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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村落里的屋前大多已经摆上了插有红花挂着岁符的门松,街道的上空也飘摆着高低不齐的结绳;小孩子和妖精们成群结队地走街串巷,看见哪家的门没关好就耍闹着推开进去讨要前几天没发掉的南瓜糖和过几天要用到的金平糖。还在街头奔走的人们基本都裹着各色各样的围巾,一边哈出气搓着手一边热络地同熟人打起招呼,之后便加快脚步迈向热售着御节料理和袋装荞麦面的店铺。 神社的门口,不成对的单只石狛犬木木地杵着,犄角上顶着一盏不知道谁放的大红灯笼,对着蔓延着一眼看不到头的本该是覆着雪而中间被踩踏融化出路的石台阶瞧,瞧见白衣白帽的雪女妖在下面。雪女妖一会儿飞了上来遛进门,要往院子里叠着各色各样被吃得七七八八的昂贵料理的宴会桌旁靠,但很快就被裹着围巾的红白巫女发现。巫女随手抽出一道符箓甩向雪女妖,端起微微冒着热气的茶水饮下一大口,听到挂着相机的无良鸦天狗招呼刚端起盘子的老板娘。老板娘随声应和着,吩咐穿上过年衣裳正咋呼着的山彦把刚才从锅里捧出来放了会儿的菜递给皱着耳朵帮工的紫发月兔。月兔接过山彦递来的菜从这边走过去,一道热气在爱丽丝的耳边飘来又散开。爱丽丝放下手中的瓷茶碗往厨房望,望见一只小小的褐发的在后厨隐现。 “爱丽丝小姐,请你再等这几天,就这几天,好吗?”那天晚上那孩子将七色的羊羹糕和一小壶伶人醉端上来后,坐在了她的旁边,等到她慢慢吃完以后,这样说。 她瞥见那孩子身后远远坐着的灵梦猛地要站起来,又被身旁的两位魔法使一起按回座位上。 “嗯。”她说,“那我等你。” …… 她望着那只在后厨隐现的小小褐发身影。 “呐我说爱丽丝,”忽的,一条散着酒气的醉胳膊从她身后搂来,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颗金发的脑袋已经趴在了她的肩膀上,“你怎么,怎么还是不开心DA★ZE……”那颗脑袋眯着眼笑着说,荡起另一只胳膊攥着空的酒瓶,半圈多以后猛地举高,吓了旁边正喝茶的灵梦一跳,“你、你要是不开心的话,咕唔,要是不开心的话……?呃,该怎、怎么办才好DA★ZE……” 灵梦猛地一拳头打在金发的脑袋上,使她吃痛地双手抱起头来,“别在我这发酒疯,不行了的话就去屋子里躺着啊!” “啊啊啊,发酒疯呢~”金发的孩子眯着眼傻笑,“躺、躺到蘑菇地里DA★ZE” 爱丽丝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魔理沙,你喝醉了。”一边这样说着,一边用半边身子撑起摇摇欲坠的金发孩子。红白的巫女扶着额头叹气,显然也是受够了。“啊啊,麻烦你了,醒酒汤一会儿就给你送过去。” 灵梦在席间目送着爱丽丝搀着那只金发的醉鬼摇摇晃晃走进卧房,覆着冬前刚换过的纸的障子门被合上,轻轻摇了摇头,“真是两个折腾人的家伙啊。” “大概就是今天了吧,那孩子。”灵梦坐下以后,坐在她旁边此前一直安静着的帕秋莉放下手中的茶杯,这样说。 “啊,大概吧。”她烦躁地摆了摆手,抓起茶杯把里面剩下的已经有点凉了的水随手泼掉,“那个幽幽子的事也搞完了,没道理不交代了。呐,话说,”她一边把茶壶中的水倾到杯中,一边随意地说着,“在你这个师父这边都学了什么啊,那个孩子。” “魔法。”帕秋莉望着覆着白纸的障子门,没有侧过脸来,“不成为魔法使的话,那孩子是不会去见爱丽丝的。” “是吗,也就是说,那孩子已经学成了啊。”灵梦吹了吹气,饮下一口热茶,“真是吓人啊,那种学习天赋。嘛不过也是,不这样的话,也不会被紫看上吧。” “舍虫魔法的话,还没成熟。” “啊啊,听不懂听不懂。”灵梦咋了咋舌,“你们这些魔法使的事情,就没有一样是简单的吗?” 帕秋莉撇了她一眼,没有搭话。 灵梦耸了耸肩,然后转过身,向着后厨挥手,“喂,老板娘,多加点糖哈~” “知道了啦!”