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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frandlake

[中短篇] [重度二设][微虐向]博丽阴阳绘 更新至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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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3-12 00:40:0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frandlake 于 2013-3-12 00:50 编辑

三 庸俗


人之里附近的环境,相对幻想乡其他地方算是十分干净了,譬如这片打谷场。乡民们是勤劳的,无论农忙农闲,捎带着总会整理田地周围,这是八云蓝所喜欢的。
但今天在场的人和妖怪都不太安分,彼此的低语高谈让这个打谷场里充满了嗡嗡的噪音,这是八云蓝所不喜欢的。
如今这块空地内聚集了四十来号人物,其中倒有三十来个妖怪。人之里算是东家,在这个谷场摆下了几十张桌凳,围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会场。八云蓝作为一个式神,在这个场里要帮主人四处跑腿,给妖怪们传递一些消息,闲下来的时候,就在主人身前有个“站位”。注意,没有座位哦。想到这个,他咧咧嘴角,在心自嘲了一下。
其实按妖怪们不成文的规矩,一直是凭实力排名次,谁强就听谁的,如果照这个来,我八云蓝排入前十名总不成问题吧,虽然自己是新来幻想乡的,在座的这些个则都是活了几百年的大佬,可是能打得过他的,实在有限。毕竟跟了主人之后,可以说是变得更强了。
不过也能理解啦,今天是议事,有身份的比之有力量的,更有资格在这里坐上一个位子,不是吗?
而且,比我待遇更差的也不是没有。八云蓝回头看对面端茶倒水的阿睿,一双狐眼中满是兴趣的意味。她比我可忙多了,八云蓝耸耸肩,这样安慰自己。
看太阳的光景,时间已经过了巳时,数数在场的人数,之前通知到的基本都来了,阿睿下到场中,轻了下嗓子。四下的噪音渐渐小了些,人和妖都望着她。
阿睿向四下行了一礼,提高了声音:“各位乡亲,各位贤者,承蒙诸位赏光,移步今天的会场,作为提议的博丽神社,先对各位表示感谢。”
她又行了一礼。背后的人类一方,十来个乡绅立刻鼓起掌来。妖怪们显然不太适应这样的礼仪,齐齐的望下会场西侧那对独坐的主仆。
啪啪啪,八云蓝站的笔直,与乡绅们同样努力的拍着手,不过他两只毛茸茸的手爪太柔软,发不出太大的声音。在他背后,八云紫右腿搭在左腿上,双手则轻放在右膝,雪白的足袜和手套映着淡紫的轻绸长裙,与背后的青山碧树构成了三重景致,让人看见了就不忍再移开视线;脸上的笑容则更是光辉明朗,超尘脱俗,简直要比过天顶徐徐上升的太阳。她微微颔首向妖怪们致意,优雅的动作自然带着威严。母仪天下,妖怪们即便不懂这个词,内心想必也是一样的感受,忙跟着八云蓝拼命的鼓起掌来。
阿睿的开场白算是迎来了热烈的回应,她趁这个空档回头,看坐在乡绅一侧的那个人:红白色的粗布巫服干净整洁,但比起那边的八云紫,显得不怎么有存在感;脸上是一副坦诚的笑,不藏什么心思的样子,眼角微现的皱纹更增添了这份纯朴。那人用目光回应阿睿,半是慈爱半是羡慕的样子。阿睿也对那人笑笑,没有显露出心底的无奈。
“那么下面便直入正题了,今日邀诸位前来,是要商议在幻想乡人类与妖怪之间订立规则一事……”
师父,站在我现在这个位子上的,本来应该是你啊。


*——*——*——


和平是幻想乡永恒不变的议题,至少对于博丽巫女来说是这样的,自初代博丽建起大结界到如今,巫女之名传承了六代,每一代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向着和平努力着。八十年前,四代灵梦与血翼一族同归于尽,在幻想乡引起了相当的震动,其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人妖双方彼此都互相躲避着,冷冷的审视着,那可以说是某种意义上的惧怕。
五代灵梦办事中规中矩,为幻想乡操劳了五十余年之后寿终正寝,这时的情况,相对于之前就有点变化了。常言道,牙齿和舌头总有磕碰的时候,人和妖毕竟住得相近,不可能完全隔绝的。一方面,最近几年所确证的消息,有一些妖怪搬到人之里附近居住,并开始像人类一样,种田糊口,人类居民也逐渐接受了这些异类,彼此扶持着度过那些收成不好的年份,同时人类也渐渐敢于在夜间出行,那些夜行受到袭击的消息,慢慢地几乎听不到了;另一方面,人类之间因为田垄划分,妖怪之间因为地盘争议,也发生过不少打得头破血流的事件,至于人和妖之间,战争也并没有完全绝迹,那交战的结果,只能说是血淋淋的,令亲者痛,仇者快。
六代巫女不愿意这样的状态持续下去,她所期冀的,是一个更好一些的环境,所以她找到了八云紫,提出了自己思考良久的一些规则,双方达成一致后,通知了多方势力,招开了今天这个会议。在初代博丽牺牲两百年后,人和妖总算能够头一次坐在一起,隔着两丈远的距离,安安分分的凝视彼此。
所以这个会议,无论结果如何,算是一个良好的开始。
不能轻视啊。阿睿心里对自己说,眼前这三十来个妖怪,每一个背后都有一个庞大的家族,而这些个家族合在一起,便可以算是整个幻想乡了,能把他们聚在一起的机会不多,所以今天,一定要拿下一些成果。


*——*——*——


八云紫给自己施加了一个法术,把脸上那伟大的表情固化下来应对场合,面容后的思维却是发散的,飘来飘去,没有个定数。
从最初的交战到今日的和谈,沧海桑田,太多的往事让她反而琢磨不出历史的味道。最后回忆起的,是四代灵梦慈祥的面孔。她离开前,两人最后的对话内容,实在是太少了,为什么不多说几句呢?不过阿雅如果看到今天的场面,想必会很欣慰吧。
四代去世后,八云紫指导着五代灵梦成长,关系可以说是半师半友,不远不近。两人会面时,主要是在聊天,灵梦会问一些幻想乡的格局地貌,以及妖怪势力,八云紫则会一一讲解,至于灵力运用和法术的事,灵梦却几乎没有问过,她如何从博丽的宝物——阴阳玉中学得法术,八云紫并不清楚,也不方便问。
日子就这么平淡地过着,直到灵梦带回了一个信女,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那时的博丽灵梦已经五十余岁,带回的信女名叫阿玲,竟然是一个四十余岁的农妇。由于修行博丽法术,巫女比之一般人寿命更长,所以那时,八云紫难得的惊讶了:你怎么会找了一个比自己还老的信女?
她暗中去调查,发觉那真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有丈夫,有孩子,在来到神社之前,每天的主要活动,就是日出而做,日落而息。
而这个女人最终掌握了博丽的法术,并成为了现在坐在对面的六代博丽灵梦。
人类常常会主观地评判他人,并同时忽略到,所产生的好恶之感,有时不是源于对方的偏执,反而源于自身的狭隘。八云紫作为长寿的妖怪,在这种事情上是自省过很多次的,可是,面对六代灵梦,她总是提不起谈话的兴致。
其实也没错啦,看遍了荣华富贵、沧桑炎凉,回头与一个每每总提起吃饭洗衣扫地喂鸡的人相谈,自然会厌烦这种枯燥的话题。
可对方是博丽灵梦啊,是在这个幻想乡自己唯一不能避开的人。对此,八云紫略感烦恼,她只能告诉自己,我并不讨厌这个女人,我和她是朋友。
可是终究还是有些疏远了。
今日的会议,她也是组织者,甚至可以说,在场的过半角色是冲着八云紫的面子才来的,然而妖怪和人类都不会明白,八云在同意灵梦的提议时,内心并没有过多的计较,只是凭着一种莫名的惯性,同意了巫女的计划,这个规则好不好,八云不知道。
所以在场的妖怪和人类也都不会明白,正襟危坐的八云紫心里其实迷茫着,不知道自己该在这个会场里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更重要的,她不知道自己想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还是耐心地观察一段吧,她想,至少我也想要和平,真正的和平。


*——*——*——


太阳终于升到了最高点,几个毛发茂盛的妖怪已经开始不住的擦汗。八云主仆面色依旧,保持着适度的优雅。两人都不会出汗,但敏锐的蓝还是拿出了蒲扇,轻轻的扇着,希望能驱走主人心中的那份焦躁。
已经吵了一个时辰,出乎意料的,没有任何的进展。
名为“符咒”的决斗规则,博丽的这份提议在八云蓝看来很完美啊。自此以后,幻想乡解决争端就靠决斗,每个妖怪,或者有战斗力的人类,选择自己最有信心的绝技命名为符卡,在决斗之前就要宣言出来,符卡如果被全部被击破,就算输了,不得再进行进一步的攻击,胜利者只能拿决斗前说好的报酬,如果对对手提出的报酬不满意,可以拒绝决斗,同时胜利者要积极接受失败者的再次挑战。
按这样的说法,妖怪们就有机会打倒强大的博丽巫女,这可是幻想乡内难以忽视的荣誉啊。反正过了这么多年了,妖怪们早就没有吃人的想法,这不就相当于多了一个拿宝贝的机会么?即便没人敢去动太岁头上的土,对于其他争端,符咒规则也算是很不错的方案了。
可是妖怪们就是不买帐。在听阿睿讲解完规则后,他们几乎没费时间考虑,就给出了千奇百怪的推辞,简直就像是没有考虑似的。像什么咱没有招式,就是普通的出拳啊,我的手下没有哪个有什么绝技,岂不是要被人家欺负啊,俺不会起名字,到时候怎么宣言。从老兄争辩的言语能力来看,你绝对有足够的智商来命名两三个符卡嘛。
他甚至开始为场中皱着眉头的阿睿感到焦急了,为难人家小姑娘,你们这帮妖怪啊,一点怜香惜玉的心思都没有么?


*——*——*——


阿睿是乡绅家的女儿,当灵梦来找她的时候,阿睿已经一十二岁了,女孩儿家懂事早,小时候又受了相当严格的家教,在神社学习了五六年之后,也许她还谈不上能够独当一面,但一言一行也是有板有眼,足以服众。选择了这个信女的灵梦算是打对了算盘,神社现今许多抛头露面的事务都是由阿睿来打理的,就像今天,这个会议的主持就是她而不是灵梦了。
但阿睿私下里并不情愿,她只要一想到,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子家,在一些场合只是三言两语,就判了对面年过半百的人类或是二三百岁妖怪的对错,心里就有点紧张。
说出来你别笑,阿睿有收藏的小癖好,喜欢那些花红柳绿的头饰和发簪,她在神社卧室里有一个小盒,就装了这样十来件小玩意儿。这些东西她可不会戴在头上,博丽的巫女和信女可是仲裁呢,戴这些五彩缤纷的东西,像什么话。不过只要转念一想,自己才十九,会喜欢这些东西也很平常啊,每次板着个脸,一本正经的教训别人才是不正常的事,阿睿就又觉得释然了。也许正是因为明白自己骨子里还是个小丫头,不能像师父一样公正分明的仲裁,阿睿才会在那些场合紧张吧。
可是她如果去向师父诉苦,师父大概又会朴素的笑笑,说我不会讲话,讲得不好,还是阿睿来讲吧,大家也愿意听。
师父是只有在无法推辞的情况下才会作郑重的发言的,就像现在,有妖怪诘难她,或者阿睿有些东西不太懂的时候。平日里,博丽灵梦就是在神社洗衣、浇花、做饭、喂鸡,于平凡中修身养性,她本人好像对此也挺满意的,唉,我要是也能像师父这样心静,该有多好。
她趁自己不用讲话的当口,偷瞄了西边那个混身淡黄的妖怪一眼,看着他直直的杵在树下,双手笼袖,脸上满不在乎地轻笑着,就觉得心里有一股安逸生出来,扑灭了刚刚燃起地焦燥的火。阿睿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是觉得有他在,挺安心的。
八云紫时常来神社拜访,带着这个名叫八云蓝的妖怪,人家都说狐狸是最狡猾的,阿睿却不这么觉得。八云蓝好字画,曾经给阿睿聊起过自己对此的见解,看这妖怪谈起纸质、墨晕之类时脸上的认真,就觉得和自己说起织纹、线色时是一个模样。而且这家伙性格随和,偶尔幽默却从不捉弄人,办起事来比阿睿还要靠谱。如果他不是妖怪,我们大概就是同一类人吧。
八云主仆来的并不频繁,不过阿睿和八云蓝的私人交情不错,嘛,也可能只是我一厢情愿,今天八云蓝来了之后就站在那边,没跟自己说过什么话。她们主仆到目前为止,只是听大家吵,没有发表过什么意见,到底是不是我们这一边的还说不定,唉。
不过,如果紫大人不同意师父的想法,也不会努力促成这个会议,凭妖怪们的散漫,是不会听从博丽的呼唤的,从这个方面看……
啊,头痛,不想了。
她定了定神,把注意力集中在场中的争辩上。


*——*——*——


“你们博丽提的建议很有意思,不过这没什么用啊,有了这个规矩,难道弱的就能打得过强的了?”名为青吻的妖怪拍着桌子,高声说道。
现在已经过了人之里用午饭的时间,博丽灵梦和背后的乡绅们却不得不饿着肚子和妖怪们继续僵持。会议仍然没有太多的进展,有些妖怪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坐在那里打起了瞌睡,却有那么一个妖怪精神抖擞,和博丽巫女针锋相对的辩驳。青吻口齿伶俐,在就近的七八个妖怪中俨然一个小头目,眼下正是这个提议最大的反对方。若理一理他反对的原因,就会发现完全没什么逻辑,可这家伙兜着圈子说话,就是不同意符咒规则,一双绿眼转来转去,不知道打的是什么算盘。
阿睿解释:“家师这样提议的初衷,是希望争端的解决能够尽量迅速,减少死伤,长期相互敌对着,实在是劳民伤财,我想各位对此都是有所体会的。”
她这番解释换来的却是青吻的一阵嗤笑:“体会?巫女大人哟,你有所体会,我们可没所体会。”
阿睿皱了皱眉,不与他致气:“午时已经过了,各位乡亲,各位贤者,不妨先去用饭,待半个时辰之后……”
“且慢,我还有话要说!”
青吻一声大吼,从桌后跳到了桌前。乡绅们本已经疲惫不堪,听到说要开饭,都开始离座,突然被他这么一吼一跳,都定在原位上坐直了身躯,妖怪们也都转过来视线看他要说什么,场面一时间完全静了下来。
“我说巫女大人,跟我们打交道,就得按妖怪的规矩来。咝咝,你们不是推行这套‘符咒’规则吗?反正都是要打,你打赢了我,我就遵守这个规则,打不赢,呵呵,我可以保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这个规矩,就别再和我提了,老子立马走人。我想,在坐的哥儿几个,也都是这么个意思,你们说,对不对?”青吻不看阿睿,而是直视着正坐的灵梦,两只手爪握成了拳头,身体绷紧,蓄势待发。
就近的几个妖怪立刻回应了他,七嘴八舌地嚷嚷着。八云紫视线一个个地扫过他们的脸,忽然间什么都明白了。
除了某些特别的种族,对于妖怪来说,吃人只不过是一种习惯,和吃牛羊没有什么差别,即使忽然有一天,强制要求他们不许再捕食人类,也只是减少了妖怪食谱上一道菜而已,并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他们只是记恨巫女。
八云紫向他们发出了邀请,来参加博丽灵梦提议的会议,对于妖怪们来说,两人显然站在一条船上的了。随着幻想乡争端渐少,八云紫的力量逐渐恢复,虽然只是显露过很少几次,这些妖怪大佬们却都开始真正明白,境界妖怪八云紫是绝不能触碰的强大所在。五代和六代巫女纵然怀柔,毕竟还是代表着人类,做着对妖怪们不友善的仲裁,然而竟没有受到任何成规模的妖怪的报复。现在想来,极有可能是因为八云紫和博丽灵梦交好这个人所共知的秘密。
说不定忍了好久了吧,终于有了名正言顺地挑战她的机会。今天的会议,如果能得到一个止战的结果,那么以后八云紫也不会报复他们,如果没有,则也不能报复,因为还需要这几个妖怪参加下一次的和谈,所以这时候为自己做任何的抗争,都是八云紫感情上可以接受的。
她不禁有些佩服这些家伙了。灵梦绝没想到,释放出和谈的信号,竟然会让这些妖怪产生了背水一战的士气。自己的底线,看来已经被吃透了。这几个家伙,和人类打了几百年打交道,没有领会太多宽厚和沉稳,谋略和心计倒学得有模有样呢。
也不能说学这些是错的,只是……混蛋,真是一团污浊。
八云紫闭上了眼,压制那股说不出来的烦躁,下一刻却听到了对面的一声答复,心头不由得颤了一下。
“好,我愿意。”
博丽灵梦决定出手了。


*——*——*——


“小心,似乎对于灵力有克制作用。”
看着青吻抛出的不明弹幕迅速飞来,八云紫在心中默语,神奇的境界法术把这点声音直接传到了博丽灵梦心中,后者微微点头,表示知道了。
妖怪们对于观看战斗的兴奋劲头简直反常,抢着把桌椅向后挪动,在会场中形成了方圆四丈的一个圈子,也就是这次的战场了。
“今日争斗,毕竟还是为了和谈,若是不死不休,岂不是南辕北辙?我提议,就以这会场为限,双方点到为止,无论是代表人类还是代表妖怪的一方,落出场外或是口头认输,便算是败了,胜者不能追击,诸位以为如何?”八云蓝心思转地快,在巫女下场之前,抢先讲了这些话,众妖彼此看了看,都表示了同意。
各有各的算盘啊。妖怪们觉得八云蓝这是在帮自己,万一输了,不会被巫女穷追猛打,却没明白他言语里的技巧,落在场外才输,这里飞行术有哪个能比得过巫女?而且,代表人类的,难道只有巫女吗?
你们想要车轮战,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他回头和主人对视了一下,两人都是一样的心思。
青吻是提出打斗的人选,打头阵责无旁贷,另一边,阿睿想要下到场中,灵梦却摆了摆手,让她又坐了回去。
双方确认开始了之后,青吻立刻飞到了空中,运起双手,一团青气在他面前越聚越浓,内核迅速变黑固化,缩一个谷屯大小的石球,向外散着暗青色的戾气。
“巫女,试试看你能不能接住!”
然后他一举手,直接将这颗弹丸像扔石头一样抛了过来。
灵梦站在原地,没有动。
以静制动?青吻暗笑。巫女是想要在弹丸飞近再凭她敏捷的身手躲开吧,这就中计了。
妖怪们对于灵力运用地研究也在不断地发展着。要在交锋中活下去,有两种办法,或者提高自己的实力,或者削弱敌人,青吻就是后者。常年浸淫毒物之道,让他悟到了如何消去对方灵力的办法,他给所抛出的石球起名叫“青核“,其实这根本不是攻击性的弹幕,而是一个陷阱。青核可以迅速化去灵力,巫女只要使用咒术,接触到青核,这东西便会如同毒物一般侵入身体,迅速让她失去力量,下一步才是青吻施展真正杀着的机会。他就是靠着这样的办法,打倒了附近相当多的妖怪,成为了他们的头领。
至于巫女会躲开青核,则同样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青核能锁定巫女的灵力味道,一直追着她攻击下去,至于用灵符攻击青吻本身,桀桀桀,我这全身的鳞甲可是涂满了同样的毒药呢。
眼看青核距离博丽灵梦已经不到十尺,青吻的嘴角浮现出了一丝笑容。
还有六尺,巨大的石球已经遮住了青吻的视线,在场的妖怪们却可以看到灵梦迅速后退了一步,伏身,以手支地,似乎摆好了防御的架势,
四尺,博丽灵梦忽然跃起,脚在前,手在后,双臂用力一推,单脚踹在青核之上。
“咣”的一声巨响,青核石球如同被大棒击打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沿着原路线飞了回去,在空中留下一道青色残影。
“啊——!”青吻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就和石球一同在空中滑过一道长长的抛物线坠落下去,片刻之后,远处传来一声落地的轻响。
“青吻坠地,博丽灵梦胜。”八云蓝连忙宣布。再回头看巫女,博丽灵梦面不改色气不喘,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几个乡绅这才回过神来,热烈的鼓起掌来。


