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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4 23:0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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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三 正邪之间 无,万物之始,后有,清浊自分。
 无边无尽的黑暗笼罩着她,眼不可见,耳不可闻,口不可尝,鼻不可嗅,体不可移,亦无触感。
 然而心中却又一点念头,让她清楚的知道,她,是“她”。
 
 我活着吗?
 
 下一刻,意识又消散了。
 
 *——*——*——
 
 耳边传来鸟叫的声音,唤醒了她的意识,浑身软绵绵的,暖洋洋的,极其舒服,却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因为无力,她睁不开眼睛,张不开嘴,想要动弹一下,却似乎没能感觉到四肢的存在。
 
 似乎她只是睡了个午觉,现在于温暖的午后阳光中醒来,却还没能脱离梦神的怀抱。
 
 “意识恢复了?很快啊。不过现在还不到时候,小鬼,继续睡吧。”
 
 一个声音隐隐约约的传来,她鼻尖感觉到一点栀子花的香气,淡淡的气味令人安心。她又坠入梦境了。
 
 *——*——*——
 
 第三次醒来时,嘴巴也可以动了,她迫不及待地发出了一点声音,向自己暗示自己的存在。虽然眼前仍是一片黑暗,四肢仍然无力,却能清醒的意识到,自己正平躺在某处。
 
 她有名字的,鬼人正邪就是女孩的名字。
 
 “你醒了啊。”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传来。脚步声走近,正邪闻到了栀子花的香气。
 
 “我这是在哪儿?”她开口问道,发觉自己说话的腔调很生硬,似乎很久没有说话了。
 
 “我住的地方。”
 
 女人似乎不是很有兴致,答话的声音里有一丝懒散。
 
 鬼人正邪刚想问我这是怎么了,脑中忽然浮现出了一些回忆。一些场景如同锋利的箭簇般穿过脑海。
 
 火光,怪物,家,兄妹。
 
 她们死了。
 
 一股凉意顺着背脊爬上来,牙齿无法抑制的打颤,虽然什么也看不到,却可以感觉到泪水正奔涌而出,打湿了眼前围着的纱布。
 
 这是人类、妖怪共存于世的时代。数百年前具有体能优势的妖怪面对着人类具有压倒性的优势。但他们比不上人类繁衍速度,几百年过去,人类已经能够和妖怪分庭抗礼,两者之间的战火不断升级,妖怪方面的伤亡消息则越来越多。几年前双方好不容易签订了一些契约,平息了大规模的战争,微妙的平衡却随着异世界的魔族入侵而被打破了。
 
 鬼人正邪是天邪鬼,这一族只是一种弱小的妖怪。在这样的时代,她和她的亲人脆弱地就像被抛进狂风的树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揉地粉碎。有些她这样的小家伙可以幸运的活下来,还有一些,只能是悲剧这个词的一抹鲜红注解。
 
 她在脑海里翻出了最后一个场景:被称作家的房屋已经完全被捣毁,打碎的油灯引燃了屋内的一切,也毁掉了兄长和妹妹的尸体,自己逃出了屋子,被无法避免被虐杀的命运,手脚都被怪物撕断,随意的散落在自己周围,流出的鲜血已经渐渐变冷,一同变冷的还有意识。
 
 女人发现了她的啜泣,却没有动,耐心地等待着正邪止住眼泪。
 
 “是你救了我吗?”正邪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悲伤,问了一句。
 
 “谈不上是救,各取所需罢。”女人回答,“太激动对身体不好,小鬼,你还是再睡一会儿吧……”
 
 一股桅子花香气飘来,她觉得四肢软绵绵的,眼泪渐渐止住,睡过去了。
 
 *——*——*——
 
 再次醒来时,心情平静了很多,正邪动了动脑袋,脖颈以下依然没有感觉。
 
 “有什么地方疼吗?”女人坐在不远的地方打招呼。
 
 “不,没有痛的地方……恩人,你是谁?”她咬了咬嘴唇,只有一丝模糊的触觉,怎么也谈不上痛,浑身可能被施了麻痹药。
 
 “没想到捡回来个问题很多的孩子,我可还没问你呢。”女人笑笑。
 
 “我叫鬼人正邪……谢谢你救了我。”
 
 “我说过,不必道谢,各取所需而已。”
 
 “可是如果没有你,我应该已经死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的家人……”她说到这里,眼泪又止不住的流了出来,“……我想知道恩人的名字。”
 
 “你才刚恢复一成,说太多话可不利于康复啊,小鬼,还是休息吧。”女人转身离开床铺:“至于名字……不想你知道咯。”
 
 正邪听着渐渐远去的声音,心情渐渐的平复下来,脑海中再次回荡起曾经的画面,温馨,或悲伤。
 
 *——*——*——
 
 “鬼人正邪,你想活下去吗?”
 
