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您是哪位？”
玛艾露贝莉·赫恩惊讶地看着坐在咖啡桌对面的陌生女性，后者仿佛是难得一见的社交恐怖分子，一声不吭地闯入了自己的隐私距离，她的脸上不但毫无愧色，反而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让人摸不着头脑。
“梅莉，我是宇佐见莲子啊。”
“是……是这样吗……对不起啊！莲子！”
仔细一看，黑色的发丝下的确是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炯炯有神的双眼泛着星光，投来略带不满的神色，如同夏夜的天空，阴晴多变，却又充满活力。
不过，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乍一看的话，今天的宇佐见莲子和往常似乎没有什么不同，飒爽的短发，可爱又英气的脸庞，丰满有力的身体，无论怎么看都没有什么蹊跷，可玛艾露贝莉·赫恩就是没能在第一时间认出友人来，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问题。
玛艾露贝莉·赫恩很是疑惑，或者说“梅莉”百思不得其解。
上下，上下，上上下下，上。
梅莉的目光停在了上面，比胸口还要高上一些的地方。
啊，问题就在这里。
“是帽子啊。”
宇佐见莲子的头发失去了往日里形影不离的帽子的庇护，被压抑的头发高高地跳了起来，果然是这里有问题。
“没有的帽子的莲子，简直和黑发女性路人没有区别嘛。”
“哎哎哎，梅莉没了帽子不也差不多吗？”
“这么说来也没有问题，但还是让人觉得不愉快。”
梅莉仔细打量着现在的莲子，失去那顶缠着白色丝带的礼帽后，现在的莲子仿佛白纸一般单调，无法给人留下更为深刻的印象，明明是很有趣的人，可现在的模样怎么看都让人感觉过分平常了。
“喂，梅莉，你现在肯定在想‘这个女人没了帽子之后变得好无趣”吧？”
“我可没有这么想哦。”
“真让人苦恼啊，没了帽子，大家都认不出我来了。”
宇佐见莲子一直属于那种在人海中熠熠闪光的亮眼角色，不管是从贬义还是褒义的角度来看，她都能给人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虽然很多人觉得她有些古怪，但这也怨不得他们，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秘封俱乐部”这个旨在发掘灵异事件的不良社团和夜探墓地的社团活动。
不过，她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顶帽子吧。
没了张扬的装饰，大家对宇佐见莲子的奇异和古怪都视而不见了。
“真麻烦啊。”
宇佐见莲子不快地发着牢骚，从咖啡馆回来的路上，没有一个学生向她们投来诧异的目光，昔日的秘封俱乐部社长，探索灵异事件的先驱，身兼怪人与探险家特性的宇佐见莲子，不知何时已经泯然众人了。
“莲子的帽子到底丢到哪里去了。”
梅莉忍不住询问起来，她觉得那会是一个曲折离奇，荡气回肠的故事。
“我不知道算不算丢了，或许只是‘找不着了’。”
“还能找回来吗。”
“我不好说呀，梅莉，和境界探索一样，随遇而安吧。”
一向“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莲子突然消沉了起来，也难怪，不是所有人在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都能保持一如既往的冷静。
“呀，你是谁啊。”
