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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巨力透过特殊合金制成的盾牌传遍了我的身体,将我狠狠砸向了地面。万幸的是地面上铺着一层厚厚的沙子,帮我卸去了不少力道,如果是水泥地的话,现在的我说不定已经成肉泥了。
不过显然我的敌人不想给我任何喘息的机会,在我还没跳出刚刚被我身体砸出的深坑前,那钢铁巨爪已经扑面而来了,连上面曲线优美的纹路都看得一清二楚。本能的,我缩回了沙坑之中,等我意识过来后,我有些懊恼,为何不干脆叫它一巴掌拍死我算了,反正活着也没意义了,而且就算我能从这家伙手中逃走,没有补给我根本撑不了几天。本来就是在弹尽粮绝的时候我才逼不得已的来单挑这种大家伙啊。
大家伙——就是我眼前的这个十米高的钢铁巨物,名字叫应龙,据说是取自某个国度里面的怪物。这人工做出来的造物也一点不负传说的描述,堪称怪物中的怪物,和那些只披着胶质外衣的地蛇比起来,应龙身体上密布着合金鳞片,背后的双翼虽然不像神话那样可以让它展翅高飞,但在战斗中却能化成可怕的利器,这世上根本没有哪些东西能被那边缘尖锐的翅膀划到而毫发无损的吧。
不过,应龙是有弱点的,似乎在设计的时候,设计师们就考虑过防止这些怪物暴走的措施,为了让这个怪物能更好的活动,应龙鳞片下面就是人造肌肉,而控制人造肌肉收缩运动的枢纽就在应龙下颌第七块鳞片上,这块鳞片也是它身上仅有的一块不是合金制成的鳞片,只要击碎它,将里面的枢纽打破,这个庞然大物就会变成任人宰割的羔羊了。
嘴里说的容易,在出发前几天我也很认真仔细的准备了,连枪支的每一个零件都小心翼翼的拆卸下来进行保养,可在真正面对这如山一般的庞然大物时,绝望差点吞噬掉了我的心脏,后面的战斗诸事不顺,奇迹丝毫没有要或将要降临在我身上的迹象。但是我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我选择的路,不会因为敌人比我预期的更强而有所不同,我的境地早就悬之于一线了,挣扎的强烈与否只是决定了落地是时间罢了。
在应龙因为惯性冲出了好长一段距离准备转身的空挡,我跳出坑中,往它相反的方向跑了几步,可是它的影子仍然像一座大山一样笼罩住我,我的一步或者十步,在这庞然大物面前根本没有丝毫差别。举起手里的枪支,试着瞄准应龙身上唯一的弱点——那淡蓝色在深蓝之海中若隐若现,扣动扳机,早已调节成连射模式的枪瞬时间向应龙的方向倾泻着子弹,可是大部分的子弹都被应龙巨大长着利爪的前翼挡住了,有几个射击到了淡蓝色的区域,只留下几个浅浅的凹坑。
被触及逆鳞的应龙一个摆尾,带着倒钩的尾巴向我横扫来。面对这迅猛的一击,我先前布置的障碍物早四分五裂,然后很快被黄沙淹没了,现在没有任何遮挡物的我只能奋力跳起,希望能躲过这可怕的攻击。幸好,我身上那被诅咒一般的怪异能力拯救了我——它能让我在小范围内控制自己在空中的动作和速度,于是我的脚险险擦过那怪物的尾巴,紧随而来的是疼痛。
等落到坚实的地面时,脚尖的护甲已经损坏,风儿携着黄沙灌入了鞋内,而我已吓出一身冷汗。
总是说着死掉也无所谓,但是真到了要死的时候还是会本能的求生啊。
是啊,我来这里是为了活下去而不是死去!
