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文]逝去（千年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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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寒意里，幽幽子的气息升腾成白雾。浑身颤抖，“冷……”她向来不喜欢寒冷。

她出生于多彩的春季，她的成年仪也是在灿烂阳光下的樱花庭院里举行。她喜爱明亮的庭院，高大的樱花树，蝴蝶在身边飘舞，空气中弥漫樱花馨香。

而到了冬季，这里则是另一番景象：冰冷雾气使得庭院朦胧不清，化为阴冷窒郁的地方，樱花树沉寂地耸立于前，散发出湿冷和腐败的气味。在幽幽子看来，它们似乎正在颤抖、蠢蠢欲动……

但幽幽子知道今日不会仅有寒冷陪伴。

“紫小姐……”每当冬季临到，幽幽子总会安静在此，等待她的到来。

无意间侧耳一听……叮，轻柔的……耳畔低语衣间玉饰碰撞的轻响。

紫轻笑着，靠近她、挽着她、触摸她。透过丝衣，幽幽子感觉到身上的温度，“紫小姐，”她喃喃地应道，“您……没来晚。”

“是的，”紫低头与她目光交会，微微一笑。

这是冬天最温馨的笑容，幽幽子脸上发热，羞涩地注视着她。八云 紫称得上是她见过的最美的女子，优雅苗条，外貌不受岁月的影响，话声如同乐曲一样悦耳。她有柔软的金色长发，双眸也是金色，闪烁着灿烂的光芒。但她曾在近处看过，它们是紫色……幽暗的紫色，一对黑暗而幽深的眼睛。

但假如父亲看到女儿如此，一定会大发雷霆，甚至将她赶出家族。西行寺与八云 紫是世仇，枯萎的西行妖可以作证。只需闭上眼睛，幽幽子就能听到老奶奶吓人的故事：妖怪贤者优雅地站在庭院中，脚下堆着一百个僧侣的头颅；西行寺家的先祖浑身是血，用最后一口气发起冲锋，战死在西行妖下。

然而眼前这个女人举止优雅，穿着漂亮的裙服和纯白华袍，满头金发宛如晨光下的桂冠。她的身形还高过多数武士，靠在前侧，为幽幽子遮挡寒风。

“幽幽子，”她的语调轻柔而遥远，“冷吗？”

她总是会先问这句。“有紫小姐陪我，一点都不冷。”幽幽子背靠着紫，手掌交叠置于腿上。

“你身子弱，受凉就不好了，”紫靠近幽幽子，“我带你回屋。”她能闻到淡淡的香味，对方纤细的手指轻抚着她的面颊。

一阵红晕爬上她的颈脖。“是的，紫小姐。”她低声说，声调颤动，以至于连自己都听不清。

世上还能找到别的人像她这般美丽而温柔吗？怎可能杀人呢？“但紫小姐是妖怪。”幽幽子低声自语。

“我确是妖怪，还是独一无二的。”紫静静地说。

紫小姐听到了？傻瓜都知道没有那个妖怪会喜欢被直称‘妖怪’。“我……不是……”幽幽子竭力想说些什么来赔罪，可一切话语都离她远去。安静，你只会搞得更糟，她绝望地告诉自己。

“八云 紫，间隙妖怪。”

紫应得如此轻巧，让幽幽子半晌说不出话来。紫小姐是个……温柔的人，她想着想着，直到想起了在那樱花飘落的夜晚。第一次相遇时，紫就曾这样地告诉她……当时赏花的只有她们。如今想起来，现在也毫无变化，仍只有紫与她相伴。

紫小姐从未改变，她的微笑好温柔，幽幽子开心地笑了。一个轻握，紫牵着她的小手，带她回屋。

走动的声响仿佛惊动了死寂的庭院，阴影轮换着窜动，用那空洞的眼睛注视着她们。

幽幽子浑身一颤，不安地瞄着每一处阴影。她不禁想起：西行妖独立于此，以确保怨灵被封印在地底，不致到凡世肆虐。但西行妖早已腐败枯萎，再也不会绽放美丽的樱花，与死物无异，这是否意味着那些怨灵……她竭尽所能去忽略这念头。

当她终于瞥见那半掩的门透出的火光时，不禁感到如释重负。

炭盆里火焰劈啪燃烧，将寒意驱出室内，四周墙壁摸起来也很温暖。她喜欢这种暖意，这种温暖能勾起她对于过往的回忆，让她想起那段在春暖花开的季节与女伴们嘻闹奔逐的日子……那过去的日子……

她发现自己不断想起……一次又一次。那一年，放眼望去，满是盛开的樱花，清凉的微风拂过脸颊。陶醉中，她听见女伴的笑声……看到了飘舞的蝴蝶，伸手去抓那艳丽蝴蝶……可它们并不美丽，血红……可怖，暗藏着剌。尖利的刺撕扯皮肤，她看着鲜血缓缓流下，骤然惊醒……

