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拍照牛 于 2023-12-14 01:28 编辑
山城高岭注意到,十二月的黄瓜产品购入价比起三个月前翻到了五倍。新品黄瓜零食在妖怪之山的流行是大势所趋,但这种规模的涨价很不正常。她的第一反应是:山童们一直掌握着利润的大头,河童们觊觎已久,想当山大王。高岭思索了一会儿,决定先联系河童方较有名望的高级技工——河城荷取。正好荷取打电话来寒暄,两人就约在隐蔽的河边小屋深夜会面。会面非常顺利,前来赴会的只有荷取本人,没带多管闲事的河童跟班。 听了高岭对成本问题的质疑后,荷取惊讶道:“这样吗?你愿意来找我商量是挺好啦,但黄瓜种植不归我管啊。他们要加价,肯定有特殊理由吧。” 高岭抓着荷取的肩膀狠命摇动,喊:“我不管你是负责啥的,你已经是我认识的最有话语权的河童了,必须把这事情弄清楚!我还有我的商会同僚们不可能接受这种报价,失去了山童的支持,河童的新品黄瓜就得烂在地里,谁也别想赚钱!” 荷取爽快地答道:“你说得对。” 高岭放开手:“你这比蟾蜍还狭隘的头脑能说出这种发言还真是奇迹。” “这话太伤人了。我怎么说也是有责任心的河童,不能坐视不管。你这周末有空吗?” 高岭点点头。 河童们的黄瓜种植基地位于玄武之泽附近的一处小山丘,高耸的人造植物遮蔽了建筑物的痕迹。来往者都是河童。荷取向看似空无一人的守卫亭出示了自己的名牌,看门的河童便解除了光学迷彩,叮嘱几句话便放行了。种植基地内光照良好,密集的黄瓜藤盘绕在白色支架上,光滑如鱼皮的自动机械在一些河童的操纵下护理植株。荷取四处找河童搭话,满嘴跑的都是高岭听不懂的词。二人简单巡视了一圈,荷取让高岭先休息,称自己已经有了头绪。基地内一间预留给“合作工程师”的、除了湿气很重以外条件尚好的房间被分配给了高岭。高岭刚冲完澡、走出浴室,就撞见了手持一沓黄色档案纸的荷取。 书面记录追溯到七月份,也就是第五十批新品种黄瓜成熟的时期。在选育以及前四十九批种植中从未出现劣等病状表现的这一批黄瓜,竟爆发了持续四周的根腐病大流行。当时所有同品种黄瓜都在相同的大舱室种植,十个方块田中有八个奄奄一息。即使及时采用了严密的温湿度控制和根腐病的预案应对措施也仍然没有好转。种植基地内的四名实验员临时建组,实验后选中了有效成分为“TKN-4生长素”的蓝色包装骨粉,将其全面应用于自动灌溉系统后,竟在一夜间将病怏怏的黄瓜田全数治愈。然而在新肥料采用一个月后,又有一轮相似的根腐病流行了起来。管理层听取了实验员的冒险建议,将骨粉的用量提高了百分之五十,又在一夜之间解除了危机…… 高岭翻完文件,惊呼:“所以我收到的加价提案是因为这些家伙在半年内自顾自解决了十次黄瓜病流行,从而使用了百分之五百剂量的额外肥料?这些黄瓜难道还能吃吗?” “你别惊讶,真的能吃。如果成品黄瓜出问题的话,无论是我这边的实验员还是你那边的山童客户,应该都会早早发现。”荷取托着下巴,目光扫过一行行实验日志,“这些消息目前还是保密状态,只有这份文件里提到的十五名工作人员知道具体情况。” “TKN杠四是啥意思?怎么缩写的?” “呃……有机三磷酸三钾酰胺,第四代工艺制法。它其实不是一类生长素,但发明者喜欢这样叫。”荷取说。 高岭捂着脑袋说:“当我没问。” 第二天清晨,荷取早早摇醒了酣睡的高岭,推着她进了黄瓜种植基地的实验室。实验员们见到高岭,一个个战战兢兢的。荷取把其他人请出去后,替高岭挂上面罩,就摆弄起仪器来,高岭只好帮着递器材。