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账]偶然的邂逅

藤原音红

事先声明，本文因为很……日常化，很可能会让你丧失往下读的欲望，所以如果受不了的话请关闭。
另外人好少啊233

这只是幻想乡还没出现时，一段小小的往事。年代已经久远到不会有人或妖会回忆起，小到就连仍然活着的当事人也几乎完全想不起。但是它仍然存在着，只是就如同这些年间逝去的往事一般，接近于微不足道。

“阿一大人！”
伴随着“唰”还有“砰”的两下连续声响，稗田家的门被粗鲁地拉开了。
“失礼了。”
“失礼了。”
……
几个男人的声音混杂着木屐踩到地上的声响，还附带拖动着什么东西的声音，不停地传到阿一所在的内屋……但就连这样也没怎么引起正在挥笔疾书的阿一的注意。直到门砰地撞到墙上，阿一才吓了一跳，又不小心带翻了些许墨水溅到纸上。
“哇啊啊啊——”阿一连忙抄起身边的布条手忙脚乱地擦干纸上的水分，但是那黑色却留下来，不可能擦掉了。
“真是可惜……又要重新抄写一次了……”阿一叹了口气。
看着眼前这个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们存在的女子，男人无奈地对视了一下。其中一人略微提高了声音喊道：“阿一大人——”
“！”阿一惊讶地回过头来，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身后有人，“记得是铁匠、木匠、村长的儿子、南门的守卫跟铁兵卫的父亲……”阿一不出声地对着来人的面孔来检索自己的记忆，然后站了起来对他们鞠了一躬，“各，各位好，实在很对不起，没有出门去……”
那位父亲打断了阿一的话：“阿一大人，客套话就不必说了，我们今天来是有事相求的。”
“哎？”阿一听到此话，左右摇头看了看这几个人，然后注意到了，刚才她没看到的，一个跪——或者说被放在他们中间的女孩子。
那女孩子有着一头漆黑的短发，口被绳子绑住，身体也被绳子捆得密密实实的像个蚕蛹一样。
但比起这些，令阿一印象最深的还是她的眼睛。
那红色的眼睛闪着倔强的光芒，里面还有愤怒等成分在内。她似乎一直没放弃挣扎，特别是见到阿一开始挣扎得尤其厉害。
阿一也说不出那眼睛到底哪里令她有印象了，但反正她就是隐约觉得，这个女孩子肯定不一般。
见到那个女孩子那样，旁边的守卫给了她的脑袋一巴掌，差点把她打到地上。阿一惊呼了一声，他当没事一般继续说：“这个是刚才我们捉到的，企图进村打探消息的天狗女孩。”
在男子说话的时候，那个女孩子对其怒目而视，还在那里不断调整着姿势。
“我们捉到了她，但是她反抗得很厉害，于是就将她这样捆了起来。我们觉得，如果杀了她的话说不定会招来大群的天狗消灭我们，就这样放了我们又不甘心。听说您正在写关于妖怪的书，我们就将她带到这里来了，说不定你能利用一下她。”
村长的儿子话音刚落，那个女孩子就用一种晃动上半身的方式将他狠狠地撞飞到墙上。
全部人都看傻了，阿一更是惊讶。
因为以前跟人打过架，阿一很清楚就算自己跑过去撞到对方身上都未必能将一个成年男人撞退几步。
但是这个女孩子仅仅靠摇动上半身的方式就……阿一立刻明白为什么要把她捆得如此严密了。
“混蛋……我要杀了你……”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如此丢脸，男子感到十分愤怒。虽然身体的疼痛还未缓解，他依然挣扎着站了起来，立刻向那个女孩冲去。女孩也依旧怒目而视，看起来暴力行为已经无法避免的时候——
就在此时，阿一张开双臂挡在了两人之间。
“给我住手！”
“阿一——！你给我让开！”
“不要！”
充满气势的声音暂时地震住了对方，但对方马上就开始了反击：“凭什么！”
阿一毫不退让地瞪着对方的眼睛：“从刚才的话来看，你们是把她交给我处置吧？”
“是！但是——！”
“那么，既然这是在我家，”阿一一边强调了“我家”这个词，一边充满气势地用手指用力戳着眼前这个男人的胸口，男人被戳得连连后退，“我就认为她已经交给我了，我不希望在我这里有人动手，可以吗？”
“不要戳了！”他举手象征性地推了阿一一下让她停下来。阿一也停下来了，站在那里叉着腰狠狠地盯着男子的眼睛。
男子迟疑了下，嘟哝了几句“真是的，女孩子还这么野蛮，怪不得嫁不出去”之类的话，又被阿一狠狠剜了一眼。他看了看其余几人，见到他们都点了点头以后，才生硬地说：“那就交给你了。我们走。”
女孩子仍然不服输地瞪着对方，在他们想要走出房间的时候还用力扑了一下，差点失去重心撞到地上。幸好没人注意到。
阿一将大家都送出门的时候，铁匠回头向阿一低声说了一句话：“阿一大人，那个妖怪说不定能当做人质来使用，我们也知道交给您有点不负责任……只要不解开绳子她就基本安全了。”
那讨厌的家伙也凑了过来说：“阿一，一定要注意安全，只要不解开绳子就好。如果你有什么事的话我会帮你收尸的。”
“死开啦。把人推到我这里还这么‘负责任’可真是好心啊。”阿一踹了他一脚。那家伙笑嘻嘻地躲开了，还说了句：“你不要让我们给那个妖怪收尸就行了。”
“滚！真是头痛……如果解开绳子我就会被杀的话还送过来我这里干嘛啊……”
在大家都离去后，阿一依旧站在门口，思考着关于那个女孩的事，幸好没花多少时间。

当阿一回到自己的房间，正好赶上那个女孩子跪在书架旁边准备将整个书架都撞倒。
“呜哇啊啊啊啊！”阿一发出惊叫然后急中生智地把女孩的身体向另一边转了半圈，接着迅速躲开。
女孩的用力方向依旧没变，所以这全力一撞的结果就是让自己往墙的方向飞了起来，在超低空滑行了一小段距离，然后落到地上，身上的绳子跟地板发出了难听的摩擦声，最后以头轻轻撞到墙上为结束。
“啊啦啊啦……飞得好漂亮。”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阿一小小地拍了几下手，然后走过去把女孩扶了起来。也是在这个时候阿一才发现她连腿也被捆了起来。“用得着做得这么狠吗……”阿一不出声地嘀咕着。
女孩对她的举动丝毫不领情，依旧怒目而视，不过阿一已经开始习惯了这个似乎要杀人的眼光了。
“这样子嘴被绑住很不舒服吧？等等哦。”阿一转向自己的桌子，从桌上拿起了一把小刀。
“！！！！”女孩一见到阿一举着小刀走过来，就害怕得挣扎着往后缩。
“不要怕不要怕——不要动哦，不然会伤到你。”阿一跪了下来，挑起绳子开始用小刀慢慢割断。
大概是因为绳子过于结实的缘故，阿一的动作又很小心生怕伤到女孩，所以这个动作大概持续了一刻钟，期间阿一换了三次手，绳子才断掉了。
“呼——好了。”
阿一把手挪开那一瞬间，女孩立刻大张着嘴向阿一的方向扑了过去——然后面撞到了地上。
“呜哇，好险好险，以后不要再这么做了哦，女孩子的脸可是很重要的。”以相当快的反应躲过了天狗女孩的突然袭击的阿一绕到她的身后把她拉了起来。然后用手轻轻摸着女孩子的头。
“乖~好像小狗哦。”阿一养的是猫，但村里也养了不少狗以应付妖怪可能的袭击跟满足狩猎的需要——而阿一跟那些狗全都相处得很好。就因为这点，阿一很有信心能够让这个看起来很像狗的女孩子屈服。虽说概念似乎在一定程度上搞错了。
女孩依旧挣扎着想要咬到阿一，久经——可以说是训练的阿一怎么可能被这么轻易地袭击到。于是这两人看起来相当滑稽的游戏持续了大概两刻钟。阿一丝毫不显疲态，反倒越来越开心，相比之下女孩可就坚持不住了，明明到处跑的是阿一，最累的反倒是她自己。
终于，女孩坚持不住了，也不管阿一到底想做什么了，自顾自地趴在地上“哈啊哈啊”地喘着气。
阿一露出了胜利的笑容坐在女孩身边，以摸宠物的那种方式的摸着女孩子的头，还说着“好乖好乖~”。
现在女孩的情况，简直跟当初被阿一戏弄到完全没脾气了然后除了伏地让阿一摸以外别无选择的村里最凶猛（现在时，但在阿一面前是例外）的两条狗一模一样。
本来阿一的摸头是很温柔的，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但是她很喜欢边摸边叫着她自己起的简易昵称。例如说现在她就是在“小狗、小狗、小狗”地叫着，还很有节奏。
如果真的是动物的话，大概会完全无视阿一的念叨。不过女孩虽然不是人，但也是妖怪，又不是聋子，不可能对此无动于衷的。
所以就在阿一念叨了大概一百多次的时候，女孩终于忍受不住了，跳了起来龇着牙对阿一怒目而视。
阿一大概也是预料到了，用半是认真半是感到好笑的表情跟女孩对视着。
在刚才已经完全且彻底底地吃过亏的女孩不敢轻举妄动，也只会发出跟狗差不多的低沉咆哮来试图威胁阿一。
阿一反倒笑了起来，伸出手点了点女孩的鼻子，然后说：“果然很像小狗啊~”
一直忍耐到现在的女孩终于忍不住了，几乎是咆哮了出来。
“我不是小狗！”
说出这话后，女孩依然对阿一怒目而视，但阿一却静静地看着她一言不发，一直看到她觉得浑身不自在为止。
接着阿一才缓缓地说道：“什么啊，这不是会说话吗。我还以为你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呢。”言语间相当懒散，但认识她的人都知道，这代表阿一开始认真起来了。
但女孩没有接腔，依旧保持着刚才龇牙咆哮的姿势。
“这样的话，我可就一直叫你小狗了哦？”
“我是天狗！不是小狗！”
一人一妖静静地对视了一会，女孩子眼里的神情从愤慨变为冷静，再从冷静变为疑惑。头也慢慢地低了下去。
等她抬起头来的时候，声音里的是前所未有的不自信：“那个……小狗到底长什么样子？”