冈崎教授路过时，宇佐见莲子听到了今天的第五次提问。
“只是第一眼不太容易认出你罢了，至少还没有影响生活。”
一天将近结束时，梅莉再度安抚起宇佐见莲子受伤的心情。
“总感觉空落落的。”
头顶多余的重量消失之后，原本承载帽子的颅骨忍不住发起痒来。
“戴我的帽子试试吧？”
梅莉把自己的帽子放到莲子头上，黑色的头发和白色的帽子形成一种不和谐的反差，仍是令人不愉快。
“欸，我不要梅莉的睡帽啦。”
“什么睡帽啊，你不要算了。”
梅莉气呼呼地收走了帽子的主权，失去了珍贵之物的莲子失魂落魄地同友人告别，结束了与帽子分离的第一天，短暂的睡眠并没有缓解内心怅然若失的缺口，咖啡和方糖亲昵地融化在一起时，毫无特色的黑发女路人又一次坐在咖啡桌对面，她急需一点褐色的兴奋剂来弥补悲伤。
“还是找不到吗。”
梅莉关切地问到，把温热的咖啡杯推到莲子面前，她从来不会把两人之间的龃龉留到第二天，秘封俱乐部仅有的两位成员皆是如此。
“大概是被妖精当成房子借走了吧。”
宇佐见莲子将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她的声音有气无力，塞满了虚假的强硬与坚持。
梅莉看不得宇佐见莲子继续消沉的样子，失去帽子的打击几乎要让她崩溃，为了让莲子的生活回归常态，梅莉决定帮助她寻找那顶独一无二的，缠绕着白色蝴蝶结的礼帽。
到底是说是礼帽贴切，还是爵士帽更合适呢。
最后一次目击帽子的地点是在莲子的卧室，梅莉仔仔细细地把粉色的床褥搜了个底朝天，一并翻出来的还有过于涉及个人隐私的衣物，梅莉充分发挥秘封俱乐部的精神，把涉嫌犯罪的家伙们统统审问了一番，宇佐见莲子对此不予置评。
“莲子的身上，有‘隙间’的气息呢。”
“事先说明一下，我昨天没心情洗澡。”
梅莉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没有说谎，在她看来，莲子的周边隐约浮现着暗紫色的裂痕，细密的眼球从两个世界之间的缝隙中窥探着，窃贼误以为肉眼凡胎的人类无法察觉自己的足迹，这可大错特错了，在隙间侦探玛艾露贝莉·赫恩面前，绝不存在什么完美犯罪。
“莲子，用你的床睡一下！”
“能不能把我的袜子先放回去呢。”
顾不得许多儿女情长，梅莉闭上眼，径直沉入了梦境，片刻的黑暗后，数不清的幻想从她的面前掠过，群星的色彩变换、分裂，意识角落飞来的夏塔克鸟叫嚷着些许模糊的秘密，不，不是关于莲子的帽子，而是一个个荒诞晦涩的寓言故事，无法度过三十岁生日的少女生活在停滞的世界中，日出之地的青年邂逅又抛弃了天真无邪的舞女，不知来历的病人一次又一次在精神病院中醒来，隔壁的女性诉说起凄然的爱意，漫长的沉沦后，梅莉睁开双眼，眼前是一片苍翠的绿色，橙黄的日光。
“又来到这里了啊……”
梅莉站起身，曾经梦中所见的红色洋馆与竹林不见踪影，犯罪嫌疑人并非那里的住户，这让梅莉有些安心，对手多半不是难缠的家伙。
接下来，就是找到它，然后教育一顿，最好能把罪犯押送到莲子面前，让它好好赔礼道歉，要是不愿意的话也没有办法，有一种原始的力量比真理更为直接，你知道的，我也知道的。
梅莉在漫无边际的草地上行走着，轻快的风从耳畔拂过，温和的日光使人脖颈发烫，梅莉用手遮住刺眼的阳光，在草丛间探索着前进的方向，莲子家中奇怪的隙间气息淡薄的如同雨色，在乌云散尽后的暖意里升腾、蒸发。
功夫不负有心人，越过草地后，梅莉终于在气息的尽头听到了非人的窃窃私语。
“……桑尼啊，这个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是人类的玩具吗？”
“喂喂喂，我可是人类研究学的专家！信我就好啦！”