*——*——*——


片刻之后,看着八云蓝拎回摔地鼻青脸肿的青吻,八云紫用折扇遮起了脸,暗自偷笑。
“这是我新悟的法术,我不太会起名字,就叫作冲天脚了。”刚才巫女向众妖怪言明,众妖唯唯诺诺,只知道点头,惊叹于这招的强大,却不明白里面的奥妙。
八云紫是远战派,在战斗中倾向于制敌机先,远远地解决对方,实际上并不怎么擅长近战,不过也很少有什么人物能冲到她面前就是了。往代的灵梦与八云相似,靠射出强大的符咒克制敌人。六代却反其道而行之,刚才她将灵力分散到腿上的每一条筋骨血脉中,以自身的力量为引导,让灵力顺着腿脚爆发冲击力,果然一招制敌,技惊四座。
想法很简单,可是确实好强,甚至可以说完全弥补了博丽法术中体术的不足呢。几十年来钻研出了这样的成果,看来自己倒是小觑了这位灵梦了。
“博丽灵梦胜了一场,想必青吻老弟不再对‘符咒’规则有什么成见了吧?那么还有哪位贤者愿意下场和巫女大人讨教两招的?”八云蓝抬起手,向着妖怪们说。
静,妖怪们看来还没从刚才的突变中恢复过来。
“还有哪位愿意讨教的?”蓝等了一会儿,又问了一遍。
“俺来。”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群妖中响起,站起来的妖怪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俺想试试。”
山顶巨人,他怎么会……八云紫皱了皱眉。


*——*——*——


“俺脑子转得慢,先把几句话说清楚了,俺不反对‘符咒’规则。”
名为山顶巨人的家伙高不过四尺,全身都包裹在有些残旧的布衫中,看上去还算壮实。黑黑的脸和脖颈上都散布着杂色的花纹,说不出来是黄还是褐。他身高不过四尺,说话却瓮声瓮气的,很有穿透力,牵动着在场所有人的耳膜和神经。
几个乡绅都没有见过这个妖怪,甚至有几个妖怪也不知道这位是谁,一时间到处都是低沉的私语,八云紫则知道,这是住在妖怪之山的和善妖怪,以树木和泥土为食物,平时少于别族交流,与人类更是没有什么利害关系。待他一开口,私语声更大了,八云蓝不由得耸了耸肩,不反对,还站了出来,老兄你开什么玩笑?
“俺们来自大山,无论妖怪还是人类死去,都要回归天地山水,大山,是俺们的神,包容一切。”巨人继续说道,“无论妖怪还是人类,不是因为吃饭而伤害对方,都是山所叹息的。所以巫女提的‘符咒’规则,减少杀生,俺们是愿意的。只是……”
他转向灵梦:“你们人类,耕田驱走了鼠兔,伐树吓退了雀鸟,虽说你们也是讨生活,但它们上山,找俺哭诉,俺记在心里。俺之所以会来到幻想乡,也是因为,之前的住地,被人们打搅了清净。”
他露出了个似乎表示善意的笑容:“所以,俺想,与人类打一场吧,公公平平的,结果如何,就让大山来决定好了。而且,博丽当家,你很强,俺很久没有活动筋骨了,刚才看你出脚,忽然真地想试试,和你打一场。”
说完,山顶巨人朝着灵梦低下头,单膝跪在了地上。灵梦刚想摆手说不必多礼,却见山顶巨人五指箕张按住地面,沉声吼到:
“无尽的天空是光芒,苍青的大树是方向,愿大山亚父点醒我的灵魂,愿大地慈母支持我的命身。”
伴随着话语,他整个身体都变得庞大起来,脖颈缩进了宽阔的胸膛内,连脑袋都只露出半个,显得更加坚实,两只臂膀扩张了整整两圈,强健的肌肉突起,呈现出岩石的青灰色。
“博丽当家,我们可以开始了。”
原来是个不听别人说话的家伙啊,阿睿苦笑。忽然不知为何,有点为师父担心起来。


*——*——*——


“你小心了,我接下来要出山岩拳了。”
山顶巨人在确认灵梦做好了准备之后,先说出了自己拳法的名字,引来了众妖的一片嘘声。看上去这家伙已经在遵守符咒规则了嘛,到底是不是要打倒巫女啊,而且,这样的战斗方式,岂不是会很无聊?
下一刻他出拳。
“轰”地一声巨响,以场中两人站立处为中心,一股阵风夹杂着尘土,碎石,以暴雨坠落之势向着四周席卷而去,一群妖怪没有防备,瞬间变得灰头土脸,风劲之甚,吹飞了两个乡绅的帽子。
再看场中,山顶巨人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灵梦眼前,灵梦两手齐撑,挡下了这一击,神情严肃,她的双脚,已经微微陷入了地面。
“好。”他沉声道。“该你了。”
“冲天脚!”巫女还了他一式,又是一阵疾风散向四周,众人这才知道,刚才对付青吻,巫女其实保留了实力,而现在这场比试,才是真正的战斗。
两人就这样你一拳我一脚,越打越快,不再有人会觉得无聊,几十颗心都悬了起来,要看谁先倒下。


*——*——*——


表面上灵梦与山顶巨人势均力敌,体内却是气血翻涌。
冲天脚以强大的灵力做源泉,但毕竟是依托于人的肉身击出的,对于身体的负荷累积起来,不容小视。六代灵梦自觉在灵符运用上有些不足,便在肉搏上独辟蹊径,创造了这种常人难以接下的强力招式。
她只是没想到妖怪中会有这样一个角色。虽然一开始就估计到对手会是力量型的妖怪,却没想到山顶巨人的拳头会有这样的速度,这妖怪的力量仿佛来自大地一般源源不断,自己的每一记冲天脚,只是让他产生一个趔趄,而后自己就如同踢到了无比坚硬的墙一般被反力震退,这妖怪就会像没事一样,开始了下一轮的攻击。
她其实也可以躲开妖怪的拳头,只是如果那样,拳头的余劲散出去,背后的这几个乡绅会发生什么,灵梦不敢想,而且,那样岂不就是向妖怪们示弱了么?
战斗在持续,她脑子考虑不了过多的事情,身体只是本能地接受击打再还击出去,气血激荡,让她身体有些燥热,心底反而渐渐有些兴奋了。
越挫越勇,连巫女自己也没注意到自己的这点性子。从小她就本本份份地干活持家,人家指摘她的手艺时,她便默默地推倒重来,虽然有些事情要讲天赋,但在自己能做的范围之内,总要努力去做到最好。现在似乎也一样,有人逼着她要做的更好呢。
要用那一招么?
山顶巨人又是一拳轰来,根本不给她筹划的空闲,灵梦在双手接住对方拳头的瞬间微微跃起,借着拳势后退了一尺。
“抄地——”
体内的阴阳玉本来一直轮转不息,此时在主人的支配下,忽然如同被卡住一般瞬间停止,而后骤的爆发,一股灵力如同江水决堤,顺着血脉冲向全身各处。灵梦左足尖发力蹬地,右腿迅速飞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踢向对方右臂。
“冲天脚!”
自下而上的脚力与摆出防御姿势的山顶巨人右臂相撞,发出了“轰”的一声,山顶巨人被震退了。这记冲天脚的带动下,灵梦整个人都飞了起来。
不好!阿睿忽然全身肌肉都崩紧了,紧紧盯住了场内。
山顶巨人第一次挪动了脚步,右足后移,撑住了身体,立刻站直了!他只停了一瞬,随即打出了左拳,击向悬在空中的灵梦。如闪电般的左拳撕破空气,发出一连串噼里啪啦的响声,比之前的右拳还要快上数倍!
“还没完!”
空中的巫女吼道,竟然在半空以万万不可能的状态发力,整个身体转了一个圈子,左脚飞出,如同重锤一般击打在对方的身体上。
“轰——!”
震耳欲聋的声响爆发出来,伴随着空气与尘土,袭向在场的所有人,场中的两人身形也被这铺天盖地的尘土遮住,一时间模糊不清。
待众人能看见时,交战的双方已经分开。博丽灵梦蹲在两尺开外的地方,保持着一般人跃起后落地的姿势,山顶巨人则后仰着坐在原地,右手撑在背后支持着身体不倒。他的左手垂在一侧,小臂不再完整,一半的手臂消失了,露出如同石头被炸裂后芯子的灰白色。
“你,赢了。”他右手撑地,缓慢地站了起来,对着灵梦笑笑:“博丽当家,你真的好强,你赢了。”又转头看了看四周的人,“我得养两三百年的伤了。各位,她赢了。”
场面一时间静到了极点,众人似乎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如同被冻住一样没有任何回应。山顶巨人说完,对着妖怪们微微行礼,然后头也不回地向着远处的连山走去了。
灵梦站起身来,对着他的背影行了一礼,忽然身子一晃,一个踉跄之后才站住。
她这个轻微的动作却让妖怪群中炸开了锅,交头接耳语声越来越大。


*——*——*——


太阳在一点点向地平线靠近,失去了两个时辰前的威力,天边的云彩色转绯红,在地上投下一片片薄薄的阴影。
“师父——”阿睿又一次喊出了声,语气中有些焦急,甚至渐渐地有些哭腔了。
“不行,你坐回去。”灵梦盯着对面站起的妖怪高大的身影,摆了摆手。
“师父——!”
“听话!”灵梦低声斥责她,而后转身面向妖怪,缓缓行了一礼,看上去是那么的费力。
与青吻一战,一式冲天脚浇灭了大多数妖怪心头的那份狂热之火,与山顶巨人一战,一些妖怪心中的火又死灰复燃了。
“之前怎么说的!胆小不敢上的,就是他娘的孬种!”第三场迟迟没有人愿意出战,摔地头破血流的青吻开始恶狠狠地教唆身边的同盟。
他们在来之前所订下的车轮战计划,被灵梦当头痛击,本来已经弃掉了,然而巫女似乎变得虚弱,此时不上更待何时!反正自己已经是这副德性了,索性让别人冲上去当炮灰。他这么一激将,果然有几个妖怪卸下了包袱,一个个依次去挑战巫女,哪怕前一个被打的鼻青脸肿,后一个也要硬着头皮上,倒像是心里有病,不被教训一顿就睡不好觉似的。
他们得手了。
灵梦已经战了七场,虽然还没有败,但在场的任谁也看得出来,每打一场,巫女就变得更疲惫一些,第七场打完,竟然蹲在地上喘息了一会儿,才站起了身。阿睿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从上一场她就央求着灵梦,让自己代替她出战,灵梦却估计着对手的实力,一次又一次拒绝了她的请求。
其实阿睿也明白,自己能打胜这群头领的可能性很小,可是难道就这样看着师父一点点衰弱,直到输掉吗?她眼神扫了下远处的那对主仆,八云蓝表情肃然,身体和尾巴都绷得笔直,眼睛盯着场内,八云紫则用扇子遮着脸,无法捕捉她的表情。两人没有任何打算下场的表现。
你们毕竟站在妖怪那边,或者说,公正无私到对朋友不施任何援手吗?
她攥紧了拳头,把目光收回到师父身上。


*——*——*——


八云紫的视线随着灵梦的身影上下飞舞,眼神却没有聚焦。
蓝在心中已经向她问询了多次,我们要不要出手,她却给不出肯定的答案,两个念头在她心里激烈地交战着,她只能让八云蓝再等等。
要不要叫停战斗,要不要直接拍板订下规则?她看得出灵梦的疲惫,几次想要开口,话到了嘴边却几次停了下来。
因为要考虑的因素太多了。
自己如果叫停,妖怪们对巫女会是什么看法,对自己又会是什么看法呢……如果自己出手教训他们,是会将他们打服,还是激起逆反心理?……自己的力量可以服众,但如果失了声望,会不会造成人类与妖怪决裂,造成历史的倒退呢?这样一来灵梦之前的心血可就全白费了……可是如果不出手,灵梦究竟能坚持多久……
她发现一时间自己竟然抓不住哪个矛盾才是重点,未来的变数太多,而每一个变数,都取决于自己的下一个判断和动作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不对,冷静下来,要相信自己的思考,能找到一个稳妥的解决办法的……
人类一方又是一阵喧哗,让八云紫意识到,灵梦已经打赢了第八个妖怪,那妖怪同样败在冲天脚下,倒跌出去,压碎了一条长桌,惹出一片吵嚷声。不知道还会不会有新的挑战者,她回过头去看灵梦。
红白的巫女依旧保持着矗立的姿态一动不动,目光也依旧置于已经败阵的对手身上,紫的目光下移,忽然注意到灵梦嘴角不知何时溢出了一点鲜红。瞬间她断掉了所有的念头。
我这是怎么回事啊!
“还有哪位要下场……”八云蓝看看,又举起了手。
“够了!”紫喊了出来,心中一痛。自己延误了时机,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大错。


*——*——*——


“够了!”
短短两字声音不大,却像是关上了什么开关,众妖怪立刻停止了吵嚷和动作,齐刷刷地回头看八云紫的动作。来的都是族长级的人物,心里都明白,自己做事情之前,得掂量下这个爱穿洋装的妖怪的分量。
但也不是没有脑子进水的夯货,完全不懂得看人脸色,猪头兽就哼哼唧唧地挪着那一身肥肉,从两张条桌的间隔里往外挤,一副要下场练练的样子。
他眼前一花,一个淡黄色的身影挡住了路。
“猪兄,天色不早了,大家也都乏了,家里的亲朋下属说不定都等急了,咱们明天再继续吧。”
八云蓝挂出了和善的商用笑容,暗地里给自己的脸施加了一个幻术。猪头兽眼里所见的,就是一张放大了一倍的狐狸吊角眼,配上一丝阴冷的笑,挂在毛茸茸的狭长嘴角。
常言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家里的亲朋下属”这几个字上的重音,配合这份冷笑起到了绝佳的效果。让这猪头完全进入了“家破人亡”的癔想里,细眯的小眼里浮现出了恐惧,脑门上险些冒出汗来:“啊呀!我得回去看看,我先走了!”说罢转身就逃。
“众位,日已西斜,这份协商,咱们明日再谈吧。”八云蓝向场内拱手,高声说到。
众妖识趣,纷纷向八云紫和八云蓝行礼,各自散去。


*——*——*——


入夜,紫取了许多油灯,置于这间静室内的各处,照亮躺在床上的灵梦没有血色的脸。
“唉,不用再看了,反正也是肿了。”
阿睿掀开被褥,看到师父两条小腿已经肿胀地和小水桶一样粗细,斑驳着紫黑的粗大血丝,鼻子不禁一酸。灵梦虚弱地摇摇头,轻微的动作却又牵动了神经,疼得她皱了皱眉。阿睿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傍晚妖怪们退去后,灵梦像雕塑一般立在原地,阿睿和八云蓝过去扶她,才发现巫女已经一步也不能行走,刚才完全是凭一口气支撑才战斗到现在,两人手忙乱地把灵梦扶回屋子休息,八云紫检查了一番,心下黯然,灵梦的筋骨血脉都已经在打斗中震出了裂纹,暴走的灵力侵蚀了身体的每一部分,没救了。
“阿睿别哭,已经这样了,哭也没有用啊……唉,我也不会安慰人,八云,你来劝劝她吧。”灵梦转过头,轻声唤门旁站着的八云紫。
紫上前,拍了拍阿睿的背,眼睛却看着灵梦:“我如果早一点喊停的话……对不起……”
“别这么说,要怪也该怪我自己太要强了,一直撑着不愿意停下来,最后打伤了身子。”灵梦转了转头,躺回了原来的姿势,望着昏暗的房顶,“其实在决定召开这个大会之前,我也想过,面对那些家伙,难免要有些牺牲才能进步,就像我的那些前辈们那样……唉,我是个笨人,做不好什么大事,如果是前代来处理这种事,说不定‘符咒’规则能够很顺利地通过吧。”
“师父您别这么说……”阿睿艰难地张口。
“没关系的,能看着阿睿好好地长大,我已经很满足了。”灵梦笑笑,看着信女的脸,“阿睿你今天表现的很好,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师父很放心。”又顿了顿,“师父估计是熬不过今晚啦,可会议还没有结束,阿睿,明天你就是博丽的巫女了,要能担起博丽的重担,把和平带给人类和妖怪,明白吗?不明白也没关系,我死后阴阳玉会把前辈们的回忆带给你的,那时你应该就能理解了。”
她抬起胳臂去抚摸弟子,阿睿忙握住了灵梦的手,被粗糙的触感引起了注意力。那是一只怎样的手啊,指节相比着阿睿自己的要粗大许多,指根长着焦黄的老茧,硬硬地有些划手,手背上则散布着已经硬化的大小皱纹,记录着几十年风霜的痕迹。阿睿想起师父每日挑水烧火做饭的身影,意识到了这些老茧和皱纹的来历。自从频繁的从事与乡绅妖怪头领们的商谈之后,自己就很少再去操执神社里的各项家务了,连身上的衣服都是灵梦洗的。
而自己还曾埋怨师父交给自己的工作太繁重,其实真正在吃苦的,还是师父啊。她不由地鼻子又是一酸。
“弟子……明白。”
“嗯,八云,以后麻烦你多多上心了。”
灵梦望过去,却发现妖怪贤者脸上的悔意丝毫没有减轻:“八云?怎么了?”
“我……我很抱歉,如果我能更多的考虑阿玲的话,就不会……”
八云紫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在白天时只把灵梦当作布局中的筹码,也是直到现在才忽然明白,对于自己来说究竟什么才是重要的。也许自己无法完全理解人类的感情,也许自己不喜欢六代灵梦,但几十年的你来我往,几十年的相识相谈,不知不觉间,这个人已经在自己心中有了一个位置。如果这个女人那时被当作朋友的话,怎么可能让她苦战那么久,怎么可能导致现在这种状况呢?
“别自责了。”灵梦微微一笑,“世代的博丽巫女啊,就是为了和平为存在的,为了和平而死,虽然不那么甘心,却也不会后悔,这就是命运……不过,八云,请好好照顾阿睿,博丽的传承若是断在我这里,就是罪过了。”
“传承……”八云紫忽然想起一事,“灵梦,我一直在想,博丽通过阴阳玉所进行的传承,真的好吗?”
“什么?”
“灵力会损坏使用者本身,这种事在以前根本没有听说过,而且,二代灵梦,四代,你,每隔一代,就有一个巫女死于阴阳玉的……力量。”紫回忆起那几副面孔,微微摇了摇头,低声念颂:“‘阴阳玉轮转不息,那光明的一面带来创造的火,那黑暗的一面带来毁灭的光’,初代曾经是这么和我说的。所谓的力量……是黑暗的东西吧。每隔一代的黑暗会伤害巫女,就好像诅咒一样……”
她盯着手中的折扇,“过去我是不相信宿命的,可是,从那场战争,从幻想乡建立,过了这么多年,我……我觉得我已经失去了很多东西,诅咒哪怕是假的,我也宁愿它不存在……”紫顿了顿,“我研究博丽的法术很久了,靠境界的力量,也许可以切断阴阳玉一半的力量,同时除去这种伤害巫女的能力。阿玲,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和你商量,试一试,谁知今天就……”
她停下了说话,看博丽的师徒吃惊的表情。过了一会儿,灵梦先开口:“阿睿,你怎么想?”
阴阳玉是有害的,阿睿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论断,一时间没了主意:“我……我听师父的。”
“呵,真的不自己想吗?阿睿你以前一直很有想法的。”灵梦闭上了眼,笑笑,“阴阳玉这东西,挺有趣的,除了供给巫女力量,还会把前几代巫女的记忆残片也传承下来,我这个人脑子直,以前除了粗笨的家务,什么也不会做,师父找上我时,我根本不敢相信,自己也能成为博丽的巫女。可后来师父去世,阴阳玉传承到我这里后,前辈们的一些想法传过来,我慢慢地竟也明白自己的责任了。”
她轻咳了几下,继续说:“后来有那么一天,忽然心中有感觉,阴阳玉变得有些热,一直往一个方向跃动着,我就被这么指引着,到了阿睿她们家去,她那时候还是个那么小的闺女……我看到她头一眼,内心的阴阳玉就有极大的震动,我就知道,不出意外,这个孩子要接任我的位子了。”
灵梦睁开眼,看着阿睿笑笑:“后来就是顺理成章地带你回神社,教你各种东西,这其间阴阳玉偶尔会指导我该做什么,我比较笨,做不了什么大事,只希望自己不要负了博丽的名头,能成为一个有用的人,阴阳玉帮了不少忙,一直觉得是个挺有用的东西……紫,力量也许是黑暗的,不过博丽的巫女需要力量啊,人类和妖怪各有各的长处,可单说体能,人类还是太弱了,博丽有作为仲裁者的责任,首先要有能为妖怪所认可的力量。”
阿睿听到“力量”时微微颤了一下。八云却低声念着“责任”一词,若有所思。屋子里静静的,几乎能听到油灯燃烧的声音。
“阿睿。”灵梦忽然开口。
“可以抱一抱你吗?”
阿睿一愣,忙伏下了身,灵梦双手轻轻抚摸她的头,抚摸她的背,仿佛内心踏实了一般笑了:“嗯,个子已经高了……以后师父不能陪你了,人之里的事,妖怪的事,神社的事,都要你自己操心,要一个人担起这付担子了……唉,师父太笨,教不了你太多,没想到你也长这么大了……”
“师父……”
“呵呵……其实也不能太贪心,能够看着阿睿好好地长大,师父就已经很高兴了……”
八云紫看到灵梦的眼睛已经失去了焦点,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知道她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心中一股难以言明的感情来回冲突,眼圈有些红了,灵梦却还是那样轻轻的话语,仿佛自己只是有些累,快要睡着了一样。
“能够看到阿睿好好的长大,师父就已经很高兴了……”