当笑得满地打滚的阿一终于边捂着嘴边以女孩能听到的音量窃笑地走出门的时候，女孩已经变得又羞又气，就差以头撞地板了。
阿一出去几分钟后，女孩就开始害怕起来。
“如果真的长得差不多的话……”
她打了个寒颤。
“在说什么呢。”
女孩吓了一跳。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阿一已经以连身为妖怪的她都没察觉到的无声举动站到了她的身边。
还带来了一个不明生物。
“喏。”
女孩跟阿一刚放到地上的无名生物对视着。
那个棕黑色生物有着又长又尖的嘴巴，眼睛比人类大得多，耳朵长在头顶而非两侧，手跟脚看起来差不多样子，跟身体的长度完全不相称。
最令女孩觉得不舒服的是，那生物舌头伸得长长的，在不断哈气，尾巴比一般的鸟要长得多，毛绒绒的，还不停甩来甩去。
仔细观察后，女孩抬起头，以觉得完全难以置信的表情对正站在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的阿一说：“这不是根本不像吗！”
“啊哈哈哈哈哈——”阿一再次笑得满地打滚。
而也在这时，那生物扑倒了女孩，在她的脸上舔来舔去。
完全没见过更别说经历过这种场面的女孩彻底愣住了，拼命转脸想要躲开这轮犀利的攻势，但收效甚微。
“好痒，不要舔了啊！不，不不不不要舔了喂啊——”
阿一已经不再打滚，坐了起来咯咯笑着看着这一幕。
“你！”女孩将脸转过去，她已经放弃完全无谓的挣扎了，“叫这家伙走开不要舔了啊！”
阿一笑着走上前摸了摸那只狗的头，将狗抱走了，同时她也大致地明白到底该怎么对待这个女孩了。
这只狗，可是村里最聪明的，对亲近的人毫无戒心，对有恶意的家伙毫不留情的狗。
将狗放到门口，它就主动跑回自己的家了。在返回内屋之前，阿一向一直照顾自己的佣人拿了一条毛布。
推开内屋的门，女孩果然还躺在地上，一脸的苦相。
看到这一幕的阿一又笑了起来，走过去扶起了女孩，用布擦干净她的脸。
女孩没做什么别的举动，就算在脸被擦干净以后也出乎阿一意料地什么都没说，只是盯着阿一。阿一也不认输地盯着对方。
良久，女孩才吐出一句：“你真是个怪人。”
“多谢。”阿一轻松地将她噎了回去。
看着女孩想说什么又无法说出来的委屈样子，阿一又笑了。
果然不是坏人啊，这孩子。
“这样被绑着很不舒服吧？”阿一诱导性地问道。
她用力点了点头。在已经被绳子勒得浑身都疼的现在，解开绳子这种事简直如同恩赐一般。只是……
“那么，我帮你解开绳子。但是，”看到女孩的眼里闪着奇异的光芒的时候，阿一连忙补充了一句，“但是你要保证，你不会作出任何伤害到人类跟动物的举动，可以吗？”
听到这句话，女孩眼里的光芒又缩了回去，神情也变得黯淡了点，不过看得出正在思考。
“放心，我也会保证别人不伤害你的，就像刚才一样。同意吗？”
现在正是最关键的时刻。阿一看着女孩，心里在拼命祈祷。
终于，女孩抬起了头。
“那，那好吧，不过你要说得出做得到哦。”
阿一松了口气：“这个当然啦。”
于是，接下来的一刻钟又在割绳子中度过。
当那一捆绳子终于解开以后，无论是阿一还是女孩几乎都瘫在地上。
阿一没什么可说的，就是体力消耗过度而已。女孩的情况则属于被束缚过久的放松。
就算如此阿一也没放松对女孩的观察。
被绳子绑住的时候看不大出，但绳子没了以后就很明显了——女孩的身躯很娇小，甚至比阿一这个村里公认长得又瘦又矮的人还小一点。虽说妖怪的年龄不能从外观上判断，但阿一推测，这女孩说不定按照人类的历法来看，岁数比她自己还小。
身上的衣服也没怎么超出阿一的期待——阿一的想象的话，天狗的衣服要么就是根据身上的毛皮变化以来的看起来很华丽或者朴素的衣服，要么就是用妖怪之山上的树叶凑出来的衣服。两个极端。
但女孩的衣服很明显，是用人类作出来的麻布撕扯成类似衣服的形状，能够遮掩一下身体就算了的东西。别说内衣了，连蔽体这种基本要求也没有满足。
因为被绑了太久，手臂红红的几乎全是勒痕，腿也是如此。
看起来好可怜啊……阿一这么想着，内在的一种天生自带性格被激起了。
她走到门边，对外面喊了一句，“请帮忙去烧一下水吧。”就走了回来，坐下轻轻揉动着女孩的手臂。
被绑久了的手对此没什么感觉，不过妖怪的生命力可是很顽强的，绝不会因为被绑了很久就令肢体麻痹到不能活动的地步。所以她完全不明白，阿一在做什么。只有一言不发地看着阿一的脸，直到阿一几乎把自己的一条手臂都搓完了。
红肿的痕迹虽然尚在，但感觉比刚才好了点。女孩甩了甩手，活动了下手指，才冒出来一句：“为什么你就相信我不会吃了你？”
“那你会吃了我吗。”
女孩摇了摇头：“不会……但你跟我想象中的人类相比差远了，”她往外面望了下，又补了一句，“那些人倒是一模一样。”
阿一“噗哧”地笑了，“就跟你们妖怪都各有不同一样，人类也有很多种啊”，又让女孩转了过来，对她的右手重复刚才的动作。
尽管不明白，但阿一的动作让她觉得很舒服，仅剩的戒心也在此时消失无踪了。于是她就放松下来，静静地看着阿一的动作。

啊，好奇怪，明明今天早上早餐已经吃得饱饱了才出门的，明明刚才还一点都不觉得……呼哈……为什么……一放松了……就会……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女孩觉得自己的脸被人捏着摇了几下，一疼之下立刻醒了过来，“啊呜！”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等女孩好不容易睁开了眼睛还使劲眨了几下之后，才见到阿一满面笑容地看着她。
“醒了吗？”
“呜……好疼。”继续揉着自己的脸。居然睡着了，又被她笑了。为什么在她面前自己的一切似乎都只会成为笑料啊……女孩郁闷地想着。
“呵呵呵，我很轻了哦。来，我带你去洗澡吧。”阿一拉着女孩站了起来。
洗澡？这个词倒是完全可以理解，不就是夏天的时候跳进玄武之湖凉快一下嘛……冬天的时候可以不碰水就不碰水……
但女孩还真没想到洗澡会这样。
明明夏天还没过去，却全身泡在一个装满热水的大桶里面，水上面还浮着一些叶子，闻起来有种有点奇怪的香味。
这些都不算最奇怪的，最奇怪的是有个人在自己的背后，温柔地洗着自己的头发，几乎可以说是无微不至地把自己的头都摸遍了。
完全不觉得不舒服，头痒的地方全都被阿一温柔的手消除掉了，而且还有一种很想再睡一下的感觉。但一联想到刚才睡着了的经历，女孩就立刻条件反射一般把手放到自己刚才被捏了的脸上。
“嗯？”阿一见到她的举动，随口问了一声。
“没，没什么……”女孩把手缩了回去，随即又为了不让自己睡着开始伸手捞起叶子，无聊地撕扯着。
“不要弄碎啊，这些还可以继续用的啊。”
“哦，哦。”女孩连忙把手缩了回去。但什么都不做的话，又会觉得无聊想睡。于是，女孩开始打量起这个房间。
同时，已经开始为女孩清除那些她身上就算泡在水中也没有消失的污垢的阿一，从一开始到现在都在观察着女孩。
阿一其实至今都没有亲眼看过一个妖怪，但跟她的猜想几乎一模一样，除了背上靠近腰间的一双小小的翅膀以外，女孩跟人类没有任何不同的地方。
妖怪跟人类，就是如此的相似。估计如果不是大家都互相熟悉的话，都不会发现女孩其实是妖怪吧？
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阿一碰了碰女孩的翅膀，发现她没反应，就开口问道：“这个……要怎么处理呢？”
女孩似乎是被突然开口的阿一吓了一跳，然后才说：“啊？是翅膀吗？”
“嗯。”
“那个不用管啦，要长大后才到每天都要梳理羽毛的地步。”
“真有趣啊……现在沾水了没事吗？”
“不会有事的啦，翅膀是长在自己身上的，哪有那么容易有事。”
两人继续着自己的行动。
又过了一会，女孩才开口说：“我从不知道洗澡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呢……”
“嗯？那你以为是怎样？”
等把女孩的身体基本都擦洗过一次以后，阿一的手已经很酸了，水也快凉了，于是就草草地擦了擦自己的身体，爬出了木桶。
女孩有样学样地爬出来踩在地上的时候差点滑倒，幸好阿一及时伸手扶住了她。
然后，因为再次出丑而脸红的女孩被阿一包上毛巾几乎是推着走向自己的房间。