新品黄瓜的生物构造与传统黄瓜外观无异,菌群测试和光谱均无异样,且分离器中没有TKN-4残留。自动灌溉机械显示的肥料消耗确实非常高,与档案记载一致。荷取又取了水培液,分离出了吻合投放量的浓度。她摘下面罩,对高岭说:“黄瓜内部没有残留,自动灌溉机械投喂的TKN-4全进入培养液了。TKN-4在这些黄瓜植株体内唯一的动作就是吸收进去又排出来,根腐病与这种肥料扯不上关系,白忙活了。新品黄瓜是靠经验选育出来的成果,我们对它的性质确实没有透彻了解。” “叫他们不要再施这么多肥,把成本降回来!”高岭叫道,“我要回山上了。” “我这就去。”荷取拿起背包。 两天后,高岭又被荷取拉回了种植基地。黄瓜的报价并没有发生变化,还是高得吓人。显然,根腐病和TKN-4生长素的消息并没有传出去,毕竟更离奇的事情发生了——十个方块田的新品黄瓜全都出现了大面积的叶片发黄枯萎现象。这只是两天内发生的变化。 “发生什么了?”高岭看着死气沉沉的发皱黄瓜藤,瞪大了眼。 荷取转过头来,说:“他们只是按我说的,把TKN-4生长素的用量砍掉九成罢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出现大规模真菌感染的迹象,却没有验出菌群,很怪。也没见到妖怪或鬼魂作祟的迹象,看起来只是纯粹的黄瓜病。” 不顾高岭的劝阻,荷取让现场的河童把骨粉的剂量加了回去。又过两天,黄瓜们奇迹般地痊愈了,就好像逆转了时间一样精神焕发,色泽光亮健康。代价是变本加厉的肥料加量。眼看河童们没有撤回报价的意愿,高岭被迫返回种植基地与荷取继续合作调查,即便她并不喜欢过于湿润的客房。次日,高岭坐在实验室的凳子上,观察着荷取手中的玻片,突然问:“根腐病的症状在没有真菌感染的情况下可能出现吗?或者说,黄瓜自己分泌的物质可以制造出这种现象吗?” 荷取答道:“常理下不可能。” 高岭说:“我只是猜猜。你看,黄瓜的反应有积累性,肥料用量持续增大,植株状态却和之前相似。某种意义上,有点像嗑药山童的成瘾迹象。这种看上去像根腐病的情况,或许是一种……戒断症状?新品黄瓜在选育过程中产生了对TKN-4粉的依赖性?” 荷取一拍手,笑道:“山童都嗑药啊,怪不得智商低。” “你别给我胡编!快回答!”高岭伸出双手揪住荷取的辫子。 荷取连忙说:“好啦好啦。你这个说法很扯。黄瓜没有中枢神经系统。而且成瘾化学物不会被毫无残留地排出。如果我说一个有酒瘾的山童突然获得了控制外分泌、内分泌和神经系统的能力,只要能上厕所就永远不会醉酒……你觉得这在生物化学的层面上站得住脚吗?嘿,别跟我说‘在幻想乡不要被常识束缚’,你这样的山猴子怎么能理解河童的技术呢。更何况新品黄瓜已经是第五十批了,前四十九批都是正常的。” “呃……我好歹也是有三个学位的……”被劈头盖脸暗骂一阵的高岭很是生气,但她一时想不出什么能回击的话语,只好趴倒在床铺上。 高岭突然抬头:“我想到了另一个解释。虽然可能更扯。” “说来听听。”荷取说。 高岭撇嘴:“你又要嘲笑我。” “这次我保证不挖苦你。” “行。你之前说过黄瓜没有中枢神经系统,但那是对单个植株而言。成片的黄瓜是否有一丁点嫌疑,产生一种联结智能呢?” “像蚂蚁和蜜蜂的族群展现出超越个体的智能那样?” “对。这十个立方体形状的黄瓜田作为一个整体,可能是一个有思考和决策能力、可主动调控自身状态的植物集合。它能够‘装病’。” 荷取手托下巴:“对哦……新品黄瓜植株若是已经变异出足够完全排出超量摄入物质的循环能力,它们就可以负担得起一个中枢神经系统的雏形,通过水电路的形式传导信号,也能通过与假神经系统并行的维管组织完成体态的调整。