*——*——*——


第二天一大早,妖怪们准时到场,意外地发现对面的席位是空的,所有的人之里代表都没有来,己方这边也缺了一员“大将”:八云紫没有出现,只有她的狐狸式神笼着手坐在主人的位子上。
“蓝兄,这个,今天和巫女这个架还打不打啊?这个什么符咒规矩,到底是定了没定?”大家都凑到八云蓝跟前,一个妖怪张嘴问。
“仁兄想要打吗?那当然打得成,”八云蓝神态自若,“喏,巫女来了。”
众妖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到了刚刚赶来的阿睿,以及其后行来的人之里乡绅们。很意外的,阿睿换上了一身红白巫服,宽大到完全不合身的衣袖,昭示着这服饰本不属于她。阿睿的眼睛通红,似乎是昨晚熬了夜,看过来的眼神中却有着一丝坚决。
“什么嘛,这是信女,博丽灵梦呢?”
阿睿向着妖怪们行了一礼,声音略有些嘶哑,“家师昨晚病逝了,不能再来与各位商议了。”
众妖一愣,听她继续说道:“但是昨日的会议还未结束。家师有遗言,为了幻想乡的和平,要尽快将符咒规则确立下来,减少争议中所流的血。所以——”
她又向妖怪们行了一礼,语气坚决:“七代博丽灵梦,愿意代替家师,继续昨天的战斗。”衣袖一摆,做了个请的手势:“对符咒规则不满的朋友,请下场来吧!”


*——*——*——


这一日七代博丽灵梦从头到尾只出了一招,任何一个妖怪都没能接下一式“冲天脚”。五场战斗过去,无人再敢应战。
不管妖怪们是否真心认可,幻想乡符卡规则,自这个叫阿睿的女孩接受衣钵成为博丽灵梦首日,确立。
“各位请散了吧。”灵梦讲了一番规矩的细则,见众妖不再有什么意见,下了逐客令。
妖怪们告辞离开,乡绅们也纷纷对新上任的灵梦行礼,而后上了各自的车马,灵梦指挥着余下的农人将桌凳搬上驴车,清空会场。
这工作很快结束,农人们赶车走了,场地忽地有些空旷,一阵风来,竟有几分凉意。灵梦盯着空荡荡的场子,眼神十分复杂。
“大人,事情总算结束了呢。”
她没想到还有人在,忙回头,发现八云蓝那长篙一样的身材还立在大树一侧,瘦瘦地,在风中显得甚至有些文弱了。
“恭喜啊,灵梦大人,符卡规则终于确立了。”他面带笑容,却不再叫阿睿的名字:“刚才见你出手,我很仰慕,想和大人试试手,不知可否?”连这话里也带了笑意,听不出有几分真假。
场中只有这两人,没有人想到,八云蓝竟然成了第一个挑战巫女的妖怪。按符咒规则,灵梦需得应战,与八云蓝比试。
阿睿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眼睛里渐渐有些莹光泛起,终于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要回去,葬师父。”
八云蓝一怔,看着阿睿已经转身离开的背影,叹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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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代博丽灵梦,是个名叫阿玲的女人,创造出的博丽法术冲天脚,是体术的一种极致,粗旷朴实而有效用的战斗,是她留给妖怪们的印象。
本质上我只是个心眼很细,凡事爱斤斤计较的妖怪,由于阿玲的朴素,与她的交往一直不是很顺利,应该说性格上的原因占了很大的因素。照常理,我已经不是那些意气用事的妖怪了,可是理性并不是总能战胜感性,甚至有时候在面对着伪理性时,都要败下阵来。因为我的犹豫不决和斤斤计较,导致了她的去世。天国的阿玲,不知你能否接受我的歉意?
我爱好茶与扇,阿睿爱好女工饰品,阿玲所爱的却是平凡的家务。曾经我偏执地以为,我与阿睿谓之雅,阿玲谓之俗。但阿玲去世后,学着每日洗衣做饭的阿睿讲,这些平凡的小事才是人生的根基,认真踏实地亲身去做这些事,相比那些欢娱之举,有另一番感悟,我于此才明白,自己以前的错究竟在哪了。
这是一个开始,我要有所改变了,幻想乡的头号妖怪啊,有些事情,需要去做。要亲自去做,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和平。你有你自己的责任。”
————《八云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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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3-12 00:52:37 | 显示全部楼层
“人类因何去爱一个人恨一个人,大抵源自直接从彼处得到了幸福或者伤痛。但如果把这样强烈的情感稀释一下,问,人类会因何去喜欢一个人或者讨厌一个人,就不那么好回答了。
世俗间日常里总有那么多的纷争,本质上双方都不太能评判好坏,双方也并没有爱或恨对方,只是不认同一时的言行,就做出了喜欢或讨厌的评判。这应当是因为文化隔离吧,不能互相理解,或不愿互相理解,重视的和忽略的不同了,争吵也就诞生了。而许多的纠纷的升级,竟并不出自对于某种利益的欲望,只是简单的来自于这种争吵,可以算是文明的副作用么?
对了,真的不打算改变一下脾气吗,山顶巨人?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不过,一味固执地坚持自己的路,不顾及别人的评价的话,大概除了这句评语外什么都收不到了。”在寻找正确的自我中纠结着的米格朗德哂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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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3-13 01:23:4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frandlake 于 2013-3-25 00:17 编辑

四 嫉妒


傍晚的轻风从远处空旷的田地间吹来,吹过排排茅屋,吹过长街集市,最后送到阿仁跟前时,是一种混合了麦香、泥土香,还混合了牲畜汗臭的奇怪味道。这样的风让她不由得捏紧了鼻子哼了几下,然后因为自己的不雅举动微微吐了吐舌头。
她抬头看街口已经粗略成形的高台,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站在上面,叼着旱烟,看了看天色,微微点了点头。那便是人之里最年长的村长了,阿仁认得他。
村长走到一面铜锣前,拿起木槌,用力敲了三声,喧闹的长街立刻静了下来,把所有的注意力都转向他。
“乡亲们,今天就是十月初十,这个……集市很热闹,很成功,这个……这一年大伙都辛苦了,老天也都赐下了好报,这个……时间已经到了,大伙都开始收拾自家的摊子,然后准备东西,开始今年的丰收祭吧!”
村长话毕,人群立刻响应他的号召,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中间夹杂着哨音和击打声,那是调皮的年轻人用手头的东西发出的;还夹杂着悠长的嚎叫,那是开心的妖怪用鼻哼出的。人声妖怪声熙熙攘攘地,合成一支滑稽的韵律在集市长街上空回荡。
这就是丰收的感觉了吧,阿仁耸耸肩,心里因为这些村民们的高兴而兴奋着。

*——*——*——

十月是收获的季节,今年风调雨顺,地利人和,无论是农人还是商人,都得到了相比往年更多的回报,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的笑容。这样的丰收,要感谢上天神明的慷慨恩赐,要感谢博丽巫女的认真守护,要感谢人之里村民和妖怪的辛苦付出,所有的感谢之情集在一起,便促成了今夜盛大的丰收祭典
阿仁是被叫来帮忙的,利用她修行的博丽法术来搬运一些重物到高处,方便匠人们搭起祭台。按理说博丽的信女并不会有这样的劳作义务,但阿仁是远近出了名的“假小子信女”,无论是田间吼信天游,还是月夜偷苞米篓这种捣蛋孩子才干的事,阿仁都参与过,村民们与她交流,常常会忽略这个孩子那高贵的身份。阿仁本人对此也不怎么在意,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混迹在一群小毛头之间,一十五岁的她已然是附近的孩子王了,她本人则是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能有这样肆意的举动,得益于现在的和平。妖怪住进人之里,如今已经成为常态了,这些家伙收起了传说中的兽性,跟着农人们有样学样地开荒种起田来,他们脑子没有人类那么活,一身的力气却是人类比不了的,双方合作,耕田畜牧的效率俨然快了很多。身为仲裁的博丽巫女最后一次出手教训妖怪已经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啊,现在她的主要工作,是在人妖双方日渐密集的贸易中担当中人。相应的,要熟练掌握各种产品的价值和货源走势,成为了博丽神社新的钻研课题,学起来难度不亚于博丽法术。阿仁因为性子太活,知识掌握总不太牢靠,为此受了师父不少批评。妖怪大贤者八云紫算是这方面的能手,偶尔指点阿仁,更多的时间是在教导妖怪们如何进行商业行为,只是她的教育方式太过飘忽,大量的妖怪都不太能听懂,又不敢胡乱问,只能自叹脑子太笨,跟不上大贤的节奏,这倒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了。

*——*——*——

街口一阵异样的喧闹,阿仁心里一动,忙向那边看去。
真的来了啊。看到了那个自己十二分期待着的身影,阿仁一颗心砰砰地跳着,立刻放下手中的活,飞快地跑了过去。
被人群包围的是一个穿着蓝色长裙的女人,正礼貌地答复着人群的问话。银白的长发,纯洁的笑容,恰如一朵蓝色的玉兰花,开在充满泥土味的乡野之中,略显卓而不群却又和谐融洽。她头上戴着一顶方方正正的紫色帽子,正是这女子标志性的服饰。
“慧音老师!你来啦。”离人群还有十来步,阿仁就高高跳起,大声喊到,声音里充满了喜悦。
“啊,阿仁。”慧音冲她招了招手,笑着回答:“同时接到村民、妖怪、还有信女的三份邀请,我怎敢不来呢?能够参加丰收祭典是我的荣幸,谢谢大家啦。”
名叫上白沢慧音的女子是半兽,这是阿仁从八云紫那里学到的,对于村民来说,半兽也只是一种妖怪而已,不过这只妖怪是不同的。慧音是知识的妖怪,记忆力超群,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在来到幻想乡之后曾指导村民种植的技法,一举成名。这还只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她那淡然优雅的品行性格。她与人交谈,思路清晰,三言两语便能理清现状,公断事非,让人类和妖怪心悦诚服。脸上的笑容更仿佛是天生的,如春风般化去对方的陌生与戾气,待人的这份和善,可以说是不同于巫女刚正、八云威仪的另一种魔力,让人服服帖帖地,绝不敢在她面前造次。阿仁每每看着这美丽的脸庞,都会感慨,一个人的外貌言谈,竟会从如此大的程度上影响她的地位,和人们对待她的态度呢。
由于人和妖怪都要卖她一份面子,眼下慧音已然成了调和人妖冲突的第三位重要人物,更由于她平易近人,和村民容易打成一片,最近来人之里的次数比起另外两位甚至还多些。去年阿仁试着邀她参加祭典,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当晚便给村民带来了不小的惊喜,结果今年竟然不约而同的再邀请她,送出了三份请柬。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和大家打完招呼后,人群散开各忙各的,慧音问阿仁。此间与慧音关系最近的,还是阿仁。
“也没太多……哦对了,你要闲不住,就去村长家,几位姨娘都在那儿收拾红绸呢。”
“也好,我去整理一下,刚好可以学学挽花。”慧音莞尔一笑,点点头转身走开。
“祭典开始后我还在东南角那边,老地方,要去找我啊!我给你留了位子!”
“晓得啦!”慧音招手,向着村长家跑去了。
阿仁点点头,得意地叼着灶糖,返回到祭台附近,忽然开口:“喏,你今年要不要坐过来和我喝两杯?慧音也在哦。”
她搭话的对象一愣,耳朵不自觉地竖起来了:“啊……嗯……有位置的话,坐过去也好……”
“不好意思,没位置了。”
“!”
她看到对方眉手忽地一挑,耳朵委屈地一动一动,不禁“扑哧”笑了:“骗你的!我占三个位子,我一个,慧音一个,你一个,没问题吧?”
对方这才由惊转喜,连忙点头同意,一双褐色的眼睛里满是期待。
哼哼,仁良你的死穴仍然牢牢地握在我的手里。阿仁捉弄对方得逞,内心乐的炸开了花。

*——*——*——

对于十五岁的阿仁来说,玩伴不少,朋友不多。自己屁股后面跟着的那群毛孩子天真无邪,只知道玩,一样年纪的村中青年则多多少少地开始有些大人的味道,面对着阿仁学会拘谨了。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喜欢慧音,说不定就是由于她对于阿仁信女的身份没有任何成见,能够平等地和阿仁一起笑吧。两人站在一起,慧音显然是更出彩的那个,但阿仁不管,跟着这半兽,潜移默化地学习言谈举止,对她来说高兴还来不及呢。另一个可以算是朋友的,很意外地也是一个妖怪,就是仁良了。
仁良除了耳朵稍尖外,外表上平凡得很,与普通人类无异,但稍微有一些妖怪知识的人都知道,一个能够完全化形成人类的妖怪,绝对是个强者。妖怪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人们并不晓得,但从他来人之里定居一个月后,隐隐约约的,此处的其他妖怪就以他为首。这家伙为妖直爽,干活扎实,不讲心计,又镇得住场子,很合村民们的胃口,通过他和妖怪们打交道,方便了许多。阿仁和他在贸易中谈熟,彼此都发觉对方都不像其余人等一样会畏惧自己,渐渐地就竟作成平等的朋友了。
仁良有一双褐色的大眼,阿仁看过去,所见的往往是平静、天真和坦诚,她很喜欢看这双眼睛,久而久之竟然看出了些门道。
仁良喜欢慧音,不过慧音貌似没怎么发现诶。
刚开始了解到这点时阿仁没怎么在意,自己也一样喜欢慧音,她那样的人,谁不喜欢嘛。过段时间后却发现有些不同。自己和慧音在一起时很开心,所以总是去找她谈天,仁良却不知为何,面对慧音时会非常紧张,以至于连话都说不流利,结果只敢远远地看着,看着对方一笑一颦,眼神也相应地高兴或者悲伤起来。三个人偶尔聚在一起,多是慧音和阿仁两人闲聊,仁良就在旁边听着,偶尔陪笑,或者在适当的时候,递上一份清茶或甜点。
发现了这点的阿仁仿佛找到了人生中的最大的乐趣一样,隔三差五地借此捉弄仁良,然后看对方发窘的模样爆笑。其实她也是好心,仁良你这笨蛋,总要能正常地面对人家才行吧。仁良也明白这些,所以倒也任由她捉弄,以此鞭策自己进步。
今晚是祭典,要好好地玩一把,看这家伙能有什么表现吧。阿仁兴致盎然地想,忽然听到有人喊她:“信女大人?”
她回头,看到挽着蚕篓的一个大婶:“阿婶,叫我阿仁就行。”
“不敢不敢……俺就想问问信女大人,巫女大人今年会来参加祭典吗?”
“这……师父最近在神社有些事情忙,大概……不会过来了,她也没有讲过要来的事。”
她不愿在这时候想起的事,不经意间却被提了出来。
“这样啊……两年没怎么见巫女大人了呢,还想和她聊聊咧……”
阿仁看着阿婶自言自语地走开,心中适才的一片暖阳忽地全都化作清露,有那么一丝冷冷的。
师父不会来的,因为不愿意来……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只是隐隐觉得,和慧音有关。

*——*——*——

阿仁的师父,也就是八代博丽灵梦,单名一个桓字,是上代巫女选出的优秀人才。神社的法术她都驾轻就熟,偶尔有妖怪来挑战她,往往两三招之后就要败下阵来;待人接物更是没得说,作为巫女得到远近各个村子的认可和尊敬,说出的话虽无强求,莫不遵从,作为中人也是公正严明,给出的判断让双方都难以反驳。如果说随着阴阳玉的传承,巫女们在不断地修正前辈们的缺点,那么阿仁绝对有理由怀疑,照现在的状况,自己要怎样才能超越师父,才能不堕博丽的威望。
这些是两年前博丽灵梦留给人们,留给幻想乡的印象。至于这两年,除了阿仁,大概没有谁注意到,博丽灵梦在人之里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出现这个情况的起始,算起来正是慧音刚指导了人们耕种成功的时候。
虽说似乎也没什么大事需要她出面,可是真的只是巧合么?阿仁白天闲时跑来人之里游玩,晚上还是要回在神社住,便不得不面对博丽灵梦日渐严厉的面容了。师父以前对自己要求也很严格,但这两年却有些不同,按阿仁自己的感觉,师父简直变得有些可怕了,可怕到爱动地阿仁也能稳稳地坐住学习功课,只为不再给师父生气的理由。
她暗暗摸了摸上臂处的伤,一丝轻微的疼痛回应于她。那里已经消肿,但还没全好。阿仁耸耸肩,尽力不去注意心下那分委屈和迷茫。
两天前她陪着师父整理神社,本来好好的闲聊着,偶然聊到了人之里,阿仁想起了最近一次与慧音仁良在田间散步的开心情景,越说越兴高采烈,说到忘情处,一个不小心,踢倒了旁边的烛台。正值白天,烛台没有点燃,所以并没有引起什么事故,何曾想灵梦竟忽然大发脾气,仿佛阿仁犯下了什么大罪一样。批评的言语越来越尖刻,阿仁不服,立刻顶了回去,两人越吵越凶,最后灵梦气极,随手抄起御币,“啪”地打在她的胳膊上,留下了那样一道伤痕。
阿仁完全想不到师父会因为这种事打她,一时间愣住了,灵梦大概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冲动,期期艾艾地没再说出什么,一场争吵就这么结束了。两个人谁都没能说服谁,结果是阿仁默默走出神社,在外面晃荡了两天。
这些事阿仁是不会说出去的,连慧音和仁良也不知道。她是个疯丫头,却也明白,有些事不该摊开在明面上。
今天好好过完祭典,就回去吧,师父毕竟是长辈,以前也因为捣蛋挨过打,认个错,这一场就算揭过去了。
她摇摇头,驱散心里那块阴霾,把注意力集中在手头的工作上。

