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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形赋神
越
那个学生把笔头放下,寻思是该去追求一场冒险经历了。
“可惜我生晚了点,不然我现在应该在和巨大的龙搏斗。”他太无聊了,于是嘲笑了自己一会儿,出门去了。
他夹着塑料绳的拖鞋,在柏油路面上停一会,鞋底就和路面粘上了。一切都驱赶着他贴着阴影走。这座城市对他来讲应该毫无秘密可言了,应该……工人们用PVC板和梯形瓦围了出了墙,和翻修的道路组成了新的迷宫,他忽而就迷失在这熟悉的城市里。
他走了许久,到饿了,闻到了猪油炒饭的味道,便往那处去,是一工地外围。他扫了码,便拿了一盒饭,也像工人似地蹲着吃起来了。
工人打趣他:“怎么,吃腻了学校的食堂了?”
他答:“那是牢饭。”
这工地的饭也确实管饱,不消半盒,他撑了,他张望四周,寻思怎么能体面地把这碗饭倒掉。他瞥见了那工人,用指头抠出来水煮蛋的黄,潇洒地扔了。那圆滚滚的黄,摔在地上也没有散,轱辘滚去低处。他追着蛋黄,见到黄珠子都快堆成了山,于是他就把盒饭打开,把米泼洒,点缀这头了。
他渴了,向工人讨口水喝。他在黝黑的他们中白净得分明,他们问他:“学生们都放假了吗?”
他答:“是暑期社会实践。”
“喔,我们这有六分钱一块砖的计件。”
他也不辩什么,把水壶还回去了。
另一男人,正从衣柜里翻找出两条烟来,摸了个大黑塑料袋,往里一裹,忽然听得砰砰两声,他赶忙把塑料袋扔进柜子里关上,下面还有盒玻璃装的名酒。他是工头,住这板房里。他还未叫出“进来”二字,外头那人就推门了。转眼过去,由惊而恼,便喝问:“你是哪的学生?”
学生从兜里掏出一盒烟,缓缓剥出塑料封绳,食指拇指一捻,抽出一根烟来。工头接过,掏出自己的火机点了。
“学生抽烟?”
“不抽的。”
“那这是……”
“特意为您准备的。”
“会来事——要实习证明?你把那盒子烟给我,章我帮你盖啦。”
“倒也不是,我想要张出入证。”
工头猛嘬了口烟,问:“你哪里人?”
“北方来的。”
“啊,听不出口音,来工地想干嘛?”
“我学文科的,搞点社会调研。”
“文科,有什么用啊。”
“呵,确实没用。让我陪工人聊天就行了,也不会碍什么事,交个作业。”
“前几天有个北方人,往我们这砸了水泥偷了钢筋走了。”
“你看我这胳膊砸得动吗?”
“行吧,这事其实不归我管,不知道谁让你找我,你要进工地里面,你自己买个安全帽偷摸进去就行了。”
“给你打声招呼。”
“你就当没见过我,我也没见过你,知道吧。”
学生哈哈笑了会儿,又掏出两三根烟来,往桌上放了走了。
“小青年也不懂规矩,护火都不会……”
工头埋怨了一会儿,桌上捡起第二根烟,把火续上了。那确实是他最爱抽的牌子。
“不知哪个工人给他指点的。”
工头注定脸上是容不下好颜色的。他一出门就以骂人似的口吻吼叫:“早说啦,那些东西为什么还没有搬走!”“喂喂,想死啊,注意安全!”
他一刻不停在说,他空咽了一口,发现自己的口水已经全喷洒出去了。他的防守就有了松懈,会有人就会来问他:“头儿,什么时候发工资。”
他把水壶拧开,又拧上,伸出食指勾搭两下,叫那工人过来,他把手臂搭在工人的脖子上,握住了工人的肩,搀着工人上楼。
“老板说他难,一睁眼几百号人吃喝拉撒要他管。”“你信吗,不信,我也不信。”“你把这想成总公司大楼楼顶,我就在这拉一横幅。”
他把工人往那没砌好的水泥窗洞上一推,撕开薄薄一层防护网,“到时候你就站这里。”“喊什么?”“‘还我血汗’就行了,我去找几个记者帮你出头。”“你把指头咬破,涂上你的名字,张汉。”“对,身子再探出去点,还想不想要钱了!”“握住这个钢丝绳,再探出去点,这钢丝绳有你胳膊粗,不会断的。”
“砰!”
钢丝断了,这是工头始料未及的,或许有几根断丝,但是抗拉强度怎么也该撑得住的。崩裂的绳头抽扭过来,他闭上了眼,钢丝在工头的脸上刨下了一块肉,血黏糊在脸上,他以为是汗,去揩,不停地揩。
他睁开眼,没有听得尖叫,却见得窗外昏沉一片。他觉得自己在做梦,刚刚明明是好大的太阳。瞪大眼睛搜了四周,一栋高楼却也见不着。他往下看去,工人们举起打火机,大地只有这些零星火光在颤抖。
“这是……哪?
工头反复开关了手机的飞行模式,打开地图的定位,直到手机剩下最后一丝电量,他长按下电源键。他奔下楼去,在场的工人就拢到他这来了。
“点人!”
一片慌乱之中并没有人应答他,工头便自己数了——三十人。这数字并不符合施工队的任何一个建制。工人想让工头解释发生了什么,他撇下一句,“我问谁?”
