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风】【竹林七贤】（第二人）【传】[更新在5L，不更新会挨头槌]

冰夜华

会

    走到竹林的深处已经有好几个小时了。
    本以为会是很简单的事情，没想到竟然会这么的难。师傅偶尔也会使点坏心眼呢。
    不过既然顺利采到，那就可以放心了。
    说起来，还真是大得夸张呢，早就听帝说过这片竹林很大，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大，就连我也都还没有走过的地方。
    脚好酸，休息一下好了。

    “啊——”
    我正坐在石头上揉着小腿，一个熟悉的声音近距离的传入耳朵。
    抬头看，站在我面前的是公主的死对头。
    藤原妹红，与公主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孽缘的蓬莱人。
    “真是巧啊，这么深的地方也有药可以采吗？”
    “是啊，师傅指点的，确实生长着难得一见的药材，你看。”
    我从药筐里把采到的药展示给她看。
    “那个医生还真是什么都知道呢，我在这里住的时间也不算短了，见都没见过这东西。”
    “那是自然，师傅活着的时间本身就可以成为一本百科全书，恐怕没有她不知道的事情吧。”
    “时间啊——”
    我看到，她稍微的翘了翘嘴角。
    ——虽然不明显，但那是苦笑，我确实捕捉到她瞳孔里闪过的一瞬无奈。
    确实，对于蓬莱人来说，时间是一个毫无意义的概念，无论是公主，还是师傅，亦或是她，恐怕都无法再感受到时光带来的一切了。
    从成为蓬莱人的那一刻起，她们就不再拥有时间了。
    妹红“早点回去吧，竹林深处毕竟还是很危险的”的说着，正准备向前走去。
    “等等——”
    “嗯？”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喊出这样的一句话，但是却莫名的有一种好奇感。
    我从随身携带的袋子里拿出用纸包好的点心。
    “不介意的话，坐一会吧？”