握住手里的枪械,我知道了接下来要做的事。不能逃跑,逃跑后,在这荒芜的世界我只会饿死,所以我要做的就是解决掉这个怪物,取得食物,活下去。
应龙没有给我多少思考的空挡,那在我看来很遥远的距离对它不过是几步之遥,下一波攻击又来了。不过,我多少也有了自己的想法,一味的躲闪只会白白消耗我的体力,而且没有在近距离射击的话,根本无法对那块鳞片造成实质性伤害,所以我现在要做的就是贴近它。
应龙的翼爪向我横扫过来,我飞速弯下腰,以一种几乎要倒在地上的姿势冲了过去,接着,在它为收住动作僵持的时候,我叼着枪带,攀附在它腹部的鳞片上,因为身材比例的差距,鳞片间的空隙完全够我抓住固定在它身上。
应龙似乎发现它的猎物不见了,不停的左顾右盼,找寻着我的身影。它不过摇晃脑袋扭动身体之类轻而易举的事,对我来说真要命。在晃荡中我只得死命的抓住它的鳞片,生怕松了分毫就会被甩出去,成为一块肉饼或者一滩肉泥。在这时我才发现,对于它那过于巨大的头颅来说,我所处的地方正好是它的视觉盲区!这个发现虽然对现状没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可是好歹让我安心多了。借助这微弱的优势,我使命往上攀爬,否则等体力耗尽了就真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终于,我到达了可以看到那片淡蓝色鳞片的地方。
冷静冷静冷静冷静冷静……
我在心中无数次地重复念叨着这个词,希望能平复在高兴和恐惧间不住颤抖的双手、剧烈跳动的心脏以及好似有什么在里面炸开的大脑。
我松开了一只手举起枪,瞄准着那片淡蓝色,在这个距离,只需要两发最大威力的子弹我就能结束战斗了,事情似乎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了,但我还是漏算了一点。
这具有一定生物智能的应龙终于失去了耐性,一声咆哮响天彻地,我感觉到不仅连我的身体,空气也在为这可怕生物的威能颤抖着。因为声波造成的震颤剥夺了我大脑的控制力,失去控制的身体失去了抓握的力道,别说是攀附应龙的鳞片,我连我的枪都握不住了。天旋地转中,我狠狠摔落在了地上,而那仿若乌云压顶的巨大爪子,向我压来……
四周是一片黑暗,我的脑袋也像是一团浆糊一般,搞不清楚状况。
原来这就是死么,像睡着了一般,只是头好痛啊。
奇怪……为什么死了还会感觉到痛呢?还不是那种很剧烈的疼痛。
会感到疼痛和悲伤的地方不可能是天堂,没有生不如死痛苦的地方不可能是地狱,那么我是在哪里呢?我……还活着吗?
迷迷糊糊间,我感受到了不同以往的气息,很多很多我从未感受到的气息。我寻遍了脑海,发现自己仍然不能从感受到的信息中推断出现在的状况——不是信息太少了,而是信息太多了。
我的面罩似乎在刚才的战斗中彻底坏掉了,混杂在空气中的陌生气味钻入我的口鼻。自从克劳地穴的滤气装置坏掉后,我总感觉自己吸吐的都是污浊的废弃,更多更多的是机油以及被烈日暴晒后的黄沙味道,有多久没有闻到这种好闻的空气了呢?而且这里的空气又不像那种过滤后的空气般干涩无味。
用力嗅了嗅,或许因为我早已呼吸惯污浊空气的肺部,在吸入如此清新美妙空气的时候,反倒是像吸入了什么剧毒的东西——我被呛到了。
剧烈的咳嗽过去后,我缓缓的睁开双眼,我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可是我现在能感受到自己的肺部在扩展,心脏在跳动,这些都不是死人该有的特征。
那样的话,这里就不是天堂了,而是天堂般的地方吧。
没有震天盖地的黄沙,也没有阴霾的灰色天空和白色浓雾,成片的绿色,并非那种我看厌的印刷上去的绿色,而是更加鲜活、更加有力的存在。深浅不一的颜色相互映衬着,在阳光照射下隐隐显现出各自的轮廓,却又因太过茂密而无法看清任何一片叶子的全貌。叶子和叶子层层叠叠,就着和茂盛叶子相比存在感和体积都要弱多了的枝丫,伸向了天空垂向了大地,和地面上鲜绿的青草遥相呼应,还有各色的鲜花点缀在其中,一眼望不到尽头。更让人眼花缭乱的便是那会动的花了——各色不比鲜花逊色的美丽蝴蝶在花丛间翩翩起舞,还有数不清的鸟儿隐在枝头为它们伴奏,比我见过的任何舞蹈都美妙,比我听过的任何音乐都感人。以往只能在全息影像与梦境中看到的场景,现在真正的呈现在了我的眼前,宛若仙境。