他觉得自己应该要压住工人们的惊恐,于是便说:“等明天天亮了再去看这是哪吧,现在大伙都拢一块休息。”
他扶了下额头,顿顿道,“我去盯梢,要是有事,我会叫你们的。”
他走向黑夜去,为众人守夜。工人们拥向他们的壁垒——他们一砖一瓦建起的楼房。
工头在想,要不要从挖掘机里弄点柴油出来,做个油灯,但他又懒得去寻灯罩棉芯,便安慰自己:那光会引来蚊虫。
学生和他走到了一起。
“抽烟么?”
工头指头夹过烟,颤巍了一会,他还不能确定那个摔下去的工人是不是幻觉的一部分。那具尸体,并不在落点,那也没有血。
“没心情。”
工头说着,把学生递来的烟夹耳朵上了。
“诶,你脸怎么破了,要碘伏么?”
“不用。你读书多,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大概是误入桃花源?”
“什么?”
“高中时候学过的一篇文章叫《桃花源记》。”
“早忘了。”
“那我想想怎么和你解释……穿越,就那些电视里的。”
“喔,那什么,刷抖音见过,那不是什么,遭了的车撞或者雷击,一下到古代去了。咋一次穿这么多人?”
“连楼房都在,大水泥钢筋,说不准古代人会把这当成某种神迹而膜拜呢。”
“那你说他们会不会来朝拜,然后供奉上金银珠宝,就算随便一花瓶,搁现代也卖挺贵吧。”
“如果能回去的话。”学生笑了笑,“古代人认为石头房子是给死人住的。”
“晦气!”
“但是我们是文明的现代人对吧,不用理会,我们或许只是迷失于某人的叙事当中,而产生了这样的情节。”
工头忽然把耳朵上的烟卷取了下来,塞进了学生口中。
“我教你个事。”
“我不抽烟。”
“不是,另一个事情,你以后用得上的。”
他让学生叼着烟,自己点着打火机把火凑了上去。
“这样伸手去挡风,这叫护火,不是没风就不要挡,挡一下表示尊敬。如果是年长的人给你点烟,你一定要自己去挡,只有混出头的大哥,小弟给他上烟他不护的。我吃过亏,接别人的烟,挨过一巴掌。”
“那多谢指点了。”
学生吸入了他人生的第一口烟,一口撇成两半,一半进肺,一半进胃,他立马呛了出来。工头坏笑了一下,告诉他,抽烟先进口,第二下才进肺里。学生平复下来,缓缓吸入了第二口。
“不愧是读书人,学东西就是快。哎,诸葛亮是不是也是学文科的。”
“他应该会点理科。”
“文科也有用啊!”
“有什么用得上我的,我会尽量帮忙。这个故事会怎么发展,我希望能有一个让人笑出来的结尾。”
“你们文科生喜欢这样说话吗?”
“不,是我在发癫。总之,朝着最好努力。天亮之后有什么计划吗?”
“先出去寻路”
“派多少人去?”
“看看路,预计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一个吧。”
“头儿,你得想清楚一个事:你为什么能是头儿?”
“天亮了再商量吧。”
太阳是照常升起的,这让他们相信自己仍在地球的某处,用网上曾听过的各种神秘故事解释当前发生的事情。
工头黑着眼,把所有人召集在一块。
“我们不能原地等着,消耗不允许,我们得派人去寻找出路。”
这一点是无异议的,但是谁去,这件事会有分歧。工头见众人不语,便说:
“我们投票吧。”
话音刚落,就有一人暴起、嚎叫,“投票,投个屁票!哪次吃亏不是我,你们就知道欺负老实人我一个。爱他妈谁去,我就在这里饿死也不去。”
“你别闹事!”
“我管你怎么搞,我不参与。”
老实人闹了气,工头把那句“我说话不好使是不是?”咽了下去。
“我去吧。”
有人站了出来,他是工头的同乡,稍微沾点亲戚,是姨妈托工头照顾的。
“李拓,你别逞能。”
“就让我去吧,别在这里耗着了。”
李拓过来拍了拍工头的肩膀,“我知道好几个野外求生的技巧,纪录片不是白看的,方向感也好,不会走丢的,天黑还没找到出路我就回来,而其他人现在要干的事就是弄明白中饭怎么吃。”
说罢,李拓便出发了。
工头清楚了,这里已经不是工地,他能用那点微小的权力去刁难人的机会已经失去了,还有那相应的缥缈的权力。
此刻在他心中涌现了一种责任感,他必须让这个集体团结起来,以应对未知。他于是抽出了那两条烟,把它举过头顶,工人们只抬头望了一眼,都自发跟着他走。他绕了工地一圈,所有人都拢聚在一起的。不会错的,没人不认识那个,和天下。只要抽一口那个,自己就好像上流了。工头走向高处,撕开塑料膜,烟盒往腋下一夹,抽出俩包,拿牙揪开盖子,一捏圆了纸盒,神神气气二十根烟全倒出来。台下工人都举起手掌来,手臂交错,手指缠绕,密排着,像绞肉机的齿。工头一包包拆开,给他们喂食。
他们纷纷点燃,烟雾沉积下来,如碗一样把他们扣在里面,每个人都沉迷于此了。工头在上面,看不清下面,他一声吼开烟幕。
“喂——听我说,这烟是备着给领导的,各位抽完可都是我领导了,那就听进去我几句:现在谁也搞不清情况,但是我们一定要团结,拧在一起才有出路。话就这么多,以后有什么事,一块想办法。我会尽一切努力将大伙带回去的。”
众人举着夹烟的手,振臂,画了个圆,表示了赞同。工头走下台去,学生把他拉到了一旁,兜里抽出来两根和天下。
“你一根,我一根。”
工头点燃火机,两个人额头贴了一块,把烟燃了。
“我抽不出来,这根贵的和我那包有什么区别。”
“你长点胡子就懂了。”
“说实话,”学生压低了音量,“你没必要团结所有人。”
“什么意思。”
“团结一半人就够了。”
“那不行,我走的是群众路线。”
“所有人都讨好,等于所有人都没落好。”
“后面再说,待会我们发动人去找水和吃食。”
工头一口吮下去,烟的火星从那头窜到这头,也叫他沉湎了。
日暮,拓并没有回来。
触
从天上飞来了个女人,工人们把她当仙姑拜,根据她的特征,工人们称呼她为红白上仙。
向红白拜,她送来了水和粮。红白所述为工人们不能理解的语言,学生提出了见解,是日本话。
“你放屁,仙姑怎么可能说日本话。”
“谁手机还剩有电的,拿出来录音翻译一下。”
学生刚辩完,就挨了一巴掌。工头出面把那人按住了,他却不停吼叫,“仙姑怎么可能说日本话!你怎敢这样侮辱!”