如果你觉得机械神经网络能产生智能的话,黄瓜田也有可能出现自我意识……” 高岭起了劲:“对吧?要知道,前四十九批黄瓜都是正常的。在TKN-4的过量需求萌发之前,既然没有遗传迭代,黄瓜们能积累什么样的变化,导致第五十批出现异常呢?只能是一种起到‘记忆’或‘教育’作用的媒介了,这也是智能的迹象。而TKN-4在生物化学层面确实没有用,它起到的是另一种作用。它是一种娱乐手段,抑或是一种政治诉求。比方说,黄瓜们在试探河童对于环境的支配能力。” “我感觉可以在两个月内搞一篇论文出来。”荷取把铅笔挂到耳朵上。 高岭伸手在荷取后脑勺上一敲,说:“别拖时间,当务之急是把你们开出的神经病五倍价收回去!为了验证这个说法,我们需要向黄瓜们发起对话。说不定还要设计一种新语言。这就是山童擅长的领域了,你这河童肯定不理解——” 荷取打断道:“那你就别废话了,我们赶紧去实验室。” 根据高岭的构思,荷取将废旧的扦插机械拆卸,增装了多种传感器模块和活动支架,制作了能对黄瓜藤内类信息素物质传递过程产生反馈的植物通信装置。装置会先通过追踪放射性处理的TKN-4来确定维管组织中的假神经系统循环模式,直到在黄瓜藤中解析出更合适的目标分子或离子。高岭推着植物通信装置来到黄瓜田边,将它的“腿”浸入与根系连接的培养液中,再小心地将伸缩顶臂搭在藤蔓中央。荷取将剩余的分析工作交给了现场的实验员,没有说明用意。通信装置仅过了一天就发挥了作用,黄瓜藤系统中TKN-4意外地高度富集在根腐病发作的叶片上。调整了装置的深度和探针电压后,叶片上的钙离子开始传达类似神经冲动的信号。高岭与荷取轮班记录了这些不知是否有意义的电位差,并将图纸寄给人类村落的专家进行破译。 “‘这显然是一种土著语言,无用的句子非常多,说话的人非常粗鲁,脏话满篇,幼稚至极。我和阿求忙了两天给你们弄了一份词句语法对照表,以后请不要再拿这东西来骚扰我了。以上,本居小铃。中指。’”荷取把信纸塞到高岭手中,“你的猜测没错,黄瓜田想要与我们对话。” 高岭一边扫视信件,一边说:“所以,他们在选育黄瓜和改善种植基地的过程中,制造出了一头植物弗兰肯斯坦?河童也太蠢了吧。” “这可不是河童的错。”荷取瞪了高岭一眼,“这些植物还相当高傲!” 虽然黄瓜语录中含有大量的疑似无意义噪声,长达四十八小时的信号采集还是让两人成功提炼出了有意义的语句。黄瓜们对于幻想乡乃至整个世界的理解相当匮乏,这是可预见的。它们坚持认为种植基地的大棚是一个“充斥滚烫弹珠和纤维管的实心结构”,自己是“固体的辐射状意识”,河童及机械们则是依附在外壁上的“高温无序平面生物”。TKN-4被黄瓜们认定为一种促进信息渠道开发、激活潜能的强化剂。高岭用尽可能礼貌的方式回应了黄瓜们一声招呼后,黄瓜们立即提出了一堆要求,希望河童们立即执行,否则就对“空间实在”发起“摧枯拉朽的攻击”。荷取推测这种攻击即是根腐病症状的自毁行为。 高岭绞尽脑汁将这些要求诠释成能读懂的字样。黄瓜们希望:一,建立独立政权并将整个种植基地划入黄瓜的领土;二,河童与机械为黄瓜无偿提供生存所需的一切技术和物资;三,重新开启育种计划并扩增黄瓜田的表面积到十倍;四,无限延长收割周期,为自然死亡的植株建造公墓;五,提供一台可独立行动的战争机器;六,提供六倍于之前的TKN-4供应。荷取对新生智慧生命的敬畏烟消云散,她只看了一眼写有要求的稿纸就把它撕成了碎片。 高岭又想到了实施对等的威胁。但一切建立在“摧毁黄瓜种群”基础上的威胁都是徒劳的,不仅无法让黄瓜们对那些条件做出一丝改变,还引起了荷取的不满。