在这片斑斓海洋之上的,是更为广阔的蓝天。蓝宝石般的颜色并未因为洁白的云朵而染上瑕疵,反而显出更加纯粹的蓝。琥珀,不知道为何,这个词在我脑海突然乍现。记得从很小的时候,我就很喜欢母亲挂在颈间的琥珀项链。她告诉我那是人工制造的仿制品,不能算真正的琥珀,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虽然现在再也见不到母亲了,可是只要凝视着颈间淡蓝色中的那一抹绿,那记载过去美好的绿色,我就能安下心来。就算是人造琥珀,它也记载着历史啊,不管是快乐还是痛苦。
我头顶的天空,也许就是这世界上最大最美的琥珀吧,大地还有大地上的一切被它轻轻包裹在了里面,人类的文明也在其中孕育着。它将内与外隔绝,保护着脆弱的地面世界。
可惜我们明白的太晚。
太晚了……
但是此时此刻,我竟然看到了那原以为已经成为过往历史的东西,这些景象放到前几分钟,就算是要让我看到后立马死去,我都会毫无怨言的同意。相反的,如果家乡的人们知道这个世界还有如此美景的话,说不定现在还会活着。过去的我们活着只是为了活着,日复一日。单调的天空,单调的生活,背负着身而为人的罪与责活下去,而且必须活下去,连自杀都不被允许,所以越是生存到最后的人背负的罪责越大,“活”这种负担实在是太沉重了。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竟然能到达这样的地方!以往的苦难和这比起来真的不算什么了。
“哇啊啊啊!!”
我狂妄的笑着,在声音响起的时候,原本在树上的安歇的鸟儿此刻全部惊得扑腾着翅膀,飞走了,只在天空留下几个微不可见的黑点,很快就完全被蓝色和白色吞没了。
这些明明是我在梦中才能看到的景象。
胸中说不出的畅快。这里是哪里并不要紧,重要的是我已经在这了!天堂般的地方!!
当我笑够了以后,我注意到旁边的声响,清脆悦耳。刚刚因为有诸多干扰使得我一直没注意到这个声音,但是,当一切静下来时,我终于发现了它。
拨开及腰深的草丛看到眼前的景象后,我本能的往后一跳,想躲避可能袭击来的攻击,可当我搞清楚看到的究竟是什么后,我都忘记回复到平常的姿势,维持着跳跃后落地的姿态,瞪大了双眼。
那让我吓一跳的东西,是一个奇异的石像。石像的造型和应龙有几分相似,只是个头要小了很多,所以我一时以为这是应龙的幼体。石像有着马匹一样较长的脸,上面活灵活现的雕着瞪圆的双眼,还有张开的,一眼就能看到锐利牙齿的嘴巴,说不吓人是骗人的,但是比起石像的造型来说,更让我震惊到无以复加的是——竟然有一股清泉从它嘴中流出!!
清澈的水流随着引力来到了地面,形成了一片小小的水塘,而这水塘又有一股分支往山下流去。
我扑了上去,死死盯着水面,连呼吸都快要忘了。
不深不浅的水塘清澈见底,能看到大大小小的鱼儿在水底悠然自得地游动着。
我盯着它许久,还是不敢伸手触碰,我怕只要我一用力,这里就会像过往的无数梦境一样碎裂。
但是我的念头还是变了。
原本还不觉得,可是看到这些水后,突然就干渴了起来。
将脸上那个已经烂掉起不到保护作用的呼吸面罩扯下,再将裹住双手的防护手套脱下,只留下固定匕首的绑绳依然缠绕在手臂上。早没底的鞋子也被我甩在一旁,我单膝跪地,伸出手慢慢地接近水面,在触碰到那透明液体的时候,水面以我手指为圆心,荡起一层浅浅的波纹,很快就被后面的水流覆盖了。
下定了决心,我将整只手都伸了进去,清凉的感觉从指尖蔓延到了手中,与其一起传来的,还有水流过指尖的温柔感触。
太美好了,我舍不得收回手,维持着这姿势,等过了不知多久后,才捧起一口水喝了起来。
没有刺鼻的异味,反而有一股清甜扩散在唇齿之间。从来没喝过这样的水!