“行了,行了,把他拉下去冷静冷静。”
工头过来安慰学生,“我们没有几根慧根,神仙语句还是别揣摩的好。”
“我看那仙姑穿得像AV女优,明明是日本传统的巫女服,却硬要把腋下露出来……”
工头忙去堵学生的嘴,“我知道你挨这一下有怨,你少说两句,仙姑给了咱水和粮,怎么都是要拜一拜的。”
红白为工人们指点了一个方位,便消失了。工头指派了一人前去查看,不消半会儿,那人就跑了回来。
“翻过那山包,下面有村庄!”
如此,大伙觉得接下来的生活至少有了着落。于是他们叹恨惋惜了一会阿拓,那个出去寻路还没有回来的人。
工头点了几个精明小伙,权衡了一下,还是把学生带上了,去村庄一趟。登上山包,虽然所站高度可能配不上“俯瞰”一词的阔气,但是工人们还是竭尽可能的俯瞰这村落。
平房,全是平房,木结构的、铺茅草的、砖瓦式的……就算是那最气派的大院,也才两三层,无法与他们曾经的造物相比。
“看来我们真是到古代来了。”工头感慨了一下。
学生说:“没有决定要素能说这里是古代,或许这里只是保留了古风古貌的桃花源。”
工头忽然来了兴致,边走边说,“读书人,我考考你,‘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是什么意思?”
“做人如果不为自己,那么天地就容不下他。”
“错啦!那个‘为’是二声,意思是修为,就是人要修为自己的意思。古人讲话,是有道理的,没有道理的话绝不会传下来,现代人恶毒,揣摩,就把这些字词改了意思。还有那无毒不丈夫,明明是无度不丈夫,你看看,现代人多么……”
“据我考究‘为’是‘修为’这个说法是从十年前流行的,而‘无度不丈夫’从未在任何典籍里出现过,从古至今人都是一样的,自私。”
“这孩子读书读傻了,待会见见古人你就知道了。”
学生一咂嘴,往原地站了,对他们说:“我去撒尿,你们先走。”然后又拍了下工头的背,两个指头往嘴上一贴,比了个抽烟的动作。工头会了意思,也说:“我也去上厕所,你们先走,我俩马上跟上。”
两人把烟点燃了,学生先开了口,“头儿,‘回家’依然是团结所有人最好的口号,你老说古人、古人……没有确定之前不要这样讲,会打击所有人的自信。跨越空间比跨越时间简单,我们只需要确定方位,发出求救信号,就能回家了。”
工头连连点头,“是是是。”
学生耐得住烦,弹了弹烟灰,说:“关于你的那个问题,确实是我,我自私,不管真相如何,向往美好的心愿不会改变。从小我的父母就叮嘱我,高尚之人以助人为乐,我又叛逆,长成了自私自利之人,非得如此我才能感受到自我。我喜欢去见别人的苦难,才能感悟了人生的意义,我要见工人吃苦,这也就是我一开始来工地的原因。”
工头听得云雾,“嗯……这个是不是那什么,读书人才会得的那个什么……心理疾病?”
学生:“我觉得我不是,只是一般自私。”
“上次我们聊天的时候……你好像也说了差不多的话。嗯,我答应你,我会尽最大努力,让这个故事有一个让人笑出来的结尾。唉唉,和你待得久了,说话也绕了,早知道我该去学文科,你把你考试分数掰我一点。”
“能掰就给你掰。”
“你看,你哪里自私?”
“走吧。”
“烟抽完了,尿还还没撒呢”
工头三步并作两步,迈向了那小池边,正打算往里来一泡,学生又拉住了他,他往池里点了点,兴奋地说:“池里有虾。”
“啥?”
“池里有虾啊!”
“我咋没看见。”
“真有,真有!换一头尿,换一头尿,下次过来捞。”
俩人笑了笑,完事,跟上前头。
他们进了村。
村人所说言语,是和红白上仙一样的,他们定是仙境的子民。村人所着衣物确实是不同的,至少有古风余韵。工人们问学生,这是什么衣物,是哪朝哪代?
学生只答:“不知。”
他们牵住了村人的袖子,想问一些事情。可是无论怎么比划,他们的意思表达不出去。人群之中窜出来了铃铛发饰的女孩,她掏出了纸和笔,递给工人们。
“这什么意思,让我们把话写下来吗?”
“写下来他们也看不懂啊,真笨,画啊,画画!”
“我来!”
工头拿过笔,让老实人弯腰,他把纸贴在老实人背上画画。
“先问他们这里是哪?”