梅莉躲在树后，透过低矮的树杈向前看去，形似儿童，身后插着透明翅膀的妖精们嘻嘻哈哈地摆弄着什么东西，白色的丝带在空中飘扬，宛如人类衰败后，妖精征服者们在土地上重新树起的旌旗，梅莉轻轻咳嗽一声，妖精们的喧闹顿时停下，偌大的树林中只剩下轻盈的吟唱，源自梦中春日的独奏。
“你、你、你是谁啊？是来挑战我们的人类吗！有、有本事站出来！”
“桑尼……万一是巫女来了怎么办！”
“她发现了！她一定知道我们在狗粮里下泻药了！”
妖精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对峙的勇气渐渐在胡思乱想中化为飞灰，这起盗窃案的始作俑者在一声“救命啊！杀妖精了！”的惨叫中四散而逃，梅莉走上前去，拍了拍帽子上的尘土，失而复得的莲子之帽虽经蹂躏，却仍保持着清澈的顽强。
无所谓善良或是邪恶，妖精们的本性是胆小，仅此而已吧。
梅莉拿着帽子，努力想要从梦中醒来，身旁的风和煦地吹过，也许是今日的咖啡摄入量不足，无论如何，梅莉都没有清醒的欲望。
她的脑和思绪即将融化在如风的梦中。
于两难间徘徊之际，帽子从手中飞走，顺着风飘入树林深处。
梅莉提起裙摆，向着帽子脱手的方向跑去，转过几棵苍老的树木后，风停下了脚步，礼帽和丝带落在白皙的手中，梅莉带着警惕的目光看向眼前的女人，梳着金色长发的女子撑着阳伞，戏谑的笑容藏匿在阳光背后的阴影里，一只纯色的黑猫在她的肩上爬上爬下，看着陌生的女子，梅莉越发感到困倦。
“你在找这个吗，小姐？”
“请把帽子还给我，这顶帽子对我的朋友来说很重要。”
梅莉强撑住眼皮，注视着女子的一举一动，金发女人轻轻笑了一声，不知是对梅莉的赞许，还是暗藏深意的嘲笑。
“也就是说，这顶帽子对你的朋友而言有着不可取代的价值咯？那它的身上一定有一段曲折的故事吧。”
“……没有，它只是……一顶很特别的帽子……”
“哦，那可就奇怪了，既然没有什么有趣的故事，那为什么还说是‘很重要’呢？”
“这不重要，请把它还给我。”
梅莉摆出一副强硬的架势，就算对方不是人类，为了友人，自己也绝不会退缩。
“人类小姐，过分逞强可是会吃亏的。”
就是这样啊，你就是这样啊，从未改变，当你还是人类小姐时便是如此。
“请还给我，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你朋友的帽子，不是一直在你的手里吗，亲爱的人类小姐？”
梅莉顿觉手中一沉，当她低头看去时，才发现莲子的帽子正握在自己的手中，上面残留的土灰还没有被掸去，梦中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梅莉深谙梦境的逻辑。
唯一的逻辑是没有逻辑。
“人类小姐，你很在意自己吗。”
说着奇怪的话，做着不合理的事，生活在不可思议的幻想之乡。
梅莉沉默着，她不想说话，起码不是现在。
“那样啊，我明白了。”
黑猫哧溜一下，从女人的裙边滑走，分走了梅莉少许的注意力，就在这难以发觉的间隙，一股轻风从她的发梢吹过，梅莉下意识地按住自己的帽子，莲子的帽子却再度脱手，在空中转了几个圈，在苍翠的绿海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梅莉的意识涣散了，她想要说什么，可沦陷的思维不允许过度的情绪表露，当她的后背浸满汗水，从无所谓有无的沉睡中苏醒时，她看到了那顶牢牢攥在手中的帽子，纯白色荷叶边招展开来，裹挟着风的叹息。
“梅莉！梅莉！你还好吗！你终于醒了！”
头脑还没有清醒，友人便留着喜悦的热泪扑了过来，梅莉从来没有告诉过莲子，但莲子知道，梦中穿越隙间的旅行危险重重，不规律的时间流速到底会将二人的重逢推到何处，梅莉没有勇气思考这个难题。
“对……对不起，我……没有拿回莲子的帽子……”