我很干脆的扑在了地上,直接用嘴唇吮吸着这神奇的液体。
等我喝到肚子都有些圆滚时才停了下来。胃部久违的充实感,使我变得懒洋洋的,注意力也不再集中在水流之中了,我对池塘里的鱼儿起了兴趣。果然和故事里说的一样,这些在水里的鱼的实际位置和看到的有偏差呢。于是我开始研究要如何才能抓住一条鱼,满足一样我的食欲。
现在应该是正午吧,太阳悬挂在天空的正中,像个巨大的光球。阳光散发的温度在大气和云层一层层过滤下,照在我身上并不显得灼热,被阳光轻触的皮肤,感受到的是温柔与温暖。
身上笨重的衣服在防御一些突发危险和中性怪兽时十分必要,可是对捕鱼大业来说却显得碍手碍脚的,我很干脆的将身上套着的衣服都脱了下来,抖了抖,拍了拍,上面附着的尘埃立马飞扬了起来。又想了想,我最后还是将贴身的内衣也脱了下来,身上只留一条内裤,我不太想污染那美丽的水源,而且反正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了。
只有我一个人了……
将衣服叠好,我看着悬挂在高空的太阳,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虽然到了天堂,可是只剩下我能够享受这里的一切,但有什么用呢?
没有母亲,没有父亲,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玩伴,此时此刻的我,真的是孤身一人孑然一身了吗?记忆里,有人写过一篇小说,内容就是有人漂流到一座荒岛然后在那求生,可是小说的主角尚有回到家里的希望,我又有什么呢?
“喂,你是谁?”
在我胡思乱想时,这声音出现了,像是在嘲笑我刚才的念头般。这里竟然有人,我明明没有听到有中型生物接近的声音啊,这份大意要是在几分钟前的那个地方就能夺去我的性命!
我连忙站起了身来,接着一抹红色跃入我的眼帘——身着红白二色奇异服装的女孩仿佛从天而降般的落在我面前,和我那厚重衣服完全相反的轻巧布料包裹着她的身体,白皙细嫩的皮肤在黑发的衬托下好似玩偶般,充满着梦幻的感觉。
虽然带有了些奇怪的口音,但是我还是大概能听懂她的话。
“你是谁?”
她重复了一遍,脸上透着探究的神情。
“我……我……”结结巴巴重复了无数遍,我还是没能把话说出来。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和人说话了,除了刚才那个笑声外,这是我这几年第一次为了交流而发声。抚摸着我的喉咙,我有些惊讶自己的声音竟然变得如此之多。这几年混着黄沙的水早在无形间摩坏了我的声带,声音变得沙哑了起来。
“你是毒物妖怪么?可是你体内没有妖力……不对……你身上的是辐射?”
“毒物妖怪?”
我试着重复这个未曾听过的词。
“对,毒物妖怪。不过现在看来妖怪是假毒物是真呢。”
她说着,手指着溪水所在的方向。当我的视线移动到那后,我惊呆了,溪水上漂浮着一层白色晃眼的东西,等我走近看去,才发现那些都是翻着白肚皮的鱼。
“怎?”
“死了啊。”
我只勉强发出了一个音节,幸好女孩懂了我的意思,向我解答到。
“怎么死?”
“是你身上的能量引起的,怎么你不知道吗?”
辐射么?在我们那充满辐射的地方,人类多少接受了些许基因手术,变得不那么畏惧辐射了,而能存活的生物也是,基本不会因为辐射死亡。
“知道。”
“你和我回去一趟吧,就这么放着你可不行呢。”
“我……”
“你会飞吗?”
还没等我问清她话里的意思,她就打断了我。
“会,但是我没带飞行器。”
“那就用走的吧。”
于是我在这里的去向就被定下了,单方面的。
我很快发现,森林看上去虽然很漂亮,要在灌木丛中穿行却是件不容易的事,有时候你根本不知道踩下去的地方是凹进去还是凸起来,一切都被厚厚的叶子遮挡着,有时甚至会突然窜出些我根本叫不上名字的生物,也就在这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自然界的生物是那么丰富多彩,不只有那些金属和肌肉凑成的玩意。
可是,沉迷在这美丽景象中的我却差点真正意义上的“落入了地狱”。我所踩着的地面突然坍塌了,我落了下去。真太奇怪了,地面之下竟然是无穷无尽的黑暗,只有我落下来的地方有着光。
在我以为我真的要直达地狱的时候,我的手被人抓住了,而后对方将我拉了回去。
是那个女孩救了我!!