“画什么?”
“先说自己是什么人吧。”
工头用直线画了个楼房,再在周围画些小人,为了凸显楼的高耸把人画得很小,他给村人指了指他们来的方向。
“然后画什么?”
“问他们位置,这里是哪。”
“我画个地球吧,让他们点。”
工头刚一把圆一画,旁边就有人提醒,“他们哪知道地球是圆的?”
“喔也对。”工头就把圆给勾了。
“这样,画个木屋,表示村庄,上头再打个箭头,意思就是这里……”
“嗯嗯……”
“再打个问号,画两条线从木屋延展出去,表示路,这样一凑,就是‘问’‘路’。”
戴铃铛的女孩接过工人的纸张,眉头蹙在一起,显然是没参悟意思。
“头儿,好像是看不懂。”
“先……先弄点吃食去吧。”
他们向村人比划,用指头指嘴巴,做出咀嚼和吞咽的动作,这回村人懂了,带着他们去了集市。
工头拎出来老实人,指了指他的戒指,“现在大伙正是难关,有东西都一块儿使,财产都是公共的,今天拿你戒指当些油粮,如果哪天我们能回去,这戒指我肯定赔给你。”
“你说好,立字据。”
“你信不过我?”
工头不再说,手一伸去。老实人想起抽过工头的烟,那么贵的烟他都敢散,便依从了。
老实人的戒指戴很紧,在漫长的岁月中,那戒指已经长在了他的骨肉里,重活滋生了老茧,把戒指的边缘包覆起来,却也避免了戒指在劳作中的磨损。他自己拔不出来。工头于是叫了三个小伙,让他们帮老实人去拔。三个人伸出三只手,三根拇指三根食指,掐到了老实人的戒指上,三对指头紧密相贴,完整覆盖了这个圆形,一拔,还是手滑,使不上劲。老实人的指头已经麻木了,对工头说,“要不你切了去吧。”
“那怎么可以,我带同乡出来打工,从没让人缺胳膊少腿回去过。”
工头琢磨了一个办法,他弄了一根钢丝来,穿过茧,扎进了戒指内壁紧贴的肉中,一串出来,让别人抓住,这样就能使出力气拽了。小伙使了老大劲,钢丝勒紧自己肉里了,依旧是没拽出来。工头察觉了,只用一根钢丝不够,使力只在一头,一拉就别住了,拔不出来,于是又加了一根钢丝。
这一下,轻轻松松就扯下来了,戒指,带着一圈蠕动的肉。
他们拿到粮铺,比划了比划,换到了三百斤来斤大米。有此喜悦丰收,他们背好了,回去了。
工头回到了工地,正打算宣扬他们的累累硕果,可留下来的人都一脸死沉。工头问,“怎么回事。”
“死了个人。”
工头心里一炸,“谁,谁又死了?”
“文全。”
“他妈死哪了!”工头使劲晃着面前的人,“到底怎么回事,我知道你们平时和安全员有矛盾,他虽拍了你们照罚过你们款,你们怎么能这么对他。”
“他是跌死的。”
“跌死的?好端端一个人走路能跌死?你给我开什么玩笑!”
“是跌死的。”
“是跌死的。”
“是跌死的。”
“你们……”
工头头发蹬直了,他用食指挨个戳到每个人脸上,不停地问,反复地问,无论怎样,得到的回复都是,跌死了。
“你们这么做,要下地狱的。”
工头抱起了文全的尸体,往那高楼上走去,他捧起米,拢了个小山堆,叫人拿出三根烟,插在米上点了。
“你们要为他在这里守着,我有本事查出来真相,但是我知道,查出来了,砍掉他的头,只不过是再少一个人而已。这个处境下,我不希望再少人了,我们要一同回去的。”
他好像有些呜咽,带了一点情绪,喊着:“你们给我在这里磕大头!磕到文全能原谅你们为止。”
学生知道,那只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他们统一了口供,工头是查不出真相来的。
学生便说:“我也觉得,只是跌死了。”
工头摆了摆手,“先磕三个头吧。”
等到烟熄灭,他们下楼,开始生火煮饭。众人无言直至夜幕降临,叮叮哐哐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有人砸开了水泥,抽出了钢筋,磨锐了尖,藏在了裤腿里。
如此,他们才敢躺卧。工头多弄了一根,偷摸递给了学生。第二日清晨,他们照常打招呼,似乎忘却了昨天的事。
“外乡人!”忽然传来了女人的声音,工人们望向林中薄雾,一个身影正在接近。工头打了个手势,让旁人去拿铁锹铁铲,立在两旁。
那身影近了,戴着斗篷,手上托着什么,用布盖住了。
女人摘下了斗篷,露出了那骇人的狼耳,说:“我是林中的精怪,我在早年也听得过你们的言语。闻着血味便来了,你们可以称呼我为影狼。”
工头:“你要干什么?”