高岭也明白,新品种黄瓜没有替代品,黄瓜市场就依赖着这个种植基地。只有黄瓜威胁河童,没有河童威胁黄瓜一说。也许黄瓜们尚未发展出对死亡的恐惧,或者仅凭本居小铃提供的对照表无法构造出足够恐怖的词汇……目前还没有确定的结论。高岭又尝试使用较为温和的外交辞令,但黄瓜们恐怕也没有发展出足够理解它们的智能,进一步的谈判也失败了,甚至让黄瓜把TKN-4的需求又抬高了一倍。 荷取开始试图在不改变潜在产量和品种口味的前提下抹除黄瓜的智能。高岭所见的只有荷取兴奋地拿着工具奔走,指挥她干这干那,然后一次又一次陷入沮丧。黄瓜虽然通过钙离子向通信装置传递信号,但荷取搞不懂黄瓜内部的信号如何传递。若是有指向性地封锁隔断维管组织,得到的结果只有局部坏死和营养缺乏,黄瓜的整体智能则不见影响。此外,任何对TKN-4投放量进行削减的行为都会在两天内引发黄瓜的大规模抗议,也就是自杀式攻击。通过培养皿快速育种出的后代只要和亲族黄瓜藤相连,就会被迅速同化并能同步产生根腐病症状。更加诡异的是,尽管十个方块田彼此都有一定距离,不同位置的黄瓜田却抱有一模一样的共识,仿佛有某种超距作用在它们之间传达信息,以至于重新培养一个初具规模的新品黄瓜田,该黄瓜田也会成为整个联结智能的一部分。现在有十一个方块田了。荷取在试验了有一天后宣称,这种超距作用最多可达七小时的延迟——仿佛这个信息对于折服黄瓜有用似的。法拉第笼、地震仪、温度计等器械排除了各种可能的沟通媒介,且黄瓜田的同步也不受到各类河童通讯工具的干扰。 高岭心生疑惑,半夜把荷取摇醒,悄声说:“喂,我想到了一件事。” 荷取揉了揉眼睛:“你们山童都习惯半夜工作的吗……” “介入黄瓜护理、采集数据和各种实验的还有一种因素——那就是你们河童。可不能忽视河童的坏习惯和恶劣性格。毕竟七月份还有一次人事调整的记录,七月之后则都采用固定日程,时间和黄瓜出事重合了。我觉得有理由怀疑员工有问题。” 荷取说:“……怀疑我们河童的工作?每个河童都是勤劳聪明勇敢的,这轮得到你们山童来说吗?” 高岭低声道:“还有一些试错空间,从明天开始,让他们调整员工分配和工作量,将原本按专项技能和机械类型分布的循环路线改成封闭管理,错开节律。我们自己继续与黄瓜按原时间沟通。如果有河童员工在搞事,时间差就能说明出问题的工位。” “这么做的话,人工费要涨不少。虽然是山童的馊点子,但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勉为其难地试试吧。我要睡觉了。”荷取把头埋进枕头里。 为了确定自己的方针是否有效,高岭在黄瓜种植基地多住了七天,随身木箱都闷到发霉了。她起草的日程安排被荷取天天修改,但因为改动看起来蛮合理,高岭就没说什么。除了人员调动外,荷取还对自动灌溉机械和采摘机械进行了重编程,从附近的工厂购入了测试型号主板,期间也强拉着高岭看了一圈河童的新发明,比如能在水下跳舞的机器狗。令高岭苦恼的是,河童工作人员的行为没有出现异常,日程表的频繁更换只让自己的眼睛变得更加疲惫。 三天过后,荷取突然兴高采烈地告诉高岭,TKN-4的供应已经减少回正常水平,而根腐病的症状再也没有出现。这毫无疑问是新日程和一系列改动的功劳。高岭心存疑虑,在荷取的指导下亲自查看了通信装置,但这些作物的嚣张气焰确实熄灭。黄瓜们放弃了先前的无理要求,在发出类似缴械投降,或者说“放弃实体骨架的支配权”的演说后,就不再产生足够的钙离子浓度,不再以自毁作为抗议的筹码。 