她竟然不受重力影响,拽着我的手飞出了黑色的地狱。
“真是的,这里也开始坍塌了么……得通知下紫了。”
“你会飞?”劫后余生的我,没有在意她说什么,也没有在意自己小命得保,注意力却在她能飞这事上。
“会啊。”
飞行对她来说像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轻盈地飞到了旁边的树上,停留在有我大腿粗细的枝条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我。接着女孩露出个让我感到不安的笑容,就从树上一跃而下,目标正是我的脑袋,可是我因为太过震惊竟然忘记躲闪,眼睁睁看着那只穿着黑色皮鞋的脚向我逼近。就在我认为它快要触碰到我鼻尖的时候,女孩在空中翻腾了下——宛如一只美丽的红白蝴蝶从我面前飞过,然后她稳稳落在了地上。
这动作一气呵成,我敢说就算我们族里最棒的战士也无法做到她这样精确轻巧,飞行对我们来说是件很困难的事,纵使我拥有者操控浮空时的角度速度的能力,可和她比起来……就像鸭子和天鹅的区别?印象中,以前的人有这样的用法,只是我从来没见过那两种动物,也无从得知它们的区别,不知道在这里能不能有机会看到呢。
也就在这时,我突然醒悟,在我最初见到她的时候,她也是飞过来的,所以我才没有听到任何声响,所以第一眼看到她时,她会是那个动作。
“这是怎么做到的?”
我多么希望她会告诉我,只要来到这个神奇的地方,人就可以像鸟儿一样飞翔了。
“不知道,天生的。”
这是我第一次对她感到嫉妒。
在知道她是这个美妙世界的原住民时,我也没有这种想法,但是知道她能自由自在飞翔的时候,那不可名状的嫉妒如丝一般,缠绕住我。
我所处的天空不适合飞翔,每时每刻都可能有沙尘暴袭来。变幻莫测的天气,使得飞行器这个宝贵的东西只能由族里最棒的战士才能使用,其他人哪怕摸一下,都是犯下不可饶恕的罪状。而等我长大了,周围也再没人管那些严格的族规纪律时,那些飞行器早都在几起事故中成了残片,连同我幼年飞翔的梦一起。
就这样,满怀复杂心情的我终于来到了终点,这一路上,女孩对我很是照顾,时不时停下来等我赶上来,好久没人对我这么好了……不、不,就算来个对我很差的人我也会感激不尽的。
我轻叹一口气,嫉妒什么的太肤浅了啊。
“这里是博丽神社,我的家。”
少女指着一个巨大红色门框后面的建筑,向我介绍着。
那是栋木质小屋,小屋的精巧和它旁边的参天大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可是,在看到它的那刻我就觉得,只有它才能配上这周围秀丽的风景。
在路过那有巨大,得有五六个人才能环抱的树木时,女孩停了下来,对着它拍了怕手掌,合上双眼默念了些什么。这之后才继续往小屋那走去。
在这停留的一刻,我发现这颗树的状况似乎很不好,树干透着一股死灰色,表皮也干巴巴的。
女孩脱下鞋子,站在有小半人高的木制平台上招呼着我进去,我学着她的模样脱掉了鞋子,想了想又脱掉脏兮兮的袜子,可尴尬的是,我发现和一尘不染的木质地板相比我的脚还是显得肮脏不堪,我是有多久没清理身子了呢?根本记不得了。
“这样很难受吧,我带你去泡温泉。”
“温泉?”
“不要小看这里哦,这里小是小,温泉可很棒呢~”
她自豪的说着,于是我把心中的疑问暂且按下,等我见到了应该就知道温泉是什么东西了吧。
女孩在前面带路,她领着我绕过那栋小巧的建筑后面,那里竟然有个水潭,更不可思议的是这水潭里的水还在沸腾着,白色的水雾漂浮在水面之上,仔细闻的话,还能闻到微微的硫磺味。
可能进屋前请人喝水是这的习俗吧,心里这么想着,我走过去捧起水喝了下去。
“等下等下!这水不能喝的!!”
我诧异的看着那个红包色的女孩,不对,现在的她衣服已褪下,全身光果着站在我面前。
“我……我……”
我弄错这的习俗了?
“不要‘我’了,快点把衣服脱掉……都是女孩子脸红什么啊!”