    ◇

    说起来，像这样与藤原妹红单独坐着吃点心和聊天，记忆中这是第一次呢。
    “这点心味道真不错，你做的？”
    “是的。”
    稍微有一点点害羞。今天心血来潮的加了一些平时不怎么用到的香料，我自己都没有品尝过就带出来了，能够得到外人的好评我也很高兴。
    “那么，叫我坐下来，不会只是为了想要请我吃点心吧。”
    “其实我很好奇，身为蓬莱人，到底是怎么样的感觉呢？”
    似乎是我的问题有点愚蠢，正在咬着点心的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这种问题去问辉夜和永琳不就好了，何必舍近求远来问我。”
    她边咽着嘴里的点心边说着理所当然的话。
    确实是理所当然，我与公主和师傅朝夕相处，任何有关蓬莱人的问题我都应该比别人更了解——应该是这样的，但事实是，我对蓬莱人基本上一窍不通。
    不死，永生。
    这便是我对蓬莱人的所有理解。因为只要我问到有关蓬莱人的问题，公主总是用轻巧而狡猾的态度无视掉，而师傅则总是用微笑来回应我。
    “她们只是不想让你想得太多。”
    帝是这么跟我说的。
    在听到我的诉说之后，妹红也说了类似的话。
    我自然很明白她们的心意。但是我却觉得不甘心。
    从月球来到地上，想来也有些岁月了。本以为与公主和师傅相处久了，总会对她们有所了解，但我却发现，与在月球上一样，我对她们还是一知半解，甚至不及帝对她们了解的多。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却宛若被无形的墙隔开。
    ——名为“时间”的墙。
    “说的也是，毕竟你的年纪恐怕就连那只小兔子都比不上，虽然我对月人没什么了解，但你应该是那座房子里最年轻的吧？”
    无法否认的事实，以存在的时间来计算，我确实可以用年轻来形容。
    ——不，应该是微不足道吧。
    所以我想知道，对于不拥有时间的蓬莱人来说，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未等我说完，妹红就对着我摇起了手指。
    “慢着慢着，你理解错了噢。”
    我理解错了吗？
    “当然，谁说蓬莱人不拥有时间的，任何东西都拥有时间，蓬莱人也不例外。辉夜那奇怪的能力不就是跟时间有关吗，怎么能说是没有拥有时间呢。”
    啊——
    仔细想想，确实如此啊。
    我对公主的能力并不了解，只是知道公主发动能力的时候，可以让食物保持很长时间不变质。应该说，是不会变质，虽然我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也许我天生就不适合思考这么深奥的问题吧。
    妹红吃光了手里的点心。
    “我们蓬莱人也拥有时间，只不过我们拥有时间的方式与你们不一样。”
    她伸出手又拿起了一块点心。
    “你看，我可以拿到点心，可以把点心吃下去，可以在这里与你交谈，在我的一举一动中，时间都没有停止，不是吗？如果我完全失去时间的话，打从一开始我就不会存在吧。”
    有道理。
    “可是为什么你们能永生呢，如果按照你的说法，你们也会死吧。”
    “你说得没错，我们确实会死啊，我与辉夜的战斗你也见到过吧，我不是经常被她打得四分五裂吗？”
    她狠狠的咬了点心一口。
    “我们既不是不死也不是永生，非要定义的话，应该是不灭和永恒。”
    也就是说，这不是“物质”而是“存在”吧。
    回想一下，自从到了永远亭之后，我确实能够感觉到其中与众不同的微妙变化，所有东西一切照旧，完全的一切照旧，但是太过于微妙，以至于我不知道如何去形容那种感觉。
    “简单来说就是气泡吧。”
    “气泡？”
    “假如把时间比作河流的话，那么永远就是河流中的气泡。”
    河流中的气泡……？
    “时间就像一条大河，一直向前奔流着，只要在河中的一切都无法违抗时间带来的改变。食物会变质，树木会枯死，身体会老化，即便是灵魂最终也会归入虚无之中。虚无不是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种形容，一种绝对的存在，但是因为无法探知，所以被归类为虚无。这条大河中的一切都无可避免，只不过是有长有短。但河中的气泡，却体现出了另一种景象。
    如我所说，时间穿透了一切，但气泡却能够以一种抗拒流水的形态存在。在气泡的包裹下，流水无法侵入到气泡的内部，所以气泡会存在。也就是说，蓬莱人的时间被气泡包裹在其中，里面的时间出不来，外面的时间也进不去，相对于外面的时间，里面的时间就像是停止了一样，所以在别人看来，蓬莱人就像是没有时间一样。但气泡本身并不会停止不动，因为流水虽然无法穿透气泡，但却可以带着它往前走，只不过在气泡中间，只会拥有形成时东西。”
    也就是说，蓬莱人的时间是在气泡之中循环着的吗？
    妹红点了点头，又立刻摇了摇头。
    “这种说法不能说对，但也不能说错。
    气泡只是我在这里说明时对蓬莱人的一个比方，我们的身体中的任何一切不会随着时间而增长或者衰弱，但是却可以被消灭。因为气泡终归是气泡，总会有破的时候，你看我不就有死掉的时候嘛。但是‘气泡’不是单纯的物质和灵魂那么简单，而是上升到概念，甚至超越概念的一种存在。蓬莱人肉体被消灭了，但是‘蓬莱人’并没有被消灭，用来比喻的话就是气泡破了，但是又立刻形成。在破的瞬间形成，速度快到外面的时间还未来得及入侵就又被隔绝开了。虽然我表达得估计不是那么简单易懂，但换成‘存在’来理解的话就很直白了。”
    可是这样的话，蓬莱人不是应该一成不变吗？公主曾对我说过妹红曾经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普通女孩子，一点都不是现在这个妖力强大的样子，而且以前曾经是黑色的短发。如果“气泡理论”是这样的话，她应该不会有任何的改变才对。
    “啧，辉夜这家伙，还真是什么话都往外说……”
    妹红虽然一脸的不满，但还是很快恢复了平静。听说她曾经是一位大户人家的孩子，果然有着大家闺秀的涵养，即便是产生了情绪也能很快平息。