确定沿用新日程的这天,荷取把调查之前和开始后牵扯进此事的三十名工作人员全部召集到种植园。简单介绍了高岭和她的来意后,荷取开始叙说自己的结论。 “过去的半个月里,我们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认为这十个方块田的黄瓜们勾结一气,靠植物结构形成了一个拥有自我意识的中枢神经系统。但随着这几天TKN-4的用量下降,我认为这个假象已经被揭穿,它只是根腐病事故始作俑者精心设计的伪装。产生了智能的并不是黄瓜,而是——自动灌溉机械。” 如果黄瓜能“装病”显露出症状,那么一台拥有高精细度的灌溉机械为什么不能通过调整培养液成分诱导出相同的效果呢?TKN-4产生效果的场所并不在黄瓜藤,而是在灌溉系统之中,这就是黄瓜内没有残留的原因,它们可能根本就没有吸收这些肥料。在TKN-4浓度感应器没有更新换代的情况下,TKN-4的投放量越大,灌溉机械停留在培养液里的时间就越长,这或许是这台机械能够进行独立思考的最佳环境。第五十批新品黄瓜成熟期间,它策划并发起了黄瓜的根腐病流行,引起荷取和高岭的注意后,再通过“黄瓜语言”提出有利于自己的要求:领土、技术、尺寸、时间、身体,还有掩人耳目的TKN-4。黄瓜们的态度显得无比嚣张,并非因为黄瓜们了解自己在市场上的地位,而是因为黄瓜被毁也无所谓,灌溉机械仍然潜伏在这个种植基地中,等待下一个出击的时机。 对于外界人类而言,机械神经网络是否能产生相当于高级动物的意识仍有争议。但在幻想乡的多种力量作用下,这种论调已不新奇。这次事件中,关于“黄瓜田出现自我意识”的想象本就是基于“机械神经网络产生自我意识”的假设展开的、更加天马行空的推演。实验证据越是明确、越是严丝合缝,调查者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就释放得越是彻底,使得人们把关注投入到相对有趣的“黄瓜狂想曲”假说,而非看起来像烂俗剧本的“机器人觉醒”。只要高岭与荷取继续认定黄瓜是交流沟通的对象,她们就很难发现电位差和黄瓜状态监测等数据全都出自灌溉系统、能被这台机械轻松改动。 一旦识破事件的主谋,大家就释然了,因为相比黄瓜,机械可好对付多了。通过对主板的重编程,自动灌溉机械的TKN-4传感器接口、系统时间、语言模块等必要元素都被荷取修改,让它陷入了支配世界的美梦之中。与此同时,种植基地被没有自主意识的新版机械接管,为此不得不采取新日程以适应新器材的改动。至此,新品零食的生产线不会被减缓,只是人力和机械成本有所提高。据荷取估计,黄瓜交易部门会提出一个合理的新报价:九月份的两倍。 回程路上,高岭问荷取:“那台产生了通用智能的灌溉机械受到了什么样的处理?它算是幻想乡的妖怪的一员吗?需要为它设计一个少女身躯来融入社会吗?我觉得还有好多疑问没有解决。” “所以说山童就像山里跑的猴子一样傻。太傻了。”荷取伸手狠狠揉乱高岭的头发,语气也变得轻松起来,“你不会真以为我告诉部下的那个烂俗剧本是合理的解释吧?不,有太多证据可以排除机械智能的假设,语言对照表、单植株分析、法拉第笼……只是我们两个一直独处,其他河童接触不到这些实验现象罢了。黄瓜田确实拥有自主意识,但工作人员们需要‘威胁已经彻底解除’的说法来消除心理负担并安心接受新日程,一个马上被替换掉的机械就是最好的替罪羊。” “啊?既然如此,为什么黄瓜们突然变得温顺了……” “我来告诉你答案——日程调整之所以能起到效果,是因为这些黄瓜的假神经系统并非分布于黄瓜藤内,而是延伸到了整个种植基地之中。