后厨响起老板娘凄厉的哀号声,“呜呜,明明是给我的庆功宴,为什么还要我下厨做菜啊……” 稍微折腾了一阵子以后,金发的孩子终于安静地蜷缩在铺着棉布的榻榻米上睡着了。爱丽丝把在方的厚被炉里暖了一会儿的被子取出来覆好在她的身上,看着眼前这张泛着潮红的小声哼吭着的有些婴儿肥的睡脸,微微叹着气摇了摇头。 神社的屋子并不高,弥散着桧木茶叶和熏虫香的味道。不大不小的方被炉上的雕木果盘里堆着几只去了叶的小橘子,旁边放着一壶米色的磕破了瓷盖的茶壶。爱丽丝看向飘进院里宴席的喧杂声的半敞着的竹门,看见淡薄的阳光洒进来,散在常被巫女擦洗的空的赛钱箱上。 一碗醒酒汤低矮地从门槛上挪进来,然后慢慢升起来,落在橘子堆成的小山旁。 醒酒汤下,钻出一只红衣的小小人偶略有僵硬地歪着头看她。 …… ? 爱丽丝缓慢地伸手去碰那只小小的人偶。 被戳着脸颊的人偶鼓起腮帮,抱住她的手指。薄的冬阳散下纱似的光,分开在人偶后几近于无的细线上。 …… 丝线啊。 也是,果然呢。 “爱丽丝小姐。” 她听到门口传来声音。 她向门口看去,看到那小小的褐发身影用檀木的托盘端着一层幽紫的鲜花蛋糕。阳光从她的背后照进来,落在指上铜色的顶针上。 “我来找你了。”那孩子说。 “啊,啊。”爱丽丝张了张嘴,看着那孩子大步地走进来把托盘放在桌上并坐到她的身旁,几乎说不出话来,“你……” “这个是名字叫‘幽梦 ’的蛋糕,从幽香小姐那里学来的。我在蛋糕里加了一些幻昙华和月光草,这样就可以增加它的味道。”那孩子把蛋糕从托盘中放到桌上,流利地说到,“这孩子我管她叫‘香格里拉’,是最近才做出来的,还有点没适应好,脑袋转起来僵僵的。”她挥手把小小的人偶牵到手里,人偶转过身对着爱丽丝笑。 “啊,”爱丽丝仿佛终于回过神来,“人偶术的话,是帕琪吧。” “不是的,爱丽丝小姐。”那孩子摇了摇头,“虽然帕琪师父教了我很多魔法,但人偶术的基础还是从爱丽丝小姐这里学来的。只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我自己在摸索,所以还很不成熟。” 师父……吗…… …… 这样啊。 爱丽丝突然在心里凄凉地笑了。 自己早该想到了,不是吗? “那么,恭喜你。”她摇了摇头,站起身来,看到那孩子错愕的褐色眼睛,缓慢地向前伸出手,搭在那孩子的烫的脸颊上,用拇指安抚着她的鬓发,“愿你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不!”那孩子却猛地抓住了她伸出的那只手,凉的铜色指针触在她的手背上。“爱丽丝小姐,我没有……” “这个样子的我们,算是什么关系呢?” 她听见自己在问。她讨厌这种感觉。 那孩子的表情僵住了。 那孩子无言地低下头,手握住了衣袖的角。 默然无言。 “接下来的话,还是要说吗?”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她看见那孩子扬起脸来笑了。 “爱丽丝小姐,我其实,一直以来,都很感谢你呐。” “在我无家可归的时候也愿意收留我什么的,明明是没有关系的陌生人吧?明明在以前是个不受大家喜欢的怪孩子,明明自己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只能和布娃娃说话,明明是随随便便就被人骗进了陌生世界的笨蛋,可是还是会被你很好地照顾啊。” “帮我收拾出干净的房间让我住,给我准备干净洗好的衣服让我穿,不开心的时候让人偶来陪我,还让我跟着你一起学你的魔法。不这样做的话,本来也是可以的吧?” “所以我一直都想报答你,想每天都给你做料理吃,每天都给你泡下午茶,每天都帮你打扫卫生,还想帮你一起做更好的人偶……” “不过,我做的料理,你一直都不喜欢吃吧。” 那孩子苦涩地摇了摇头。 “煮饭也做不好,魔法也完全不会,好多事情都做得笨手笨脚的,连说起话来的时候都是笨笨的。这个样子的话,不能陪着你啊……” “而且,你是已经修炼成功了的魔法使呀,能够活得好久好久,能活几千几万年的吧?