“……”女孩皱着眉头看着身上的衣服。
洗澡前换下来的那些破布已经被阿一扔了，而就在刚才阿一给她换上了一套相对有点小的衣服，还让她原地转了一圈，现在正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着她，看得她浑身都有点不自在。
“这到底是什么啊……”就算是这套相对阿一身上的有点小的，穿在女孩身上还是稍大了一点。她带着少许厌恶感地甩了甩那过长的袖子。
但是没办法否认，这确实比自己之前穿的那件东西要舒服多了。不但很滑很滑，还带着淡淡的很好闻的香味。
“这是和服哦，每个女孩子都这么穿的。”阿一再次调整了下女孩衣服的位置，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露出了相当快乐的笑容，“不错，相当好看。”
“但是……好妨碍走路跟活动啊……”女孩往前迈了两步——然后立刻被衣服绊倒，整个人趴到地上。同时也意味着阿一刚才整理了那么久的心血付诸东流。
阿一苦笑着把女孩扶了起来，看着女孩眼里噙着泪显得无比委屈的神情，涌起了紧紧抱着她的冲动并立刻付诸实行：她把女孩搂到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安慰道：“对不起，对不起啦，都是我不好。”
“呜……”
“但是……”安慰好女孩以后，阿一思考着应该怎么解决衣服的问题，“你也已经很大了吧……也应该穿这种衣服了……”
像是听到了什么可以回答的问题一样，女孩立刻回答道：“我18岁了！——应该吧……”
“啊啊，原来18了啊。是怎么算的呢？”阿一摸了摸女孩的头，她似乎很喜欢阿一这么做的样子。这又不由得让阿一想起小狗，咯咯地笑了起来。女孩莫名其妙地歪了歪头，慌忙看了看自己，不知道有什么地方让阿一笑了。
“应该是……经过的春夏秋冬……”女孩板着手指数着，“一共18个？”
“嗯嗯，没错哦，果然已经18岁了啊。”阿一又摸了摸女孩的头，“这样的话，果然还是不能穿别的衣服了啊……不如……我教你穿这种衣服该怎么走路？”
“不行啦……就算那样，在妖怪之山也不能这么穿了啊……”
听到女孩这么说了，阿一才想起，女孩不是别的地方的人，而是来自妖怪之山的天狗。就算自己给了她衣服，不方便活动的话也穿不长久吧。
“嗯……那我还是帮你改一改吧……”
但虽然这么说，阿一实际上并没有怎么学过针线活，所以说是改动，也只能自己有样学样地剪了起来。
结果，因为没有剪齐整，袖子也只有一改再改，改短到只有一小截的程度；下摆也是如此，只是没那么短。
在阿一看来，已经根本不像是和服了，本来想要坚持再改一套新的，但是见到女孩穿上去以后高兴得活蹦乱跳的样子，阿一也不好意思继续坚持了。
“好了好了，不要跑了，过来过来。”正满屋子乱跑的女孩听到阿一的话，就乖乖地停了下来坐在阿一身边。
“这个衣服穿起来很舒服哦～”
“记住，衣服是‘一件一件’或者‘一套一套’的，”阿一纠正道，见到女孩点了点头，就继续说，“现在呢，我要写东西，就在这里先玩着小石袋，不要出去好吗？”
“写东西？什么叫写东西？还有什么叫小石袋？”女孩好奇地追问道。
“就是这个啦。”阿一拿出了刚才找出来的自己小时候的玩具。还好，虽然已经过了比较长的时间了，袋子看起来还是不怎么残旧。
“这个就是小石袋，是这样玩的——”伴随着自己的话，阿一开始左手抛出袋子，右手接着，然后传递到左手，右手再趁机拿起一个袋子抛到左手，同时接着左手抛过来的袋子。
这样一直下去，几个袋子在阿一的手上就跟浮在空中没什么两样。第一次见到这种游戏的女孩，不由自主地看得目瞪口呆。当阿一停止并接着所有袋子以后，女孩喝彩道：“好厉害好厉害！”
“呐，自己来试试吧。”本来袋子里面应该装的是豆子，但是为了锻炼自己的身体，小时候的阿一特地找了一些圆圆的，又不重的石头装了进去，所以基本不用担心会出什么意外。
于是，女孩开始谨慎地抛起了袋子，阿一则坐到自己的书桌前继续写着自己的东西。
因为阿一一旦写起东西来就会陷入对外界充耳不闻的状态，所以她完全没听到在自己身后的女孩发出的“啊呀”“好疼”以及袋子砸在地上时那接近连绵不断的“咚”声。
一直到阿一的肚子传出来咕噜咕噜的感觉跟声音，她才放下笔伸了个懒腰，往门的方向望去。
只见到女孩坐在门的前面——不，倒不如说是整个上本身都贴着门，在嗅着什么，还不停咽口水。
“在，在做什么呢？”阿一稍有点惊讶地走了过去。
“外面……外面有好香的味道……”
哎呀哎呀……阿一笑着摇了摇头。说到底妖怪也是会饿的，自己忽略了这点真是不应该。
阿一打开了门，把放在外面的木桶拿了进来，女孩立刻迫不及待地凑了上去。
打开桶盖，饭菜的香味就伴随着热腾腾的蒸汽冒了出来，女孩凑了上去又立刻被蒸汽烫到而缩了回来。
阿一笑了起来，拿起书桌旁特制的工具把饭菜都夹了出来。
本来用这种方式吃饭无论怎么看都会很怪，阿一原来也不是如此吃饭的。只是当阿一开始写书以后，她的那种状态实在让人不想——或者说是没多少办法去叫她出来吃饭。
所以仆人就想了这么个办法，将饭菜装到盛着热水的桶里，放到阿一房间的门外，等她饿了再拿进去吃。
今天也是如此，但阿一把饭菜都取出来了以后，发现了一个很大的问题。
今天的饭菜是双倍的量。
一般来说仆人是不会放别人进来的，那么今天的来访肯定是经过了商讨，再加上自己刚才带女孩去洗澡的事，想必女孩在自己家里这种事大家都知道了吧。有双倍的饭菜也并不稀奇。
只是……
“可以吃了吗？可以吃了吗？”见到阿一在想着什么而根本没有动那些饭菜，女孩有点心急了，不停地问。
见到女孩这样子，阿一再次笑着摇了摇头打断了自己的思路。
盛好饭以后，女孩学着阿一像模像样地端起碗，拿起了筷子。
为了保险起见，阿一问了一下：“那个……你会用筷子吗？”
“不会。什么叫筷子？”
果然连自己手上拿着的两根小木棍到底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个就是筷子，”阿一演示着在空中向她夹了夹，“是这么用的。”说罢，阿一就夹起了一条青菜送到自己的口里。
“哦哦！”
不过就算看到别人怎么做，也并不代表自己就能够学会。就像女孩学不会阿一那么熟练地抛小石袋一样，她也学不会该怎么用筷子把食物送入口中。所以才会有阿一看着女孩提心吊胆地以一个无比别扭的姿势用筷子夹着菜，然后颤巍巍地边把菜往口里送边把口凑上前的情景。
就在胜利在望的时候，菜脱离了筷子的束缚，幸好阿一眼明手快地把碗端过去接了下来。
“！！！”见到心血付诸东流的女孩开始发起脾气，打算用筷子往菜里到处乱戳，幸好还没开始就被阿一阻止了。
无奈之下，阿一抱着“这种事以后再教吧”的想法，让女孩只用筷子扒饭，而自己则不停地把菜夹到女孩的碗里。
应该说不愧是妖怪啊。阿一看着女孩接近狼吞虎咽的食相，有一点无奈但又忍不住自己的笑意。
等女孩把一碗半米饭以及大部分菜都吃掉了以后（自然都是阿一让出去的）还灌了一大口汤，阿一才问道：“怎么样，好吃吗？”
“好吃！”
“真是的，看你吃得……”阿一拿出毛巾擦干净女孩满是油迹而又沾上了不少饭粒的嘴。
接着，阿一就开始教导女孩吃饭的规矩，例如什么不能吃得这么快，吃饭前要说“我开动了”之类的事情。
“但是，”女孩听完以后才略带委屈地说，“在妖怪之山吃饭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啊。”
这倒让阿一想起了一个细节：如果妖怪真的一点规矩都不讲的话，那么女孩就不会在饿肚子的情况下还跑出去寻找门外的香味来源的吧。就是说，天狗们的社会也许有很多她还没知道的规矩呢。
“来，告诉姐姐，”阿一开始不自觉地用姐姐这种自称了，“在妖怪之山你们是怎么吃饭的呢？”
“我们捕捉到最好的猎物自然是鬼大人先享用，然后是天魔大人，”女孩提起这两个名词的时候一面敬畏，“然后再到……然后再到……”就这样重复了好多阿一连读音都不知道怎么拼出来的名字，最后才说，“……这个过程中都要保持安静哦，绝对不可以打扰到那些大人。”
原来如此。阿一暗想。果然天狗跟鬼的领地有着很严格的等级区别呢。
一想到这里，阿一就来了兴趣，想要详细询问女孩关于这些方面的细节。
不过，见到女孩昏昏欲睡的样子，阿一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是嘱咐她绝对不能离开这个房间，如果想睡觉的话可以直接睡在地上，就回到了书桌前。
这期间，阿一难得地分心了一下，见到女孩在地上缩成一团睡得正酣，就笑了一笑，继续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中。
过了不久，身后就又响起了袋子落到地上的声音，女孩发出的声音比起之前也没出现什么变化。
晚饭的时候，情况跟之前差不多，只是女孩不再在那里傻等了，而是不停地摇晃着阿一，直到阿一发现自己的视线不知道为什么摇来晃去完全无法集中才注意到女孩为止。
用餐期间，阿一再次强调了，就算女孩在妖怪之山不是这么吃东西，也要记住这个，尽可能用这种标准来严格要求自己。女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至于正坐……阿一是没打算对其进行训练，反正以女孩的性子，再怎么教都没多少能用得上的时候吧。
晚饭过后，阿一决定仔细问一问女孩在妖怪之山的生活，却发现她又开始玩起了小石袋。
这倒是让阿一很惊讶。她还以为女孩的性格应该会比较浮躁，这种相对有少许无聊的游戏应该不能坚持很久吧。
事实正相反，女孩似乎很容易对一些事情保持着兴趣，无论遭到怎样的挫折（这里是以……呃，袋子砸到头作为例子），她都不会轻易放弃。一定程度上说，跟阿一十分相似。
只不过这对其玩这游戏的技巧的提升似乎没多少帮助就是了。
看了一会，阿一就再次回到了书桌前。
夜色越来越浓重，在这个村里的大部分人都睡了的时刻，似乎就只有阿一的房间往外透着全村仅有的灯光。反正阿一并不劳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种传统的规律并不适用于她。
又过去了很久，油灯的光开始黯淡下去了，慢慢地摇曳着像是想要熄灭的样子。阿一曾经跟家人定下约定，一旦每天定量的灯油用完，就一定要去睡，不然会让身体越来越差。就算是搬出来住的现在，阿一也依然遵守着这个约定。
于是，她放下笔，整理了一下刚刚写好的纸，让其能在漫长的夜里阴干，就转过身来。
女孩已经睡着了。从眼角残留的痕迹来看，今晚的游戏也是没有多少进展吧。
阿一有点心疼地摸了摸女孩的头，把散落在地上的袋子收拾起来，打定主意明天一定要把里面的石子换成豆子，就拿出仅有的一张被子，换了睡衣，自己躺在女孩身边，把被子盖在两人身上。然后把女孩搂到怀里。
如果有不知情的人见到现在的情景，多半会觉得这对是姐妹或是母女吧。
在意识开始模糊的时候，阿一仍然有一个很模糊的想法。
明天，多半不会很顺利地过去吧。