幽幽子的指尖抽搐起来，感到阵阵深及骨髓的痛。那一年，我失去了春天、失去了武士、失去了朋友、失去了母亲，可我竟然获得了‘死亡’。“为什么，死蝶选择了我……”她以颤抖的嘴唇轻轻地说道。

实际上，她平静得出奇。那时，一切因我逝去……我就该扯烂头发，幽幽子知道，诅咒上天，口出毒誓，自刎死去。可为何直到今日仍无动于衷？父母看着她降生，但主要关心的不是她，是西行妖。而一直守护她的武士，他没有哪怕一次机会为她拔刀过，他就像是个死人。

“它们伤不了你。”紫的话语中有种神秘莫测的力量，将幽幽子自回忆中抽离，带回她的身边。

然而幽幽子的心却高兴不起来。死蝶、西行妖……它们在她脑海中回响。“是啊，有紫小姐。”她迟钝地应道，视线却始终离不开窗户，望向渐渐消逝的世界。

太阳缓缓沉落，室内阴暗而静谧，窗户只隐约透进微弱的黯光，重重黑影在墙上聚集。

黑夜总会到来、冬天终会来临，而死亡会何时带走我呢？幽幽子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副：她静静倒下、被死蝶啃噬的画面，却感觉不到丝毫恐惧。或许真如别人所言，她是一个怪物……他们在坟墓里腐烂发臭，她则在人间的活着，与‘死亡’为伍。

“幽幽子……”轻声唤着她的名字，紫靠了过来。她又和紫小姐独处一室，陪伴她们的唯有蜡烛、寒意和甜腻而腐朽的气息。

“抱歉……谢谢……”幽幽子想露出微笑，却笑不出来。

什么也不询问，什么也不惧怕，只是静静的安慰。紫小姐总是如此……因此她一味地紧靠着这近在身边的温暖，“我没事……”不可以依赖，她不想紫受到伤害。

却见紫微笑着。“不要紧的，我在你身边，你已经不是孤身一人。”她温柔地搂过幽幽子。

紫小姐是不变的，她就在身边，宽容一切、包容一切。“紫小姐……”幽幽子呜咽起来，埋首在紫的胸前，像个孩子似的放声大哭。

“今夜，我会带幽幽子离开西行寺家。”紫轻声地说，手指慢慢抚着幽幽子的头发，“但为了幽幽子的安全，西行妖也必须带走。”

幽幽子颤抖一下，抱住紫的身体，蜷缩在她的怀里里。“好的，不要离开……我哦……”短短的几个字，既像自嘲，又像讪笑……已经不能回头，因为她需要紫小姐的温柔。

紫拿起火炬点燃，火光摇曳不定。幽幽子伸出微颤的双手，从她的手里接过火炬。

我不能恐惧，此事虽然可怕，却是为了我，幽幽子对自己说，手不能颤抖，脚不能后退。但她依旧颤抖，紫挽着她走向庭院，听到平静的呼吸，闻到淡淡的香味和死亡的气息……

她们在庭院中穿梭，地上寸草不生，枯枝悸动彼此搔抓，底下的根部则蠢蠢欲动，结霜的落叶在耳边低语飘落。幽幽子深感庭院迥异往昔，心中只想掉转步伐，没命似地逃回温暖的卧室。但紫小姐就在身旁，事情至此，她别无选择。

阵阵冷风响彻林间，四周漫出一层雾气和黯影，月亮星辰离她们远去。但这里永远不属于真正的黑暗，也永远不会有明媚的晨光，处在一种怪异的、苍白的状态中。

然而幽幽子仍能辨别方向和位置，同时她也逐渐虚弱。现在是紫在扶着她走路，双腿越发沉重，她意识模糊地想：这或许是一个凶兆，预示着即将来临的死亡……是的……

她觉得，黑色的夜空此刻正有群蝶盘旋，它们用艳丽的翅膀舞动着，正静待‘死亡的盛宴’。

不……那不会，幽幽子喃喃地想，它们伤不了紫小姐。不论多少次因与她相伴，直面死亡，紫小姐总会以一句‘没什么大不了’轻松带过。那不是虚张声势，而是拥有真正的强大力量，死蝶仅能在紫小姐的指尖飘舞，无法伤她分毫。

温柔的声音和那双温暖的手，她的恐惧顿时化成跃动，就连虚弱也缓解了几分。“感觉的到……西行妖的所在。”幽幽子奋力抬起火炬，摇晃地走到前头。

然后她就靠在柔软的怀里……她打从心底安详起来，笑着低吟紫的名字。“是啊，到了……多谢你，若没有幽幽子，我是无可能到达西行妖的核心。”那熟悉的语调中多出一丝陶醉，“幽幽子……不，西行妖，我会包容一切，我‘理想乡’的第一步就将在此迈出。”

紫忽地拿出柄长刀。“拿着幽幽子。”