*——*——*——

枯枝搭起的火堆豁豁喇喇地燃着,腾起一人多高的火苗,木柴烧裂的劈啪声不断从火堆中迸出,转眼就融入人群的欢歌笑语声之中。
入夜酉时,三声锣鼓,一声爆竹,正式揭开了丰收祭典的序幕。初始村长讲话,表达对于天神的敬意时还算庄重,而后整个场子便被笑声淹没了。今年是丰年,人之里凑出银钱,把各村会演艺的匠人聚在一起,排出了一场丰收大戏。几个滑稽艺人各逞所能,把整个祭典的气氛炒的热火朝天。像是太阳神与雨神争夺天空啦、人类和丰收女神智斗大怪鸟啦之类的传统农神社戏,被这些家伙从搞笑的角度演出来,竟意外地收到了更热烈的欢迎。不知道真正的神明看到这些人类先是对着自己敬拜,而后又对着自己爆笑的行为会作何感想,说不定,他们也会被这热烈的气氛所感染吧。
“干杯!”
祭台东南角,三个聚在一起的家伙,一边看着舞台上艺人忘我的表演,一边享用着醇厚的米酒。
“哦哈哈……不行,我的脸都要笑疼了。”
“别揪耳朵……哈哈哈……痒……哈哈哈……”
阿仁已经笑得东倒西歪,手里举着的麻串好几次差点送到鼻孔里;仁良被不断来敬酒的妖怪灌下了一整坛的酒,两眼放光,舌头已经略有些大,反倒能够当着慧音的面大声讲话了;一侧的慧音没能到这么奔放的程度,却也是连头上的帽子都要支持不住的样子,浓浓的米酒里酝出十足的酒香,让她洁白的脸上飞起两朵红霞。
“来年我打算每月过来教那些小孩子们识字,凡事要从娃娃抓起,不能再让他们跟着你乱疯了!”
“好!不如慧音你直接住来人之里,这样就更方便了啊。”
“我已经住得很近了啊,笨蛋,好容易才搭起的屋子咧,我才不要放弃。”
“不怕,让仁良给你再造一间,要大……大大的!”
“好说,好说,不过,阿仁,你要付……付咱工钱。”
“才不给呢!要付也是慧音付帐!哈哈……”
“我没钱哦!我是一穷二白的赤贫妖怪!哈哈……”
“哈哈……”
三个人这样互相笑闹着,几乎要忘记时间,忘记矜持。阿仁眼见祭台上的艺人节目演完纷纷下场,偌大一个舞台有些空荡,几个七八岁的孩子开始在上面胡蹦乱跳,不禁开始撺掇身边的慧音:“慧音,村民们没戏演啦,你既然来了,不表演一番么?”
“我?我哪行啊?”
“你懂那么多,肯定能演一个!去嘛去嘛,村民们肯定喜欢。”
脸上红红的慧音还在推辞,却架不住帮腔的仁良和阿仁两个的嘴巴,最终下定决心,点了点头:“好。我先去,完了你也要表演哦。”
“好说好说,快去快去!”阿仁已经开始敲起锅子了。
她看着慧音向着舞台走出了七八步,满怀期待地举起酒盏,递到嘴边时却注意到了一丝异样。
酒盏中映的是一轮圆月,散发着狰狞的血红色光芒。

*——*——*——

村民们感觉到一阵异样的风吹过,还没来及有什么念头,祭台东南某处忽地爆发出疯狂的气流,而后越来越大,先是吹熄了祭台处的烛灯,再是吹掉了其上的布绸,后来连火堆中小块的柴薪也被吹动,骨碌骨碌地在地上飞速滚过。人们无法安坐,不断有酒盏脱手掉在地上摔碎的声响传来。
风暴中点,一个妖怪渐渐浮空,赤色的瞳仁,修长的手臂,银色的长发垂过膝盖,几乎遮住身上的淡色青衣,头上一对尖尖的犄角,映着红月闪闪发亮。这妖怪随手一挥,身边亮起了斗大的数团光芒,转眼又化做大片的席子,围着中心的妖怪缓缓地转动起来,忽明忽暗地放出各色的光芒。
“妖怪啊!”
有人颤声喊到,立刻引起了一批人的恐慌,场面开始混乱起来。这未曾见过的妖怪在祭典上闹事,摆明了要对人之里不利,一时间男人护着女人,壮年抓起童稚,都在狂风中挣扎着逃离妖怪。
人群乱流之中,有个农人担任着人之里的警卫职位,本就勇武,加之已喝了不少酒,胆子壮了,竟然毫不退缩,指着那妖怪破口大骂,被风吹的难以前进,便随手捡起一块石头,狠狠地扔了出去。
石头没扔准,击在了围绕在妖怪周围的光墙上,立刻化做齑粉消失不见,没对妖怪造成任何伤害,反而引起了注意。那妖怪缓缓地转过头,盯上了扔来石头的村民,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红色的中心只是一片无尽的灰。
那人见妖怪对着自己抬起一只手指,忽然一阵恐惧,出了满背的汗,酒醒了大半,只觉周身轻微一颤,背上不知怎地立刻有一股凉飕飕的感觉袭来,他一低头,惊觉自己上身外套小衣都消失地无影无踪,更要命地是裤带也消失了,整个布裤都掉了下来,挂在脚踝上。农人又慌又窘,抓起裤子伏在地上,再也不敢动弹。
风向外吹,人也逃,不一会儿,距离妖怪最近的已经是阿仁了。阿仁内心如同沸水一般焦急,却没想要逃,反而想顶着风,往妖怪的方向前进。
那个是慧音啊!虽然变了样,但一定是。妖怪浮起的位置正是前一瞬间慧音走到的位置,她绝不会弄错。阿仁不明白慧音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如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赶过去,救下自己的朋友。
“逃吧。”一个沉沉的声音传来,是仁良,阿仁回头,看见他还稳稳地站在侧后,没有看那妖怪,反而盯着天顶的血月。
逃?那个是慧音啊,你没意识到么?阿仁想要张嘴,仁良却忽然消失不见。靠着在神社的锻炼,她勉强能捕捉到一个不断飞驰的灰色影子。那影子如同不受风力影响一样,快速冲向浮在空中的妖怪,却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弹开,又连续冲了数次,见无法突破光墙的防御才肯作罢,消失在凌乱的现场里。
啊,可以用法术的。阿仁念头一闪,运运灵力,风的影响小多了,但她也只学到这种程度。当下抬步向着慧音跑了过去。
她离光墙还有一尺的距离,触体的是一股柔和的阻力,而后陡然间大了数倍,将阿仁弹了出去。
看来我也不行,她刚这样想,后脑勺不知撞上了什么东西,一股剧痛传过来,让她一晕,刚才运起的法术立刻消失了。继而阿仁就被狂风捉住,给死死地按在地上。
师父,异变了啊,她在心里喊。受伤的脑袋又痛又沉,只是强支撑着,不愿昏过去。

*——*——*——

这股狂风吹了足足一柱香的时间,空中的妖怪似乎达到了目的,手掌一握,光墙全部缩成光团,消失在她的头顶。风停了,妖怪竟如同没了凭力之处,直直地从天上掉了下来,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没,没事了?”
“妖怪走了?”
“快,快救火!”
不少人刚才没逃走,只是伏在地上避风头。这时都惶惶地起身,四下张望。到处的火堆都已吹散,有些柴薪给吹到祭台和木桌附近,风一停,立刻熊熊地燃了起来。
“妖怪还没走!妖怪在这里!”
不知谁发现了倒在地上的那个妖怪,喊了这么一句,有些人类这时已经拿到了刀剑和农具,忙敢过来,迅速把妖怪围了起来。
“她是什么妖怪?”“刚才到底怎么回事?”“打这坏妖怪!”众人议论纷纷。
“不要!不要打!那是慧音啊!”撇在圈外地阿仁想要大声喊,一动嘴却引来脑后一阵疼痛,只发出了微弱的声音,立刻被群情激愤的众人喧哗声给淹没了。其实即便给他们听到,恐怕也没什么用处,这些人正处于恐惧和兴奋的交界点,再加之都喝了酒,哪还能冷静下来,关心这个妖怪什么来历?
终于不知是谁投出了一块石头,“砰”地一声,砸中了那妖怪的头。
阿仁听到一声短促的哀嚎,声音却来自圈外。一个灰影冲入了人群的包围圈,撞倒了一堆人。
是仁良,他来救慧音了。阿仁刚高兴了一瞬,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人群中一个村民的脑袋忽然从颈子上掉了下来,大量的血液从断面上喷涌出来,发出异样的嘶嘶声。
人们都呆住了,似乎没能明白,这震撼的场景意味着什么。
圈中出现了另一只妖怪,却也不是仁良的模样,那是一个身高九尺的灰色家伙,耳朵尖尖,吻部很长,一双眼睛如同两盏红色的灯笼,照亮他结实的臂膀和锋利的爪牙。
一只直立的狼妖。
他似乎同样没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似的,盯着手上的液体看了一会儿,把手伸到嘴边,用舌头去舔了一下,两只眼睛立刻变得更红,鼻翼急速抽动着,忽而仰头,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嚎叫。
声音未落,狼妖已经从原地消失,人们只来得及注意到一个灰影一闪,空气中就响起了惨叫,狼妖的爪子已经插入了一个村民的胸膛。
村民这才惊醒过来,拥挤推搡着四散奔逃,场面失控了。混乱之中那个灰影窜来窜去,每撞到一个人,带来的都是惨呼声和快意的狼嚎。
“不要啊!不要!”脑袋经受了双重打击的阿仁几乎要崩溃了,疯狂地挣扎着想要阻止狼妖的大开杀戒,却怎么也站不起来,只能半躺着,流下了两道焦急的泪水。

*——*——*——

“住手!”
就在人群惨遭屠戮时,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划破空气击中狼妖的耳鼓,让他愣了一瞬。
只这一瞬就决定了胜败。狼妖周围地面响起一阵金铁相击之声,八张灵符破土而出,拖出了八道金色光芒,形成一个牢笼的模样。狼妖吓了一跳,纵身一跃,想要用利爪截断光。
光芒的牢笼没有被切断,却也不比钢铁,被向外撑开三寸,几乎要断了一样,狼妖心下一喜,脚下用力,继续冲出,手上却有一阵巨大的阻力传来,再难前进,整个身体都贴在了光牢上,被轻轻弹了回来。他左冲右突,灵符却不受影响,来回交织,将牢笼越织越密,柔而坚韧,渐渐形成一张大网,无法突破。狼妖暴躁起来,龇牙咧嘴,发出“呜呜”的嚎叫,在光芒中越跳越快,化成一道灰影,却始终没能冲出金色的牢笼。
“畜生,看你怎么挣脱这‘八方鬼缚阵’!”
两个身影出现在远处空中,迅速飞来,前一人衣袖宽大,身姿轻盈,头上一对蝴蝶结随风摇摆,正是巫女博丽灵梦,后一人洋装华服,肩上的粉色大伞完全不影响飞行,则是妖怪贤者八云紫。
巫女双手摆动,将晕在地上的另一只妖怪同样困在鬼缚阵中。那狼妖不甘的嚎叫着,奋力挣扎,光笼随着他的挣扎越缩越小,终于完全缚紧他,耗尽他的气力,让狼妖动弹不得,躺在地上喘着粗气。

*——*——*——

“巫女大人,这个……总共死了十二个村民,来自不同的七个村子,这也就罢了,麻烦的是竟然还有一个是他们村里的乡绅……”
屋外,有人激昂地嚷嚷着,也有人心酸地哭泣着,灵梦的牢笼隔开了伤人的妖怪和村民们,不然也许就是人类向妖怪报仇的事态了。月亮在半个时辰前悄然恢复了普通的状态,鬼缚阵内的两个妖怪也现出了原来的相貌:一个正是慧音,如今正泛着泪光,盯着远处的人类尸体,不住地小声道歉;另一个则是变回人形的仁良,刚才暴躁的他现在神色平常,盘腿坐在地上,面对着村民的指摘,一言不发。
屋内,村长正絮絮叨叨地向灵梦和八云紫诉说情况。阿仁旁听,一双眼睛来回转动,望着师父和八云紫,有那么一丝羡慕。适才巫女随手镇住了场面,而后拉起了她,她记得师父曾说起创出的鬼缚阵,却没想到有这么大的威力。八云紫见她受伤,笑着摸了摸她的脑后,头竟然立刻就不痛了。
要是我也有这样的本事,也许就不会有人死去了,她想起那个掉头的村民,心里忽然一沉。抬起头来,看到师父和八云都是面色严肃,想来对于发生的事态颇感头痛。
“唉……符咒规矩都实行了五六十年了,早就没见过人类死在妖怪手里了。”村长咳了一声。
那只是你没看到罢了,其实一直有人类偶尔失踪,你以为他们都到哪儿去了?八云紫微微摇摇头,暗暗叹了口气。只是今天众目睽睽之下死了这么多人,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无论如何不可能了。
“乡绅们是如何议论的?”灵梦正色问道。
“这个,有说求个息事宁人,也有说定要严惩不贷……大家都信得过巫女大人,要怎么处置这两个妖怪,您看着定吧,毕竟人也是您抓到的,这个……总是要给各个村子的人一个交待才好,不过,也得考虑考虑妖怪大贤的意见……唉,说起来,这个慧音和仁良也是大家的熟人,没想到竟会……”
村长一脸无奈,又啰嗦了数句,却没给出任何强硬的意见。八云紫又暗暗叹了口气。
上白沢慧音和狼人仁良,都是她青眼有加,邀来幻想乡的强者。两个各有一身本领,又难得对人类非常友好,眼看就要成长为自己在幻想乡的得力助手了,谁想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要八云紫放弃这两个苗子,实在痛心,更何况,今夜的惨剧,说是人祸,实是天灾啊。
慧音和仁良身为妖怪,有着在满月时变身的缺陷。其实这倒不算是缺陷,变身对于他们自己而言是十分重要的事项,只是月圆时的变身会激发兽性,对人类十分危险,所以当年八云紫邀他们前来时,曾经约法三章,每月十五要远远避开人之里,到她指定的地点过上一夜。两人均表示无条件同意,且严格执行,与村民秋毫无犯地过了这么多年。八云紫意料之外的,是几乎永恒的月亮竟然会发生异样,才初十就成了满月,保不准,那位月亮公主和宰辅所在的月之都,出事了。
但她没心情去管那么遥远的事,眼下要优先处理幻想乡的事态。自六代灵梦去世,八云紫一反以往置身事外的姿态,积极地在幻想乡里奔走,几十年的辛苦,换来了今日的美好局面,换来了八云大贤的名声,更是换来了一个越来越完善的幻想乡。上白沢慧音是幻想乡的书记员,按时整理幻想乡的历史,或增补,或删除,用另一个境界的话说,等同于完成了空间回收、数据备份和容错的任务,失去了她,要再找一个如此适合这个工作的角色实在是太难了。更何况慧音这丫头已经是自己的朋友了呢?
手心手背都是肉,既然死者已逝,八云紫决定保下两个妖怪。村长没给出太多的意见,对她来说算是好事,接下来只要说服灵梦就行了。
她转头看到阴云密布的博丽巫女的脸,忽然觉得,这可能是个艰巨的任务。

*——*——*——

“师父,他们两个都是好人啊。”
村长退了出去,安抚吵嚷的村民去了。房内没了外人,三人开始相互的争辨,已经过了半个时辰。阿仁偶尔插嘴,一直在为两个妖怪开脱,倒是出乎了八云紫的意料。
“好人?都是好人,村民怎么还是死了?好人多了去了,哪个不想平平安安地活着?”
“可是死去的都已经死了,难道你要再杀生吗?”八云紫摇摇头。
“紫,对于人类来说,死绝不会没有意义,过去的战争人类能坚持下来,很大程度上正是由于复仇的力量啊!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灵梦语气冷冷的,态度没有一丝软化的倾向。她很强硬地站在了与八云对立的位置上,力主杀掉两个妖怪,给村民一个交待。更麻烦地是,她比八云和阿仁两个加起来还更有说服力。
“慧音和仁良伤人,即便不考虑人之里的情绪,也已经违反了‘符咒’规则,这可是幻想乡的根基啊!如果给他们开了后门,你和我以后还怎样仲裁?”灵梦顿了顿,“如果不能公正地处理这件事,人类不再信任妖怪,仇恨的火恐怕会死灰复燃。”
八云语塞。彼此猜疑彼此仇视,那是她亲身经历的过去,人类这种情感动物会有怎样的行为,她很了解。只是……
“可是这次是个意外啊!慧音她们又不是故意的……”阿仁嘟囔着。
“她不是故意的又怎样?人已经死了,难道不是因她而起?难道村民白死了?”
“可是……”
“你闭嘴!”
突然的斥责让阿仁和八云都愣住了:“我知道你和那个慧音关系不错。你是博丽的人,那可是妖怪!”灵梦鼻子里“哼”了一声,“明知自己有可能伤人,还老往人之里罗唣,是什么居心!不就是为了关系熟了刑不上至亲么!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你以后给我离她远点,不要忘了博丽的正义!”
异样的语调在屋内回荡,有墙和法术隔着,这些话不会传到外面去,但还是大大震惊了屋内的八云紫。她心中一动,用透过境界的眼光去看灵梦,结果在她眼里看到了不同寻常的火焰。
说到底,伤人的是仁良,便是严惩,也该先讨论他的生死啊。慧音变身只是在整理历史,从头到尾没有伤害到任何人,灵梦你怎么会,怎么会死死地咬住书记员不放呢?
“……这就是博丽的正义么?!”
屋子里静了片刻,一个颤颤的声音出现了。
“博丽所追求的不是人与妖的和平共处么?妖怪可以搬进人之里居住不是大家都默许的么?那我和一个善良的妖怪交朋友,又有什么错?村民误伤了旁人,尚不会被处死,善良的妖怪误伤别人,就没有活路,为什么?”阿仁声音不大,声音颤抖着,完全不像平时的她,脸上的表情也好像在极力地压抑着什么。
“你……!”灵梦没想到,一个十来岁的徒弟,竟会说出这样无法反驳的话。
“如果人和妖怪无论如何也不能平等,那博丽神社还有存在的意义么?幻想乡还有存在的意义么?师父你将人类和妖怪分别对待,一直连见都不见慧音一面,真的是对的么?师父你所坚持的,真的是博丽的正义么?”
“啪”的一声,灵梦的手掌打在了阿仁的脸上,这一下打得很重,打得阿仁头都偏了过去,脸上立刻泛起了潮红。
“博丽!”八云忙要去拦,灵梦却自己愣住了,仿佛刚才动作的不是自己,三天前的场景,又一次出现了。
阿仁挨了打,却没有哭,连吃惊的意思也没有,只是转过头,盯住灵梦,一字一顿地说:
“师父你教我法术,教我仲裁知识,我很感激,你以前打我,是因为我不好好学习,我没有怨你。我不够勤奋聪明,性子急,但我还是努力地去克服,去学着做一个合格的信女。可现在……如果到最后只是为了坚持这样的正义,如果作了博丽巫女,便要抛弃感情,变成自己最憎恶的人,那么我宁愿不作巫女!”
她转身推门而出,紫忙唤她,阿仁却好像没听见似得,头也不回地消失了。