我只是一个寿命只有短短几十年的人类,这种事情,没有资格去期待吧……” 一边说着,褐色的眼眸黯淡下去。可一会儿,她又突然坚定起来,扬起脸看着她。 “不过有一天把我带到这边的蓝大人突然找到我,安慰我说不要灰心,还说我是个天赋异禀的孩子,只要想学的话就可以什么都学会。这样一来,要做的事情就很明确了呢。” “所以才会想要去米斯琪那里打工,所以才会和雷鼓小姐一起组乐队,所以才会每天都去找帕琪师父学习,所以才会去竹林向师匠学药……虽然不能一直和你在一起了,虽然后面为了幽幽子大人的事情还要搬出去和米斯琪一起特训,但这都是必要的!我想要有和你在一起的资格,想要每天都给你做好吃的料理,让你听好听的音乐,有人欺负你的话可以保护你,受伤生病的话也可以给你调药……” “而且,而且!我还特地跟着咲夜大人学习了洋馆的礼仪,帕琪师父教给的舍食魔法也已经练熟了。这样一来,我姑且也就算是和爱丽丝小姐一样的魔法使了吧?” “所以,爱丽丝小姐,”那孩子握住她的小臂,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不是作为被收养的孩子,而是和你一起做研究,陪着你,照顾你,可以吗?” 爱丽丝听着那孩子一口气说完这一大串的话语,连脖子也激动地涨红着,双手紧紧地握着她的小臂,褐色的垂肩发搭在褐色的围巾上,褐色的眼睛期待着凝视向她。 爱丽丝笑了。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原在水中央。 “我们还真是,绕了好大的一圈呢。” “以后的日子,拜托了。” 窗外,灵梦关闭了帕秋莉特地准备的小型窥墙术式,长长地松了口气,“终于是成了呢,这两个家伙。” 旁边的帕秋莉也点了点头,“这样子的话,爱丽丝也会天天好起来吧。” “喂我说你啊,就连这种时候都是这样一幅冷静的口气吗?” “那孩子的成功,是必然的。我知道她们。” “真是拿你们这些魔法使没办法啊。”巫女扶着脑袋摇头,“不过,”她突然顿了顿,转向院子里的一处空地,“因为自己的私情就随便破坏了别人关系的家伙,才更恶劣吧?” 院子里的空地一时无声。幽幽地,一道窄的小隙间从空地上浮现开,传出声音,“呵呵,那孩子,事情做得很好哦。这份感情,也是努力得来的成果吧。” “阿啦,”又一道悠懒的声音传出来,“被你轻松地绕过去了呢,那两个孩子之间的辛苦。比起美好的结果,从一开始就不去带来麻烦才对吧?” “啊啊,随便乱吃森林里长出来的不明野果的家伙,原来也有资格说这种话吗?为了你的事情,我可是吃了不少苦头呢~” “你们两个家伙,给我听人话啊!”灵梦不耐烦地抽出一张符纸扔进隙间里,强行打断了她们的对话,“一个是到处乱吃死过一次的家伙,一个是随心所欲把人骗进幻想乡的老妖怪,竟然在这里比较恶劣的程度吗?要是不想随便给人惹麻烦的话,就给我管好自己啊!” 隙间里安静了下来,不过没一会儿,又传出了紫那不思悔改的声音,“说的也是呢~这一次辛苦你了啊,灵梦。下次的话,会提前和你商量的哦~”还没等巫女甩出第二张符纸,窄而小的隙间就从空地上倏地合上了,使得飞来的符纸直直甩在院内的树上,只留下泄气的巫女无奈地扶着额,“一个两个的,都不给我省心。呐,我说帕琪,”她转头向身边的魔法使,“你不会也一直都是知情的吧?紫那家伙对那孩子的利用。” 帕秋莉摇了摇头。 “那你收她为徒弟的目的是?你原来是这样好收徒的家伙吗?” 帕秋莉撇了一眼灵梦,没有搭理。 灵梦无奈地耸了耸肩,看向屋里。屋中,响起一道初醒似的揉着眼的声音,和两个魔法使的慌乱掩饰。灵梦又转头看向屋外的院里,传来老板娘被小小的鬼天王拉着喝酒的喧闹。神社墙外,晴的冬天空旷然冰蓝,依稀飘扬着人里居民们的庆春声。 于是就这样,魔法使们的生活依旧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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