    “你这个问题还真是一针见血呢。嗯……空口说似乎不太容易理解。”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用手指着周围一小块没有竹子的生长的空地说着。
    “看好了。”
    她的指尖燃起了一小团火球，一甩，火球径直飞向空地上，引发了一个不大也不小的爆炸。顿时，空地上腾起一小片烟尘。
    看着那团烟尘，我突然眼前一亮。
    妹红将手里一直攥着的半块点心重新塞入嘴里，微微一笑。
    “看来你稍微理解了呢。”
    是的——
    如果说流水能够从外面将气泡冲破的话，那么反过来的，气泡的内部也可以将气泡冲破。
    ——就像炸弹爆炸一样，向外产生了冲击。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蓬莱人这个“气泡”每一次从内部“爆炸”，实际上是对自我的调整，只是这个调整未必是以毁灭肉体换来的。
    “对，就是在这期间，我的能力那部分渐渐的活跃起来了。”
    师傅曾经说过，所有的一切都具有能力，也就是妖力、灵力、魔力的统称，亦是所有元素的载体，总而言之就是自身蕴含的力量，这一点是与生俱来的，不会有人例外。
    但无论是人类还是妖怪亦或是神明，在刚形成的瞬间，所有的能力都是未被激活的，这一点在人类的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神明和妖怪的这个瞬间相对比较短，而人类则比较长，大部分人类终其一生都不会激活自身的能力，作为肉体和精神上最为脆弱的种族，人类的身体极难承受这份力量，存活的岁月又短，久而久之，人类的常识中便不再接纳这种虚幻一般的力量，精神上也开始产生抗拒和否定，而能力被激活的人类，自然而然的就被社会给排斥了。
    这就是人类与妖怪神明之间的区别，也就是月人口中所说的污秽。不是肉体也不是精神，而是概念。只不过在月人眼中，地上的妖怪甚至神明都是污秽的，因为整个大地都已经被染上了污浊。
    与公主和师傅不同，藤原妹红的能力是在她变成蓬莱人之后才激活的，随着妖力的活性化，对她的身体外形也造成了一定的影响，那就是头发变长变白了。这不是由“气泡”之外的时间造成的，而是“气泡”内部发生了改变，甚至可以说是“气泡”自身形状的变化。“气泡理论”在这里只是对时间的探讨，外界无法干扰，不代表里面不能变化。时间本身就是装在空间里，而蓬莱人自身就像是一个时间独立的空间，内部产生变化罢了。
    “真不愧是月球上来的，能够了解到这么多真理。”
    “哪里，这些也不过是从师傅那里听来的。既然了解了蓬莱人的含义，那么就让我们回到最初的问题——身为蓬莱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显得有点不依不挠，但我真的很希望知道。
    藤原妹红侧着身子，半斜着头看着我。这真是一个很帅气的姿势。很显然她并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就像公主和师傅那样。
    过了一会，她轻叹了口气。
    “也罢。”
    她抬起头，看着竹梢。穿林之风吹过，竹叶之间发出沙沙的响声。
    “作为蓬莱人，我已不知道是痛苦还是幸福。
    如果是一百年前，我可能会痛苦吧。仇恨让我变成这样的辉夜，诅咒沾满鲜血的自己，蔑视无知的人类，在杀戮和被杀戮中度过了一年多年的时间，换了你，你会有什么样的感受呢。辉夜尚可回到月球，至少有永琳会照料着她。在那里她仍不失尊贵之体，过着无虑的生活。
    然而对于我来说，无法爱上永生的日子里，没有力量的日子里，被人类排斥的日子里，我过着被妖怪杀死和吞食，却又会重新复活的生活。我往前走每一步，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然而对于人类来说，本该重视的应该是自己的生命，但是这对我来说。生和死早已没有了意义。我被妖怪杀死，然后杀死妖怪，到最后什么都不想做，任凭自己饿死之后再次重生，这样的生活本不该出现在世界上，但是却在我身上一次又一次的上演。我甚至呆在一个地方一动不动了一百年，任凭风雨吹打，滚石碾压，甚至眼睁睁的看着路过的妖怪把自己活活吃掉，这样的感觉你能体会得到吗？”
    只觉得浑身发毛。
    这样的生活，真的可以叫生活吗？
    她苦笑了一声——那声音里，传来的是灵魂的抽泣。
    “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再次遇到了辉夜，靠着对她的仇恨和厮杀，支撑着我继续活着，再后来又遇到了慧音，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值得信赖的朋友。此后的生活逐渐步入平静，虽然遭遇过人类的挑战，妖兽的纠缠，但至少不再有过去那样的痛苦。
    然而这样平静的日子越久，我就又重新体会到痛苦。以前的痛苦，是因为什么都得不到，现在的痛苦，是害怕什么都会失去。当大地上不再拥有一切，永琳和辉夜重新回到月球，那么剩下的我究竟该何去何从。一想到这里我就无限的害怕，从未有过的恐惧感席卷着我，名为孤独的恐惧。
    谁都害怕孤独，无论是人类，还是妖怪，亦或是神明。然而所有的一切，都不及蓬莱人的孤独显得更加痛苦。人类终有身死魂灭之时，妖怪也无法避免的走向生命的末路，即便是无所不能的神明，失去了信仰便会回归本位，这都不过是时间问题。只有蓬莱人，永远被时间的长河所排斥，一个不被时间所接受的存在，最终会走向真正的孤独。所谓的记忆，最终都会集中的蓬莱人的身上，成为永远的伤痕。
    这就是蓬莱人的悲哀，一个没有任何种族可以理解的悲哀。虽然我知道慧音一定不会答应，但我自私的希望她能吃下我的肝，这样，我就不会陷入永远的孤独了。”
    多么无奈的事实。
    没有人可以理解之痛，即便是意志再坚强的人，在被孤独侵蚀的时候，也早晚会陷入崩溃之中。
    我现在明白为什么公主和师傅都不愿意回答我的问题了。
    ——她们不愿意让我也陷入到这样的困惑之中，不愿意让我同情她们。
    因为她们知道，当离别的那一刻来临之时，痛苦的一定是我。她们希望，我可以带着满足和微笑，从容的离开她们。