 正邪发觉每次醒来,自己身体都有着一定程度地恢复。现在脖颈以下依然没什么感觉,但今天女人告诉她可以吃饭了,然后就喂了她一些糊状的东西,不知是自己的味觉没有恢复还是食物压根就没味道,她只能感觉到咀嚼后有一份东西顺着喉咙滑了下去。饭吃完后,女人坐远了些,悉悉索索地摆弄着什么,忽然若无其事地问出了这么一句。
 
 “想!”她不假思索的回答。其实这个答案早在好几天前就想好了。
 
 “是吗……不过治疗过程很痛苦,就像……嗯……打断骨头一样。”
 
 “我……恩人,我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哦?但也很耗费我的心神啊……我需要一点理由。为什么想活下去?”
 
 “这个……我想报答您……”正邪顿了一下,轻轻的说。
 
 她不知道自己躺在这里受女人照顾多少天了。女人从头至尾没有表现出过一丝一毫的敌意,虽然没有告诉她名字,那股栀子花香却总是让她放松警惕。身体在一天天的康复,对于将她从濒死的境界拉回来的女人,如果不感激,她就不是鬼人正邪了。
 
 “是吗?真是个好孩子,不过……”女人淡淡一笑,不置可否,“是真心话吗?”
 
 屋子里静下来了,只有女人悉悉索索地摆弄什么的声音。过了许久,正邪又开了口。
 
 “我……我确实很想报答您的……只是对不起,我更想要复仇!”
 
 她将这句话说出了口,如同点燃了身体里的茅草,脑袋变得无比灼热,血液似乎全部向头部集中,嘴唇无法抑制的颤抖。
 
 从她得救到现在,每次醒来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不停的强迫自己,回忆过去那个痛苦的时刻,回忆那怪物的模样。记忆的碎片不断地从心海的海底被打捞上来,而后拼接。经过数次回忆,怪物的模样在脑中清晰可见,身上的毛发都几乎可以细数出来。复仇的帆船已经建造完毕,风帆也已经升起,张力十足,只剩收起船锚,离岸起航了。
 
 “向谁复仇呢?”
 
 “我不会忘记那个怪物的模样!”
 
 “如果我告诉你,我已经杀了那个怪物,你又向谁复仇呢?”
 
 “……”
 
 “又如果,那个怪物是我的驱使的式神呢?小鬼,你应该猜到我不是人类了吧?嘛,是人类也没差,他们也知道如何驱使式神了……如果我是你的仇敌,你还想活下去么?”
 
 女人让正邪愣了几秒,才又继续说道:“我会救你啦,只是,没有哪个优秀的工匠会希望手中产出的作品有什么瑕疵,希望你调整一下心态。”
 
 她收了手中的活计,站了起来,语气还是那么淡淡的,“其实,小鬼,想活下去,需要理由么?这个世界孕育了这么多生命,在想死的时候,才应该好好地考虑理由。”
 
 *——*——*——
 
 一丝凉意从手指流进,经过腕关节后继续上行,行进到臂弯处附近时却好像受到了什么阻碍,无法再向上突进。这时她感到一只温柔的手放上她的胸口,一股热流从那里产生,沿着锁骨来到肩头,下行至臂弯同样遇到了阻碍。然而热流却没有停止,而是如同钻岩一般,缓缓的向前行进,终于穿了过去,和那股凉意结合在了一起。
 