“来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我收的酬劳也十分公道。我们精怪,是要吃人肉的,不过这里有这里的规矩,你们也应该见过了一个穿红白衣服的女人,她让我不得生吞活剥了你们。”
一个工人没拿稳铲子,掉到地上砰砰地响。
影狼打趣到:“哎呀,这位小弟弟不要害怕嘛,我是不能直接吃了你们的。”
工头回到:“他是新来的,没见过世面,在外头,吃我们的人排着队呢。”
“言归正传,我想要人肉,但我不能自取,你们若有尸体,可以拿来给我,我会给你们黄金。尸体,放着也是放着对吧。”
工头忽然清了清嗓子,以浓厚的口音,讲起了南方方言:“大伙怎么看这件事。”
旁人也以方言答到:“刚死了人,她就来了,怕不是有蹊跷。”
“说不准文全是她咒死的,且不能如她的愿。”
工头一摆手,对影狼说:“我们刚商量了一下,逝者为大嘛,交出同伴尸首这事,多少有些心理负担。”
影狼讪笑道,“这就不太讲究科学了。不过也不要紧,我准备了一份礼物给各位,展现我的友善。”
影狼揭开了布,“来,赤蛮奇,给各位打招呼。”
“你好。”
她手上端着花瓶,花瓶上头是个人头,那颈干露出来了一小节,赫然是插在瓶口里的。
“这是……花瓶姑娘,从小体弱,被父母扔了,方士捡回抚养,放入花瓶之中,培以精油,身在瓶中,长成如此,年方十八。”
“喔,有什么用?”
“她能听得懂你说话,又能听得本地言语,与你做翻译。”
工头接过花瓶,放在桌上摆弄了一会,便问:“喂她吃什么。”
“和人一样。”
影狼一挥手,又戴上了斗篷,退去,消失在林中,落下一句话。
“随时唤我,任何人的肉,都收。”
她一离开,工头就喘上了粗气,舌头拧了几圈,蹦出了带着绕音的方言:“快去砍树,做个牌位,写上‘尊十方万灵红白上仙神位’,拿棉布浸油做芯,给我用血染红,点燃供上!”
那些能听懂南言的工人纷纷扰扰,行动开来了。
那些听不懂的,仍挺原地,看着那瓶中的姑娘出神。
隙
馋虫并没有料到,古法酿制的酒,会如此纯浓,他开坛竟然只喝了一口,酒香味就弥漫了整个工地。其他工人被勾了过来,他们拿起铁铲,用木柄把馋虫架起来,把他压到了工头前面。
“说吧,酒怎么来的。”
“拿了工地的一些工具,向那头村民换的。”
“我们是不是还没有规矩,偷集体的财产怎么说?”
“剁他的手。”旁人附和。
工头驳斥到:“不能剁!饿两天吧。”
“太轻了。”平头站了出来,“怕不是工头老乡,你偏袒他吧!”
“那就饿三天。”
“你是会讨价的,头儿,这样能服众吗?”
工头没理他,只用方言问,“大伙还有其他意见吗?”
“那就这样吧!”这一句换回了正常讲话。“接下来我们该去商讨,派谁去往村里问路了,有了赤蛮奇,应该可以和村里人正常沟通了。”
“谁去。”
“我们发扬风格,谁自愿去。”
学生一点头,就应了。
“学生身子瘦弱,再来个人陪他去。”
胡工站了出来:“我怎样。”
工头给在旁的侯成使了眼色,他和胡工一块站了出来。
“侯成去吧,胡工你年纪大,歇会,这小子身强力壮,让他去吧。”
工头起身,招呼大家退了,他又牵住侯成,用方言说:“在外头你小子脾气收着点,我让你出去办事是抬举你,你别给我丢份。只听学生的!”
侯成只得点头。学生插了嘴:“嘿头儿,最近方言是不是说得有点多了?我是北方人,听不懂啦。”
“啊,我可以教你讲啊。”
“不是这个意思……下回见吧。”
学生叮嘱侯成,让他把花瓶姑娘拿布盖着,那模样露出来总是骇人的。侯成说话口音很重,学生也搞不清他听懂没。两人进了村庄,学生念了得几句打招呼的日语,“扩你急哇,扩你急哇。”,学生总觉得侯成在盯着他。
几番招呼下来,总是留住了一热心人。
“让赤蛮奇问他,这是什么地方。”
学生听得侯成在嘟哝什么,便骂他:“你怎这么愣,把赤蛮奇给我。”
路人见得两人拉扯来去,没了耐心,觉得误了时间,摇了摇头就走了,学生话说得急了,忙叫侯成,“追他!追他!”
南言里会模糊追和拽的发音,侯成里面上前去,拽住那人胳膊,就不让走了。路人也急,不清楚这什么意思,使劲想把侯成推开。这一上手,侯成当是打架,一来两三拳就招呼。路人大叫了起来,不一会围上了几圈人,学生忙上来想将他们分开。
“私密马赛,私密马赛。”
胡乱间挨了一拳,学生鼻子呲喇喷出血来,他一阵目眩,感觉天忽然调了个,他要摔倒了。他把花瓶姑娘往怀中一护,神志不清的当,摸了摸瓶子还是整的,他松了口气。
“啊——”
是女人的尖叫,学生感觉有什么将要向他刺来了。睁眼一看,盖住赤蛮奇的布,已经飘落了,村人有人抄起了镰刀,有人拿出了长棍……
学生顿感不妙,“侯成,你快来带着花瓶姑娘跑,一定要把这个给工头带回去啰……我体力不行,咱俩分两头跑,你往村外,我往村里,晓得?”