    ◇

    “铃仙，你在哪里啊。”
    远处传来的声音把我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看来有人来接你了呢。”
    妹红吃光了最后一块点心，舔了舔手指。
    “味道真不错，多谢款待了。”
    “哪里，叨扰了你这么久实在抱歉。”
    她站了起来，拍了拍裤子。虽然那上面应该没有沾上尘土，但她还是拍了拍。
    “那么，我先走了。”
    转过身，她往着竹林深处的方向走去。不过刚走两步，她就停了下来。
    回过头，看着我。
    “下次有缘的话，还能再让我尝尝美味的点心吗？”
    ————
    “好的。”
    她笑了笑，背对着我摆了摆手，雪白的身影慢慢的消失在竹林的翠色之中。
    点心吗……日子吧……
    嗯嘻——

    “铃仙，还活着就回话，师傅等很久了噢。”
    我将包点心的纸折叠好，小心翼翼地放进胸前的口袋里，轻轻的拍了拍。背起药筐，抬头看了一下将竹林染成橘色的夕阳。
    “帝，我在这里～”

竹林七贤·会

FIN

MemoryStick

竹林七贤
妹红一个，还有谁呢，老师？师匠？住在竹林里的那些？

冰夜华

MemoryStick 发表于 2013-11-3 22:49
竹林七贤
妹红一个，还有谁呢，老师？师匠？住在竹林里的那些？

妹红、慧音、影狼、帝、铃仙、永琳、辉夜

烧饼摊主啊坑坑

点个赞!非常深奥古老的问题了，但这么看着还是很带感!

冰夜华

传

    “啊，疼疼……”
    上白泽慧音表现出因为剧烈刺激的扭曲神情，可见药的效果非常好。
    在确定伤口没有任何问题也不会受到感染之后，我用纱布轻轻的帮她包扎好。虽然说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但“毒”这种东西并不是随便就可以清理干净的。
    再次确定没有任何问题，我轻轻的在她的手上拍了一下。
    “好了。”

    “真不愧是绝世的天才，这世上还有可以难得倒八意大人的病症吗？”
    因为铃仙出门采药了，所以我亲自给她倒了茶水。虽然说药效开始起了作用，我还是需要再做进一步的观察，毕竟是我也未曾见过的毒素，很有研究的价值。
    “我并非全知全能，自然会有我暂时解不开的疑难杂症，但只要给我足够的时间，我就能攻克一切。”
    不是自夸，我确实可以做到。
    对于任何的疑难杂症，时间是它们永恒的天敌，曾几何时那些威胁世人的各种病症，如今也早已成为一碟小菜。人类尚且能攻破，于我而言又有何难。
    但话虽这么说，我还是得需要时间。
    ——这是世间万物的天敌。与其说我在攻克病症，不如说我在攻克时间。
    “能够拥有无尽的时间真是让人羡慕。”
    她的眼里闪过一丝憧憬——永生的憧憬。
    既然这样的话，何不尝试一下蓬莱之药——对于你，我很乐意提供这项服务。
    虽然我这么说着，但她还是微笑着摆了摆手。
    “我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即便那有无穷的诱惑力，我也不会选择以这样的方式延长自己的寿命。”
    总觉得像是在说因为有趣而让我制造蓬莱药的公主，以及为了私欲而制造出蓬莱药的我。
    虽然早就知道她会拒绝，但我还是很好奇。
    永生不死对于寿命有限的人类来说应该是最大的诱惑了，因为畏惧死亡而活着，害怕自己的时间沙漏流完的那一天的到来，即便是上白泽慧音这样的半兽人也无法躲开的命运，当有这个机会摆在她面前的时候，为什么她不选择把握呢？
    ——哪怕是为了那个藤原妹红。
    就像今天这样，为了守护因为贪玩而误入魔法森林的孩子，遭遇到不明妖怪的袭击，中了不明的毒，若非及时救治，恐怕即便是她也难逃死神的召唤。可若是吃下蓬莱药，这一切就都没有问题了。
    “我与你们不同。”
    她以优雅的姿态品着杯中的茶水。
    “这大概是长久以来的吞噬历史所造成的影响，我对世界、人生、时间的态度也与你们有所区别。”
    “不介意的话，我愿闻其详。”
    同样作为对知识有严重好奇心的学者，我自然对她眼中的世界充满了兴趣。