 热流突破臂弯时,有一些痛感传来。但相比于之前的数次治疗,这点痛已经算是轻的了,女人之前对疼痛的预估有些过度了。
 
 但相比于纠结疼痛程度,更应该称赞她的神奇。这不仅是说她医术高明,更是说她这奇特的治疗法力。她可以同时释放热和冷的魔力进行疗伤呢。
 
 正邪懂得一点点小法术,明白基本的魔力原理。最简单的魔力应用只是纯粹的能量,虽然释放的魔力使用者的个体性质相关,但绝不会有她现在感受到的这种热和冷;稍微进阶一些的魔力使用者可以将魔力转化为元素,进而释放数种冰霜火焰魔法,但没听说这样的魔法可以疗伤。像女人这样能够同时运用不同属性的魔力进行治疗,是她之前从未想像过的。
 
 “嗯,效果不错,小鬼,你的右臂应该算是治好了六成,接下来只要养肥一些就好。动动试试看?”女人的声音传来,语气里难得带着一分喜悦。
 
 听她这么说,正邪连忙挪动身体,翻过手掌,攥住了刚刚还抚摸着她指尖的那只手。她却想这样做好久了。看不见,至少希望能摸到她,记忆一下这种触感也好啊。
 
 然而她愣住了。手指所触碰到的并不是人类或妖怪的肉体,那感觉像是木头,却又稍嫌柔软了一些,没有木头那么坚硬。对方并没有阻止她的触摸,她蜷了蜷手指,握住了那段肢体。
 
 那是五根小小的手指,感觉上只有自己手指的四分之一粗细。
 
 她把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摸索治疗自己的“恩人”,脑海里渐渐建立起了对方的形象。
 
 一个玩偶,大概只有两尺高。玩偶用小手轻轻拍了拍她,表示了一丝轻微的抗议。
 
 “放她走吧,那是我的小伙伴,再抓着的话,她会不高兴哦。”女人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显然,她一直在看着鬼人的举动。
 
 她松开手,回复到一直躺着的状态,脑袋里有点混乱。原来屋子里并不是只有她和女人两个啊。
 
 *——*——*——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随着时间缓慢变化的,是病人的心情。
 
 自从知道了布偶的存在,正邪就格外留意了一下,最后的结论是屋子里除了她和女人两个意外,还有两个人偶。她们不会说话,做起各种打扫啊整理之类的事情倒是一把好手。布偶只是受女人操控的普通的人偶,她曾经有过这样的想法,但又因为布偶做事太过精准,实在不像被操控的死物而不太能确信这点,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正邪能进食后,布偶就每日喂饭给她,饭食嚼在嘴里,感觉上大致是萝卜地瓜之类。女人(或者布偶)的手艺不错,可那材质却不怎么好。
 
 外面还是那样一个混乱的世界吗?正邪不知道。不过,从只是找来这样的食物来看,现在不比她曾经的经历好多少。相比之下,这间屋子,这个女人,简直是沙漠中的绿洲这样的存在了。她在这里被悉心的救治和照顾,每日和女人愉快的交谈,曾经的残酷经历反而如同梦境一般,变得不那么真实了。
 
 为什么会被救呢?女人有着极高的魔法技术,不可能是自己曾经认识的人。她尝试着询问过,女人却不置可否,连名字也不肯告诉一下。
 
 在旁人看来,正邪所谓的“交谈”,也算不上愉快吧。女人说话并不多,两人同处的大部分时间,她都在进行正邪的治疗,有数次真是极度痛苦的过程,正邪直接痛晕了过去。
 
 然而,那淡然的语气,那温暖的抚摸,在正邪的心中翻起了些许波澜。
 
 想要知道女人更多的事。
 
 正邪是很会讲话的孩子,说的俗一点就是话唠,她积极地和女人交谈,从来都没有冷场过。女人不太说话,但可以感觉的到,她还是很喜欢听正邪唠叨的,偶尔也会被她引得透露出一点信息来。
 
 “所以,我们就在那里称王称霸,不可一世……”她这一天谈到和曾经的兄妹在一处山坳划出地盘,而后过了一段安逸的生活,脸上不自主的露出幸福的笑容。
 
 “称王称霸?小鬼,你才经历多少事情,想当年我威震天……呵呵,”女人说到一半,忽然停住了。过了一会儿,她轻叹了一声,自嘲道:“好汉不提当年勇啦。而且,那也只是家族的成功,未必算我的本事。”
 
 “威……恩人你的名字是……威震天?”正邪很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个名字,却觉得很违和。
 
 女人一愣,继而爆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
 
 “呵呵呵……我不叫威震天,这个可别误解了,呵呵……”女人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声,这才正色纠正她的误解。
 
 *——*——*——
 
 “姐姐,你有家人么?”
 