*——*——*——

太阳跃出了山坳,天亮了。
博丽灵梦和八云紫并肩走来祭典的残骸处,两个人看上去都十分疲惫,一宿没睡的样子。一干村民已经在此处看守了一夜囚犯,反而精神抖擞,一个个神情专注,等待着幻想乡最重的两位人物宣布结果。
灵梦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了:“乡亲们,昨晚本是祭典,然而却发生了众位不愿见的惨剧,实在是出乎了我的意料。我向八云紫贤者确认,昨夜的事,起因是天上的月亮发生了异变。”
众人一阵私语,灵梦继续说道:“月亮的异变,是幻想乡外的事,但事故却是幻想乡内的妖怪造成的,仁良和慧音,两人都是会变身的妖怪,这是天性使然,我已经确认,变身只会发生在满月之时,他们以往在每月十五月圆时都会远离人之里,以防止出现事故,昨天只是初十,会出现满月,也出乎他们的意料,惨剧不是他们有意为之。”
“八云贤者说,上白沢慧音是记录幻想乡历史的重要人员,她昨夜便是进入了整理历史的状态,虽然吓到了大家,所幸没有杀生,没有违背‘符咒’规则。我们两人的意见一致,上白沢慧音仍要留在幻想乡中,但终生不许定居在人之里,以防月圆之时出事伤人。”
灵梦说完,环顾四下:“你们对此可有意见?”
人群议论纷纷,嗡嗡的声音此起彼伏,村长转头去和几位乡绅交谈了一阵,最后回过身来,只点了点头,没有吭声。
“上白沢慧音,你对这样的判决可有意见?”
慧音坐在牢中,低着头不敢面对众人的眼光,低声回答到:“没有。”
“……好。”灵梦意味深长地盯了她好久,继续说:“诸位,半兽上白沢慧音天性善良,待人友好,昨夜是个意外,希望各位不计前嫌,以诚待她。”
她顿了一顿:“然后宣布对狼人仁良的裁决结果。”
人群静了下来,齐齐地将目光转向她,灵梦看到有几个妖怪缩在人群一侧,知道是仁良的平日好友,不禁皱了下眉:“狼人仁良会在月圆之时兽化,并对血腥味敏感,昨夜上白沢慧音变身结束后被人群围攻,他意欲相救而没能克制自己的兽性,出手杀伤了一十二位村民,酿成了百年来的最大惨剧。”
她语气渐渐严厉:“自七代博丽灵梦推行‘符咒’规则以后,便从未有妖怪犯下如此大的罪孽,也没有先例,应当如何处置犯下如此大错的妖怪。依人之常情,杀人者需抵命,但为大局着想,不该再造杀孽,而且,仁良伤人事出有因,我和贤者八云紫相商,最终达成一致,狼人仁良,”
牢中的仁良抬起头,一双眼睛清澈见底,平静地和博丽巫女对视,灵梦盯着他的眼睛:“你将被流放出幻想乡。不过我给你一个机会,我与你在‘符咒’规则下决斗一场,你如果赢了,便依然可以在人之里方圆五里以外地幻想乡内生活,若进了方圆五里的圈子,格杀无论!输了则一样流放。”
听到这样的判决,人群先是有些骚乱,却又很快平静了下来。这裁决对于杀伤人命的妖怪来说有些嫌轻了,但昨夜巫女一招之内便制住了狼人,他今天能胜的机会实在渺茫,说白了,流放已成定局。灵梦这次却没有给人们表达意见的机会,一挥手解除了狼人的牢笼:
“你可以出手了。”
仁良依言而起,活动了一下手脚,向着灵梦走了两步。人群见他过来,迅速地向后退了数尺,依然对他昨夜的疯狂感到惧怕。
“给大家添麻烦了。”他看着退却的人群,忽然伏下身子,向着村民拜了一拜,“咱会给大家一个交待。”
仁良抬头,一咬牙,左爪猛地击向右臂。
“别……”
“不要!”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斩下了自己的右臂,八云紫伸出手,却没能拦住,不禁叹了口气。还在牢中的慧音则扑上前来,抓着牢笼发出惊呼。人群迅速炸了锅,又是后退了几尺。
仁良痛得倒地,断口处喷出了大量的血液,片刻之后却快速地愈合了。他喘着气,捡起右臂扔到了人群之前:
“昨晚的事是咱自己的罪……哈……咱会离开幻想乡。但是请你们不要为难慧音,好吗?……哈……和她没有关系。”
“不要……”慧音无力地喊,两行泪水终于滑过了脸颊。脱离幻想乡的断臂妖怪会面对怎样的艰难日子,她不愿去想。当初不正是因为生活艰辛才来幻想乡的吗?她虚弱地伏在地上,哭出了声。
“慧音,对不起了……哈……谢谢你教咱写名字,可惜就只能学这么多了。”
“你何必……”八云紫低声叹息,划出了一道境界之门。
“一人做事一人当,” 仁良挤出了一个笑容给慧音,站起身,向灵梦鞠了一躬,“不过是现世而已,想必也很精彩。谢谢你留咱一条活路。”
他走进了境界传送门,消失不见。

*——*——*——

“都结束了。你留了我一分情面,欠你一次。”
八云紫扶着已然哭到昏厥的慧音,看人群全部散去,走到灵梦身后侧说。
“好说。”灵梦答了一句,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望向远处的天空。
“我会去找找阿仁,劝她回去,给你道歉。”八云紫低声说到。
听者却没有答话,而是回过头,看了慧音好一会儿,闭上眼睛,转头飞走了。

*——*——*——

四天后,竹林深处。
上白沢慧音坐在竹凳上,一脸忧郁,孤零零地削着竹笋,听到身前树丛响动抬起头,看到了出乎意料的人。
“阿仁?你怎么来了?”
她迎上去,发现阿仁脏兮兮地,脸上颇有些灰尘:“呃,慧音,我……我能不能住你这儿?”
“什么?”
“八云紫说……说最近发生的事比较严重,最好……有个人能陪着你,我就自告奋勇来了……”阿仁吞吞吐吐地,挤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这样啊……”
“我不白住!我可以帮你做饭的!”阿仁看对方有点犹豫,忙说道:“打扫卫生我也会的,砍柴打水你直接吩咐我就行……慧音,让我住下,行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师父同意吗?”慧音叹了口气,轻声问道。
听到这话,阿仁脸上的表情僵住了,过了半天,小声嘟囔到:“才没有那么狠心不讲理的师父。”
“别这么说,灵梦她也是按规矩行事,她的仲裁结果很公平的……”
嘴上是这么说,眼泪却不自主地流了下来,慧音抬起头,发现对面的孩子眼圈也红红的:“怎么……”
“我不要回去见她……她变了……”阿仁终于“哇”的一声哭了,攒了四天的眼泪喷涌而出,眼前只有慧音一个,终于让她卸下了防御。
“师父变了……不再是以前的好师父了,我又冲撞了她……我不知道去哪里,紫说让我到你这里来……哇……”
“嗯嗯……和我住一起吧,彼此有个照应,”慧音叹了一声,抚了抚阿仁的背:“真的不愿意给你师父道个歉?”
阿仁点点头,渐渐平静了下来,抽泣着:“我不想离开师父……我想要学习法术……可是我觉得自己没有错……慧音你也不要伤心,我会帮你和村民们说情……”
两个人慢慢拥在了一起,倾诉着彼此心中的痛。远处的树林中,粉色的洋伞和紫色的长裙一闪,消失了。

*——*——*——

“为什么不告诉我?”
人之里以北,墓地一角,一个女子端端正正地跪坐在一块墓碑之前,表情有些怪,有些悲伤,又有些平淡,她转过头,轻声问身后站着的洋伞妖怪八云紫,眉额间依稀可以看到阿仁的影子。
“这是阿桓的意思,你们两个自从那以后就没再见过面,也许她没想好,要如何面对你……”
“十年了啊……”阿仁叹了一声,语气复杂。
自狼人仁良被流放那一天至今,幻想乡已经平静地度过了十个春秋。博丽巫女阿桓和信女阿仁,也整整十年不曾相见。阿仁陪着上白沢慧音住了一年有余,然后一个偶然地机会,决定外出游历,耗费了四年时间,踏遍了人之里以西的整个幻想乡,待再回竹林之时,身上已经没了当年的那股疯狂劲,法术倒是强得不像话了。她从帮助夜行的村民开始,很快就又和人之里熟络起来,只是始终没有踏足过人之里以东的土地,灵梦则早在流放仁良之后就不再过来竹林了。自此以后,人之里逢事,或往西至竹林寻到阿仁,或往东至神社寻到灵梦,都可以解决问题。阿仁做事绝口不提博丽之名,灵梦却也没有选择新的信女,村民们就这样渐渐习惯了一东一西两个巫女的守护,十年光阴就这样一晃而过。然后,八代博丽灵梦,逝世。
等到阿仁从慧音那里得知消息,匆匆赶来。阿桓已经下葬在人之里的墓地了,只立了一个小小的墓碑,平平静静的,谁都没有惊动,据村长说,是阿桓临终时叮嘱这样做的。
“紫,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八云紫叹息了一声,点点头,凭空消失,留下阿仁独自盯着手里的那张薄薄地信纸,那是八云紫刚刚转交给她的,工整的字体正是师父的笔迹:

“阿仁吾徒:
你看到此信时为师想必已经不在人世。也许应该给你道个歉,但最终师父还是不能在村民前破脸,只好委屈你了。
以此信为证,为师正式传博丽之名于你,阿仁你便是九代博丽灵梦,自此以后,身负守护幻想乡之责,不可怠慢。
呵,也许我没资格说这样的话,做了几十年博丽巫女,最后却没能保持住公正,让情绪影响了判决。
阿仁,慧音和仁良一事,你是对的,两个妖怪罪不至死,师父对慧音产生了异样的情感,才说出了那样的话。唉,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比自己还优秀、比自己更为村民接受的女子,竟然会因为她受苦而感到快意,师父错了。
可是师父还想说一句话,阿仁,那天你说,成为博丽巫女,会变成自己最憎恶的人,那么不如不做。师父想说,坐在博丽巫女这个位子上,要坚持的是公正,但想要不污手,却很难,有时候你也许要成为自己憎恶的人,做出憎恶的行为,那个时候,希望你记得自己的信仰,可以坚持博丽的正义,做正确的事。
回神社吧,师父走后,总要有人打理这个地方。你的房间还给你留着。
                                              阿桓”

阿仁将信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最后轻轻折起,放入衣袖。她安静地跪在墓前,跪了整整一个时辰,看着天边的流云变幻,最后却也没掉一滴眼泪。

=========================================


“我初时以为,历代的巫女中,阿桓是和我最为相像的一个,别的灵梦在我看来都还是人类,她却有些超越人类自身的意味了,因为强大,因为公正,因为那似乎不会为任何人所憾动的性情。
可后来我还是估错了,阿桓依然是一个人类,会因为一些在我看来并不重要的事,产生异样的情绪。
那几年我感到很为难很无奈,灵梦和慧音都是我的朋友,没有任何道德或者正义作为参考,我实不知道该倒向哪一边。大是大非面前,很多人都会选择正确的道路,譬如我可以牺牲很多事物来保住幻想乡,可是平日里哪有那么多大事大非要选择呢?经历最多的,大概就是这种无法用对错来判断的抉择,这时候要确保做正确的选择,说不定还要更难一些呢。
阿桓和阿仁都太要强,即便我有意调解,也没能让她们和好,最终使得阿桓心病而逝。阴阳玉本应可以延长博丽巫女的寿命,可现在看来,阴阳玉治不了巫女的心病,而且,人类会因为心境的变化影响寿命,真是一个值得关注的命题。
八方鬼缚阵是阿桓创出来的,不知她自己的心是否也被这无法挣破的网束缚住了呢?”
————《八云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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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3-13 01:25:3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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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篇 湛蓝的月光


篝火烧了有一个半时辰了,这一大帮家伙还是没有结束酒宴的意思,鬼哭狼嚎地,能吵翻天,月亮说不定都给吓得不亮了。
大家都在那儿喝,那个妹子也在,陪着大家喝着,唱着,跳着,其实她不怎么能喝酒,我知道,但她还在那儿一点点地坚持着,让大家都开开心心地。
有她在,所有人都很开心。
咱们这帮家伙是典型的泥腿子,来人之里之前就在泥水草丛里窜来窜去,来人之里之后也是每天和土坷垃打交道。俗话说,蛇有蛇路,鼠有鼠窝,咱这帮人靠自己力气吃饭,心里就有个标杆,看不起那些到处打食的妖怪,至于人类,咱自己还好,这些弟兄们明显也不太接受。但是妹子她来人之里才一年多,竟然能和大伙都混得很熟,真是奇怪。
大概因为她是个好人吧。
咱还记得最初到人之里,赶上他们开荒,牛都拉不动的硬地,最后不得不让咱上,甚至要动用月亮的力量,才给他们搞定那几亩田,而后拼命干,收成也不怎么好。妹子来了以后,给人家讲啥时候浇水,啥时候上肥,妈妈的,收成竟然好了一倍。照这么看,她一个能顶咱五个呢。而且咱帮人类是为了住下,妹子她帮人家,啥也没图不是?
这样的妖怪,不交个朋友太可惜了,只是……唉,我们俩相性不合,妈妈的,真头疼。
发现这回事还是头一次和她面对面时。那晚上大伙儿喝酒,她来之后直接冲着我就过来了,端个酒碗,说,头领我敬你一杯,有事相求。那时妹子离咱只有一尺半,蓝色的裙子,白色的头发,都看得清清楚楚地,还有一股子隐隐约约的香味,不知咋地,咱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头也发烫发昏,听她说想求一些木材建房子,除了点头啥也说不出来,连要用多少,要搬到哪去都不知道问,所幸在木工坊的弟兄心眼子实,见咱点头,也就照办了。
咱鼻子灵,她身上散出的那一股香味咱一闻见就发慌,比有些家伙的毒药都狠,咱问阿仁那丫头,她说妹子没用什么香露水,还说咱是恋爱了,这恋爱是个什么东西?要咱说,那只能是相性不合嘛,妈妈的。啊不对,妹子已经批评过,不要再学人类说什么‘妈妈的’了,这个得改。
不过隔几天见不到她,心里又总是不踏实,老有什么东西揪着似得,不知道是出了什么毛病?
阿仁那丫头嘴太狠,她建议咱搬到妹子附近去住,咱拒绝了,结果反而被她骂是“笨蛋”,笨蛋是齐鲁诺那样的傻妖精才有的称号,怎么能套到咱头上来?咱顶嘴,反而被她记仇了,威胁说要告诉妹子,咱想不出妹子会有什么反应,不过感觉上就是不能让她知道相性不合这事儿。唉,博丽灵梦咱都不怕,却不敢得罪阿仁这小丫头。骂几句就骂几句吧。
其实咱不是不想搬,只是……怕啊。人狼在每月十五会完全变成狼,那时候混身不舒服,想拼命地想撕东西,还想吃东西,就为这个,每月十五,咱连人之里都不敢呆,怕一个不小心,会伤着什么人,妹子那看上去没个把力气的人,哪能让她住咱附近?咱这样的身份,实在没法和妹子住到一块去。唉,真头疼。
说老实话,妹子人品是没得说。光是眼神就不恶,人又好,咱的名字还是她帮咱取的。她第二次见咱,问名字,咱含糊地回答是人狼,她问怎么写,咱不会写字,她就教咱,学了几回,终于会写了“仁良”两字,咱去找教书先生,他读出来并不是人狼的音啊,估计是妹子听差了,不过那先生赞不绝口,说这名字好,意思实在是有远见,咱也就不改了,学写个名字可不容易啊。
咳,先不想这个了。半个月之后就是人之里的祭典,咱这帮子人也算是人之里常住民了,村长让咱去乐呵乐呵,弟兄们都撺掇着咱去邀请妹子,咱就找教书先生写了点字,让一个弟兄送过去了。不知道她会不会来呢?
希望她会来吧,不然那个利嘴的阿仁一门心思放在捉弄我上,还不得把我整死?咱也想她来,虽然大概又会汗毛直竖,头脑发昏,可即使那样,事后想想,也挺开心的。
啊呀,时间来不及了,等过了祭典吧,啥时候咱再去请教先生,把妹子的名字也学会写才好。这俩字儿是有点麻烦,但是功夫只怕有心人嘛,多描几遍,就不信记不住它。
慧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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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3-13 01:27:32 | 显示全部楼层

“要成为优胜,超越别人,一种方法是提升自己,另一种方法是打压对手,很难说哪种实现起来更简单,取决于人的性格与天赋吧,我只是知道,后一种方法通常为教科书式的训斥所鄙夷,因为那不是在创造而是在毁灭啊。
可环顾一下四周,从眼睛和耳朵传来的消息又分明表达着,很多所谓的奋斗和成功,不过是完成了阻击对手的行动罢了。他们说,熊出没,我只要比你跑的快,就行了。这也是人类本性中的一部分吧,因为这无法剥离的一部分,这个世界复杂了许多,精彩了许多。
换个话题吧,显然仁良是一只真正的屌丝,什么也没得到就消失在大千世界之中了,不过为什么我会这么关注这家伙,以致于专门翻阅了他的自白,难道……”忽然明白了什么的米格朗德知趣地闭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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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13 11:57:30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是看完第三话的感想============
好像渐渐看出剧情发展的套路了:描述新任巫女的情况→打戏→便当→临死前抖包袱
这次的灵梦我总是脑补不出是什么样的 搜肠刮肚也找不到一个二次元的40岁角色 而且果然又便当了啊
又便当了啊喂!(( ゚Д゚))
总觉得六代目比便当的理由比起以前更冤了 竟然是因为紫太过迟钝(?)
真的是完全把灵梦的战斗当做天平上的砝码来权衡啊……如果说看着灵梦苦战内心却不受到什么煎熬的话那可是太麻木不仁了,总觉得这个紫实在跟通常认知中的紫差很远……搞不懂啊
升天脚跟巫女的品性仍然契合良好 因为平庸所以招式并不精彩 可是却安定扎实
不过这死法还真是难看……好歹也是个女子 双腿肿胀发黑而死真是……
用词上的问题 首先为啥不是官方的升天脚而是冲天脚 这是为了表现六代目的农村妇女形象么?
另一个就是……为啥每次提到蓝的时候都是“他” 看起来像是有意而为之的呢……

点评

另外是升天脚吗!我重装下fxt取材好了……关于蓝的问题,我个人脑中的蓝性格固化成了一个男人形象,之前那篇蓝也是男的……始终改不了了233  发表于 2013-3-14 01:00
你不用把这个变成任务一样吧orz。紫的感情打算也弄一条线的,不过弄得有些粗糙。  发表于 2013-3-14 0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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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3-14 00:50:5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frandlake 于 2013-4-5 12:47 编辑

五 孤独


寒冷的十一月末,天空中遍布着大团大团的积雨云,被冷风一吹,打着哆嗦抖下一片片银色的雪花,把整个幻想乡妆点成了一个银色的世界。
阿游在最近几年越来越喜欢下雪的天气了。到处很静,万物蛰伏,只有偶尔积雪压塌枯枝的声音,或是自己踩着积雪的咯吱咯吱声。面对着伟大的天地,每一个个体都只能静静的膜拜,可以分明感觉到,我们每个个体,都是一样的,一样的渺小。
这样她就不会感到那么孤独了。
她做了几次深呼吸,纵身一跳,心里默念着口诀,忽然间凭空消失,再下一刻则出现在三丈外一棵树的枝桠上。
继续。阿游心中不停,又是一个小跳,从树枝上消失,出现在两丈外另一棵老树上。这次的落脚点却有些偏了,一个趔趄差点摔下树来,幸好她反应快,双膝连忙一弯,整个身子转了半个圈子,倒挂在树枝上,天和地在视线中翻转了。
唉,亚空穴用得还是不够准确,她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阿游今年十六岁,从九岁进入博丽神社算起,学习博丽的法术已有七年。早在她四岁时,就知道自己会成为博丽的信女,只是灵梦一直没有从农家中将她接到神社,据说如果不是因为博丽的法术从十岁前开始学起比较好,巫女会拖到更晚的时候才来接她。
她脑子里浮现出灵梦的样貌,又暗暗叹了一口气。
阿游的师父,十代博丽灵梦,用人之里年轻人的话说,是个冷美人。无论是面对谁,大部分时间都是那样一幅无悲无喜的表情,在阿游记忆里,师父几乎没有对自己笑过。说话就更是寥寥,好在这个和平得甚至有些过分的年月里,做巫女倒不需要说太多的话。得益于上两代巫女的经营,人类与妖怪和谐共处,几十年都没有出现什么冲突,收成也一直都不错,带动了贸易的规则越来越完善,不再需要巫女做太多的调停工作。也许正是由于这和平的环境,灵梦才会悟出亚空穴这种没什么杀伤力的法术吧。
亚空穴是灵梦在同八云紫交流切磋过程中对于境界之力有所感悟而创造出来的,可以让灵梦不受空间限制移动一段距离,已经算得上是真正的境界法术了。为此,八云紫大加赞赏,但当阿游问灵梦这个法术应该怎样使用时,她师父沉默了片刻,只说了四个字:“聊胜于无。”
这就是除了亲身示范外师父对阿游仅有的亚空穴传授,简直就和没说一样嘛,阿游练不好这个法术,说不定灵梦要负一半还多的责任。只是对于阿游来说,亚空穴是博丽的法术,更是师父创出的法术,所以无论如何,也是要学会学好的。
她还记得三岁时,看到博丽灵梦自空中飞来,降落到那户农家庭院时,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那个红白相间的身影站在远处,和自己对视了一会儿,而后微微地鞠了一躬,从自己身边飘然滑过,带来一缕暖风,自己则愣在当场,脑海里只有最初灵梦落地时的画面。自那以后,这位大人便是小女孩唯一的憧憬了。而当得知自己会成为信女,将来可以进入神社,追随博丽灵梦时,那种无比的幸福感更是让她连续几天都没睡好觉。
如今十来年过去,当时的悸动已经有些模糊,但每每想起来,心中还是有着十分的甜蜜。只是……身为信女的阿游,并非没有自己的烦恼。
师父似乎不太喜欢我,大概是因为我确实是个笨孩子吧。