    ◇

    “精致的茶香，这是有着悠久历史的品味，所谓最高的待客之道，便是这等的贤明吧。”
    谈吐得当，姿态优雅，宛如天女。
    有时候我也会在想，如此圣人般的举手投足，作为半人半兽的妖怪之躯实为可惜。若为月人，恐怕是绵月姐妹也无法匹敌的圣洁吧。
    “过奖了，我所拥有的一切不过是从先人的历史中传承下来的，说到底我也不过是一个略懂风雅的俗人，与八意大人这样纯粹的贤者无法比拟。”
    虽为贤者，但我却时时觉得受之有愧。
    纵观我经历过的历史，所做的都是一些充满了私欲的事情，这恐怕有违世人心目中“贤者”的形象吧。
    “所谓贤者，不是自诩，而是赠予。被称作贤者的您，定然是做出了影响周遭的人们，并且造福于世的举动，才会被传此名衔。历史没有对与错，您所做的一切，即便在当时来看是错的，但只要有他人的认可，便也是对的。您协助月夜见尊创造了月都，打退了侵略者，培养了众多的智者，却为了蓬莱山大人而制造禁忌之药，协助她逃离月都，甚至不惜引发异变来躲避来自月人的追击。这些事情真的能分对错吗？
    所谓的对与错只是于他人而言，自我无悔便是无罪。古人云‘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便是对自我行为之解读，对自我的思考便是确定自己的行为是否有错。更有圣人‘此一时彼一时’之论，行为乃局势心境所致，此间万物，无论人类或者妖怪，即便是神明，也无法逃脱这一定论。以八意大人之贤，心中想必早有答案。”
    确实如此。
    多少年前我就已经明白自己的心意，无论是每一件事，我都无怨无悔的去完成。无论何种身份，做任何事情一定要有动机，只有心中正义才会趋势行动，若认为自己是错的，那么便是从根本上否定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归根结底便是私欲，无论这个理由听起来多么的光明伟岸，不认可的行为又怎么付诸实施，被逼就范之事根本就不存在。只不过自己的私欲造福某些人的时候亦伤害到另外的某些人，周而复始的在循环中不断轮回罢了。
    为了公主，我可以付出一切。
    ——但你为了藤原妹红呢？
    “我无法做到完全付出一切，但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去为她创造出一份完美的历史。”
    “若她强烈要求你选择永恒呢？”
    “我一定会强烈的拒绝。”
    “为什么？”
    “为了历史的完整性。”
    历史的完整性——
    “是的，历史的完整性。
    所谓的历史，只有在结束之时，才能称之为历史。幻想乡的历史不是‘幻想乡’自身的历史，而是幻想乡之中所发生的事件的集合，只有幻想乡毁灭的那一天到来，才是幻想乡作为历史的形成。生命也是如此。人的生命不单单是肉体的构成，还包括灵魂的存在，蓬莱人的灵魂是超脱了时间的存在，不受到时间约束的东西无法成为历史。时间是由历史构成的，时间长河中的每一滴水都是历史，水滴的起点和终点，构成了完整的历史，才能汇入时间长河之中。
    多么悲哀的事实，蓬莱人无法成为长河的一份子，却又无法脱离长河而存在，这样的人生，不是我所希望获得的。”
    我赞许地点了点头。
    从服下蓬莱药的那一瞬间开始，我明白自己永远走不到生命的尽头了。曾几何时，我也为自己有着月人那毫无污秽的身躯而自豪，然而如今我早已满身疮痍。月人因高洁而不死，我却因污秽而永存，这或许是作为我重回地上的最好的惩罚。我活着，是为了公主而活，我非对公主百依百顺，只是终于找到了我想要忠实的人，公主因为爱着永生而永恒，我因为爱着公主而永恒，无论她多么的任性、傲慢、不可救药，我也一定不会丢下她一个人。
    但比起我对辉夜的爱，对藤原妹红爱得更深的上白泽慧音，却不选择永远陪伴她呢？
    杯中已无茶水，我重新为她斟满。
    轻烟飘起。
    脆弱如生命，轻轻一吹，便了无踪影。
    “说的也是呢。如果更早的遇到妹红的话，或许我就做出不同的选择了。
    我也曾经是普通的凡人，机缘巧合之下，我成为了白泽，赋予了我吞噬和创造历史的能力。或许您不会相信，我曾经无比憎恨这个能力。因为这份过于强大的能力，未入幻想乡之前的我不断的被当权者把持，篡改和捏造着各种各样的历史。然而历史无论如何修改，也只能是改变它的外形，发生过的事情不会因为我的篡改而消失，最初我以为自己做的是正确的事，而我所做的一切也终究是在制造虚幻的浮华。为此我迷茫，沉沦，直到最终的觉醒之后，我做了和您一样的选择，就是逃离。不愿意再做否定自己的所作所为，所以我来到了幻想乡。
    在这个非常识的境界之下，我的能力得到了最好的发挥，我要做的就是创造出幻想乡的历史，并将这一切传承下去，让居住在此间的万物得已知晓曾经发生的一切，记住这个乐园中的一点一滴。不再是为了某个人的私欲，而是为了自己的正义去完成这项工作。至今为止我所看到的一切，便是整个乐园成长的历史，这双眼睛所记录下来的事迹，一定是属于这个乐园的真实。因为在这里有着明辨黑白的阎魔大人和伟大的妖怪贤者大人们的支持，不会有任何人可以以一己之私妨碍我的工作。