 两人相处大概有一个月了吧。正邪乖巧地改了口,女人并未反对,她也就一直这样叫下去了。这一天话题又谈到亲人,她按耐不住好奇,问出了口。
 
 “……有。”
 
 “他们还在么?”
 
 “……嗯。”
 
 “真好呢,和家人在一起的那种感觉,那种温暖……”每天只能躺着,眼睛又看不见,正邪有充分的时间去回忆曾经和家人度过的每一点时间。怀念的感觉就想秋天酿的酒,越品,味道越醇厚。
 
 所以,即使为了他们,我也要活下去。她在心中默默地对自己说。
 
 “不好意思,你说的这种事,我体会不到的。”女人忽然说。
 
 “诶?”正邪愣住了。
 
 过了一会儿,她轻声问:“姐姐,你离开了他们,是么?”
 
 “嗯。”
 
 “……为什么呢?”
 
 “不为什么。”
 
 “他们对你坏么?”
 
 “谈不上好坏呢,只是没有你所说的,那种温暖吧。”女人淡淡地说,并没有停下手里的缝补工作,针线交错,发出细碎的声音来。
 
 “……怎么会呢……无论如何,始终是家人……”
 
 “世界很大,每个人的生命都与别人不同,会有不同的欲望、追求、烦恼、痛苦,各种感情充斥的生命,划过的轨迹是不会相同的,对么?用你的经历来推断我的,会犯错的。”
 
 “额……母亲,姐姐的母亲对你总不会坏吧,养出了姐姐这样的好人……”
 
 “不,不是的!”女人出乎意料的否认,语气都有些不淡定了。
 
 正邪有些惊讶,接着就听到女人说:“……我母亲……是……是一个很强大的女人,所以……她心里没有位置再留给我了……”
 
 语气稍有些急促,仿佛想要说服什么似得。
 
 “……姐姐,你们吵架了么?”
 
 “别问了,你没必要知道。”女人浅浅的应了一声,起身离开了。
 
 *——*——*——
 
 “眼睛是身体最精细的器官,我比较谨慎,先拿你身体的其他部分试手之后才修补这部分,小鬼,你的恢复倒挺快的,如果最近眼睛附近出现瘙痒状况,一定不要用手去,要一直到康复的最后阶段,才可以摘眼睛上的绷带。”
 
 女人嘱咐着重要的事情,语气却依旧是那样淡淡的。正邪本以为上次家庭的话题惹到了她,大概会有几天的“冷战”期。然而第二天女人就照常过来,对待正邪的举动没有任何的变化,依然是悉心的治疗,人偶的喂食,一如既往的缝补,漫不经心的闲聊。
 
 是强者对病人的宽恕吗?还是女人其实并不那么在乎家人的事?正邪胡思乱想了很多,最终还是没敢重启这个话题。
 
 “恢复的快吗……我觉得已经过了很久啦,给姐姐你添了很多的麻烦。”
 
 “这么客气干什么,”女人微微一笑,“像我这样的人,最不怕麻烦……嗯,应该说是有兴趣的时候才不怕麻烦。”
 
 “……但无论如何都要谢谢你啊,因为我从没想过,会因为这件事,变得更强……”躺在床上的正邪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
 
 这几天和女人的对谈中,正邪渐渐明白了自己所接受的“治疗”。女人并不是什么医生,对魔法和声明的理解力却有难以言明的天赋,她以魔力为丝,将曾经被损伤到支离破碎的正邪的身体“缝补”了起来,而后更是把魔力当做筋络埋入正邪的肌肉里,以此来激活正邪自身的神经,最终把断掉的手脚都连起来。
 
 除此之外,她只是对正邪使用了了大量的麻痹魔术,消除了她的疼痛,而后的康复,完全依赖于正邪自己的身体和生命力了。与其说女人是“医生”,倒不如说是“魔法裁缝”呢。正邪想起总给自己喂食的人偶,如果那个人偶是女人制造的,自己岂不是女人制作的另一个人偶?
 
 不过,成为她的人偶又有什么不好?
 
