说放心,不会很远。
    于是她拿起弓,跟着那个人沿着海岸走,走了一阵后,意料之外地发现了一串沉重的脚印。
    “这是熊的脚印,”那个人说,“她一定很累了,走得很慢,这些泥还是新的。”
    “您一个人,怎么在这里生活的呢。”
    “有人让我好好活下去,我就活下来了。”
    “那个人对你一定很好。”
    “是的,是这样。她救了很多人,但是一直在自责,忏悔,觉得自己手上沾满了鲜血。”
    “她犯了什么罪。”
    “她本来没有什么罪,她生下来就被勒令做刽子手,屠夫,尽管如此还是会偷偷地救人。直到后来她遇见了另一个人,这才让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在此之前她一直都在漂泊,流浪。”
    “流浪是说她没有地方住,像个游侠一样吗。”
    “不是,”那个人说,“她的心没有一个家。”
    没过多久她们便在海边找到了那头巨熊,它已经很老了,身上沾着军服的布片,眼眸浑浊而悲伤,须眉像月球的尘埃、北方的雪一样脏白。她们两人站在稍远处,熊扭过头来悲伤地看着她们,没有扑上来,也没有逃跑。于是永琳卸下弓,搭上箭,瞄准那头熊的时候,忽然在它浑浊的眼睛里感知到一种遥远而又熟悉的感觉。
    那支箭正中它的喉咙,它沉闷地倒在落雪中。
    “她不用再流浪了,”那个人勉强拿起一只随身携带的猎刀,永琳看着她剖开那头熊的肚子,拖出那只硕大肿胀的胃。只需轻轻一戳,那只巨胃就像谢幕一样拉开一道缝隙。她拖出一块利维坦的骨片,从骨片的纹路来看这头海怪的年岁也很老了。她拖出一只忏悔十字架,像是砸死过人——受难耶稣的背面炸开一滩新鲜的血液和碎肉。她从里面抓出一把枯萎的花瓣,看上去没有故事,散到雪地里却就地长出几支带刺的血玫瑰。最后抓出来一颗人类滑腻的心脏,它还在跳动,从她手里滑在地上,在她们两人的注视下像兔子一样咚咚跳向了南方。
    和她们以往的流浪结局不同,那个人褪下了风帽,于是永琳这才看清了她苍老的脸庞,朽败的红眸,一只垂下的兔耳。
    “永琳先生,”她的眼里淌下一滴泪,“我们一直都很感激您做的一切。”
    永琳的眼睛黯淡下来,重又变得浑浊而悲伤。
    她们重新回到那片乱石滩,眼前是一片沉静的波涛,每一块石头背后都半埋着一只复古钟。永琳不再需要服用这些红色药片了,就将身上所有的蝴蝶梦丸都撒向大海,于是大海也陷入了无尽的美梦。月兔接过了永琳手里那只时分针都指向12,或者说0的的复古钟,将它埋在那块石头下,那块辉夜曾经靠着睡去的石头下。
    “回家吧,永琳先生。
    回家吧。”




    很久之后,永琳重新回到了幻想乡,回到了永远亭,回到了家。这一年春天,幻想乡的辐射尘开始消散,积雪也开始融化,随着潺潺流水流向远方。她沿着生锈的铁轨一直走,远远地望见了家园,曾经煊赫一时的玻璃大厦,此时像死去的巨人一样坐在温柔的光海里,身上爬满了春色的细藤,开着白色的小花。路上一些报废的坦克和战机残骸成为了浣熊和狐狸们的家,里面铺着绿色的枝叶和果实。沿着皲裂的公路,她碰见了去给小兔扫墓的纯狐,她挎着一只篮子,里面开满了金色的花朵。两人互相点头打了招呼:你回来了。她路过一座废弃的公交车站,站台爬满了藤条,挂着野葡萄,里面被烧残的可乐广告依稀可见“过年回家”四个字。萃香坐在长椅上,像是在等一辆车。她对着永琳挥手:你回来了。
她在公路尽头找到了永远亭。曾经围着的垃圾焚烧炉都已拆走,稀稀落落的竹子都是一片新绿,脚边也冒着小小的春笋,有小兔子在里面觅食,它们还没长大成人,只是亭子看上去有些落寞。庭院的衣架上还晾着新洗的衣服,辉夜曾经种的花草盆栽也修剪得很干净。她先走到后院,蹲下身来轻吻两方矮矮的坟墓,说,铃仙,帝,我回来了,然后轻轻滑开半开的竹门,走廊看上去刚用抹布擦洗过。兔子们的居室多已坍塌,里面横七竖八的一茬茬竹架,她的居室却保养得很好,和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她轻轻滑开辉夜房间的门,吱吱呀呀响,里面疑惑地回应了一声:
    “师匠?”
    她看见一只歇在墙角的兔子,虽然岁月让它幼稚的容貌腐朽发胀,她依旧看得出它是永远亭曾经的一员。
    她将老兔子紧紧抱在怀里,没有说话。老兔子很开心,在睡着之前一直念叨说我们一直在等师匠回来,一直。虽然它说着我们,永远亭只剩下了它一只老兔子。
    永琳坐在墙边,望着窗外的明月,那座废墟的尘色光辉照进永远亭,悄然靠往她身边,就仿佛以前辉夜靠在她肩上一样。
她拿出小册子,翻看那些两人在千万次历史循环里的流浪故事,每次都会走到那片海岸,在那里埋下坏掉的复古钟。一直到最后辉夜终于和所有的时间同眠,而她又沿着两人一起走过的地方重新走了一遍,一个人,直至重回终点。
她为这些故事写下一句结语:
    “从此世界上便再也没有了不死的诅咒,地球新生伊始。”