*——*——*——

雪还在下,阿游索性倒挂在树枝上不动弹,睁着眼睛,看天空中静滞的白色云团,任凭一片片的雪花落在眼角,化成水珠,挂在睫毛上,想着自己的心思。
“下次告诉人之里,供奉不要再送齐三牲五畜,会放坏的。这里是神社,不是神。”这是半个月前师父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超过十个字的话。
她最近很多时候似乎在躲着阿游。譬如取消了早上的问安和早课,又规定了神社用饭时不能说话,考虑到阿游和她的衣物都是各自独立清洗,交流的机会已经少得可怜了。阿游也不是那种能够发起话题的人,虽然师父的脸看起来是很和蔼的,她却不知道要如何去聊天。偶尔灵梦会做出诸如出行访客之类的事,其余时间,就坐在自己的卧室里,打坐、冥想、读书,总之就是不和阿游交谈。这样的行为习惯,或许天生,或许后天养成,无论是那一种,对于阿游来说,都造成了麻烦。
和平之后,巫女应该干什么呢?一个国王曾说:“和平之后,我发现自己不再是一个统治者,而只是变成了一个人所共知的明星人物。”这话同样适用于巫女。对于村民来说,不爱说话的灵梦越来越神秘,也显得越来越尊贵了。以前交来神社的供奉不过是按食量计算的稻米大麦,偶尔才会有些鱼肉,这些年却是鸡鸭鱼肉俱全,五谷反而成了附属品,如果不是灵梦几年前及时制止了膜拜自己的行为,想必人之里如今家家都会挂上博丽的绘像,日日焚香了吧。
阿游的处境同样蛮尴尬的,虽说是信女,但没什么意外的话是一定会继承博丽之名的,村民们尊崇灵梦的同时,对她自然也毕恭毕敬起来。要知道她才只有十几岁啊,被同龄人用那样的眼光注视着,任谁也不会觉得舒服。只有处于大致相同尴尬地位的稗田家女儿,才能和自己正常地交谈下去,只是她终日都在书房看书,阿游偶尔想要踏青游玩,却是没有什么人陪了。
一边是少言寡语的师父,一边是拘谨恭敬的村民,也难怪阿游会感觉到孤独。其实她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喧嚣欢闹的时候,只是事出有因,人的思维总是有所偏向,阿游的记忆里,大多是那些让她阵痛,而后麻木的场景。
阿游是个弃婴。
这是她无意间从养育她的农人夫妇私谈里听到的,自那以后,师父对她不够亲切,村民对她不够热情,都给她找到了理由,虽然从没有人当面提过这个,但对于心思细腻的阿游来说,出身已经让自己天生矮人一头。也许正因为这个,她才会如此努力地练习法术,想要得到师父的认同吧。
可能阿游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从稗田小姐教她“顾影自怜”“黯然神伤”这两个词之后,她就常常用这两个词来自嘲自叹了。

*——*——*——

雪越来越小,渐渐有停了的意思,阿游从树上飘下来,看看四下无人,把御币塞到腰带里,伸出手抓了一团雪,捏了起来。她有法术护着,用手抓雪并不怎么冷,雪也不怎么化,可以进行很精致地捏塑。不一会儿,一个一尺高的小雪人就成形了。
“你好啊。”
她对雪人说,雪人自然不会回答。阿游顿了顿,伸出手指,在雪人的脸上划了一道弯弯的痕迹,把雪人变成了一个笑脸的模样。
她回过头,仔细地检查了四周,确定没什么生人的气息以后,把自己头上的红色蝴蝶结扯下来,叠了几下,装在雪人身上,这样一来,雪人看上去更生动了,简直有点像博丽的巫女。
“师父,你并不讨厌我,只是不太喜欢说话,对吗?”
阿游轻声对着雪人说着。
“今天练习亚空穴还是不太成功,不过师父你放心,我会继续努力的……”
她不敢把声音放大,上次在神社附近,她也堆了这样一个雪人,忘情地发了很多牢骚,不经意间回头,却发现师父远远地站着,那些话想必都被听去了。
“……人之里的村长好啰嗦啊,上次找他交待师父你吩咐的事情,他竟然能讲出那么多一套套的理论出来……”
然而灵梦那次却什么也没说,转过身就离开了,其后对待阿游也和之前没什么两样,一如既往地平淡寂静,有些疏离。
“今年冬天好像比去年冷一些,我打算再给神社准备些柴禾,不过好像储物间已经堆满了,要不要请人再修间屋子呢……”
阿游盯着雪人,一下一下地拨弄着雪人头上的蝴蝶结,幽幽地说:
“……师父,我如果哪里做的不好,你批评我也行,一定要告诉我,好吗?”
“呱……呱……”
几声鸟叫传来,惊得阿游回头查看,天边有一群小黑点正渐渐向她飞来,阿游心中一动,伸出了手,其中较大的一只就毫不客气地停在她的手掌上。
人之里的大人曾有评价,阿游长大了一定会是个美人,说不定甚至会超过灵梦,她听到后脸红得像秋天的枫叶,内心还是蛮欢喜的。所谓相由心生,小动物们一定都是这么认为的,所以那些小鸟一点都不怕她,大概是看到雪地里蝴蝶结这一点鲜红的颜色,全部都围了过来。
她掌上停的是只大个儿的知恩鸟,瞪着小眼睛晃晃脑袋,把嘴里衔着的物事放在了阿游的手心。
一朵紫红色的玫瑰,开在这银妆素裹的世界里,娇艳欲滴,美得无可名状。
等等……冬天里哪来的玫瑰啊?
阿游愣住了。

*——*——*——

高耸的妖怪之山,连绵的无数山峰和怪石之下,有着无数人迹罕至的幽谷和秘境。
阿游还没有赶回神社,就遇到了同样发现异状的灵梦,她掌握的信息比阿游更多,很快锁定了方向,两人便一同飞来妖怪之山。
灵梦飞得很快,想必心中很焦急,阿游努力跟上,视线余光打量着脚下的风景。眼下已然不见冰雪,黄褐色的土地大片大片地裸露出来,一条小溪缓缓地流着,穿过荒土。一柱香之前眼见的,还全是冰天雪地呢。
再向上飞一段,空气的温度渐渐高得不寻常起来,几块苔藓原本大概已经做好了过冬的准备,如今却被烤得发黄,有些失水。
“这边!”
灵梦忽然发现了什么,折了一个弯,向一个山谷飞去。阿游随着她转过一块巨岩。一阵灼热的风忽然袭来,让她脸上一烫,心中的口诀一乱,险些倒跌回去,灵梦已经给自己加了法术防护,这时连忙给阿游也加了一个,稳住了她的身形。阿游平了平心绪,抬头去看。
两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那像是藏在山中的太阳,又仿佛是燃烧的泉眼。面前十丈之外的一块怪石上,有着一个方圆两丈的大洞,其中正翻腾着滚烫的岩浆,中心是极高温的炽白色,向着外圈渐转橙黄,最外围的岩石幸运地没有被烤化,却也是一闪一闪的暗红色,一看就知道极烫无比。岩浆这东西阿游只听八云蓝提起过,从没想到幻想乡中竟也会真的存在。她身上有着师父的法阵防护,却依然觉得热风灼人。
更让她吃惊地是洞口三丈外站着的妖怪:妖怪两手向着岩浆洞平推,掌心里维持着一个淡金色的法阵,缓缓地旋转着,随之一起旋转地是覆盖在洞口上的红色大法阵,洞里的岩浆翻腾飞溅,始终没有突破法阵的限制。
那正是妖怪贤者八云紫,然而早已没有了平日优雅的神色,标志性的洋装和洋伞都不见了,身上仅仅穿着一套极薄的棉质短衫裤,业已被大量的汗水打湿,衣裤全部贴在身上。空气中温度这么高,八云紫却不断出汗,浑身湿漉漉的,想来是自家的法术,维持着她不要给高温烤焦了。眼下她双手维持着法阵,脚下却没闲着,正用右足撑地,咬着银牙把光着的左脚死命伸向一侧,要抓起脚旁两寸处一颗圆圆的玉石,但就差这么两寸,却怎么也够不到。
阿游忙奔过去,捡起那东西递给紫,八云紫点头笑了一下,用脚趾夹住玉石,立刻向着岩浆洞扔出,口中低声诵念,眼前的空中光线一阵扭曲,那红色的法阵一亮,周围的温度降下来了许多。
“来的挺快嘛……就知道你们一定会赶来的。”
八云紫甩掉头上的汗珠,一张烤得发红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

“怎么回事?”
“这个……从何说起呢……算是年轻犯下的错误吧。”八云紫苦笑了一下,双手仍然维持着法阵,说明了当下的情况。
常言说的好,万物生长靠太阳。幻想乡的一花一树,一草一木都离不了这份光和热。但幻想乡是个封闭的境界,太阳远在境界之外,如何把这份能量传送进来,是当年初代博丽灵梦和八云紫面临的第一个难题。那时巫女首先考虑的是快速结束战争,妖怪贤者则对境界之力还不怎么熟悉,两个人选用的方法是在幻想乡地下置了一个核心吸收太阳的能量,再通过博丽大结界传遍幻想乡全境,至于村民和妖怪们看到的日升月落,不过是虚假的日月映像[2],实际上能量都来自于地下核心。这构造说出来大概有点像现世冬天所用的地暖设备,只是复杂度何止高出了百倍。
用这法子,幻想乡很快地建立起来,隐患却埋下了,地下的那个核心,会磨损,会老化,当不堪再用时,一个不慎可是要爆炸的,如何把它或是替换掉,或是销毁,当初在创造境界时八云紫可没有细想,如今时隔三百多年,她终于不得不吞下自己种的苦果。事实上过了三百多年,除了八云紫自己,竟然连一个知道这件事存在,关心这件事的帮手都找不到了。
“早知道就教蓝褪毛的法术了,”八云紫无奈地往谷外撇撇嘴,“他竟然在十丈以外就热的不行,昏了过去,我只好一个人手脚并用,累的够呛……总之我是个笨蛋,自己挖的坑,把自己埋进去了。”
“解决的法子呢?”
“我早就把大结界换过了,现在幻想乡已经在取用真正的太阳光热了。只是……”她摇摇头,“下面这个核心,还是没办法关掉。”
“核心……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灵梦看了岩洞一眼。
“两天前就开始不稳定了,我忙用法阵镇住,不让它爆发,但能量实在太高,离不开人,结果反而把我自己困在这儿了……原来估计能运行个四百年左右的,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八云紫说着,又苦笑了一下。
“解决的法子呢?”灵梦看着八云脸上有些复杂的表情,“无药可救的话,你不会是这个表情,对吧?”
“……法子我是想到了一个……”紫欲言又止。
“什么样的法子?”
“只是……”
“说吧,紫,我份内的事。”灵梦一脸地严肃。
“……走一步算一步吧,总之先谢谢了。” 八云紫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你说。”
“妖怪之山上,天狗们有一件宝贝……”

*——*——*——

“阿游,亚空穴练得怎么样了?”
两人正在飞往妖怪之山的另一处。一整路灵梦都没有和阿游交谈,这时却突然回过头,问了这样一句。
“连续用两次还不太准……”阿游正想着八云紫适才讲过的话,忽然被灵梦问到法术,心里不禁有些怯。这会是她第一次的战斗么?
八云紫想到的解决办法,就是借来天狗一族手中的“滴水石”,这石头五行属水,可以用来中和岩浆,灵梦听完,当即与阿游前往天狗的聚居地,留下八云紫继续维持法阵。
天狗一族也算是历史悠久的妖怪了,幻想乡建立之后,他们是第一批入住的妖怪之一。自移居幻想乡之后,天狗便世代居住在妖怪之山上,由于距离远,与人类交集甚少,偶尔被撞见飞过人之里上空,也是来去如风,没有过伤人的记录,算是比较安份的妖怪。灵梦曾和天狗中的侦查人员打过一次交道,彼此的印象都还算不错,但她也没有见过天狗的头领,据八云紫说,天狗这一代的头目,名为风羽不动尊的白眉天狗,是个脾气琢磨不定的妖怪,要从他手里借出“滴水石”,是难是易,十分难说。
“不碍事,距离呢?”灵梦继续问。
“可以移出四丈。”
“够了。”灵梦点点头,“我有个计划……”

*——*——*——

“博丽巫女会到隐木大殿来,算是稀客了。”
木石混搭的隐木大殿有六丈方圆,建在妖怪之山中一处独耸的高峰上。大殿四面开窗,有不间断地穿堂风吹过,对于一般人来说,略嫌寒冷。这便是天狗一族的待客之地了。
灵梦进入天狗的领地后,最先见到的是前哨,她没有和盘托出自己的来意,只说找大天狗有要事商量。哨兵们倒不敢怠慢,很快上报消息,又很快地得到了答复,引她来到了隐木大殿。灵梦一路上观察,见各级天狗各司其职,井然有序,待来这里坐定,便有几个天狗奉来茶水,又见这大殿内虽然东西不多,格局却很有讲究,壁饰,窗格,都是相当精致,心里就有了主意。
天狗们显然是有章法的妖怪,与他们打交道,不必担心不可理喻,但举手投足间恐怕需要注意,不能失了人类的礼仪,让对方小觑了。
至少,要先礼后兵。
“天狗世代居于妖怪之山上,平日与其他部族交流不多,疏于与巫女大人联络,还望恕罪啊。”
说话的是坐在灵梦对面一丈外的天狗头领,风羽不动尊。灵梦进入大殿时,他就已经坐在那个位置上了。听那略显沙哑的声音,这妖怪已经是个老年人,但他一身利索的贴身短打,身材十分壮实,脸上戴着天狗传统的面具,遮住了所有的表情,看不出实际的精神状态。露出来的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偶尔精光一闪,倒让人不敢小视。
“哪里哪里,人类和妖怪能够各得其所,安然度日,正是博丽巫女所盼,尊者治族有方,我还欠您一份谢意呢。”
两人寒喧了一番,主家咳了一声,语气严肃了些:
“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也是个爽快的人,巫女大人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我这次前来,是想找尊者借‘滴水石’一用。”灵梦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快地切入了主题,顿了一顿,说明了来意。
“滴水石啊……所为何事?”
“是帮一个朋友借的,具体什么用处,我也不明白。”灵梦摇摇头,“尊者,可否讲一讲这石头的来历?”
不动尊笑了一声:“没想到你会问这个……这石头最初并不属于幻想乡,是几十年前我的一个老朋友辗转从外面送进来的,八云紫并不知情,呵呵……倒也不是什么特别珍贵的东西,只是不想看它在外面无人赏识,明珠投暗罢了。”
“这石头现在可在天狗这里?”
“是,就在后面放着。”
“……天狗们是否需要这块石头?”
“呵呵,巫女大人,你的问题很多呢……”不动尊笑了一声,“我还以为,这妖怪之山上有些不寻常的事发生,巫女大人会很急着去解决呢。”
灵梦语塞,顿了一顿,说:“尊者知道了?”
“不知道。”不动尊又笑,“但天空是天狗的家园,空气里有不寻常,嗅得出来。”
“那,就是可借了?”
“可以。”首领点头。
“那就多谢了。”
“且慢,我还没有说完呢。”他一挥手,“你们先出去。”
周围的天狗护卫们应声退出门。灵梦本已抬起手想要致谢,现在又不得不放了下来,恢复到正坐的姿态。
“即使急,也不差这一两个时辰,对吧?”不动尊坐着,拿起了手边的一本薄册:
“……四代博丽凭一人之力,灭了血翼一族;六代博丽连战幻想乡八位首领,其中甚至包括妖怪之山的守护大贤山顶巨人;八代博丽没有那么骄人的胜绩,却也是瞬间就困得两个大妖怪毫无还手之力。博丽巫女,大概是幻想乡最强的存在了吧……”他缓缓翻着手中的册子,“天狗没有正面参与过人妖战争,只是收集情报,来幻想乡之后更是与世无争,互不相扰。我这老头子作这个首领,也有近百年了,有些腻了,嘿嘿。”不动尊放下册子,笑道,“巫女大人,作为第十代博丽灵梦,能否赐教几招,让我这把老骨头兴奋一下呢?”
“无论输赢,我都会送出‘滴水石’,只要您不是故意认输,”他不等灵梦回答,就补充道,“交战的结果,天狗这里会留下一笔记录,如何?”
“……有人求战,巫女需得应战,符卡规则是这么说的,”灵梦没有犹豫太多,迅速站起了身,“点到为止。”
“好!”不动尊猛地站起身,声音里忽然多了雄浑的魄力,一股气流自他身前飞出,将所有的椅凳送到了墙角,“点到为止。”
两人开战了。