 女人埋入肌肉的魔法筋络并不像那些魔力线丝一样,在肌肉愈合之后就慢慢消失。相反,这些筋络沟通了正邪体内的魔力回路,就像身体内有了魔力专属的通道一样,如今魔力的流动比以前更为顺畅。她完全不怀疑,自己康复后会比以前更为强大。从魔力层面上来说,自己的生命简直是女人再造的。
 
 每次想到这一点,她内心就有一种无法言明的悸动。那些女人植入的魔法筋络,仿佛将自己系在了女人附近,再也无法离开,也不愿意离开了。
 
 “那个……我……我还要这么躺着多久呢,姐姐?”正邪抑制着心中的悸动问。
 
 “乐观估计的话,大概一个星期吧。”
 
 “真的吗?这么快?”一直躺在床上的正邪没有明确的时间概念,但这养病的过程感觉上有数年那么漫长,如今这煎熬就要结束了。
 
 “自然。我对自己的手艺还是很有信心的啊。”女人笑答。
 
 “那,我是不是可以见到你了,姐姐?”
 
 “别急,等眼睛恢复再说。而且,小鬼,趁这个时间,考虑一下将来的打算也不错。”
 
 “关于这个吗……我已经差不多想好啦。”
 
 正邪躺在床上,嘴角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
 
 姐姐,我想跟着你走。
 
 *——*——*——
 
 又一次醒来,最先听到的是肚子发出了一阵“咕噜咕噜”声。
 
 好饿。
 
 上一次醒来,也是饿醒的呢,还有上上次……
 
 “姐姐?”
 
 她试着喊了一声。无人应答。
 
 女人说,现在到了恢复的紧要关头,从无生有,静引动迁,需要正邪尽量不动弹,在人偶的协助下,她用绷带把正邪捆成了一只“大粽子”,只留下了吃饭的嘴巴。而为了不牵动颈部,这几天连话都不让她多讲。对于一个话唠来说,被这么要求实在难受的很,但正邪还是好好的听从女人的嘱托,老实呆着。
 
 “姐姐?”
 
 依然无人应答,屋子里安静得似乎自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个人一样。
 
 姐姐去哪儿了?难道……出什么事了?
 
 她有点慌了。
 
 有敌人来袭么?可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那份慌张渐渐化为焦躁,浑身缠的绷带忽然间变得很是碍事,让她更是难受。
 
 那时只要一个星期,到现在够一个星期了吗?
 
 越想心中越是焦躁,她开始缓缓蠕动,继而撕扯绷带,试图把自己从粽子状态解救出来。
 
 哈,自己虽然虚弱,但对付这点绷带自然不再话下,四肢很快解放了出来。
 
 然后是头部,绷带扯到一半是时她却停住了。
 
 已经大概能够感觉到外面的光线了,但伴随而来的是很强的刺痛感。
 
 “眼睛是身体最精细的器官,我比较谨慎……”
 
 会不会还没康复?
 
 算了,看不见可以走啊,不然盲人怎么走路的?赶快下床。
 
 她挪出了两条腿,却不小心被绷带绊了一跤,重重的摔在地上。
 
 “啊!”
 
 突入其来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叫出了声。被压在身下的右臂传来钻心剜骨的疼痛,本来潜藏在身体里的魔力如同受了惊吓的鱼群一样,开始在身体里疯狂的左冲右突,一股凉意从右手出蔓延而来,瞬间让右半身失去了感觉。
 
 此时左半身的疼痛丝毫没有减轻,这疼痛几乎让她眩晕。正邪不住地喘息,极力克制体内暴走的魔力。在残存的意识和毅力的约束下,那魔力慢慢的有了走向,不再漫无目的的乱窜,右半身的麻痹感也一点点减轻了。她不敢再轻举妄动,老老实实的保持姿势趴在地上,引导身体里那一丝凉意来回游走。
 
 就这样过了三天,身上的痛楚都慢慢的消失了,力气也回复了一点点。正邪缓缓的爬了起来,轻轻扯开缠在头上的绷带,待到眼睛适应了阳光,终于第一次看到了自己养伤的居所。
 
 原来这里只是一间简陋的木屋,屋子的门是用整片木材切成的,没有经过任何整修,四面的墙也只是木梁加上一些稻草。屋中有一张同样简陋的木桌,上面放着一个木碗,碗里还有半块已经冷掉的地瓜。除此之外,只有两张木床,其中一张是临时搭建的,上面只是细心地铺满了稻草,稻草中间被压出了一个人型的痕迹;另一张则铺着柔软的布料,华丽的蕾丝织边和简陋的木床很不相衬,看上去,那布料原本并不是床单,反倒像是临时从哪里撕下来的。
 
 后一张是自己一直在睡的床铺。另一张,则是女人睡的吧。
 
 女人在哪儿呢?
 