幽幽子的双手接下长刀，感觉像是碰到寒冰一样。“刀？我不会用刀……”她颤抖着，两脚一软，倒了下来。

“带走西行妖的仪式，会引起死蝶反扑，观楼剑能在那时保护你。”紫缓缓走向西行妖，用混和着渴望与陶醉的眼光看着它。

幽幽子终于明白了紫小姐为什么要来这里。“不……紫小姐，西行妖……”她试着阻止紫，但她太虚弱了，无力地瘫在地上。

不……可又能怎么办呢？幽幽子试着搜寻任何可以帮助她的力量，心中的一部分却还盼着紫能够回心转意，抱着她一起离开这个不详的地方……听见一声哀嚎、一声欢喊。这次不会有紫小姐陪着她，苦难属于她，一直只属于她一个人。

她的手仅抓住了刀柄，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她都必须去到紫小姐身边。

她抬起头，越过黑暗中诡异的阴影、艳丽的蝴蝶和枯萎的大树，西行寺骤然突兀而起，在紫所施展的术式的光芒照射下显出一片艳红。

幽幽子跌跌撞撞地往走。“紫小姐，别唤醒它……西行妖……”她啜泣着，树根绊住脚，一个踉跄，倒在地上。

又冷又累，越接近西行妖，越是虚弱……她必须坚持住，一旦她到达紫身边，难熬的苦难就结束了。紫小姐答应过她，她会保护她，会带她离开西行寺家。“什么都好，请阻止紫小姐……”幽幽子每祈祷一句，就拖着身子往前爬。

她会一直注视着前面的紫小姐，注视着在光芒中闪耀的西行妖。蝴蝶从她头上飞过。它们无法伤害我，紫小姐……她蹒跚地迈步，僵硬地抬着头，眼睛望向远方……每迈出一步都使她离紫更近了一些，每迈出一步都使她离西行妖更近了一些。

幽幽子从诅咒和死亡中走过，啜泣、颤抖、蹒跚。她能看见死蝶正朝着紫聚集过去，那位总是处事不惊的妖怪贤者此刻正皱紧眉头。她看到了苍白的幽魂，那是魂魄妖忌，他持着染血的长刀。每个在潜动的阴影都成了她的女伴，就像她们死时一样恐惧地看着她。

“很快就会结束，我会把它们甩在身后，然后忘了它们。”她闭上眼，低声自语。

你这怪物，你不是我女儿……躺卧血床的母亲朝幽幽子低语……就在这时，她再次摔倒了。“不……不，”她泣不成声，“紫小姐！救我啊……”

“幽幽子！别过来！”她听到紫在尖声大喊，“快走！我无法抑制它！”

没错，她已经到了紫的身边。但幽幽子感觉不到安全，她看到了‘死亡’……看见灰暗的西行妖、阴冷的幽魂和死蝶，虚弱的几乎站不住脚的妖怪贤者……

冰冷而黑浊的恐惧从心底蔓延上来，幽幽子的身体渐渐变冷。她的手却依旧紧握着‘观楼剑’……她往前踏出一步，是朝着紫！

“离开这里！”紫惨叫着，以后也会继续惨叫下去，“不要管我！我不再需要你了！我……已经没法保护你了……”‘死亡’将所有的痛苦宣泄在她身上。西行妖的魔爪刺穿她的身体，鲜血从她的胸口喷溅。死蝶的毒牙刺穿每一寸的血肉，咬碎每一块的骨头。

眼泪模糊了幽幽子的视线，她想要紫小姐轻抚她的头发！她想要紫小姐怀抱她……那是比生命还宝贵，那是多么美好的事。“紫小姐……”幽幽子哭喊着，颤抖的手握紧刀柄，“西行妖，你想要的是我，我将献出自己的灵魂来代替紫小姐。”

“紫……我爱你。”她的眼中满是泪水，却仍微笑着呼喊紫的名字。

幽幽子感到一阵短暂的暖意拂上脸颊，然后冰冷刺入自己的胸口。她拼命地呼吸……挣扎……声音逐渐变弱，死亡逼近。

她痛苦着，在永恒的死亡中，她的痛苦将不停的持续，再也无法获得安息……有什么东西碰了碰她……一只手……那只温柔的手紧抱着她。她听到了一个声音，那是一个她以为再也听不到的声音……

……那是紫的声音：“我的幽幽子，我的灵魂永远承载你做出的牺牲。正如你面对死亡……”泪水不断地滴落至幽幽子的脸颊上，“仍不放弃我一样，我永远也不会放弃你。因为你已经让我了解到最珍贵的事实：‘我对你的爱，永不磨灭。’”

紫……她一定哭了。不要哭、不要哭了……这是我的心意……在很远的地方，传来‘死亡’的嘶叫声。死蝶闪烁着邪异光芒的咀嚼着她的肉体，寻找她的灵魂。

那不重要了。“紫……我不是怪物，我不会给你带来死亡……我爱你。”痛苦消失了，她现在只感觉到疲倦……幽幽子的头靠在紫的怀里，闭上眼，进入安详的睡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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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珞爾

哭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