    倒不如说，狡黠如那位大人，也需要有人可以记录下所有的真实，因为无论是人类或者妖怪亦或神明，总会有忘却的过去，而由文字所记载的历史，则能够很好的填补来自时间的侵蚀，我便是这项工作的最佳人选。这就是历史，我要做的就是保证它的完整性，直到我也成为历史的那一天。
    在遇到妹红的时候，我确实产生过那种永恒的想法。因为在她的身上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不会迎来终结的诱惑，对于我这样的历史传承者而言，永生意味着我可以见证世界成为历史的那一刻，我可以编撰出无与伦比的经典之作。然而随着对妹红的了解和关爱愈加的深入，永生让我感受到的更多是痛苦，她是个无法爱上永恒的孩子，一个人自己都无法感受到自己的生命，便不懂得去珍惜生命之贵，这样的永生真的是我想要的吗？作为历史的编撰者，看惯了生离死别，深刻的了解到其中的情感，在我吞噬和创造历史的同时，也在渴望着能为自己的历史划上句号的那一天。
    身为历史的传承者，我清楚的认识到，历史不应该由某个人独占，而是代代相传下去，我的历史也希望能够如此，随着众多的历史一起在时间的长河中流淌。这样，我便能毫无牵挂，带着微笑着走向虚无。”
    她的脸上不带有丝毫的犹豫，坚定地说着这些话。
    我经历过的时光比她要长得多，却也没有像她这样的觉悟。为了月之王，我建立了月都，打退了入侵者；为了绵月姐妹，我付出了自己的知识；为了公主，我不惜背叛月都，引发异变。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所重视的某个人，在所有的人里，我最终选择了公主，从一开始的单纯只是想要更了解她，到现在再也无法放下她，所以我选择了成为蓬莱人，以希望永远可以陪伴她。
    但上白泽慧音不同，她选择了为历史服务。不是为了某个人，而是为了幻想乡而存在。她希望把这个境界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记录下来，让这里拥有一个可以传承的历史。这大约就是地上人与月人的区别吧，月都没有污秽，自身内部是不会产生变数，看着每日不变的风景，也难免公主会觉得无趣，以她的话来说就是“没有历史”。而被我们所藐视的地上的污秽，却因为充斥着无穷的可能性，无数的诞生和消亡，构成了一个比月都更为奇妙的世界。
    然而，她如何面对会孤单一人的藤原妹红。
    “说的也是呢。”
    她淡淡的笑着——眼中充满苦涩。
    “作为蓬莱人，她受尽了来自人类和妖怪的双重迫害，以致于无法信任任何人。在我最初认识见到她的时候，她甚至无视我的存在。然而蓬莱人终究也是人，不断的接触和开导，那孩子的心扉也在一点点的打开，这是我所希望看到的。所以我不断的创造与她的历史，记录着她与蓬莱山大人的历史，对人类和妖怪讲述着她经历过的历史，让她去接受他人的同时，也让他人重新接受她。如果说我有什么纯粹的私心，那么就是希望她能够完全的敞开自己，这样即便我踏上末路，她也能够珍惜身边的一切，就永远也不会孤独一人。离别不是哀伤，而是化作珍惜的宝石，传承我的历史的最佳人选，便也只有藤原妹红一人。我不希望以不死之躯来永远陪伴着她，而是希望她能够永远记住与我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所以，在这里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如果地上的生命完全消亡了，请八意大人和蓬莱山大人将妹红带走，让她与你们在一起回到月都，为月之民了继续讲述着地上的历史。虽然我知道这个请求听上去有些任性，但还是希望八意大人能够理解我的心意，拜托了。”
    她站了起来，深深的弯下腰。
    这是一个并不过分的要求，所以我选择了答应。
    但我看得出，她还是希望能够陪伴着藤原妹红。
    两个早已羁绊至深之人，无论有多么的从容，分别的那一刻来临时，留下的也只能是刻在心中的伤痕。就像优昙华每次来问我蓬莱人的事情，我都避而不谈。在知道了蓬莱人的一切之后，离别时痛苦的一定是她，作为我现在唯一的弟子，我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她的身上，因为眼前就有一个最好的例子。
    但话又说回来，藤原妹红并非公主，上白泽慧音的坚强也绝非优昙华可比。上白泽慧音明知道要让藤原妹红完全敞开心扉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但她还是选择了这么做。她的目光虽然哀伤，但透露着绝对的坚定，那是决定要于藤原妹红一起承担起这份痛苦，但与痛苦同时会留下的，是两人一生走过来的幸福。那样的珍贵，只有在终点前才能够体会。
    ——现在我明白，为什么她不愿意获得永恒了。
    历史的完整性，需要得到传承。
    这就是上白泽慧音的睿智，可敬、可怕、可悲、可叹。

