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之寓言

拍照牛

在河城荷取与键山雏正式交往的五周年纪念日，荷取坦白说自己想要变成鱼。她又强调道，不是指用机械臂在深海捡垃圾的鱼，是眼睛能同时看到左右两侧的那种鱼。雏捏了捏荷取的脸，随口把话题转移到自己的手工艺品店以及年中的情侣度假计划上去。但在迅速结束讨论后，荷取又握住雏的双手，眨了眨那双清澈的水蓝色大眼睛。雏意识到，关于鱼的话题恐怕不会这么快结束。

雏想起自己第一次带荷取去山洞里看鱼的那个雨天。山洞的入口在妖怪之山的半山腰，深处有由半透明的石膏结晶组成的岩壁，像鱼缸一样囚禁着各种水生动物，雏管它叫水族馆。居住在无光洞穴里的生物都无比丑陋，体色灰暗如泥，眼睛和嘴巴的位置往歪了放。人们总说水族馆是情侣约会圣地，雏回家后确实感觉自己更喜欢荷取了，但荷取回家后更喜欢的东西是鱼。荷取一边操作洗衣机一边对雏说，其实自己还没想好要变成什么鱼，有考虑过尾鳍细长分叉的神仙鱼，或者色彩斑点变化多端的孔雀鱼。雏知道，从香霖堂买的外界图书上有它们的漂亮画像，但那些书，原本只是雏买来给家里装饰用的。

幻想乡唯一的半人半鱼住在浓雾弥漫的湖泊中央，名字叫做若鹭姬，是在雏陷入热恋时给雏出谋划策的家伙。雏带了炸甜饼来拜访姬，问姬说打一生下来就是鱼是什么样的一种感受。姬掂玩着手心里的小石头，向雏仔细解释说人鱼和鱼不是同一种生物，哪怕有着同样肥大的尾巴，行事风格也是天差地别。雏也将荷取想要变成鱼的事跟姬说了。姬耸了耸肩表示，不同的种族总是对异样的生活心怀无来由的艳羡，毕竟在同一个地方住了将近一百年……雏打断了姬的心理咨询式演说，说荷取是真的想要变成鱼。姬反问雏为什么如此确定，雏说，因为自己是荷取的爱人。姬放下手中的石子坏笑着说，你不会正在怀疑你的女朋友和我出轨吧。雏摇了摇头。

为什么要变成鱼？荷取大概是第三次听到雏问这个问题了。在两人背对背躺在床上一起失眠的夜晚，荷取打开手电筒，从衣柜深处拿出一本打印出来的族谱，轻轻放在雏的脸颊边。雏坐起身翻了翻，看到从祖辈到近亲的河童都没有想变成鱼的。想想也是，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记录在族谱上嘛。荷取从背后搂住雏，说自己其实应该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想变成鱼了，具体到想要用鳃呼吸，想要摆动尾鳍，想要摇动全身的鳞片感受水流。河童从小受到的通识教育千篇一律毫无变通，即使是想要变成鱼的河童，也不可能在一百岁成年之前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是天选的工程师。荷取说，自从和雏相恋后，心境发生了变化，许多埋在心底的想法才浮了上来。但当雏问是否因为自己做了某些事情才导致荷取想变成鱼，荷取又否认了。

荷取用手在空气中比划着说，做个比喻吧，自己的心里有一间上锁的玻璃花房，门一旦敞开，里边的气味就会弥散出来。雏只是那一枚打开门的钥匙而已。

春天来临之际，荷取邀请雏来自己的秘密基地。雏小心翼翼地踏进那个不被记录在任何一本报告书上的废旧仓库，一眼就看到了那台电梯模样的硕大圆柱形机器。它涂满黑色油漆的两扇旋转门上刻着如同孩童简笔画的鱼。在介绍机器的操作方法和各种限制时，荷取手舞足蹈上蹿下跳，让雏回忆起两人第一次接吻时头上被暴风刮得呼呼响的那棵树——现在四周坚实的混凝土墙将两人与外部隔绝，打在肌肤上的风雨之猛烈却不逊于回忆里的那场。
回家后，荷取说自己设计整台变鱼机器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已然回归了巅峰时期总工程师的水平，脸上洋溢着喜悦。雏问荷取变成鱼之后还想要继续干工程吗，荷取说，当然做不到。鱼的大脑结构相当简单，能想的事情很少，能够主动去做的事情也很少。同时荷取也认为，像怨灵附身那样将自己的意识强加在不适合的躯体上，是一种缺乏品味和决心的不纯行为，并非自己所向往的全身心都彻底变成鱼。雏没有办法感同身受地理解荷取对于变成鱼的看法，也许变成鱼要放弃很多很多东西，包括智慧，时间感知，社会生活，审美观念，以及恋爱……变成鱼又有哪里好了。但她知道荷取是无比诚实的。身为恋人的自己应该支持另一半的奇怪决定，还是基于并不那么可靠的常识进行反对？哪一项是自私哪一项又是爱，或者二者已经交汇在一起？在做决定的日子来临之前，雏肯定还没有想好答案。

雏说，如果我恳求你为了我而不要变成鱼，你会这么做的吧。

荷取说，是的，因为我爱你。

雏说，我可能没法像爱你一样去爱一条鱼。

荷取说，没关系，如果你不想养鱼，就在地图上标的那个位置把鱼放走。

雏最后还是没有阻止荷取，其实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对荷取表达过任何反对。意识到这一点后雏会想，也许这就是自己有别于荷取的任何一任前女友的地方，不是这样的话荷取根本不会和自己交往。只是靠这样思考来让自己好受一点的话，又感觉跌进了某些吸血鬼宣扬的命运论的陷阱里。