果然，就如同阿一所想，只是要早了很多。
在差不多寅时二刻的时候，整晚都没睡好的阿一已经察觉到自己的房间外传来有意放轻了的脚步声，过了不久，自己房间的门就被轻轻地拉开了。
女孩的反应很快，但阿一更快——在女孩掀起被窝坐起来的时候阿一就已经捉住了她的手，把她拉了起来，让她躲在自己的身后，同时阿一还张开双手不停地往后退着，直到没办法再退为止。
这个动作实在很及时——因为就在女孩刚躲在阿一的身后时，一道符咒就已经拍到女孩刚才所在的榻榻米上。
在两人眼前的，是几个退魔师，为首的正是阿一跟女孩都认识的人——村长的儿子。
“阿一！给我让开！”
“不让！”阿一大声地回答道。
“我们要把这个妖怪重新绑起来！”
“不准！”这个时候阿一已经是在吼一般了。同时她还得使劲压住在她身后想要出来的女孩。
“……”男子吃了一惊，随即用跟阿一差不多的音量喊了出来，“你知不知道很危险的啊！”
“不知道！”
这话里的气势让男子不由得退了一步，然后恼怒地自言自语道：“可恶！真是搞不懂女人的想法！”
他灵机一动，换了个说法：“那至少……”
“至少让我换好衣服再说！”
“……”他没办法反驳这句话，只能挥了挥手让身后的退魔师都离开房间，自己则在正要走出房间的时候阴沉地说：“大家都在等你。”说罢就关上了门。
门关上以后，阿一终于放松了下来，嘟囔了一句：“我就知道。”就开始换起衣服。
女孩担心地看着皱着眉头的阿一。注意到女孩的反应的阿一笑了起来——女孩敏锐地观察到，阿一的笑里面烦恼的成分居多——摸了摸女孩的头。
“放心吧，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我可是跟你做过约定的哦。”
“但是……”
“没事的，我会解决掉的。”
听到阿一这么说以后，女孩才稍稍放松了下来，但紧张之情依然溢于言表——到底会怎样呢？
说真的，连阿一自己也毫无把握。

阿一还以为，自己这辈子所能说的一切好话都已经在向了解妖怪的那些人口里套出情报的时候说光了，而且不会再想出别的说辞了。
而现在在面对由村里的长老们所组成的联合审判阿一的会议时，阿一才发现自己能说——且非说不可——的话还多着呢。
幸好有很多话阿一都不用自己去反驳，例如说，刚才就有人说阿一“亲近妖怪，完全不管村里的人”，但他很快就止住了话头。只因为在场的人每个人都看着阿一长大，而且大家都知道阿一最近在做什么，这种蠢话根本完全站不住脚。
她不担心这些老人，她最担心的只有，坐在次席但是一直都没说话，只是在毫无表情地看着阿一的——父亲，稗田阿礼。
在门外，女孩跟男子都在等待着结果。
男子显得相当恼怒，因为就在阿一进去之前，就再三强调——或者说命令自己不能够把女孩绑起来或者做别的事。自己就差跪下来发誓如有所违就让妖怪啃得什么都留不下来而死了，阿一才点了点头，走了进去。
其实那种誓言根本毫无意义，只因男子毫不怀疑阿一的怒火会把自己撕成碎片。
唯一能够令男子心情好一点的就是，女孩也被千叮万嘱过绝对不要动粗。现在被三个退魔师围着的她正一脸怒气地盯着自己呢。
“她倒是很喜欢你啊。”
只是在盯着男子又紧张地分心望着自己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屋子的女孩，并没有意识到他在对自己说话，过了一会才惊讶地回答了一个“啊？”
“那套衣服，是她很喜欢的，一直穿到自己穿不下为止的。”而且是我母亲送给她的。他硬是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女孩惊讶地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对女孩来说，衣服什么的并没有多少概念，但是她大概地明白，就是相当于把自己最珍贵的宝物送给别人的程度吧。
为什么阿一会那么喜欢自己呢？这点女孩完全不明白。但她没有细想，只是把全部心思都集中在一点上：阿一不会有事吧？
屋内的事情比阿一所想象的来得顺利，但也不乐观。因为就算在她向各位信誓旦旦地作出保证以后，大家都依然望向稗田家家主。
说到底这也是女儿闯出来的祸，在座的各位都不过在见证稗田家对此的处理方式，并承认其有效性而已。
始终，这位可是参与编纂了《古事记》，在村里所有人眼中如同人神一般存在的稗田阿礼啊。
阿礼依然一言不发，只是冷冷地盯着阿一，让她不寒而栗。
阿一长得这么大，只害怕自己的父亲，这点全村人都知道。现在她正在为了一个素昧平生，仅仅是相处了一天的，留着说不定会祸害无穷的妖怪女孩跟自己的父亲作对。
几乎全部人都认为，阿一多半是要妥协了。
但阿一的举动是——
“父亲大人，求您了。”为了这一刻特地换上了自己最重要，预备来出席大场面的正装的阿一，向自己的父亲磕头，而且没有起来，就那样伏在地上用旁人听起来有点发闷的声音说了下去，“我会约束那个女孩，就算有什么意外，一切都由我，阿一独立承担，我不会让她有辱于稗田家这个名号的。”
阿一就这样说了很多话，全是平时其他人根本无法想象会出自她口中的话。
她不明白，明明之前关于村子的安全之类的问题，她全都已经解释过了。现在她已经完全地放低了姿态，但为什么父亲还是不肯放过她呢。
稗田阿礼一直没反应。
在得到父亲的答复前，阿一只能够不停说下去，一直说到自己出口的话全都已经接近于哀求，话里也带上了哭音，长老们全都扭过头去不愿去听了。
终于，阿礼站了起来，走到阿一旁边，用低沉而又不失威严的声音说：“成何体统。”然后就走了。
长老们也纷纷用自己最快的速度站了起来，向门外走去。还有人拍了拍阿一以示安慰。大家都不想让阿一继续这样难堪下去，当然另一个原因是他们都为了这件事起得太早了，现在急需回家继续补觉。
只有阿一在慢慢空了下来的房间里面静静地待着，想要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出去见那两个人，却完全没办法止住自己的泪水。