 这三天里她身体没动,心里却是波澜壮阔。首先能确认的是女人离开了这件事,而且没有任何告别。
 
 为什么呢?
 
 她最开始猜想遇到了敌袭,可如果敌人强到能够袭击女人,那自己绝不会平安无事;推翻这个可能后,就只能认为是女人有了别的事,或是碍于身份不愿意见她。只是脑袋乱糟糟的跑了几个来回,最终也避不开一份恐慌:对女人来说,她根本就不重要,女人眼见她快康复了,就很随意地离开了。
 
 刚想到这一点时,她真是害怕极了,但旋即又觉得如果真是这样,之前女人又为什么花费那么多时间来救治自己呢?
 
 到最后,依然只得到满腹的疑惑。
 
 如今看到自己睡的床是被精心布置的那一张,长久以来的压抑着的一份感情又涌了上来。她觉得眼框有点湿润,伸手去擦了擦,手背却没能触碰到脸。低眼一看,正邪不禁呆住了。
 
 自己的右手以怪异的姿态扭曲着。在手腕的部分扭转了几乎半圈,原来手心的方向变成了手背。
 
 她试着握了握拳头,五根手指依着意图正确地蜷曲了,但小臂处的绷紧感让她很不舒服。用左手去掰右腕,这次却传来了钻心的疼痛。
 
 试了几次,她终于确定了自己的手腕无法复原的事实。应该是刚下床时摔倒造成的,那时候还未康复,把手腕折反了之后,反而就这样错误地痊愈了。三天前冒失的行动,造成了无法挽回的结果。
 
 如果女人还在,这样的伤还能治吗?
 
 她不禁又回头去望床铺,这次又有了新的发现。自己睡的那张床铺上,清晰的画着一个魔法阵。那样的魔法图案,以及奇特的魔力导向,绝不是人类和妖怪的手笔。
 
 那个女人……难道是魔族?那她为什么要救我呢,在这三族互相厮杀不休的时候?
 
 心间一动,体内的魔力也开始运转,流动的路径让她感到陌生。
 
 魔族的流向吗……那,我变成了什么?
 
 女人为何忽然离去,到底去哪儿了?
 
 如果我是你的仇敌,她想起女人曾这么说过。
 
 小鬼,趁这个时间,考虑一下将来的打算。女人还曾这么说过。
 
 她低头看了看手,又抬头看了看床铺,胸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复杂的情感铰来铰去。
 
 家没有了。亲人逝去了。女人也消失了。我去哪儿好呢?
 
 正邪的思绪乱糟糟的,久久的伫立在原地。
 
 *——*——*——
 
 “如何?告诉我战损情况。”
 
 “大姐,我们……”矮个儿的小妖怪站在两步外,嘴里嗫嚅着,却没敢抬头。
 
 “情况不好吗……说吧,我有觉悟。”
 
 “……大姐,只有我一个回来了,弟兄们都……”
 
 “什么?!”
 
 一直倚着桌子坐着,查看手中资料的鬼人正邪惊的站了起来。那小妖怪注意到正邪反扭的右手猛地攥紧了拳头,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
 
 “……怎么回事!”
 