    ◇

    茶水已凉，是时候了。
    我解开了缠在她手上的纱布，呈现在眼前的是光鲜动人的手臂，毒素连同受损的痕迹一起彻底的消失。
    “真不愧是八意大人，钦佩之至。”
    “下次不要再做出这么轻率的举动了，虽然你是兽人，但比你强大的妖怪还有很多。”我一边收拾一边说着。“毕竟这次的毒素发作比较缓慢，若是换成了更快的剧毒，恐怕未等我治疗便发作了。”
    “为了我的学生，为了我想要守护的人们，我一定会尽全力去保护他们。”
    “即便站在你面前的是我？”
    “即便是您。”
    我们相视一笑。
    “那么，我该告辞了。”
    “如果你反悔了，我随时都可以帮助你获得永恒。”
    她没有回答，微笑着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我的药房。
    目送着她离去之后，我翻开记事本，将今日之事以及毒素的结构和解药的配方写了下来。
    “历史吗……托她的福，这也算是对我有所帮助吧。”

    时间由历史构成，绵绵不绝的传承下去。

    “师傅，我把药采回来了。”
    优昙华挑起帘子走了进来，她将药篓放在我的面前，展示着丰硕的成果。
    看着她端庄而又自豪的神情，我禁不住地伸出手，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这个我最器重的弟子，不久的将来会成为我传承者的弟子。
    “辛苦了，优昙华。”

竹林七贤·传

FIN

女神的偏爱

本以为是清新欢乐的乐园日常，没想到是富有哲理的长篇人物诠释。。

正如题目一样呢，竹林七贤，贤者们的愁思和辩论

Light

這又是對蓬萊人（永生）的較為新的認識呢，壽命終結方能成就歷史，存在歷史方能化為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