我抗拒着,但是没想到面前这个看上去不比我大多少的女孩,力气却不小,而奇怪的是我被她手按住的地方就没了力气,只能乖乖任其摆布。
“好了,这样就好了。”
她满意的点了点头,和我不一样,对如此坦诚相待一点害羞的表情都没有,像是很习惯这样了。或许脱衣服喝水是这里的习俗吧,毕竟是如此珍惜的资源,有再怎么苛刻的条件都不为过啊。
接着,她端起了一个木桶,往池子里面打了一桶水,是要准备喝了吧。
“哇哇,好烫。”
因为在心中认定她是要打水喝,所以在她把桶提起来往我身上倒的时候,我根本没反应过来,直到皮肤接触到水被烫得不行时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身上的脏污随着水流一起流入铺设在地板下面的排水管,看得我非常心疼。
这也太浪费了吧。
还没等我发出抗议,又是一桶水从头浇下,如此反复了数次,那顺着我身子流走的水才不再有明显的污物。但是女孩还是没有放过我的意思,把我按在一旁的小木凳上,开始为我擦洗身体。
我从来没和人有过如此亲昵的举动,可女孩的强势让我没法反抗,只能任凭摆布。接着是一桶又一桶的水临头浇下
从前资源还没那么短缺的时候,一个月配给的一杯水,就是我们用来清洗的全部水源了,通常都是把毛巾的一头弄湿些,再擦洗身子,不敢浪费一点,而现在这种奢侈的清洗方式,真是想都没想过的。
“好了,这下干净了,来泡温泉吧。”
泡温泉又是什么?
我想问她问题,可是她却一把将我推入水中,我惊恐的拍打着双手双脚,不知所措。
“救……命命……”
“我说你不用那么惊慌吧……这水才到你腰吧……”
听到这句话我停止了挣扎,果然……这水很浅……
在知道生命没有受到威胁后,我立马抬头看着蹲在岸边的家伙,问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我掉到水里了怎么办?”
“哈?掉到水里怎么办?当然是泡温泉啦~”女孩也进入了水里。
“泡温泉?”
我依然不理解她的意思。
“有喝过茶么?”
“有。”
浓缩茶包,一种粉状物质,用水冲开后饮用可以提供维持两天正常活动的能量。这个东西在仓库里倒是留存了很多,在缺水的条件下,我试过直接食用,结果出现了脱水症状,不得不消耗更多的水恢复,那以后,这种得不偿失的行为我再也没做过了。
“泡温泉呢,就和泡茶一样,人在里面泡着。”
“这不会很浪费吗?”
“温泉就是拿来泡澡的,有什么浪费的。”
我差点忘记了,在这里水和树木一样,都不是什么稀有资源。这下我可安心了,彻底放松身体,闭上眼睛享受着这奢侈的一刻。
“真是好久没有见到外界人了……不过我总觉得以前见过你呢。”
“咦啊!!”
“怎么这么大的反应,我又不是鬼。”
我真的再次被她吓到了,不管是谁在睁开双眼一刻,看到了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在注视着自己都会被吓到吧。
“好了,我现在能确认了,你不是妖怪,是真正的人类,可是你能解释一下吗,这附在你身上的东西是什么?虽然我帮你认真清洗过了,还是有些残留呢。”
我身上的东西?我身上根本没有什么啊,除了……除了尘埃……
“算了算了,被附身的人也未必知道是被什么附身的。”也许是看到我困窘的模样,女孩没有再究根追底,“反正这些负能量也算不上什么,净化掉就好了。”
她迅速变化着手势,突然水面泛起了一层光,那光越来越亮,直至穿破了浓雾,亮得扎眼,我不得不闭上眼睛,等我感觉那光消失的时候,才缓缓睁开眼睛。
我心里有些害怕,是不是在这亮光过去后,我又回到原来的世界,与这天堂般的世界诀别了?
但是等我睁开眼睛时候,周围依然如我最开始看到它的时候一样,除了那个女孩不见了。
我站起身来,爬出水面想去寻找她,但是我发现我的衣物已经不见了……
要裸着身体去找人吗?
“这里有衣服穿上吧。”
啊,太好了,有衣服,这下我就能穿着衣服去找……等下!