等阿一好不容易才以一种近乎木然的表情走出屋子的时候，等了很久的女孩立刻迎了上去，抱住阿一并盯着她的面说：“阿一，阿一，没事吧？”
在一边的男子自然完全没办法评价这个问题，因为阿一的眼睛明明都红了，怎么可能没事。
阿一露出了笑容。虽然还有点苦涩，但那始终是发自内心的笑。
“没事了，已经没事了。你已经可以在这里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了哦。”阿一紧紧地抱住了女孩。听到这话的女孩也露出了欢快的笑容，紧紧地回抱了阿一。
男子也只能阴沉着脸看着，又什么都做不到。
毕竟这个是阿一的选择，别的什么人都不能插手。
自己大概就只有……尽可能地保护她吧。这么想着的男子走上去想跟阿一说几句话。
“——”阿一向他吐舌头，然后拉着女孩说：“来，回去咯。”就走了。女孩学着阿一也向他吐了吐舌头才转身跟着阿一离开。
只留下他一个在那里生气地跺脚。

就结果来看，阿一这次已经很成功了。村长命令大家都不准骚扰女孩，让她在村子里随便活动。
既然是阿礼大人做出的决策，大家就都不敢有异议，只是在阿一领着女孩在村里到处游览的时候缩在家里尽可能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而已。仿佛女孩不是妖怪而是一看到其容貌就会令人发病而死的某种恶灵。不，说不定连靠近她都会染上无法治愈的病症。
见到大家都这样的阿一只能苦笑几声，尽可能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教给女孩村子一切建筑的名字跟大概用途。
走到一所大房子前，阿一沉默了片刻，才介绍说这里是稗田家。女孩注意到，这里不是阿一住的地方，但乖巧的她看到阿一脸上略带阴暗的表情，选择了不问。随后，离开了那里，阿一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好奇心旺盛的女孩完全没注意到大家的门窗全都紧紧地闭着，只会大呼小叫地去学着打水、摇摇晃晃地维持着身体的平衡将水桶挑到田里（拜她所赐，务农的男人全都被自己的妻儿流着泪拖在家里不能出去，生怕自己遇到什么意外）还有浇灌农作物。阿一则在一边开心地看着。
一直拖到女孩的肚子里传来让在一边的阿一也依稀可闻的声音时，两人才开始返回阿一的家，屋子里的人才陆陆续续地出来，然后聚在一起谈论刚才的事。
他们得出的结论是，阿一这么久都没被吃掉还不能保证那个妖怪绝对安全，至少还得再观察几天。
不过，大家今天浇水，除草甚至喂牛之类的工作都被完成了却是一个事实。
阿一家照顾她的仆人就不是这么想了。在他们看来，既然小姐这么相信这个女孩，那么她肯定有她的优点，他们相信小姐的判断。
于是，在她们两个到家后，大家向阿一为“把女孩已经在自由活动了这种事说给别人听”而道歉。阿一倒是不觉得这种行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既然她已经下定了决心要让女孩自由活动了，那这种事也是迟早的事情，早点解决掉反倒更好。女孩倒是没去理会这种事到底有没有错，只是在喊着肚子饿要吃东西。
就这样，阿一很罕有地跟大家一起吃饭（基本上先后次序这种事在稗田家接近不存在，特别是阿一坚决反对这种陈规）。这顿饭结束后，女孩在人类村落的生活，就正式地开始了。

平安无事地过了两天以后。
在女孩住在这里的第三个晚上，她终于对抛豆袋游戏产生放弃的心理了，转而关注着阿一。
“阿一——阿一——”她在一边看了一会也不知道阿一在做什么，就采取了惯用的摇晃手段。
“啊？”阿一虽然被摇来摇去，但目光依然集中在纸上，“晚饭不是刚刚才吃完了吗？”
“不是晚饭的问题啦！”凭着这句话，女孩才让阿一放下笔把目光从纸上挪到她的身上，“那个，我记得我刚来这里的时候，你跟我说过‘写东西’，那什么叫写东西啊？”
阿一笑了，没想到女孩记忆力还真不错，就是反应似乎迟钝了点。
“写东西啊……”阿一稍微想了想，“就像是……来，你看，我叫稗田阿一对吧？那我的名字就是……”阿一拉过一张新纸，在上面工整地写下了“稗田阿一”四个字，拿给女孩看，“……这么写的。”
“哦哦！”女孩的眼里露出了比第一次见到抛袋子时更兴奋的光芒，“这个就是‘写字’对吗？而这些，”女孩指了指纸上的黑色，“就是字？”
“嗯，没错哦。”
“那，那，我的名字怎么写？”
“那你的名字是？”
“我……”女孩露出了疑惑的神情，“我都没告诉过阿一自己的名字吗？”
“没有哦，我一直在等你自己说出来。”因为听说真名对妖怪来说是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啊。阿一完全不想冒犯女孩。
“那……我叫射命丸！”
“射命丸……”阿一琢磨着这个名字的读音及其对应的汉字，“不错的名字呢，那以后叫你小丸可以吗？”
“啊呀呀……阿一搞错啦，射命丸只是我的姓，就像是稗田一样啊。”
“诶，是吗？”
“嗯，我们天狗的组织可是很严密的哦，但是也有一定的自由度，就像是名字，尽管这一系的姓氏必须继承，但是名字什么的可以等自己有了足够的经历以后再决定。一旦向上层报告了自己的名字，就得作为自己的代号使用一辈子了哦。我现在还没想好自己的名字呢。”
“啊啦啦……还真是有趣的规矩啊。”阿一默默地记住了此事，“那，射命丸是这么写的……”阿一在刚才的纸上写上了“射命丸”三个字。
看到自己的名字变成了纸上的文字，射命丸似乎很高兴。
“阿一！可以教我怎么写字吗？”
阿一没想到她会提出这种问题，然后又觉得，既然这两天来自己连人类的基本礼仪之类的事情都教了，那把写字这种事也教给射命丸就是更好不过了。
“可以啊，既然你想学的话。不过要记住，这种事很枯燥的哦，要是半途而废了的话字就很难再写得好看了哦。”
“我会努力的！”射命丸又想到阿一这两天教她的事，就补充了句，“多谢阿一！”
“真是的，我应该跟你说过的吧，在熟人前就不用这么有礼貌啦。”但见到射命丸真的有把自己的话记下来，阿一就觉得十分高兴。
“来，”阿一把射命丸拉到书桌前，开始教她握笔的姿势，以及……
“这个就是‘啊’……”