*——*——*——

“阿游小姐,这边走,这边就是天狗领地里有名的景致——飞檐亭了。”
身边的导游喋喋不休地介绍着妖怪之山上的各种景致,阿游唯唯喏喏地应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她脑中在意的是从隐木大殿传来的声音。
随师父来到天狗领地之后,灵梦并没有带阿游去见天狗的首领,而是把她留在了山道口。
“我的徒儿,第一次来妖怪之山,烦请陪同她转转,看看风景,可以吗?”灵梦对那几个守卫是这样讲的。
这当然只是说辞。阿游头上蝴蝶结靠近耳朵的地方预先藏好了一道灵符,可以把隐木大殿的声音传到她耳朵里。博丽灵梦和天狗首领套话,试着得到一些关于“滴水石”的情报,阿游则在山上转悠,看看是否可能提前接近这块石头。师徒两人兵分两路,这就是灵梦的计划了,虽然显得有些粗糙,但时间紧迫,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师父那边还算顺利,阿游很快就得到了“就在后边放着”六个字,她立刻结束了传音的法术,不再听后面的内容,以防被天狗们发现。
接下来就是徒弟这边行动的时间了。
“阿游小姐,你怎么了?”导游见她有些出神,关切地问。
“啊,没什么……那棵树长在悬崖壁上,我很吃惊。”
她对着身边的天狗笑了笑,找了个还算可以接受的借口。对方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啊,那个倒没什么名气,要不要过去看看?”
“不了不了……”阿游忙摆手,“这里能看到就可以了。比起那个……”她手向另一处一指,“那个是隐木大殿吧?这次我是进不去了,不过大殿后面那几间偏殿也挺宏伟的,我想看看,可以吗?”
对方笑着点头:“这个可以,不过我们得飞上去。”
“好的。”
两人商定,一齐飞向后山。阿游飞得很快,带路的天狗自也不输于她,于是很快就又落回了地面,在几栋楼阁间漫步起来。
“阿游小姐……”绕过一间大屋后,那天狗又开了口,这次却有些吞吞吐吐地。
“你,你觉得我怎样?”她突然问,脸色渐渐变红了。
这种奇怪的问法让阿游很吃惊:“诶?你……”
“啊不不,我的意思是,我是不是挺招人烦的?”
“诶?当然不……怎么会这样问呢?”
“我是觉得自己有些粘人,还有些话唠……”对方一边说着,渐渐低下了头,“我年纪小,还没有下过山,每次去问山上的哥哥姐姐们,他们都没有批评过我,总是一笑带过。我知道他们是爱护我啦,但是……我想听听别人的意见。”
“不会,椛你很可爱啊,让人喜欢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讨厌呢?”阿游又一次打量被指派为自己导游的天狗:一身纯白的贴身短袄,让这只白狼天狗显得有些瘦小,两只软软的耳朵因为紧张而耷拉着缩向脑后,脸上的表情又是娇羞又是坚决的,想来下了很大决心才敢问出这个问题吧。虽然知道对方至少活了三十年,比自己大上许多,但看那种纠结的心思,大概只相当于人类十一二岁的样子。她不禁有些想笑,出于礼仪还是忍住了。
“犬走椛,你是我见过的最热情的天狗。初次见面,能听你讲解这么多东西,我很感谢,也很开心,谢谢你。”
阿游拉住对方的手,用无比认真的表情鞠了半躬,让埖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呼……一直都是我在唠唠叨叨地讲,阿游小姐却不怎么说话,还担心是不是被阿游小姐讨厌了呢。”
后半句话像一阵轻风一样吹入了阿游的耳朵,阿游愣住了。
不怎么说话,原来不是师父一个人的毛病啊。
言传身教,潜移默化,她与灵梦一同生活这么长时间,自然会受到影响,更何况那是她的偶像呢?
怎么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呢?
“阿游小姐?”犬走椛注意到阿游有些发烧的脸,开口问道。
“啊,没事没事……对了,那间屋子里是什么?”她定了定神,试图再次引开话题。
“那个吗?那是首领爷爷放置一些东西的屋子。”埖摇了摇头,“不好意思,这个是爷爷私人的东西,不能给你看。”
首领吗,阿游记起了来这里的任务。
“没关系……那个,能帮我取杯水吗?逛了这么久,我有些渴了。”
椛点点头:“这里有些高,离取水的地方稍远,你在这儿等着我,好吗?我大概一袋烟功夫后就能回来。”
“好的,我在这儿等着你。”
对不起啊椛,骗了你,这大概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阿游看着飞走的犬走椛的背影,心里说。

*——*——*——

隐木大殿里劲风四射,门窗紧闭,灯烛早已被狂风打灭,偶尔有闪光的灵符一现,才能让人发现空中疾射着的无数黑色羽毛。
不动尊站在大殿中央,闭着双眼一动不动。天狗通常以速度见长,他却似乎没打算利用这个优势,大量白色的羽毛在他周身形成一个紧密的球,看上去好像把他困住了。
但真正被困住的恐怕是灵梦才对。自开战到现在已经过了一刻钟了,双方互相言灵了十几张符卡,都没能奈何对方,不动尊终于使出了他的绝技——心眼•翎。
殿内所有的羽毛都是他布下的,黑色的羽毛,每一支都是一柄利剑,在他的操控之下,看似混乱疯狂,其实有着特殊的运动规律,不动尊虽然闭着眼睛,却可以凭借羽毛的运动和气流感知大殿内的一切动静;至于白羽,每一个都是一颗小小的炸弹,一旦被接触,立刻就会引发连锁爆炸,虽然不会造成太大的伤害,却也足以阻上敌人一瞬,这时无数的黑羽就会跟进,形成致命的杀着。
这绝技本就是在隐木大殿内练成的,在这里施展,得心应手,如今他只需要靠着心眼,以及在大殿中疯狂飞舞的羽箭,捕捉那个左躲右闪的身影就可以了。
博丽灵梦被逼到接近大殿外墙的位置,以距离不动尊两丈左右的距离快速兜着圈子。离中心越远,羽毛就越稀疏,在这个距离上,凭着她高超的飞行技法,勉强可以躲开黑羽地围追堵截。但身上的衣衫却已经被割破了数处,看起来落败只是时间问题了。
不动尊却不这样想。
他已经故意露出了四次破绽,有一次甚至是真的会导致自己败北的破绽,博丽巫女都没有上钩,只一味采取着躲闭的策略。她倒是有射出灵符进行攻击,但那符咒飞不出几步便会给黑羽击破。依据之前的几张符卡表现,巫女不会是这样的水平,感觉上,她更像是在谋划着什么。
“巫女大人,飞了这么久,不累吗?”不动尊决定激一激她,“我没有想到巫女大人也喜欢拖延战术,不过你以动打静,不合适吧?”
“是么?”依旧纵跃着的灵梦将手伸到蝴蝶结里,取出一张小小的灵符捏碎,“好,来了!”
她在空中骤地折向,直直地冲向对方,白羽面对着敌人,缩成了更紧的一团,漫天的黑羽则停止了凌乱的飞舞,从四面八方齐刷刷地转向,进而激射而出,接近正中心已被包围的巫女。
“啪”,所有的黑羽交汇于一点,不动尊猛地睁开了眼。
灵梦,不见了。
下一刻他听到耳畔轻松的呼吸声,一片冰凉的具现符卡戳在自己的颈子一侧。博丽灵梦和他背靠着背紧贴着,与胸前的白羽只有一寸的距离,却没有触发爆炸。
“尊者,我可以算是赢了吗?”
“……好!”不动尊笑了一声,悬浮在空气中的白羽和黑羽应声而落,如同飘雪:“巫女大人果然好强。这是什么招数?”
“亚空穴。要知道详情,也许尊者可以请教八云贤者。”灵梦撤去了符卡,跳回到不动尊的面前。
“境界法术吗?没有想到博丽也有这样的法术,”不动尊点点头,坐回了自己的位子,“服了。请稍坐,我命人取‘滴水石’来。”
“不用了。时间紧迫,有人已经先行取走了滴水石。”巫女作了一揖:“出此下策,还望尊者见谅。我就告辞了。”
她确实是在拖延时间,等待着阿游的消息,成功也好,失败也好,总要有消息才好决定下一步的行动,刚才脑后灵符的震动已经明确告诉她,阿游拿到了“滴水石”。
“……好!”天狗首领一愣,继而恍然大悟,不住鼓掌,“好!心服口服!”
灵梦福了一礼,转身要走,却忽然愣住了。
有阴阳玉的帮助,她能大概感觉到阿游身处什么位置,这个徒弟正在飞速地移动中,方向却不是她们约定的天狗营门。
当她意识到阿游正赶往八云紫那里时,一直无悲无喜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慌乱的表情。

*——*——*——

“紫大人,滴水石取回来了!”
已经热得已经有些昏沉的八云紫陡然听到有人说话,眼睛一睁又站直了。眼前出现的是博丽的信女阿游,双手捧着一块椭圆的石头。石头表面有些坑坑洼洼的,但在这个空气几乎能烫熟鸡蛋的地方还保持着原本的天青色,向四周散发着湿湿的雾气。阿游只是拿着石头靠近,自己就明显感觉清凉了不少,看来确实是宝贝。
“咦?阿婉呢?”她注意到巫女没有跟来,不禁一愣。
“阿婉?”信女愣了一下。
“你师父灵梦呢?”
她看到信女脸上表情一滞,继而咬着嘴唇倔强地抬起头:“先不说那个,紫大人,请告诉我怎样使用滴水石!”
灵梦出事了?她脑内闪过这个念头,脸色骤地暗了下来:“不可能……竟然……”
但现在没时间让她感伤太多,眼前的热核已经开始了周期性的颤动,超出她的预想太多。
“您快告诉我啊!”信女拿着石头,眼圈红红地,似乎哭过的样子。
“……‘滴水石’要放置在热核正中心的位置,抹消那里的转换法阵,才能消除整个核心的热量。”八云紫躲着阿游的眼睛,慢慢说道。
“诶?”阿游下意识地往核心迈出一步,传来的痛感让她又缩回了脚,温度极高的空气已经在腿上留下了一块焦痕。原来八云紫所站的位置已经是能维持法阵的极限了,滴水石并不能起到保护她的作用,她在到达核心之前,也许就会被高温烧成灰烬。
“这……怎么进去呢?”她又转过头看八云紫,后者忽然露出悲哀的表情。
“我……我不能去,我还要维持大结界……”她费力地讲出了这句话,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样。
八云紫几乎无法面对这个孩子。她可以告诉博丽自己只想到滴水石一个办法,可以告诉博丽滴水石必须要送进核心里才能有效,可是她却没办法告诉他们,你要想办法自己跳进核心里,亲手把滴水石放到核心里去,牺牲自己。
“……是境界法术!”阿游忽然想到了什么,目测了下眼前的距离,核心中央距自己大概也就四丈的距离,够了。
她向后退了一些,留出助跑的距离。
“紫大人,请做好准备!”
她忽然鼻子一酸,有些想哭,眼泪却被热风烤干,根本流不出来。
“请你转告师父……我爱她!我爱幻想乡的大家!”
阿游跑动起来。
妖怪之山上,趁犬走埖离开的当口,她迅速接近不动尊的储藏室,一个亚空穴闪了进去。里面没有什么特别的防卫,阿游拿到了这块湿漉漉的石头。
其后要躲避天狗的巡逻守卫并不困难,但再然后呢?阿游是聪明的孩子,看八云和师父的眼中那一点愁色,就隐隐约约地猜到了,要破坏那个核心,决不是简简单单的事情。
也许要搭上师父的一条性命。
想到这一点之后,她几乎没有思考,立刻违背了和师父的约定,向着八云紫飞去。在路上经历了心安心酸心痛好几个来回,等见到八云紫时,阿游已经做出觉悟了,她只是没想到,自己还是会想哭。
师父,天生被人家遗弃的孩子,不够优秀的笨孩子,也是可以帮上忙的。
请您好好地活下去。
八云紫的愁容越来越清晰了。
你也要好好的。
“啪!”
阿游眼前忽然一花,而后被一个突如其来的耳光打的眼冒金星,脚不由自主地停下了。
“傻子!”
等她意识到身前出现的背影是谁,手中的滴水石已经被夺走了。那人毫不停留,向着核心冲了过去。
她急忙伸手去抓,手刚触及衣服的瞬间,面前的那个身影消失了,空气中只留下亚空穴施展之后微微扭曲的虚空,和一句若有若无的话。
“对不起……”

*——*——*——

被烤到暗红的巨岩忽地停止了振颤,沉重的隆隆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几声清脆的皴裂。
“嘶——”
“哗——”
巨岩被喷出的水气冲碎到一旁,一股水流伴着大量氤氲的水汽升上天空,又化做瓢泼的大雨,降落到每个人的身上,淋湿了八云紫和阿游的脸,淋湿了她们的眼睛,哗哗的大雨声甚至掩盖了山间不断回荡的小小哭喊。
那水流慢慢变得不那么强劲,化作一个泉眼,咕嘟咕嘟地冒着。岩石上的裂纹越来越多,有越来越多的水从这些裂纹里挤出来,顺着岩块向山下流去,它们与山间其他的几条山涧汇合,最终在一处绝壁坠落,形成了一条巨大的瀑布,轰轰隆隆的水声远远地传了出去,昭示着这块山川上发生的巨大变迁。
岩间喷出的水初时很热,后来渐渐转凉,终于维持在了温暖的状态,而后的每个冬天,这条巨大瀑布的主流都不会结冰,因而成了妖怪们游玩的乐园,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妖怪之山上的大家,把这瀑布称做九天瀑。水势浩大,渐渐地有妖怪以瀑布为神明,设了一个小小的祭坛,每月顶礼膜拜。只是,这都是后话了。
八云紫撤去了法阵,怔怔地站起来,头发早被完全打湿贴在脸上,她却毫不在意,只是默默走到跪坐在地上啜泣的阿游身边,蹲了下来。
“我是个笨蛋,我是个大笨蛋……对不起。”她抱住新一代的巫女,眼中涌出了两行泪水。

*——*——*——

三天后。
天空又在飘雪,然而不同于上次,这回掉下来的是小颗的冰粒,密密麻麻,噼里啪啦,敲打着神社的屋顶。
阿游闭着眼睛,静坐在神社偏室,慢慢地感觉到一股力量自头顶进入身体里,阴阳玉是不会被毁去的,上代宿主消失,最终它还是会找到新的继承者。
心里没有任何波动,哭了三天,她已经麻木了。为什么会以这样的方式继承阴阳玉呢?继承了又怎样呢?那个重要的人,就这样离我而去了,最后都没有看我一眼。
一股温和的力量渐渐渗入她的心脏,凝聚起来,形成了球的形状,而后开始了缓缓的旋转,把丝丝暖流送到阿游的身体各处。
结束了,以后就是工作的日子了,无论如何,要对村民和幻想乡负责。阿游睁开眼,打算站起来。
阴阳玉却忽然一震,立刻有一股灼热的感觉顺着脊柱直冲上脑,伴随而来的,是无比浓烈的感情,那股情感在她脑中翻腾着,把阿游定在了原地,在她脑中展现出如此清晰的画面:

“这一日,拜访完居于远西的朋友,心头有那么一块温热,鬼使神差地,竟引着我去了无缘冢。在那儿,我看到了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孩子,那便是我们初遇之时了。

我不知道谁把她丢在这里,也不知她在这里呆了多长时间,也许这孩子根本来自于幻想乡外。我只记得,柔弱的哭声引着我找到了她,看到她脸的一瞬间,这孩子对着我笑了一下,憾动了我的心。

那一刻我明白了,这个孩子将会是一直陪伴着我,直至我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个人,也会是继承博丽衣钵,守护幻想乡的人。以前一直不相信阴阳玉有什么特别的效果,现在却有点动摇,也许冥冥之中确实有博丽的意志,指引着我前去吧。我给她取名阿游,意为飘零而来的孩子。”

“把这孩子带回了神社,很开心地养育了她五天,人之里出了一点小纠纷,需要我去看看,我把阿游留在神社屋中,想着过几个时辰就回来。可返回的时候,这孩子却已经爬出了门,从榻榻米上摔了下来,她的手磕破了,也许还是因为饿了,奄奄一息。

那是我第一次为别人流泪,我包扎她的伤口,喂她东西吃,万幸,她的小脸又恢复了正常的颜色。阿游好好睡了一觉,我却坐着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夜晚。没有经历过婚姻,我不是一个会养育孩子的人,神社太过清冷,我又不可能完全陪着她。不能这样放着一个孩子不管啊,思来想去,我把她送去了农家。”

“少了阿游的日子恢复了往常,一开始觉得空荡荡地,后来,也就慢慢习惯了。我偶尔去看她,她在那边生活地很好。她很喜欢我,这让我很开心,可我总忘不了她摔伤的那一幕,很纠结要不要接她回神社。就这么矛盾着拖到阿游九岁,再拖就不利于法术传授了,我还是接回了她,让她作了博丽的信女。”

“其后地日子过得挺快的,阿游她一天天地长高,一天天长大了。她十四岁生日那天,我让她出去玩,自己来做饭。待傍晚她回来,头上带着一个花环。背着阳光,阿游蹦跳着,笑逐颜开。我第一次觉得,阿游,很漂亮……

这甚至有些危险的意味。阴阳玉曾显示过八代灵梦的事,那前辈心中的黑暗和结果每每提醒着我,面对着紫、慧音之流,要能平定心绪。只是没有想到,最先让我产生了一丝嫉妒的,竟会是自己的徒弟……

既然能够清醒地想到这层,自然不会犯同样的错误,只要更努力地去爱阿游就好,可是……她如果在村中,想必会被乡绅家的儿子们追求吧,会有无尽的锦绣美食、奢华绸缎摆在她面前,嫁个好人家,快活一生,尽享天伦。而我只是一个冲动的决定,就把她困在了简陋的博丽神社里,以后的一辈子,要兢兢业业,仲裁人类,仲裁妖怪,和谁都站不到一队去。我自知性格古怪,从不羡慕人之常伦,但阿游却未必如我……我有什么权力为阿游做这样的决定呢?”

“每每看到她疲惫的脸,心中都会泛起愧疚之情。其实可以选别的人作信女的。我当年的那个念头,是不是错的呢?阴阳玉早已不再指引我任何事了……幻想乡只有一个博丽灵梦,总有一天,我会离开,消逝,那时候,阿游又会是孤零零的一个人,那时,又要怎样才好?”

“对不起啊,阿游,师父无法给你更好的生活了……”

师父,你不需要道歉啊。
阿游已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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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十代巫女阿婉相识了数十年,说过的话却并不多,平均算起来,也许每年还不足百句。我曾一度以为她有些防备我,没有敞开心扉,以至于后来放弃了积极地找她谈天,可阿游在继承了阴阳玉之后,有一次意外的讲到,阿婉这辈子,所交的朋友其实只有一个半,那一个就是我,那半个,则是在她眼中更像是女儿的阿游。听到这话时,我真是愣住了。唉,我以为朋友便是无话不谈,却忽略了,以自己的唯一标准去评判不同性格的人,会出现偏颇的事。阿婉她果然是即使有痛苦也只会藏着的人,她的悲伤,就像她所创造的亚空穴法术一样,哪怕近在咫尺,也无法触及。
阿婉的时代是一个和平的时代,身为博丽灵梦她没有退治过一个妖怪,但谁能否定她的功绩呢?
可是人类就可以。阿游成为博丽巫女的第二天,便知会大家阿婉牺牲的事,只是碍于大局无法明说细节。村人们很感激,却把这份感情加倍的回报到了阿游身上,其后的四年间,阿游都在与村民们争辩,要求缩减神社的定额供奉。就连稗田家的人类官史,给阿婉留下的都只有短短四十字的篇幅。大概只有亲身承受了痛苦,才会深深铭记别人对他的恩德吧,人类就是这样一种动物,从一开始就没有变过。
至于妖怪,唉,傻瓜,他们更不懂得阿婉究竟做了什么样的事。只有我这样的苦主,还自找没趣地不愿意忘记一些事情。为了大局,我拜托上白沢慧音销去了这段历史,不过看她答应时那复杂的眼神,她应该也留下了一份记录。这样一来,这个世界上,对真正的阿婉的回忆,就只在我们两个的纸笔之间,还有一丝痕迹了吧。”
————《八云手记》



注[2]:与太阳不同,幻想乡中的月亮虽说也是影像,但却能正常地把真实月亮的能量传入幻想乡,不受博丽大结界封闭性的影响。究其原因,是由于妖怪的力量根源便是月亮,无论经过多少年,多少种法术变化,都与这个源头一脉相承,月之力自然能透过八云紫维护的大结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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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3-14 00:54:39 | 显示全部楼层
“孤独是一剂慢性的毒药,伤心,伤身,可是有这么一些人类,每每无奈地饮鸩止渴。啥也不说了,求关注,求交往。”终于被击中了柔弱之处的米格朗德含着眼泪嘶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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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3-15 00:07:38 | 显示全部楼层
六 希望