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河童们嘿咻嘿咻地把一架七拼八凑造出来的飞行器推到了山巅,摇响了发动机,这个从战斗机里拆下来的家伙喷出一口老烟,噗嗤作响。她们欢呼着把这架废土飞机用力一推,看着它沿着长长的下坡滑出断崖。驾驶员一拉操纵杆,飞机调转角度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张着翅膀飞了起来。一阵螺旋桨的轰鸣盖过这片大地,在荒草废铁间穿梭的妖怪和人们抬起头来,在铁板木料房里的人们也三两走出来,看着半空中的飞行员挥着帽子向地面的人们致意,看着她举起箱子洒出纷纷扬扬的彩条和金片儿,看着飞机从头顶上晃过,向着远处的天际线慢慢滑去。
永琳一个人坐在永远亭里,她身上罩着微光和灰尘,手里是一本泛黄的手册,里面藏着两人在世界各地收集的邮票、海关戳、风干的落叶、一些拍立得照片。永琳垂着头,那头饱经沧桑的银发散落下来遮住了她的侧脸。而她的手指在纸面上无意识地书写,堆砌着主人以往喜欢吟咏的散句。

另一个人,口授给她的散句。

——THE END——










评分

参与人数 1积分 +1 喵玉币 +10 萌度 +25 收起 理由
稗田莳花 + 1 + 10 + 25 非常好小说,爱来自蓬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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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7-7 00:00:52 | 显示全部楼层
虽然看过很多次了,隔了一段时间回来看还是被震撼到无以复加。虽说第一篇对1984的模仿稍显稚嫩,但是不影响文章总体呈现出来波澜壮阔。第一篇向死而生的蓬莱山,和第二篇少女般活泼可爱的辉夜一起构造出一个富有传奇性又饱含人情意味的蓬莱山辉夜的形象,不管读多少次都让人津津有味。相较于第一篇的词藻铺陈的雄浑壮阔,第二篇随情绪起伏自由叙述的片段组合让人在享受完史诗合唱之后,还能静下心来收拾心境。两篇都各有特色,各有亮点。第二篇结尾修改之后的悠长意境更是让人回味无穷,同时也让我感受到永琳更加深沉的孤独。两个人都是在永恒当中互相厮守的伙伴,主从,甚至是爱人,灵魂的两半,在辉夜和月球一起消失之后,善于医治他人的永琳也陷入了蝴蝶梦丸的自欺欺人疗法,不知道她一个人到底走过多少次孤独的环球旅行?正如文章唯美而又哀伤的标题一样,北方的奥德赛,永琳用蝴蝶梦丸欺骗着自己,以为辉夜一直在身边,但其实自己只是一个孤身飘零的奥德赛,漫无目的地寻找着回家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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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8-4 18:13:4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某间破败的神社 于 2023-8-4 18:45 编辑

辉夜在最后一年终于寻找到了所追求的那个与永琳在一起的最真实的自己。
很令人感动的结尾,像奥德赛一样在史诗的磅礴经历一切后,最终从梦网般的回忆中醒过来并回到物是人非的家乡,在美丽与孤独中沉入对辉夜的怀念。河童们从废墟中拾起的,飞向天际线的飞行器正如世界新生伊始的注脚一般闪耀着金色与梦幻的光辉。

点评

虽然写完之后更多感觉的是没写好史诗的遗憾  发表于 2023-8-5 2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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