侯成一点头,学生便念,“跑。”
侯成单手就上了墙。学生往妇孺中一钻,连摸带爬,滚到巷深处去了。
学生跑啊跑,终于跑出了巷子,却又一绊,滚坡下去了。
一条静静的河边,那白裙少女正浣着白色床单,飘洒了几滴河水,顺着风落到了学生脸上。
少女走过来,那红白上仙从天上飘落的时候都没有动摇过他的唯物论,但现在他却觉得见到了天仙。少女冲他微笑,为学生揩去了脸上的血,学生从未如此清楚地感受他人的存在,于是学生便想,她要是我就好了,如此一来,我便能自爱而自尊,而摆脱自私了。我将亲吻我的肌肤每一处。
少女要离去了,于是他的心开始疼痛起来,他开始自夸,那便是十月怀胎也未必能痛得过他。
忽然,一行信息不以任何字体浮现在了学生脑子里:他必须立刻与她合交。
他追了上去,在索吻之后,舌头相触,他们互相了解心意。他们手脚缠绕在一起拧成了结,正如造人伊始的蛇母和蛇父一般。这是一种离奇的返祖,兽形开始在他们身上显现,有如犬类的阴茎插入,增生的球形组织充血膨胀,将他们锁死,直至结束,都无法分离。可他们忽然醒悟了廉耻,阴毛开始成长,蜷曲的毛将他们包覆球。
村人赶来的时候,只见得毛球,但父亲却认得,他女儿在其中。
当侯成抱住赤蛮奇跑到工地,他知道,他要挨巴掌了,待会受那一下的时候,他要尽可能的浮夸,好博得同情,最好就只挨那一下,不要有多的了。于是他拿指甲抠破了牙龈,又觉得不够狠,拿起石头敲碎了一颗牙。
“学生丢了。”
“你怎么不把你自己丢了!”
那猛烈的巴掌如他所料,他便飞出去,伏在地上窃笑了。
工头把他拎起,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说:“我在村里被人打了,我明明啥也没干,什么事都听学生的,那人伸手就打我,我就还了手,哪知村人上下全都一条心,我打了一个,立马十个百个追我来,我和学生就跑散了。”
“你啊!你妈!你该丢条手和胳膊回来。”
工头把他一撇,喘不上气。忽然一声“恭迎——红白上仙!”,工头远远听得这话,气就咽了。
工头是讲排场的,把人召了过来,让人排成两行跪拜。有人不肯跪下,工头问:“为何不拜?”
“不拜外家神。”
“我也不勉强,你们退吧。”
上仙这次带了个人来,那人浑身绿衣着,头上帽子金星,写着个“龍”字。
工头端出花瓶姑娘,说:“请上仙指教。”
红白忽然把赤蛮奇抱起来,惊异着说了些什么,赤蛮奇回了话之后,红白摆手,让穿绿衣的那人退了。
那人拳掌一抱,作了揖,说得一句“后会有期”,离去了。
“请上仙指教。”工头重申了一遍。
红白拧了下赤蛮奇的耳朵,让赤蛮奇替她说了话:“她说她不是神仙,你们别跪了,快站起来。”
“上仙有神通,当歆享香火。”
“诸位莫拜了,我也只是给那神打工的。”
“他们有在此处让膝盖着地的自由。”
红白叹了口气,掏出了封魔针,往自己小臂上扎去,“看好,我是人,会流血,会疼痛。”
工人们大惊,遂站起。
工头问:“可知此是何处,我们又是如何到这的?”
“这里是幻想乡,你们所在的世界被我们称为‘外界’,通过一种名为‘神隐’的现象,你们被传送到了这里。”
“神隐?”
“虽然是一种随机现象,但从因果来讲,你们来到这里一定是受了什么的选召。你们是外界的工匠吧,命莲寺的僧人托我来,想求你们帮他们铸一尊石头佛,这是那些鬼怪工匠不能胜任的。”
“什么?”
“包吃,有得些工钱。”
工头脸抽搐了一下:“可知我们如何回去?”
“要等神隐的主谋苏醒。”
“那是何时?”
“希腊奶。”
“希腊奶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
工头把花瓶抱起了使劲摇晃,厉声道:“你怎么可以不知道?”
“希腊奶的意思就是‘不知道’。”赤蛮奇说,“她建议你们在这做工换钱讨生活,等着。”
“等着……”
听完这两个字之后,所有工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工头回望去,打量了所有人的表情。他们原本都是擅长等待的,因为工资从未准时下发过。
但,他们也无法等待了。
待红白离去,良久,工头向众人问,“你们愿意给他们打工吗?”
没有人回复,工头在心里想,为什么他做不了老板呢,因为没有钱吗?
后几天里工头一直在筹划,怎么去村里,把学生给救出来。他在台阶上坐着,听得咋呼一阵,几个工人把馋虫揪住了按到了工头面前。
平头站出来说:“你们老乡合伙起来,给这家伙喂吃的,说好了罚他饿三天呢!你们这算什么?”
“我不知道。”工头冷冷道,“在外头咱都是一块打工的人,多少留些脸面。”
“谁要脸面?要谁脸面?工头,话是你说的,事就得按规矩办,罚就是罚,罚做不到,那就加倍罚!”