早秋的枫叶,有些已然变红,有些却还维持着慵懒的翠青色,然而无论是哪种,被风一吹,都不再能挂住枫树母亲的枝桠,于是飞舞到空中,开始它们轨迹凌乱的旅程。这里是妖怪之山某个向阳面的小山坡,如今已然被落叶铺满,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柔和安宁。
博丽灵梦睁开双眼,适应了阳光后打量四周,头顶是棵巨大的枫树,是自己几个时辰前选定的打坐之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离自己三尺的地方,有着四道灵符,却是几个时辰之前所不存在的事物。灵符在她的四周形成了一个奇特的法阵,如同一个倒扣的碗一样护住了她,树上飘下的枫叶无法进入这个区域,在法阵周围布置出一个美丽的圆。
她站起身,看到了远处树枝上坐着的女子:粉色的大伞,淡紫的洋装,女子背对着她,保持着一个静止的姿态,不知是在欣赏远处的连山,还是在回忆过去的无数个日日夜夜。不用说,这个护卫法阵一定是这老朋友设下的了。
“谢谢你,八云……喂你怎么又把我准备的茶点吃掉了!我明明打算醒了吃的,现在全没了!”
面对着老友,博丽灵梦一如既往地爽快直接,从温柔到泼辣的语气转折也是毫不突兀。
“刚醒过来就记得吃呀。”
树上的八云紫两腿一荡,消失在空气中,下一刻就出现在灵梦眼前。
“呵呵,别忙,这还有一块呢。”
她笑着伸出手,托出一块巨大的蛋糕:“比之你之前准备的,如何?”
“……看上去不像幻想乡里做出的东西,你又从外界哪个大厨那儿偷来的吧?”精致的蛋糕让灵梦再也说不出什么气话,脸上的严肃也绷不住了,其实本来就是装的,她怎么会跟八云紫真动气呢?
“美食家可不叫偷哦,是鉴赏。”八云紫手一挥,灵梦打坐的那处平坦地面出现了一张小几,她把蛋糕放在桌上,又变出一壶茶,两个杯子:“难得在妖怪之山碰面,又只我们两个,赏赏枫叶吧。”
两人都坐下,吃糕,喝茶。一片红叶随风而至,滑向茶杯,灵梦一抬头,在耳侧夹住了这不速之客。
“哇,厉害。”八云紫笑,“以前可不记得你有这么大的本事。”
“凑巧喽。”灵梦随手撇掉枫叶,拿起一块蛋糕:“不过感觉确实有进步,下次再惹我不开心说不定就能压着你打一顿了。”
“噗——我好怕。”紫笑着摇手,“所以,刚才你是在和阴阳玉沟通?”
“嗯。”灵梦嘴里塞的满满的,只能用鼻子哼出一声。
“怎么忽然有这个兴致呢?还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
“没什么特别的……继承阴阳玉时知道了师父的一些事,其后一直懒得看里面的记录,今天忽然有些想知道,”她咽下那块蛋糕,“想知道一下,曾经的前辈们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哦?前辈们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呢?”和每个博丽巫女都有交集的八云紫打开了折扇,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
灵梦思考了一会儿:“……算了,想一口气讲明白太麻烦了。用身体领教下说不定更直接,”她忽地站起身来,跳出去一丈,回过头:“八云,我悟到了新法术,我们试试手吧。”
八云紫眉毛一挑,撤去了茶桌,站了起来。灵梦今天颇有些不寻常呢,竟然会积极地和自己动手。
“要小心,这回可能是很强的法术。”灵梦拿出御币摆好了架势。
“是吗?随时都可以开始哦。”紫撑开了洋伞,把一只手搭在眼皮上,好整以暇地远眺着。
她只是表面上显得很悠闲,内心正打着十二分的精神,应对着即将袭来的攻击。眼前的这个巫女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会称赞她自己的法术强势,今天可是头一回,恐怕这招数便是真的很强了。
八云紫是境界法术的行家,早在灵梦说话时就微微动了手脚,让自身所处的境界发生了变化。表面上看不出来,但她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简单的说,现在有了两个八云紫,站在那里的是紫,灵梦无论进行怎样的攻击她都能亲身体验;但同时紫也是一个不参与战斗,仅仅站在那里的旁观者,可以看着站在那里的紫会受到怎样的攻击。
万无一失,她打算单纯地进行防御,看对手会给出什么样的惊喜来。
“自鲜血中浮现的梦境,自心头诞生的光明,山海间跃动不息的生灵,只是为了不断的传承;一双手是父母,一双手是弟兄,一双手是朋友,一双手是爱情,变化的是红与黑的轮转,不变的是博丽的宿命……”
几个光球出现了,有着阴阳玉的外形,颜色却几近透明,在阳光的照射下动态地映出斑斓的光华来。一二三……一共有七个。
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啊。紫看着这些光球围着闭起眼睛咏唱的灵梦转着圈子,又看着光球向着自己飞来,随手在身前布下了一个防御法阵。
她吃惊地看着光球毫无阻碍地穿过法阵,击打在八云紫身上,似乎不是灵力?下一刻自己却忽然被一股巨大的洪流冲激到,如同一片脆弱的树叶,被突如其来的暴风抛入了虚空。洪流只是单纯的能量,然而却好像是有味道的光酒,从舌尖从喉头,从身体的每一个毛孔渗入,渗透到八云紫的脑海和心田里。
那酒还不仅仅一种味道,坦荡的坚强,平静的倔强,朴实的期待,自省的悲伤,太多太多的感情涌入,让八云紫身体的五感都不在了,不疼不痒,只有心中的一点灵火,保留着自己的些许意识,灵火爆发,她心底深藏的无数画面都一起喷涌出来,那些珍藏的,那些封存的,都迸发出来,让人微笑,让人流泪。
八云紫在光中消失了。

*——*——*——

光芒消失,八云紫站立在原地,保持着最初的姿态。
她心中的情感已经渐渐融成了一片混沌,待最后睁开眼时,脸上的表情回归了一种释然的平静。
灵梦跳到她的身边。“怎么样?有什么评价么?”
“……起手太慢,要讲那么一大段言灵,对方早就躲开了吧。不太实用哦。”
“这个法术不用言灵啊。”灵梦耸耸肩,“至于刚才的话,那是……因为魔理沙那家伙总是大吼符卡,感觉也……蛮帅的,不是么?”
“这样啊……”紫打开折扇,“嗯……真是奇怪的法术,无法防御,而且……那种感觉……”
她自嘲地笑笑,一把抓起灵梦的手,把对方拉近:“竟然勾起了我的兴趣呢……这是什么法术?”
“还没有名字啊,我也是刚刚悟到的。”
“刚刚?别卖关子了,说,这是什么回事?”
“把蛋糕拿出来,我们边吃边谈。”对方斜视着她的脸,口气又变回了略显刻薄的常态。
“你啊。”她变出了小桌,两个人又重新坐好。灵梦端着茶杯,看着一晃一晃的茶叶柱,缓缓地开了口。
“紫,我在阴阳玉的记忆碎片里读到了前辈们的故事……今天才头一次知道,博丽的法术原来不是初代前辈一个人创造的,现在的法术是由各代巫女悟出来并传承,逐渐完备,才到了今天的状态。”
“然后呢?你也决心自己创造一个法术?灵梦也和努力这个词挂钩了?”紫笑着用折扇敲敲灵梦的脑袋。
对方白了她一眼:“听我说完。”她喝了口茶,顿了一会儿:“二代、四代、六代,总是每隔一代,就有前辈创造出新法术。而这些前辈……也不是很天才的样子……”
“嗯,这个我也注意到了。”紫打开扇子,“你注意到这几位巫女短命的事了吗?我曾经有一个猜测,阴阳玉会诅咒偶数代的博丽巫女,不,阴阳玉本来就有两面,那暗的一面让巫女强大,强到能创出新的法术,却也让巫女早逝。”
“宿命吗?我可不这样想。”灵梦摇摇头。
“哦?”
“我觉得,几位前辈真正与众不同的……是她们特别的性格。”
她又喝了口茶:“特别地甚至有些偏执了。这方面我不排除阴阳玉的影响。阴阳玉能把上几代的一些记忆直接传给下代巫女,这样心连心的传承太过直接,比普通的耳提面命影响大太多了。”
她说到这儿,眯起了眼睛,望着远远的天空。
“想师父了?”敏锐的八云紫捕捉到了对方的心思。
“嗯。”灵梦沉默了。一时间两人都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品着茶。

*——*——*——

八云紫眼前的这个巫女,是第一十三代博丽灵梦。她的师父上代博丽灵梦,在这个和平的时代竟然很早的过世了,而且也不是因为什么特别的变故,这很出乎八云紫的意料。师父死前死后,灵梦并没有很大的情绪变化,只是从那以后,就很少和谁提起师父的事了。
“我曾经以为,成为巫女之后,寿命会远远长于普通人类,谁知……师父的去世,真的给了我很大的冲击。”
“我也是啊。”八云紫轻轻叹了一声,她曾经寻了各种方法,试图延长上代灵梦的寿命,甚至包括东方古国的七灯续命,可是都不管用。
“紫,师父年轻时是什么样子呢?在她二十岁左右的时候。”
“二十岁左右吗……女人最美丽的年纪。阿妍那时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还有那伶俐的身法……”紫回忆着名为阿妍的博丽巫女的模样,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果然,不是天生的白发啊……”灵梦眼睛直直的,有些出神:“可是后来,全白了……”
“嗯。”
紫的回忆越来越清晰。那人有一种奇特的魅力,一言一行,一笑一颦,都有着无法抗拒的感染力。她和你提什么要求,你绝对会心甘情愿的满足她,因为她提的要求从来没有不合情不合理过。有些妖怪曾觉得这是阿妍容貌姣好的缘故,但上代巫女头发全白,略现衰老后这种状况依然持续。她有着无数的朋友,却没有过一个敌人。
“阿妍是个很好的人。”
“师父哪里好了……嘛,也不是不好,只是……”灵梦琢磨着用词,最后也没有找到合适的话来形容她心中那个人:“也只是个普通人罢了?”
普通?八云紫笑了。换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这样说那位上代博丽巫女吧。
在阿妍的奔走下,所有的人和妖怪都认同她,整个幻想乡以她为中心,渐渐形成了一个无间的“人之里”,妖怪之山的妖怪可以去魔法森林采药,白玉楼的亡灵可以去中有之道渡假。当然其间琐碎的纠纷多了很多,但这种不同族群间无比融洽的交流,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现在却在阿妍不辞劳苦的行动中实现了。更多的人和妖和谐地相处着,而在这形形色色的人类和妖怪正当中,她是那唯一的一颗,流光溢彩的明珠。
“紫,大家都说师父是个很好的人,因为她帮幻想乡做出的很多事,不过你们有没有想过,师父这样做的动机是什么?”
“这……”八云紫愣了一下,“巫女守护幻想乡,并为之奔走,不对吗?”
“并不是不对,只是,师父并不是那么伟大的人啊……”灵梦摇摇头,“如果我告诉你,师父在神社时,总是皱着眉头,每天在大量的纸张上绘写着要处理的人情事务和应对方法,你怎么看?”
“这……”紫沉吟着,“我只知道阿妍心里有很多事情……”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恨,不是吗。”灵梦放下了茶杯,“那些时候我还不太明白师父为什么会那样,今天通过阴阳玉,才稍稍有点理解了……师父怕啊。”
“怕?”
“师父的师父,不怎么爱说话,而再往前,十代前辈的言行举止,你是清楚的,对吗?那种容易拒人千里之外的性格……”
她看到八云紫脸色一暗,知道不小心让她回忆起了有些痛楚的过去,“……师父表面上八面玲珑,和所有人都融洽着,其实内心总是很焦虑,怕自己会犯了前两代的毛病,再变成一个孤独的神明,”她耸耸肩,“她和任何人说话,事先都在脑中斟酌了许多遍,连我也不例外,最后,心力憔悴,终于把自己累倒了……”
她缓缓的呼了一口气,低下了头:“紫,你觉得师父是朋友吗?”
“当然。不过,你意有所指的话……”八云紫摇了摇头,“我总感觉和阿妍不够亲近。我想别人和她交流大概也是这样的,与十代十一代相比,阿妍不再是神坛上的人了,可是……”她想了想,“也许阿妍太聪明了,想的事情太多,反而让人觉得她不是同类。”
“是这样的,一个怪圈。她努力地做到了让所有人都喜欢她,愿意成为她的朋友,却也在同时闭上了心门,让任何人都不觉得她是朋友了……”灵梦端起了茶杯,却没有喝,手轻轻的摇着,盯着茶叶柱来回晃动。

*——*——*——

“……你不是在讲法术吗?怎么跑题跑到阿妍那里去了?”紫回过神,想要打断这个话题。
“有关系的。师父害怕变得性情孤僻,才处心积虑的和大家那样说话。倒推回去,十代前辈那样自闭,是怕自己会像八代前辈那样嫉妒别人;八代前辈会和慧音较劲,是怕像六代那样堕了博丽的名头;六代前辈的内心阴阳玉倒没有记下太多,可是五代前辈会选中六代,难保不是因为四代前辈的柔弱个性,而三代会选四代,恐怕和二代前辈那种杀无赦的行事风格不无关系……”
“额……你是说,所谓的诅咒,只是前辈们在心理上留下的阴影?”紫合上了折扇,沉吟道。
“嗯,阴阳玉哪有什么诅咒的能力。真正产生‘诅咒’的,还是自己的心,”灵梦搔搔头:“想想真是好笑,也真是头疼,幻想乡这样无比重要的地方,竟然会交给一群心有贵恙的巫女执掌仲裁大权。”
“……可不是都这么过来了吗?”
“是啊,竟然这么过来了……”她眨眨眼,脸上又露出了平静笑容:“上代巫女在偶然间丧生,下代巫女偶然地存活,简直让我觉得,博丽能够传承到我这一代,冥冥中说不定真的有什么神明保佑了……”
“我还是没有明白,这和法术的关系是什么?”
“别急,”灵梦一笑,就着山坡躺下,看着蔚蓝的天空,“……紫,你讨厌我的这些前辈吗?”
“当然不,怎么会呢?”八云紫笑笑,“博丽灵梦是我最爱的人类啊。每一个博丽灵梦。”
“对啊。她们就像我的姐姐,每个人都有一些缺陷,可是我从阴阳玉里看到的,最深处都是一股真正的善良。”
她的眼睛跟随着天边缓缓移动的云:“心中有着超出常人的感情,而且有些甚至都不太会表达感情,可是,每一个都那么深沉的爱着幻想乡,至少爱着身边的信女……阴阳玉记录下的最清晰的片断,是这些前辈们怎么逝世的部分,她们都在守护自己重要的东西啊……仲裁和守护,只要内心还留着最原初的这两点善意,就不会负了博丽的名声,博丽的巫女,从阴阳玉传承的,其实是这个。”
“法术?”
“我那个法术,就是这些前辈的情感啊。”灵梦抬起手,数着手指:“二代的暴虐,四代的懦弱,六代的庸俗、八代的妒意,十代的孤傲,是她们没能避免的缺陷,可是在前辈们生命的最后,她们自己都拯救了自己,二代的正直,四代的坚持,六代的执着,八代的悔过,十代的决心,阴阳玉把这些告诉了我,这些她们生命中最光芒的部分。”
灵梦把手轻轻握成拳头:“紫,那个法术的力量,博丽灵梦的力量,就是这个了。”
“这样啊,怪不得感觉到那么多的情感……”紫恍然大悟,用扇子抵着下巴点头。场面又恢复了宁静。

*——*——*——

“不对,法术当时有七个光球的。”过了一会儿,紫忽然掐了掐手指,“还有两个……是阿妍和你吧?”
“别算我那份啊,我那个只是一份懒的情绪,把前辈们强烈的感情,粘合到一块儿去了。”灵梦耸耸肩,抓起一块蛋糕。
紫不禁一笑,眼前的巫女可以称的上是历代博丽灵梦中最为奇特的一个了。她应该是很聪明的,对许多事情都蛮有见地,然而却不像上代那样行事积极,常常只是动嘴说点什么,语气还带着讽刺和黑幽默,直让对方翻着白眼大哭造化弄人,怎么会有这么样的巫女。这一代的灵梦把“懒”字当然作口头禅挂在嘴边,日常行为也很随性,不好好梳妆打扮,浪费了那还算不错的容貌,不好好整理神社四围,结果那边如今群集着大量三教九流的妖怪,连前代的阿妍积累下的人们对于博丽神社的敬意,也被她在短短的十年之间浪费的干干净净。一句话,如果不是这套标志性的红白巫服,任何人和妖怪都无法相信这个散漫颓废的女孩会是本应尊敬的博丽灵梦吧。
可是说心里话,紫自己很喜欢这个巫女。懒只是个口嫌体正直的借口,灵梦从来都没有误过事,众人和妖怪虽然都不对她抱什么尊敬的情绪,却可以心平气和地向她讲述自己真实的想法,让巫女指点一二。至于神社那边,虽然是有些杂乱,可看灵梦混在一大堆妖怪里推杯论盏,不知怎的,总觉得没有一点违和的感觉。后来八云紫自己偶尔也会厚着脸皮去蹭上几杯酒喝了。
“那么,阿妍的那部分呢?”
“你今天很多问题诶……”灵梦咽下一口蛋糕,“师父焦虑,师父恐惧,但是师父从一开始就在做着正确的事啊,她把这些当作压力,积极地去帮助幻想乡的大家,这不正是博丽所求的善和美么?能做到这样的程度,那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力量了,谁还在乎师父最初的动力是什么呢……”
她拍了拍手,去掉手上的糕点屑:“师父想要不仅仅是和平,她想要的,是一个所有人和妖怪都能融洽相处的幻想乡吧,她可能只是没有意识到,这样一个幻想乡里,巫女应该处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上……”灵梦的声音忽然轻了,“其实如果她不那么忙的话,说不定也会创出自己的法术……”
“灵梦你现在所做的,就是在修正你师父的不足了吧?”
“嗯,阴阳玉都认可师父那份感情,我为什么不呢?只不过,在我看来,幻想乡的大家应该可以按照各自的想法融洽相处的,而不必统统按照博丽的套路去生活。不约束那么多,只要看着他们,适当地管一下就行了。嗯,一定可以的。”
“这次不说是因为自己懒了?”
“懒自然还是懒,只是两者合拍了,我就有理由继续懒下去了嘛。”
融洽相处,你已经做到了啊,看着躺在身边的灵梦,一旁的八云紫心中不住地感慨,十三代博丽灵梦随性的处事方式,相较于以往那些日子,自然生出了很多异变和乱子,但那些都在可以掌控的范围之内,不仅不让人紧张,反而为生活增添了一点调剂。而且经历了这些异变和乱子,越来越多的妖怪和人类接受了灵梦的行事方式,博丽灵梦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巫女,而是一个亲切的朋友了。
明明和上代一样,热爱着博丽的身份,做着守护幻想乡的事,嘴上却总不承认,这样的巫女,意外的让人觉得真实。
“嘴上娇气,事情却是好好做了……归根结底,你还是和阿妍坚持了同样的事,真不愧是师父教出的徒弟。”紫吃掉了自己那份蛋糕。
“是吗?”灵梦眯着眼睛,“也许吧,师父是影响我最深的人,无论认不认同,她养育我,教导我,有些事,大概已经刻到骨子里去了……”
“那么有这样的灵梦在,我大概可以放心地睡觉啰。”紫站起了身,“天色不早了,该回家检查蓝的打扫成果了,下次再聊吧。”
“紫?”她已经走出了数步,忽然听到灵梦唤她。
“什么?”八云紫停了脚步,转回了半个身子。
“什么时候……给我讲讲另外六位前辈的故事吧,阴阳玉的记录……”灵梦挠挠头,“总觉得没记下什么重要部分的样子。”
“好啊,说起她们,也都有一段很长的故事呢……等我想好怎么给你讲的时候吧。”紫笑着点点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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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15 18:34:45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想知道现任灵梦的原名啊啊啊!!!

点评

阿祥?我想到广州亚运会的吉祥物了  发表于 2013-4-5 20:21
是这样的。按照一设,现任巫女,第十三代博丽巫女,名字叫做博丽灵梦,之前的博丽巫女并没有提。 本文里现任灵梦的原名是阿祥,后来发现她的名字与行文无关(之前的巫女每一代名字我都设了一点含义),所以删去了  发表于 2013-3-15 2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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