梅莉松开手，任由帽子跌落到床褥上，莲子摇了摇头，她的眼中满是泪水，又怎会在意不值一提的身外之物呢。
世界上总有更重要的东西值得在意，不是所有人都能意识到这一点，而发现它的人往往已经追悔莫及。
“梅莉，只要你没事就好，你已经睡了快一天了……我真的……很担心……”
“没事……我已经习惯了，倒是你，没有帽子该怎么办呢……”
梅莉心中潜藏着难以捉摸的愧疚，风吹起的瞬间，她不假思索地抓住了那顶帽子，自己那顶纯白似雪，荷叶花边的睡帽。
“梅莉在那个世界的时候，我发现了更合适的装饰。”
莲子擦去眼泪，照耀出星光的眼眸望着梅莉，仿佛正期待着梅莉发现什么，梅莉会意地向上看去，惊觉莲子的头发和天花板之间凭空多出了一层障碍，原本属于帽子的位置突兀地嵌入了一个橙色的圆锥体，花色的涂装是那么熟悉而陌生。
稍微有些大，很难说的上是“不大不小，刚刚好”。
“路障？”
下一次在氤氲的咖啡浓香中会面时，两人理所当然地00突破了各自的社交安全距离，宇佐见莲子的头发高高翘起，玛艾露贝莉·赫恩也没有戴帽子，在这个黑头发黑眼睛占主流的国家，她好像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早安，宇佐见莲子，今天还好吗。”
“好的不得了，我感觉格外轻松呢。”
帽子的离去为宇佐见莲子久经压迫的头发提供了放松的机会，如雨后春笋般立起的发丝成了秘封俱乐部新的标志，不过有没有这种吉祥物其实都没有关系，只要秘封俱乐部还在运营，只要宇佐见莲子继续带着梅莉去坟地转圈，人们就会一直记住她们，茶余饭后的闲暇中，大家偶尔会提起世界角落处的奇人轶事，秘封俱乐部便是其中无比闪耀，如希望和梦一样熠熠生辉的存在。
“现在，大家也能认出你来了吧。”
“那还用说，冈崎教授再也不会问我是谁啦，就连咖啡厅的雾岛小姐，也不会在上咖啡的时候再三确认我的身份了。”
“可惜冈崎教授现在总把我当成换了发型的千百合呢……”
留着金色短发的服务员小姐充满热情地向这边打了个招呼，秘封俱乐部有着不少的狂热粉丝，也可以说，是同为灵异爱好者的同道们。
“宇佐见小姐！赫恩小姐！你们……真是越看越……漂亮了！”
受限于本文作者的遣词造句能力和词汇积累，雾岛理纱支支吾吾地挤出热切的赞美。
“谢谢雾岛小姐啦，我觉得我确实比以前要帅气很多！就算没有帽子也可以潇洒地生活下去！”
看着装腔作势的莲子，梅莉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请请请……两位能给给给我签个名吗！我我我我是秘封俱乐部的忠忠忠实粉丝，在匿名版版版上发过言的那种！”
“没问题，雾岛小姐想要签在哪里呢？”
宇佐见莲子转了转手中的碳素笔，梅莉没看到她是从哪里拿出来的，也许她把日常需要用到的工具都藏到头发里去了。
“请请请签签签签在在我我的工工工作服上！”
雾岛理纱快要兴奋得语无伦次，恨不得当场昏厥。
这就是失去帽子后的全新生活。
宇佐见莲子大笔一挥，为小粉丝留下宝贵的记号，雾岛理纱涨红了脸，紧紧握住宇佐见莲子的双手，大声道出心中最为诚挚的感谢：
“太谢谢您了！玛艾露贝莉·赫恩小姐！”
从咖啡馆苦涩的氛围中走出，温和的风迎面吹来，一如多年前消逝的春天，科学世纪的季节被精妙的机械锁定在令人舒适的区间，永远和煦如春。
风抚过脸颊时，宇佐见莲子感觉头上一沉。
“啊，帽子。”
【THE END】
发表于 2024-9-28 17:45:08
染红的潜规则
帝爷的潜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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