 “……我们按你的吩咐,一半的人埋伏在路旁,另一半在远处挑衅敌人出来。对方出来后,我们和他们作战,对方和你说的一样,很弱,我们把他们赶了回去,可是直到他们逃回营地,埋伏的那帮弟兄一点动静也没有。我们去了埋伏的地点看个究竟,结果那里竟然没有任何一点弟兄们的踪迹……我跑过去几步查探,只这么一瞬间,背后的弟兄也消失了……”
 
 小妖怪说着说着,难以置信的表情浮现在脸上:“我甚至怀疑自己在做梦,小心翼翼地摸到对方的营地去,结果那里也没有任何人了……”
 
 “够了!”正邪忽然打断了他,脸上的肌肉不能自已的抽动着。
 
 她大概也发觉自己的表情甚是吓人,便转过身背对着小妖怪,用尽可能柔和的嗓音说。“你先出去吧,我想静一静,想一想以后的事。”
 
 “可恶!怎么可能……”等那妖怪出去,她忍不住低声骂了出来。想到那些跟了自己半年的一张张脸,心里一股悲伤泛了起来,不是滋味。
 
 自木屋养病到现在已经过了数年,可以说正邪一直在寻找女人。木屋位于森林之中,她在森林中寻了几天,却没找到任何线索。因为缺乏食物,正邪不得不离开森林,向更远的地方进发和寻找。后来她起了心思,试图再回木屋去看看,却再也找不到当时走出森林的路。和女人共度的那段日子,只好打个包裹,埋藏到心底的角落。
 
 而后便是无尽的旅行,还有狩猎。生在这样的时代,哪一个不是猎手呢?几年过去,她遭遇了各种敌人,有强有弱,相应地,正邪学会了很多,谋略、操纵、埋伏、欺骗,当年那个天邪鬼一族的小孩,长大了。
 
 但她一直没有放弃寻找。经年累月,女人的声音始终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更在她心里刻下了一个虚幻的影子。她在梦境中经常遇到“女人”,惊醒后就会长久的思索,刚才梦到影子能贴近女人多少,更重要的,自己刚才梦到的影子,是好人还是坏人?对自己好吗?有数次,正邪走到了艰难的境地,几乎要山穷水尽了。可是因为这虚幻的存在,心中总有那么一丝不甘,觉得有什么不愿意放弃,需要顽强地继续活下去,继续寻找。
 
 半年前一个偶尔的念头,她救下了一个更弱的妖怪,其后竟然一发不可收拾。被收伏的手下逐渐增多,正邪凭着自己的聪明头脑拉起了一支小小的队伍。俗话说,有负担的人才有动力。统御着这只队伍,正邪心中有了一点点的莫名的期盼,她梦见女人的次数渐渐少了,相比于之前无比的依赖和渴求,现在的女人,更像是一个鼓励她的符号。原本以寻找女人踪迹为目的的旅途悄然改变了,正邪开始抱着“有缘就会再见”的想法行动。在这个战火纷乱的世界上,这群小小的妖怪,开始以生存为目的四下游荡,寻找着自己的路。
 
 然而现在,忽然间一切都没了。
 
 “可恶……以后怎么办呢……我该怎么办……姐姐……”她低声自言自语。
 
 “听听我的建议如何?”
 
 完全没有任何预兆,一个陌生的声音紧贴在正邪背后响了起来,让她惊出了一身冷汗。虽然自己刚才心神不定,但能无声无息的潜到这么近的距离,来的可是个狠角色。
 
 “……来杀我的吗?那听了建议还有什么用?”她定了定神,回答了一句,全身上去却不敢再动一丝一毫,所有的寒毛都紧张地直立起来。
 
 “呵呵……我不会亲自做那么不风雅的事。先声明,我可不是刺客哦,小鬼。”
 
 “……”
 
 久违的称呼,让正邪愣住了。对方却离开了她的背后,走到椅子旁坐下,杯盏响动,竟然开始品起了不知从哪里拿出来的茶。
 
 正邪确认对方没有了敌意,缓缓转过了身,看到了这个不速之客:一身华丽的长丝裙,与自己简陋的营地格格不入;丝裙外罩着紫色织锦,从脖颈直垂到小腿,上面绣着的八卦图案隐隐发着金光;再加上头上洁白无瑕的兜帽,在这个满是尘土的帐篷里,这个一尘不染的家伙有着一种极大的虚幻感:她,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
 “我那些朋友……是你杀的吗?”她思考了一下,试探地问了出来。外面那个小妖怪也没了动静,恐怕凶多吉少了。
 
 “已经说过不做那么不风雅的事了,相信我嘛。”来者轻描淡写地说,“别激动,我保证他们每一个都完好无损。当然,仅限当前。”
 
 “……那么,你是来谈条件的了……你是谁?”
 