“那依了你。”工头站起来,拍了拍平头的肩膀,“饿他三十天!都不准给他喂东西。把他关去楼里,不准叫他下楼,谁要是给他喂东西,一同关上去。”
工头哀叹着,靠近了,摸了馋虫的肚子,用方言说,“现在饱着吧……不是老乡不帮,是有人不让你活啊。”
馋虫被安排进了大楼的高层里。工头下了令,不准他下楼。
只消一天,馋虫就饿得受不了了,他的胃已经细成了绳子,勒住了食道,纵使这样他仍没有抑制住进食的欲望。他忽然想起来了,这钢筋水泥之间,另外的有机体——尸体,文全的尸体。他跪在尸体前,斗争许久,终于用唯物论击败了鬼魂的诅咒,消除了吃人肉的第一道心理障碍。忽然他又想起来关于朊病毒的传言,同类相食是神的禁令,这样他一口下去就得了疯人病。他辗转反侧,抓耳挠腮,无意间发现了新的蛋白质,蛆。他一捻,把死人的皮肤撕开了,伸出舌头去,在肌肉的夹缝中一卷,五粒蛆虫如数吸到他口中,反复咀嚼,定比牛肉还鲜美。他不停的撕开,不停地吸取。他想起那天过节,他吃完粽子,还要舔干净粽叶上的米,黏糊的东西,把舌头粘上,所有人都在嘲笑他吃相难看。
他饱了,便睡了。
楼外的平头受了某种精神上的压抑,使得他失去了吞咽的功能。在数天的煎熬之后,他提起了自己的口粮,打算绕过看守,给馋虫送些吃的。他决定去爬手脚架。工头收了所有的安全绳,防止馋虫爬下来,也防其他人爬上去。他不怕,他是手脚架干活的老行家了。在楼的后侧,他晃了晃钢管试了试,米袋一系,一蹬一跳,上了去。
“喂,馋虫!”
大约楼层到了,他隔着窗洞窥伺其中景象。他见到了一副骷髅,和另一副硕大肿胀而流水的躯体,已经被蛆虫千穿百刺。忽然一只苍蝇碰到了他的后颈脖,他一惊,松了手,跌了下去。
他的尸体被工人们找到,工头便问,“他怎么死了。”
他们都答:“跌死了。”
工头不再多问。
工地上烟的消耗越来越大,如今烟已经成了宝物。只有胡工抽得慢,兜里还剩下不少。那个老东西,仅在每天晚饭后来上一根,其他人都巴巴望着,指望他发。他只轻轻一吐,打发那些找他要的人。
他抽着,忽然对大家说,他觉醒了特异功能,练就了气功,已经水火不侵了。说罢,拿着烟头往舌头上一戳,听得滋滋一响,烟头灭掉了,他把舌头伸出去,贴着嘴唇旋转了一周,“看吧,一点伤口都没有。”
工人们纷纷问去,怎么做到的?胡工摆手连连,说这特异功能可不是想练就能练,得是龙凤奇才。
工头嗤笑道,“龙凤奇才?我来给你验一验!”
他叫人把胡工绑起来,把嘴咧开。先是烧了开水往里灌,再烤了钢筋,捅进了胡工的嘴里。
“水火不侵是吧,谁还醒了刀枪不入,也可找我验一验。”
他把钢筋一扔,搓了搓手,说了那句话:
“去找影狼,拿他的尸体换黄金。”
祛
铃奈庵。
本居小铃还未听得村中的私语和嘈杂,只在自己的屋里,把外界人递给她的纸张摊开来端详。这些图案究竟是什么意思,那些个外界人到底想说什么,让识文解字之人很是烦恼。
当稗田阿求推她的背的时候,她惊跳了起来。
“啊,是阿求啊。”
“在干什么呢……”
“外界人留下的纸,还想着怎么解读呢。”
“如果你看不懂,说明它就不是文字,为何要执着于解读呢?”
“文字是从图案里演变来的,象形之法……如果解不出来,就感觉自己输了。”
“不知道你这好胜心是在和谁比,我帮你看看吧。”
小铃给阿求让了坐,阿求接过纸,“你权当我胡乱说,游戏罢了。”
“我可不喜欢你谦虚又客套。”
阿求看着第一幅画,问小铃:“这像什么?”
“方形的塔和小人。”
“塔与人……巴别塔,神使人们言语不通,‘巴别’即为‘变乱’之意。”
“那第二幅是圆,然后划掉了。”
“圆的否定之意。”
小铃挠头,“圆的否定,难道是方么?”
“是缺和损、伤和残……”
“那第三张图是?”
“村庄,道路……这个是箭头,还有问号。”
“村庄——故乡,道路——所来。”
“搞不懂这个问号和箭头。”
“不,小铃,如果我们一直再用象形解读,那就要自始至终,不要陷入文字和符号的圈里。”
“箭头,是所指,即征服。问号呢……”阿求也陷入了停滞。
“什么东西像问号呢?”
“越解越诡异了……我是乱解的,就这样吧!”
小铃嘟囔起来嘴:“差一口气,我要梗死了!”
阿求把腰一伸,念到,“千千万万说不尽,不如推背去归休。”
“你念的哪里的诗?”
“翻译即反意,解读往往有害,不要陷入太多。”
阿求打完哈欠,抽椅站起,走到书架前挑了些书,走到门口前台放了。
“喂,小铃,来结账啦。”
“我这就过来。”
小铃抽出丝绳和牛皮纸,给阿求的书打了包。门外熙攘声音透了进来。小铃问:“门外是在演能乐么,这么吵……”
“你不知道么?鹿邑家的闺女打算和外界人结婚,正办婚礼。”
“啊?”小铃一脸不可思议。
“前几天才听说外界人闹事,带着妖怪进了村里,还把鹿邑家的闺女给……”小铃突然涨红了脸,似蚊子叫,“强奸了。”
“没听清。”
小铃心一板住,面如佛圣,语气和缓,道,“给强奸了。”
阿求把书提溜,一挤眉,对小铃讲:“或许的家里老汉拉不下脸,把事情美化了一番,说两人早有情感,便让两人结婚了。”
“这样……”
“也或许是老汉要打死那男人,女儿心软想救人,便说要嫁。”
“感觉这说法也不太美好。”
“那你相信无缘由的爱么?”