一切准备就绪后，在一个刚下过雨的清晨，雏拉下拉杆启动了机器。荷取全身赤裸地走进舱门，持续三秒的强烈白光闪烁后，舱门再度打开，地上浅浅的水洼里躺着一条蓝灰色，手臂大小，身体不停扭动的鱼。雏连忙冲上前去，用双手将鱼捧起，放进身旁已经注满水的大型鱼缸。这种鱼从未在世界上存在过，不属于演化树的任何一条分支，也因此从未被人类分配过拗口的拉丁文名字。它看起来是那么平平无奇，仿佛是世界上所有鱼类的平庸特征的集合体，除了躺在地上的钥匙项链外，没有什么能证明它是荷取。荷取变化了，或者消失了，或者死了，怎么说都不太合适。在雏记忆里活灵活现的荷取形象仍然很清晰，雏的手臂上和脸上还残留着荷取的温度，像轻微烫伤那样隐隐刺痛。

雏推着装有鱼的鱼缸走出秘密基地，推回自己与荷取的二人居所，停放在实木鞋柜旁，然后自己便像液体一样瘫倒在地上。大概两年前，雏曾经与荷取一起养过一条宠物水蛇。这种带有条纹的长条状生物兼具水生动物的悠然自得和冷血动物的静谧美感。水蛇吃了一只淹死的仓鼠从而被呛死后，为了它而被改造得过于特化的鱼缸就一直在某个堆放钢材的车间里闲置着，直到荷取将其二度改造成装有越野车轮的新鱼缸。蓝灰色的鱼在鱼缸两头往返，乐此不疲地重复着直线游动。雏从下往上望向鱼缸控制器上闪烁着的绿色光点，望着那条并未保留任何荷取特征的鱼。这应该就是荷取所期望的吧，如果鱼看起来像是那个热情满溢的水蓝色河童的缩小版本，就说明荷取并没能完全地变成一条鱼。

几天后，玄武之泽的特遣调查队敲响了雏的家门。来者共有十五名全副武装的河童，她们将居所翻了个底朝天，破开了秘密基地的门，并且缴获了那台圆柱形的机器。雏将自己听闻的和所做的毫无保留地讲了出来，把鱼缸和鱼推到来访者的面前，展示了鱼缸的个性化功能。以及，自己脖子上挂着的曾经属于荷取的钥匙。雏说，荷取变成了鱼，荷取就在这里，你们看啊。河童们在鱼身上做了许多认知能力测试，没有一个能从这条蓝灰色的生物身上挖掘出不属于鱼的信息。她们连连叹气，终止了对雏的审讯，带着雏来到那个雏再也不忍心踏入的废旧基地，掀开了已经完全失效的所谓变鱼机器身下的地板——一条仅能让一人匍匐爬行通过的长管道连接在舱室下方，里边是看不到尽头的黑。她们派了几个无人机进入管道，并且在给上级的报告中声称：河城荷取利用自己的爱人打掩护，逃出了妖怪之山，为的是逃避河童共同体有史以来最大的失败工程的惩罚。

探查机器人在管道中失联了，负责的河童也很快对案件失去了兴趣。于是雏又回到了一人一鱼共居的平静生活中。雏心知肚明，在外边所有人看来，自己只是一个被爱情骗子背叛了的受害者。但是雏仍然守在鱼的身边，为它换水，喂食，清洗。雏知道，荷取比玄武之泽派来的任何一个河童都要更加聪明，她的变鱼机器没有留下任何破绽，鱼就是鱼，不能是别的东西。拥有如此令雏惊叹的智慧的荷取，自然也不可能制造出报告中所称的逆流水渠毒气爆炸事件。察觉到已经没有河童守在家门口监视自己，雏便推着鱼缸去了湖边，将自己的全部想法都直接告诉了若鹭姬。

姬听完了说，我信你。

雏说，你是唯一一个觉得我还没有失去理智的人。

姬说，因为我觉得你的言语中透露出的道理很有意思。

雏问，哪句话？

姬说，对于河童们而言，与其承认她们之中优秀的一员变成了鱼，她们宁可改口说荷取其实是一个无可救药的罪人。

回家以后，雏心想着，一条普通的中型家养鱼的寿命可以有五到十年不等，那么需要做决定的时刻应该还没到来……便躺在沙发上沉沉地睡着了。她梦见自己往水中沉去，手脚和衣裙在水中逐渐溶解，浮出好多彩虹色的泡泡。然后，那条蓝灰色的鱼显现在头顶上方，从雏的胸前欢快地掠过，头也不回地往没有光亮的深水游去。雏挥舞着自己刚刚长出来的鱼鳍，摆动着自己双脚合并形成的鱼尾，追随着那条鱼下潜，下潜。拨开缠绕到自己头发上的水草，拨开发着微弱光芒的小型片状生物，雏继续追着鱼往下潜。鱼离得越来越近了。雏可以感觉到从鱼身上产生的水浪沿着自己脸颊的轮廓划过。雏想张开嘴说话，想说出自己曾经没有来得及说出的那句不经头脑的浪漫的话，梦中的嘴里进了梦中的水，堵住了她的咽喉。雏想说，我已经懂了，我可以懂的，因为我仍然爱你。如果你变成了鱼，那么我可以试着去成为鱼性恋。

定难军节度使

变成一条鱼会很快乐吗？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但是论坛里可是还有另一条鱼呢，希望他也能看到这个文章。

我在找恋恋

雏真是个痴情不移的孩子呢……

不拘一嗝降人才

衣玖怎么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