 “呵呵,我不太出名,说了称呼你也未必知道,叫我紫吧。”
 
 紫?正邪盯着对方这套真实感很弱的长裙,不置可否:“……条件是什么?”
 
 “小鬼,你刚才不是在打算以后怎么办吗?”对方避过她的问题。
 
 又是这样的称呼,正邪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你也很清楚你的队伍的力量吧,也只能打败今天那些对手了,下次碰到人更多的对手,你们还能赢吗,小鬼?”
 
 听到这个,正邪默然。
 
 “你大概只是看到自己的这一片局,却不知道,这场三方的大战,快要结束了。最终还是人类赢了啊……”紫说到这儿,低头微微苦笑了一下,“我已经确定,妖怪已经不可能翻盘了,再留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被人类消灭一种结局。”
 
 她抬头,手中的茶杯不知何时依然消失,换成了一把折扇:“所以啊,我和另一个人联手,创造了一个新的世界,名字呢……叫做幻想乡吧。我打算把一些顺眼的妖怪带到那边去生活,来找你就是为此。要去么,小鬼?名为幻想乡的世界。”
 
 “幻想乡……为什么邀请我去?”
 
 “谈不上邀请,呵呵,即使你不同意,我也不打算归还你那些妖怪哦。我看你还有些本事,才来和你说这些话,不然早把你和那些小家伙们一样直接弄走了。”
 
 屡次被对方猜中心思,着实让正邪有些懊恼。她已然猜测,对方具有读心的能力,但却没想到,接下来的话直接击中了她心中的秘密:“小鬼,你不信任我,去不去当然是你的自由。不过,去了有什么不好嘛?那边有广阔的森林,有间静寂的木屋,有个如同栀子花般的女人,在那里优雅的开放……”
 
 “!”正邪呆住了,看着紫得意的笑容,声音第一次无法控制的颤抖起来:“你……你能读心,你在骗我!”
 
 “没有哦,这个我可以保证。”紫举起一只手,“那女人现在一个人住,每天做的事也就是品品红茶,摆弄玩偶……”
 
 “……”
 
 正邪试图去拿起桌子上的茶杯,掩饰自己的慌张,却不小心碰翻了。茶水流到桌角,滴滴答答的坠下。
 
 “当然了,要判断我说的话是真是假,只能到幻想乡之后才有答案。所以,小鬼,选一下吧。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紫露出一个贼贼的笑容,闭口不言,低头继续品刚才消失如今又不知从哪儿出现的茶。正邪盯着她的脸看,试图看出一丝真实或虚假的信息,最终却无法做出任何的判断。
 
 森林……栀子花……玩偶……
 
 温暖、疑惑、迷情乱意,过去的种种全都回来了。原来女人其实一直没有离开她的心,她只是选择性的忽略了自己的那份心情,把注意力放在手头的事务上。如果听从紫的话,我能见到她吗?
 
 她可能是骗人的。
 
 茶水的滴答声仍在继续。正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也有要照顾的一批人啊。
 
 这家伙能读心……妖怪要败给人类了……手下们还活着,被着妖怪带到幻想乡里了……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根本没的选。无论是基于私心还是公义,去幻想乡都是最好的选择。唯一能指使自己拒绝她的,只有几分猜疑之心了。
 
 然而对面的这个紫又如此的强大。无法拒绝呢,她暗暗苦笑了一下,思路又跳回了过去……
 
 “好了,走吧,”一炷香的时间过去,紫站了起来,看着正邪的表情就知道了结果:“去见她吧。”
 
 她抬了抬手,眼前的空气产生了扭曲,凭空打开了一道发着蓝光的“门”。紫回头对正邪笑了笑,自己先走了进去。
 
 那时候她为什么走了呢……她究竟是不是魔族……那个小玩偶怎么样了……她究竟是怎么看待我的……我是不是可以继续住在木屋……
 
 她也走进了那道“门”,眼前先是模糊的一片蔚蓝雾气。而后雾气忽然全散,眼前出现了一片泛绿的麦田,空气中飘荡着潮湿的泥土清香,远处的大树旁,几个妖精正上下翻飞嬉戏,更远的连山之上,太阳正缓缓升起。
 
 “欢迎来到幻想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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