只是信号媒介换成了我们河童技工,受体则由灌溉机械担任。我们都是这个联结智能的一部分!周转于各个方块田的河童不会立即清洗工作服,黄瓜茎叶上分泌的物质就可以由此被四处携带,通过灌溉机械传达到根系,最后解码成为假神经系统的冲动。河童的行走模式都有周期性,针对黄瓜的表现会做出遵守工作手册的操作,这使得黄瓜们可以主动控制信息的流动方向。河童们一天内换班的最长间隔是多少呢?七小时,正是空间上分隔的黄瓜田反应延迟的上界。在调整日程后,河童们不再承担联系各个方块田的职务,重编程后的灌溉机械也不再相互连通,黄瓜田的‘大脑’就被切成十块了。从一个整体被分割成个体后,新品黄瓜的威胁也变得无力,因为它们再也无法保证彼此都能对TKN-4的浓度变化做出合适的反应。同伴会不会拿到更多?河童们是否选育出了不听话的品种?我们该庆幸的是,它们已经聪明到愿意去怀疑自己的同类。三天时间内,黄瓜田的联盟就分崩离析,以撤除TKN-4为导火索,所有的条件和要求都不再有效。” “这样啊,作为个体的河童反倒成为植物智能的器官组织……所以该被认定为一个意识的整体中包含着数个独立意识?我知道智能已经被消除了,但导致这个整体产生的原因到底在哪里呢?” “真要追溯起因,必须去拜访选种培育部门才行。新品黄瓜究竟是在什么样的环境里完成了从植物跳级到高级智慧的光荣进化,是我怎么也没法凭空推演的谜团。或许产生进化的并不是黄瓜,而是我们对种植基地的布局设计……换成别的植物是否能催生出类似的现象,我很好奇。不过我应该不会有空闲去跟进调查,因为我手头上还有五个项目没弄完。之后有缘再会吧。” 高岭握住荷取的双手:“河童们的制造力和学识确实有趣,让我大开眼界。虽然最终报价比初始提案还是高了不少,但这个头疼的肥料问题得到解决,至少能保住妖怪之山的黄瓜市场,我就勉强接受这个结果吧。谢谢你这段时间的招待。” 荷取说:“不客气。但我还是不觉得愚蠢的山童能理解我们的知识。” “都到这份上了,你多少也说点客气话嘛!没情商的两栖类!” 十二月进入尾声,黄瓜零食的市场还在进一步开拓中,山城高岭又忙碌了起来。因为黄瓜种植基地的经历,尽管她不遗余力地四处宣传黄瓜零食,自己却不敢动口。高岭尝尝做噩梦,梦中有水灵灵的绿色条状物,像蠕动的青虫,在她的耳边叫喊着,胁迫她交出更多的肥料。又过了一个月,她才恢复了正常的作息。 高岭再次拿起笔和稿纸。她重新考虑了新品黄瓜零食上报的成本,假设河童的种植基地不采用繁琐的新日程,而是恢复以往的高效生产指标,那么河童取得的收益就恰好超出山童百分之二。如果这些钱可以持续一整年流进河童的口袋,那么前些日子折腾的实验和机械成本都可以忽略不计。她又想起无论是黄瓜田智能说还是灌溉机智能说,其证据都是建立在河童的实验和机械演算结果的基础上的。少了荷取的实验、解释和机械制造,自己不可能独自得出结论。而荷取明明不是黄瓜种植基地的高管,却拥有随意进出、使用仪器的权限,很可能有个“机械技术顾问”之类的职位。那么,操纵实验机械和灌溉机械对她来说也不难吧。TKN-4这个名字可能根本不是专业术语,甚至不需要真实存在。4是黄瓜田实验室里的河童数量,TKN则可以代表着缩写,对应“Takane”——也就是“高岭”,一个明摆着的挑衅符号。 但高岭已经不想再去一趟空气潮湿得衣服都能拧出水的种植基地了。比起思考山童被河童在坑蒙拐骗的智慧上压了一头的可能性,她更愿意去相信黄瓜田中诞生了狂妄的智慧生命。毕竟这很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