射命丸进步得很快，真的很快。
阿一教了她不少东西，她也教了阿一不少东西。
阿一教了她该怎么写字，该怎么开始读书，还有关于人类的很多很多事情。
射命丸在阿一手把手的教导下，很快就学会了写字，现在她的字在某些方面来看比阿一的还好看，也让阿一不由得心生“妖怪真是可怕啊”的感觉。
在学会了写以后，阿一就开始教导射命丸该怎么开始读书，并且分出一部分宝贵的纸张让射命丸边读边进行抄写，从中学习词语。
不过，射命丸对古事记里面满满的古语有点不满就是了，但因此她也知道了书面语言跟日常用语的不同之处。
遇上天气好的日子，阿一也会放下笔，拉着现在也是每天伏在书桌前跟阿一做着差不多事情的射命丸到村子里去玩。
因为阿一，除了知道村子的构成外，还认识了那些跟阿一一起长大和那些看着阿一长大的人。
有人私下告诉阿一，说射命丸可能会把这些消息报告给她的上层。阿一则坚决相信不会，但就是这样她也不得不拿这个说法去试探一下射命丸，得到了她“会把这个作为秘密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保证以后，才安下心来。
有部分人依然害怕着射命丸，但更多人开始喜欢上她。
虽说一开始大家确实都很害怕她，但接触多了以后，就会发现她就像是小时候的阿一的翻版，活力十足而又乐于助人，但从体力上还是力量上都比阿一好上很多。还毫无心机。
理所当然一般，阿一家里有很多需要体力劳动的事情都由射命丸——接近抢的——承担了。她还帮一些人做诸如挑水，砍柴，择菜之类的杂活。诚然有很多东西她不会，但她很有兴趣去学，例如做饭烧菜什么的。
还有就是，秋天已经到了，部分作物也到了收获的阶段，她就跟着大家在田里忙碌来忙碌去——现在她已经不用阿一在一边看着了（因为大家都对她放心了）。
射命丸每天的活动丰富起来以后，在阿一家里的时间就少了。阿一略略地感到有些寂寞，但是见到射命丸这么快就跟大家熟悉起来，她心里还是很高兴，至少这证明了自己当初的选择并没有错。
值得一提的是，无论有什么人要请射命丸到自己家里吃饭，射命丸都会尽可能把阿一从家里揪出来。吃饭的时候那户人家都对射命丸大加赞赏，阿一则高兴地摸着射命丸的头当小小的奖励。
另外就是，每当农活已经忙完了以后，大家坐在田边休息的时候，都会有人讲故事。这种时候射命丸就用心地听着，记下全部内容然后回家转述给阿一听。
那些故事阿一在小时候就已经听过很多次了，但她依然认真地听着，有什么射命丸不明白的地方就加以解释。那些故事大多都是一些民间传说，还有一些对外面的世界的道听途说。
道听途说的内容里面有很多很多阿一都不知道是否真实的内容，例如关于大唐的事。阿一甚至连波斯是真的存在还是只是假想的内容都不知道。不得不说，这很大程度上让射命丸很不满。不过年幼的她也没对这些事思考多少，只觉得听听就可以了。
为了照顾射命丸的情绪，大家在讲故事的时候都会小心地避开妖怪的部分，只有一个从阿一小时开始就很疼她的老婆婆，因为眼睛看不清还有对往事的回忆等等原因，经常把射命丸当成阿一，然后给她说一些关于妖怪的故事。
听了这些故事，射命丸也不觉得自己被冒犯。大家讲的故事令射命丸对故事产生了很浓厚的兴趣。
她感兴趣的不是故事的内容，而是故事的形式。
“阿一阿一，为什么婆婆给我讲的故事有很多出自古事记，但是从书上看到的跟我听到的会完全不同？”射命丸回家以后这么问道。
“嗯……”阿一稍微想了想，“那是因为口语化了还有加工过吧。”
“什么叫加工？”
“就是让故事更加吸引人啊。你想想，就像是因幡的白兔，如果你只看古事记的记载的话，是不是只会对白兔的境遇留下印象？”
“嗯。”
“但是呢，婆婆的故事加入了不少白兔自取其咎的描述，是不是从它的话到它的动作，都让你对白兔的性格留下了印象？”
“嗯！就是说……故事就是更加详细地描述事情吗？”
“差不多可以这么说哦，但是故事也得有曲折性。你想想，如果以你为主角的故事每天都是吃饭，睡觉的话，会不会很无趣？”
“我才不是每天都只会吃饭睡觉！”
阿一笑了，现在射命丸已经知道了，笑多半不是指自己有可笑的地方，大多情况下都是一种人类表达自己喜悦的情绪：“我知道我知道啦，只是打个比方。但是如果加入了你去做农活，一锄子下去的时候碰到什么硬硬的东西，挖出来后发现是一块黄金，大家都想要的事情的话，会不会更加有趣？”
“啊！差不多就是……就是……”射命丸在搜肠刮肚地寻找合适的形容词，“就是让大家都希望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对吗？”
“就是这样哦。”
“那我也想写故事！”
“啊拉，没问题啊，小射命丸写好了故事的话要给我看哦。”阿一摸了摸射命丸的头。
“嗯！”