我抬起了头,再次看到那熟悉的二色蝴蝶,正漂浮在空中,笑着望着我。
博丽灵梦,她将潮湿的头发一甩后,这么介绍着自己。在黑发飘扬的一瞬间,我能看到她那雪白的后颈,上面竟然刻着文字,那是B,还是13我无法确定,也不好意思问她,只好把这份好奇埋在心里了。
灵梦手中茶杯升腾的雾气,模糊了她的表情。
这里是天堂吗?我问出我最想知道的问题。
她听到我的问题后,明显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一下……有些酸涩的味道。
“这里是幻想乡,一个人与妖怪一起生存的地方。”
“妖怪是什么?”
对于我竟然不了解什么是妖怪,灵梦有些诧异,当然和她一样,我对她,还有她所在的这个世界也抱有同样的感觉,从我踏入这的一刻开始,有太多让我惊奇不已的事发生了。
“妖怪是人类的幻想,能凌驾于人类之上的幻想。”
“能凌驾于人类之上的幻想?”
“你不能明白是正常的,现在到达幻想乡的人类越来越少,而且也越来越难沟通了……你知道吗?我上一次见到外界人类可是十年前呢。然而那家伙在看到我飞在天上后竟然吓死了。”
吓死了……我有些不能理解……这样说来的话,灵梦肯定更加的郁闷吧?
“好了,让我们回归正题吧。”
灵梦面露严肃,我看了也不由正坐了起来。
“你是从哪里来的?”
“第七区。”
“第七区?日本么……”她挑了挑眉毛。
“日本?那是什么?”
我歪着头看灵梦,脑子里不断寻找日本这词的信息。
“一个国家。”
“国家……好久没听到这词了呢……似乎是有这样一个国家,我好像听母亲提到过?”
国家,对我们来说已经是一个很古老很古老的概念了。在充满了辐射尘埃的恶劣外部环境内,发送出去的无线电信息会送到很严重的干扰,因此无法进行远距离的传达,地下线路也逐渐腐蚀崩坏,逐渐的,我们的聚落和外界也断绝了联系,其他的聚落如果存在的话,估计也是如此吧。而且存在着的人类聚落连维持自身存在都十分困难,更何况是别的聚落呢?因此,虽然我们也在搜索其他聚落存在的信息,可是另一面也在隐藏自己的存在。因为其他的聚落的存在是一种威胁,在资源稀缺的现在,谁能保证相遇之后迎来的拥抱是真心而非满含恶意呢?
我曾和教官一起深入到一处偶然发现的地穴之中,那里所有的物资都被搬走了,只遗留下一地的骸骨——从镶嵌在它们头上或者其他地方的子弹来看,在活着的时候,他们是受到了人类的攻击,而攻击他们的人,正是我的父辈。
“除了自己人外,谁都不要相信。”教官一脸严肃的说着。他就参加过这场战斗,为之还失去了一条手臂。残疾但是战斗经验丰富的他便成了指导年轻人的教官,这里也成了一处教学点。
而日本……我用了疑问的语气,因为连我自己都不能确定这过于模糊的记忆到底是真是假。过了那么长的时间,就连我记忆中母亲的容貌都模糊不清了,何况是她有意无意间说过的话呢。
灵梦盯着我,眼神有些闪烁,我都有些发毛了。
“你想离开还是留下?”
灵梦终于打破了沉默,又开口问了我新的问题。
“当然是留下了!”
这么好的地方怎么可能选择离开呢?!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这里的,但是这里绝对没你想象的美好,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然后在七天之后——也就是通往外界之门打开时,给我个你认为最好的答复。”
我不知道她为何如此笃定幻想乡不是个好地方的,但是对我来说这里真的太美好了,虽然没有真正在这里生活过,不过我相信七天后我的答案一定是一样的。
“那么,天不早了,明天我会将你送到人里的。”
“送到人里?”
“是的,那里是人类生活的地方,幻想乡内的人类唯一生活着的地方。”
“不能在这生活吗?”
“不行哦,因为这不是人类生活的地方。”
“可是灵梦你不是……”
“我不能算人类,也不能算妖怪,所以只有我一个人生活在这里。”
看着灵梦离去的背影,我感受到了一股莫大的孤独。
灵梦或许和我是一样的呢……
母亲,我再次想到了我的母亲,有着纯黑双瞳和头发的她不是族里土生土长的人,因此母亲一生都备受歧视,连带我也一样。虽然实质的排挤什么的并没有发生,可是我始终感觉在那个群体里,我身处在边缘的地带,一直一直到了那个时候……什么人也没有的时候。
说起来,灵梦和我的母亲的外貌,还真有那么点相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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