“一见钟情?至少听起来很浪漫又少女对吧。”
“确实啊,挺少女的。”
阿求推门,融入人流之中了。门外的声音让小铃愈发静不下来,她打算出门去,去见见那对新人。
到了鹿邑家的后院,小铃掏出了锁镰一扔,挂在了墙上,正打算往上攀,就见对墙一双手,抓住墙沿,人爬出来往墙头坐了。
是那个外界人。
小铃一惊叫,那人也吓一跳,慌乱从墙上滚下来,连摸带爬站起,往外头跑去了。小铃决定跟着他去看看。
学生逃得慌乱,并没有发现跟在他身后的小铃。
他往工地逃去。他需要去见那人。
忽然他听见了,那许久未曾听闻的富有现代气息的内燃机的声音。黄铁皮的挖掘机正向他驶来,工人们拿着钢筋和铁锹,随着挖掘机推进着。
学生向工人们招手,工头从挖掘机上跳了下来,他一个箭步迈向学生,点着学生的胸口……
“你怎么回来了?你怎么回来了?”
“我没事。”
“我们正打算去救你呢。”
“去救我,也没必要这阵仗吧,是去打仗吗?”
“和打你的那些恶人去斗。”
学生把俩手一张,展示了他换的新衣服,“你看,我身上没掉肉,他们待我挺好,我和他们穿得也一样了。”
工头抱着头,后退了几步。
学生接着说:“我有一个新的提议,或许我们可以放下一切,像他们一样生活,而和他们成为一体呢。”
工头忽然把钢筋抡上了学生的肩膀,恶狠说到:“就连你也想从我这里带走人吗?”
“我们……我们知晓了廉耻,懂得了仁爱,也明确了如何行恶。基于这些共识,我们是可以同行的。”
“没有我们!”
工头举棒一挥,让挖掘机转过头来,回工地去了。
学生不知道,他该跟上吗?
在日暮之时,他回到了家庭。
小铃见了,那个象形的答案,那个美妙的而机械的弯曲,正如纸上的问号,那正是挖掘机的臂。
最后的解读也明朗了。
小铃一路飞奔,跑进了村里,向村人诉说他见到的铁皮妖怪,那个东西一定会摧毁村庄。
“那个怪物有如一间房那么大,底下是两条毛虫驮着它跑,碾过的土像被下了符文一样。那粗壮的臂,尖锐的铲,谁碰一下就得喷脑浆……”
村人们激奋,要拿起农具保卫自己的房屋。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去通知博丽巫女。”
“去拆了那个铁皮妖怪!”
他们在巷陌中会合,举起草叉镰刀,浩荡向工地开去。
工头正沉湎于学生离开的悲恸之中,见了围上来的村民们,他立马振作精神,喜笑颜开!
他拿出赤蛮奇问,“这些人想要什么?
“他们要求你们把挖掘机交出去。”
“好啊!他们竟敢来剥夺我们重要的武器,平等的象征,自由的保障!”
他呼吁到:“那些家伙要来奴役我们,工人们拿起武器!这个世界由谁创造?”
“是我们工人。”
“他们要来奴役我们,我们为什么不能奴役他们!”
“这之后,我们想是什么,就是什么!我们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把挖掘机开出去。”
那个妖怪轰响了,它便张牙舞爪,朝着人群碾压过去,乌云密布,电闪雷鸣,血花四溅。
博丽的巫女从天而降,她用御币抵住了挖掘机的大斗,只一掀,就让挖掘机调了个。灵梦飞起,不断射下针来。
在驾驶室里的侯成不敢还击,无法还击。工头拉开门,一把揪出来侯成,自己坐了上去。
“何要怕那神仙?看我用挖掘机创死她。”
他握住了架势杆,想到了他在高考失利后的那个下午,他垫着砖头踮起脚,把头探过围栏,看着工地里头的挖掘机鸣叫。
他将精神注入到这台钢铁巨物里,操控铲斗往地砸去,一个跟头把自己举起来,一番旋转,履带合上了空气的轨,他驾驶挖掘机飞上天空,冲向巫女。
灵梦见状,转身向高处飞去躲避,朝身后射出弹雨。
“梦符「二重结界」。”
弹幕是笔直飞行的,利用结界造成了视觉的弯曲。工头驾驶着挖掘机,在空中闪转腾挪,躲过了奔突的弹幕,钻入了彩虹的缝隙,在合围的一瞬突破,逃离了绞杀。
他加大马力,继续朝灵梦创去。灵梦一个急转,将他甩开。工头忙调转驾驶舱去寻她,但转了个周,仍是没寻见。
“神技「天霸风神脚」。”
灵梦以一记强力的踢技从顶天落下,工头的反应终是慢了一拍,他仓皇把操作杆推到底去迎击。
钢铁和灵梦的皮鞋底发生了激烈的碰撞,那一声脆响,震碎了积云,雨滴便没了支撑,开始下落。
工头反复推拉操作杆,直到断裂,再也听不到钢铁轰鸣。
“啊,原来是这样啊,怪我太久没开过,记不得盲区在哪了。”
他比第一滴雨先坠地。
嬉
学生在学会了如何把水稻的秧苗插直之后,如受召唤,重新回到了那个工地上。
那里有用水泥浇筑的坟墓,一些名字,还有一些其他字——“我把故事的结尾留给了你。”
他于是顺着水泥地上的鞋印走去。
他看见一个玻璃盒,原本是装酒的礼盒,里面有个瓷碗,这些都是工业的造物。里面盛着米饭,还有些虾仁。
盒子上贴了个字条,上面写着:
这故事的一开始,就注定过我无法将大家带回去,因为我的自私,因为我是——
虾仁饭。
“口音笑话到底哪里好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