藤原音红

只是，比起故事，射命丸现在多了一件需要担心的事情。
吃过午饭后，在阿一用来记录日期的纸上，射命丸数了数，发现从记录自己的到来的那条粗粗的横线开始算起，上面已经有29条线了。
就是说，从历法来看，射命丸已经差不多来了一个月了。一个月亮周期就要结束了。
这让射命丸想起了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
她对阿一说：“阿一，明天我就要回去了。”
“嗯……诶？”阿一被这消息惊得有少许反应不过来，“为，为什么？”
“因为……”射命丸有点支支吾吾的，“本来我这个年龄是不应该出来的……所以我跟上面说了，一个月时间就得回去……不然会有人来找我的……为了村子，我还是回去比较好……”
“这样啊……”阿一沉默了下来。这个时候，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射命丸明显也是如此。
过了一会，阿一才开口打破了沉默：“那……还会回来吗？”
“当然会！”射命丸用力地点了点头。
阿一的表情舒缓了下来，摸了摸射命丸的头：“那就好。要跟大家说一下吗？”
“嗯……我想……应该要吧？”
“那就去告诉大家吧。不然大家发现你不辞而别的话会不高兴的哦。”
结果，射命丸还是不敢自己一个去，只能在阿一的陪同下登门造访那些关照过她的人。
大家都对这件事表示理解，并且对她说以后欢迎再来，不过最好不要带上别人。言下之意射命丸当然明白，就用“以后还请多多关照”之类的阿一教的话蒙混了过去。
回家后，晚饭的气氛稍微有点压抑。本来应该最多话的射命丸也只在闷头吃饭，吃得也比以前少，阿一则是几乎什么都没吃。
几位仆人在听过射命丸对自己生活的地方的描述后，已经知道了回去的日子不会过得比在村子里好，所以都是真心实意地劝她多吃一些饭菜，还有就是如果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回来。射命丸没什么精神地点了点头，愣是吃光了自己的那份饭菜。
晚饭后本想回房间跟射命丸说说话的阿一，却发现房子里到处都找不到射命丸，在抱着“至少今晚两个人一起度过吧”的想法，阿一出门去找她。
“阿一！”阿一刚走出屋子，就听到了射命丸的声音。抬头一看，原来她就坐在自家的屋顶上向自己招手。
“射命丸——”阿一以姐姐的语气谴责道，“很危险的啦，下来吧。”
“上来吧阿一，这里很凉快的哦，而且一点都不危险。”
阿一半信半疑地看了看那由稻草铺就的屋顶。为了证明自己的话是正确的，射命丸还特地在上面用了跳了几下，让阿一的惊呼都到嗓子眼了——还是没喊出来。屋顶只发出了咚咚的闷响，倒是完全没有丝毫危险的样子。看来那家伙给自己建房子的时候倒是完全没偷懒啊，阿一心里如此想着。
“来吧阿一。”射命丸向她伸出了手。
阿一力气不是很够，左跳右跳才好不容易握住了射命丸伸出来的手，随后被她轻轻一拉就把大半个身子拉到了屋顶上，再自己爬完剩下的部分，把满身的稻草都拍了下来，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和服，跟射命丸坐到一起。
这个晚上是下弦月之夜，凉风习习，而且云彩稀少，星星的光芒甚至超过了月亮，成为夜空中最为璀璨的景色。
就算是从小时起就已经看过无数次这种景象，阿一还是不由得像以前的无数次一般叹道：“星星真美啊。”
“到了屋顶的话，就会离星星更近一点呢。”射命丸回应道。
“嗯。确实是这样……”
“但是！”射命丸兴奋了起来，“仅仅是屋顶这种地方的话，缩短的距离根本微不足道哦。在妖怪之山上面看到的星空才更加漂亮更加震撼呢！”
“还有啊，听说我们的首领天魔大人曾经飞到天上，摘下了星星哦。”
“诶！真的摘下了星星吗？”
“嗯！但是……我也只是听说的……”射命丸带着疑惑地歪了歪头，“听说那件事震惊了鬼族，连四天王都出面让天魔大人把星星还回去……所以我也没亲眼见过被摘下来的星星。”
说到这事，阿一倒是联想到了别的。
“对了，小射命丸，你不是说你这个年龄不应该出来的吗？能给我讲讲出来的事情吗？”
“啊啊，这个啊，就是，就是……我们还没有工作需要做的时候，可以申请到外面去游历一下，从中获得一些见闻，顺便决定自己的名字。我这个岁数就出来的几乎没有过啦。所以我要承诺一个月就回去，别人都有超过10个月时间的……”
“他们就不担心吗？你这么小，万一饿死了怎么办？”
“呜……我总会找到食物的！”
阿一噗嗤地笑了出来。这种想法到底还是只会在孩子身上存在吧。
“我是因为听说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不过，来到这里以后，我才真的知道人类所居住的地方很精彩。所以，我一点都不后悔这次来。特别是，我还遇到了阿一！”射命丸靠到阿一身上撒着娇。
这个时候就不应该说什么“如果没遇到我该怎么办”之类的话了。阿一摸了摸她的头。
“不过不过！妖怪之山的星空绝对比这里要漂亮得多哦！”
“嗯……”阿一眺望着远方的妖怪之山，想象着那个情景，微笑了起来，“确实呢。真想去看一看啊。”
“等我长大后就带阿一去看吧！”
长大后……阿一无奈地笑了笑，拍了拍射命丸的头：“你得多久才能长大啊。”
射命丸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回答：“如果是把阿一带到妖怪之山上的程度的话，三十年就够了！”
这下阿一是真的笑了：“笨蛋，三十年后我都是快进棺材的老婆婆了。”
小天狗歪了歪头，大概是没怎么明白阿一的意思。如此看来人类的短暂寿命在这一个月内并没有给射命丸留下多深刻的印象。
见到射命丸不怎么明白的样子，阿一就正色道：“那你觉得，给你讲故事的那个老婆婆有多少岁？”
她想了想，板着手指数了几次，才不肯定地说：“一百多岁？”
“怎么算出来的？”
“呃……我猜的。要不就是两百多？”
“笨蛋。”阿一敲了敲射命丸的头，令她“呜”地捂住了自己的头，“那位婆婆是64岁了。”
“64……！”这个数据令射命丸无比惊讶，“怎，怎么可能……”
“她这样就已经算是很长寿了，”阿一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们一般人类的话，能够活到50多岁就应该谢天谢地了。”
“……”小天狗陷入到沉默中。人类的寿命如此短暂对她来说真的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身边的同伴，岁数差距在几十个月以内一般算是同岁，稍微大一些的也相差了几百个月，那边的孩子王比自己大了大概一千多个月。而他们都是被一词以蔽之为“孩子”。
而三十年的时间也不过是3百多个月而已。才三百多个月阿一就会从现在跟自己看起来年龄相仿的样子，变成老婆婆……
想到这点，着实让小天狗有点伤心。
“你们妖怪真好啊，能够有那么长的寿命。”
射命丸略带迟疑地摇了摇头，她是不知道到底活久了能有什么好的。
“嗯？为什么要摇头呢？”
“呃……我不明白，为什么寿命长了会好？”
“呵呵，寿命长了，就意味着能够做更多的事情啊。你看看，婆婆有那么多故事跟你说，但是如果婆婆老去的话，那那些故事不就都没了吗？”
“但是……我还记得啊！”
“嗯，这就是人类的局限了哦，无论在一生中创下怎样的精彩故事，一旦越过三途河，就都会消失了。人类的故事，只能靠口耳相传或者记在纸上保存下来。
“妖怪就比人类好多了，妖怪本身就可以成为记忆存在的证据，他们可以记住那些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而不必告诉他人才能让其在百年后存在下去，不是很棒吗？”
“那，妖怪总有一天都会死的吧？”
“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哦。再说，你不是学会了写字吗？那在你以后的生活里面，你就可以比我经历到更多更多的事，你也就能把更多更多的事记录下来，不是吗？”
“嗯……”
“所以说，妖怪能做到很多我们人类所不能完成的事情啊。”
没等她开始思考这里面的意义的时候，阿一就继续说了：“其实，我现在已经是老姑娘了。”
“……诶？”射命丸回过神来，开始听阿一说话。
“本来我们人类的女孩啊，14岁就应该出嫁了。20岁就已经是出嫁的底限了，但是我到现在都没成亲。”
“其实我也不是没人要啊，早在我12岁的时候，”回忆到这里，阿一的脸上就浮起了些许红晕，射命丸从来没见过阿一露出这种表情，“那家伙就已经来向我提亲了……啊，那家伙就是你也认识的那个啦，村长的儿子。”
这么一说射命丸倒是完全想起来了。还没等她对此表示愤慨的时候，阿一就已经继续说下去了。与其说现在她在对射命丸说话，倒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偶然给她解释一下。射命丸都没见过阿一这么多话过。
“我倒不是不喜欢那家伙……他又不嫌我不肯染黑牙齿，实际上他自己也不染……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又会关心我……又到现在都未娶……”
听到这里的射命丸还是忍不住了：“阿一，那为什么你不嫁给他？”
“诶？啊，因为……”阿一浮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我不想连累他啊……我又任性，从小开始身体又差，只有在奇怪的方面比较擅长，又是书呆子，又不会做家事……”
射命丸是不明白这些到底有什么关系，如果两个人都想在一起的话，那在一起不就好了嘛。
“不过，”阿一看着射命丸，又笑了，摸了摸她的头，“如果我跟他成亲了的话，现在孩子估计也跟你差不多大了吧。”
“唉就因为我死活不肯嫁人这件事，我跟父亲大人吵过很多次……最厉害那次我还把同父异母的姐姐的出走的错归到他头上……唉真是对我的报应啊……”
这里射命丸可就真的完全没听懂了。但其实她到底有没有在听都没关系，阿一从背后把她搂到怀里，温柔地说：“如果你不是妖怪而是人类的话该多好，我就把你当我的妹妹了。”
“……”射命丸正想开口问妖怪跟人类有什么区别，又及时闭了嘴。是啊，就算自己到底有多像人类，有多能融入人类的生活，自己始终还是妖怪，有着身为妖怪应该做的事情，同时也有着跟人类完完全全不匹配的寿命。
但是，妖怪之山的事情现在看来，又显得那么遥远，似乎根本不属于自己一般。好想成为人类啊，想要继续在这里生活下去……哪怕一会也好啊……就算只是为了消去阿一眼里显露出来的伤心……
想说很多，但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一人一妖就这样沉默着待在屋顶想着自己的心事。
过了一会，阿一才继续说：“呐，射命丸，我从见到你的第一天开始就在写东西，知道我在写什么吗？”
女孩摇了摇头，她突然痛恨起自己的迟钝：明明阿一这一个月以来都在伏案写东西，自己为什么就没问过阿一她到底在写什么呢？
“我啊，在写关于妖怪的事情哦。因为大家都总是受着妖怪的威胁，那么我想，至少我可以把防止自己被妖怪袭击的方法写下来，让大家学会该怎么自保。这里面的资料全都是我从退魔师的口里问回来的哦。在跟父亲闹翻了以后，再过了三年，见到大家都那么无奈，我才起了这个念头。为了专心写作，我还特地从家里搬出来住。”
“因为我自小读书就能够过目不忘，所以写起书来很是方便呢。”
“我曾经以为，妖怪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坏最坏的生物了。但是见到你以后，我又觉得，为什么人类跟妖怪不可以和平相处呢……”
“一定会有办法的！”射命丸毫不犹疑地回答道。
“呵呵，”阿一蹭了蹭射命丸的脸，“嗯，一定会有办法的。人类跟妖怪能够和平相处的时代，一定会到来的。”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
“说起来，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要写那本书呢……说不定……只是为了让大家记住我的存在吧……”
“不止！”射命丸的回答出乎了阿一的意料，“阿一的那本书，可以令人类跟妖怪和平相处的时代提前到来的！”
“为什么呢？”
“因为……不是只有双方都互相了解了以后，才有可能和平相处的吗？”
“……呵呵呵，也是呢。射命丸好聪明哦。”阿一带着满足的笑容抱紧了射命丸，蹭着她的脸。
“呜……阿一不要这样啦……”
结果，等回到屋子里的时候，都已经亥时了。射命丸还建议直接睡在屋顶上，阿一坚决不同意而已。

第二天。
“这就走了吗？”太阳还没升起来，清晨的空气依然很清冷，阿一送着射命丸来到村子门前。现在的射命丸比起刚来的时候，外形没任何变化，但是给人的感觉确实已经从什么都不懂的野丫头变成初长成的大家闺秀了——那正是阿一的气质，虽说还混入了不少桀骜不驯的成分。还带着几套村人做给她的衣服。
“嗯，这些日子多谢阿一的照顾了……”射命丸正想鞠躬，却发现阿一用略带谴责的目光看着自己，就笑嘻嘻地停了下来。
“回去以后记得……要照顾好自己哦，不要像来之前一样邋邋遢遢的。还有就是，记得要吃饱哦，就算稍微忘记一些人类的礼节也没关系，吃饱才是最重要的！还有衣服，要洗干净……”
射命丸面带笑容地听着阿一在那里唠叨。等阿一再也没什么可说了以后，射命丸就向阿一挥了挥手，倒退着向妖怪之山走去。
“给我看路啦！”
于是射命丸就一边往前走一边回头看阿一。直到再也看不到射命丸的身影为止，阿一才停止了挥手。
然后，就为自己多余的担忧笑了起来。妖怪之山才离人类村落有多远，再加上根据射命丸的描述，天狗的社会又不是什么会虐待小孩的地方，根本没必要担心那么多。
接着，阿一就一个人咳嗽着回家去了。

回到了妖怪之山，射命丸觉得，人类的生活又显得遥远了起来。
天狗们的生活——至少是射命丸这个年龄的阶层的生活，太过悠闲了，已经适应了人类相对有点快节奏生活的射命丸感觉有点难以适从。
也没天狗问射命丸那身衣服到底怎么拿到的。也没多少天狗对射命丸的经历感兴趣，大家还是喜欢围着那些年龄比较大，出去过多次的天狗听他们的经历。
不过，射命丸也跟着听过几次，感觉有点不堪，其中最惊险的，能引起大家惊呼的故事都远远不如婆婆讲的一些故事要来得曲折离奇。
所以，当一次小聚会结束，有天狗半开玩笑地问射命丸出去以后有过什么经历，她略加构思，就清了清嗓子讲了起来。
于是，她着实地成为了很多天狗关注的中心。不断有天狗来一面敬仰地看着她要她讲自己的经历，其中也有不少年龄比较大的天狗。这确实满足了射命丸的虚荣心。
她保持着定期洗衣服、定期洗澡的习惯，丝毫不理会别的天狗稍有点异样的眼光。同时也没有忘记自己要给阿一写一个故事。
正因她一直记住这段经历，所以她一直没放弃寻找重回人类村落的机会。天狗的纪律可是很严厉的，同时，人类也是根本等不起的，相对于妖怪。
所以，当她逮到一个小小的机会，足够她回村落一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了。

带着兴奋的心情跑到村落的射命丸，却觉得气氛完全不对。
无论怎么说，这种正应该是大家忙碌的时辰，四周却见不到人，都是很怪的事情吧……
但村子里并不是没有人。顺着风向里传来的气味，射命丸一直跟到了稗田家。那里面明显有很多人。
她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从里面走出来了一个人。
他见到射命丸呆呆地站在那里，就向她走了过去。
那是阿一经常提到的那个人。
他眼睛红红的，眼圈也是，更像是哭得整晚没睡好那种布满血丝的眼睛。然后，从他口里吐出来的第一句话，就把射命丸吓得什么都无法思考了。
“阿一死了。今天是她的头七，所以大家都在这里。”
没等射命丸回过神来，他就继续往下说了。
“你走的那天，她回到家就开始咳嗽，就算吃药了没有好起来，反倒越来越严重。第三天大家才知道，她是患了……没办法医治的痨病……然后……就这样了。”
射命丸虽然在听，但她完全没明白眼前的男子在越加哽咽地说什么话。她脑子里全都是“阿一死了”这件事跟“阿一不可能有事”这种念头对事实的否定。
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男子在她手里塞了什么就离开了。她努力地回想，才想起他说的是：“这是阿一临终前特地吩咐我，要交给你的东西。另外，如果可以的话，你以后不要再过来了……”
既然不能再来的话，那就离开吧。就这样想着，射命丸跌跌撞撞地走到村外，踏上了回妖怪之山的归程。
一直走到妖怪之山下，她才想起看看自己手里的到底是什么。
那是一张纸条跟一本书。
射命丸打开纸条，映入眼里的确实是阿一那好看的字迹，但是从着墨的力度以及范围来看，阿一写这张纸的时候，已经连提笔都很难做到了。
“射命丸，不要被任何东西束缚，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另外，没能听到你的故事，真的很对不起。
阿一”
她跪在地上，抱着阿一留给她的书，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对死亡几乎毫无概念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如此悲伤。不过单就永远也无法再见到阿一这点，就已经足够了。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反正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站起来，擦了擦早已经干掉了的眼泪，她看了看书的封面。
《妖怪乡风土记》，这就是阿一一直在写的东西。
射命丸匆匆地翻了翻这本在很久很久的以后更名为“幻想乡缘起”的书。里面记录了阿一的所见所闻，从这个村庄到底是怎么出现的，一直到各种妖怪的应对方法。
不过射命丸很快就发现，自己的这本书绝对跟阿一留给村人的不同。因为这本书后面附带了阿一自己的日记，是从遇到射命丸的第一天开始记录下来的。
“今天，她又吃了三碗饭。我发现她比较喜欢吃猪肉。但是真令人头疼啊，猪肉可是很稀少的，以后多找找看有没有别的机会吧。”
日记上，几乎满是这些内容。看着这些对自己接近无微不至的记录，小天狗的鼻一酸，书上的内容也变得模糊了起来，不得不把泪水擦掉才能继续读下去。
在书的最后，记录了自己走的那天，阿一的想法。
“不知道，射命丸将来会成长为怎样的妖怪呢……真的好希望，她能成为沟通人类跟妖怪，让他们和平相处的妖怪啊。”
射命丸轻轻合起了书。
自己要做的事，虽然还是不知道，但是自己以后，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去决定呢。

一百多年后。
村里的人已经习惯了这个天狗的偶然造访，对她的到来没有引起多大的关注。
——今天更是如此。
很多人都围在一个陌生的女子身边，这让天狗甚感意外。因为自己每5年到来一次，会见到很多从未见过的孩子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总不至于会见到一张陌生面孔吧。
而且那个女子，言谈之间，实在令天狗想起一个人类。
就在她呆呆地看着女子的时候，那女子似乎也注意到了她，向身边的人讲了几句话，就分开人群，走到她的身边。
“您好。”
“……啊，你好。”天狗还是愣一小会才回礼。
“您应该就是，大家口里提到的那位天狗吧？偶然会过来帮大家做事的？”
“呃，啊，如果没错的话应该就是我了。那，请问你是……？”
“我叫稗田阿尔，是阿一的转生。”
接着，在这句已经让天狗惊得目瞪口呆的话的基础上，自称阿尔的女子给了她更加震撼的一击：“啊！我想起来了，您应该就是妖怪乡风土记里面提到的那位射命丸？”
“……啊呀呀呀呀呀……为，为什么……？”有那么一瞬间，射命丸还以为自己所认识的那个阿一回来了，不过又想到，阿一是不会那么对她说话的。
“说来真是惭愧，作为转生的代价并保留自己过目不忘能力的代价，我只能记住妖怪乡风土记里面的所有内容，别的我都已经不记得了。而且，身体也不是自己原来的身体了。”
“……原来如此。”射命丸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同时还感到了一阵难过的失落，“那你既然转生了，又是要做什么呢？”
“这个！”一提到这个问题，阿尔似乎很兴奋，“我想重新修订妖怪乡风土记里面的内容，以符合现在这个时代。为了这个，我还要问别人这些年来发生的事情呢！对了！”她似乎想到了什么，露出了兴奋的笑容，“既然您经常到村子来，那么一定也对这些事很熟悉吧！那个，能不能帮助我完成这本书呢？”
“……”射命丸终于笑了。
“非常乐意，顺便一提，我的名字是射命丸 文。请多多关照。”现在为自己起名为文的天狗女孩鞠了一躬，“另外，不用用敬称啦。”
“这，这边才是。是，是的。”阿尔小心翼翼地说，“那，我以后称呼你为射命丸小姐……？”
“不，请叫我文吧，阿尔。”现在射命丸明确了，这个女孩，绝对已经不是当年自己所认识的阿一了，而是一个自己刚认识的，名叫稗田阿尔的女孩。
“好，好的……”阿尔略有点拘谨地说。文现在有种有趣的感觉，仿佛当年自己跟阿一的立场现在掉了个个。
“对了，阿尔，能够听我说一个故事吗？”
“嗯？是什么故事呢？”
“是一个，关于人类跟妖怪的故事哦，我可是，想了很久的哦。”

峯哥

终于看完了。
一点也不像流水账啊233
不过，这算是寿命论么

skyleaf

算认真地看完了(话说有个地方,说村长儿子不嫌阿一不染黑牙齿,是什么意思= =?习俗?)
说下感受吧。
像音红那样文笔流畅的话,即使你说流水帐也看得很舒服呢。开始部分的“收养”、“生活”情节还以为会是看养成系游戏剧情呢(笑)不过看到中途情节开始转到“谈判”时,我有些担心之后会出现黑的剧情了(最近黑的文看多了我自重)不过一想到音红绝不会这样的大不了会催泪而已,于是放心地看下去了。一代阿礼名字的出现感觉一下子猜到了后面的情节了,寿命论、分别,这些慢性毒药即使有觉悟到了也挺让心纠结的…(但还好稗田家是历代转生的)
说实话以我现在的心情还真期待后面会黑啊= =当然我还是喜欢这类淡而略悲的题材呢…
最近也想写这类文,音红这篇给我启示很大,我表示音红果然还是脱离不了稗田家啊~

眠羽

泪流满面

唯一的怨念：阿一你怎么死的这么突然啊？

orckingdom

於是 到了阿求的時代...
http://tw.nicovideo.jp/watch/nm10647084

藤原音红

没想到反响还挺不错的
另外，阿一的死不突然，阿一其实是死于那晚吹风着凉感冒发烧然后引起的并发症

德·米斯提科

藤原音红 发表于 2011-3-12 13:47
没想到反响还挺不错的
另外，阿一的死不突然，阿一其实是死于那晚吹风着凉感冒发烧然后引起的并发 ...

这么一说，总觉得反倒更伤感了吧……还不如说是因为幻想乡缘起所需要的转生之类的那种原因了……没记错的话神主对于阿求也说过年龄恐怕没法活过三十岁……阿一第一次进行转生这样的事更早也算是合情合理吧……

藤原音红

这明显是因为有了阿一的先例后面才继续转生的哦
活不过30岁则是后来才总结出来的定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