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5.
老实说,我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感觉我只不过是跟十六夜说了几句话,然后莫名其妙就跟她一起坐到etc.里面了,面对面的。简直中邪了,我都怀疑这人是不是有特异功能,可以把别人的思维屏蔽掉,从而对她唯命是从。
“我以为今天晚上etc.不开门来着。”店长把唯二两个客人的饮料送过来的时候,我开口问道。有学校排场隆重的免费酒水食物在,多半没人来这,店长之前也说今晚歇业的。
对方耸耸肩。“我本来也没打算营业,不过想想也没别的事好做,这不正好么。”他放下饮料和吸管,在把冰咖啡推向十六夜时,露出跟平时不太一样的亲切微笑:“还是按您的习惯,放了多一倍的糖。”十六夜道了谢,店长收起托盘,走回吧台。
看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这位新任职的老师已经成了etc.的常客。
唉,突然就理解古人口中红颜祸水的意思了,自打这家伙出现以来,看她把我平静正常的大学生活搅成了什么样子,躲都躲不开。
不过没办法,既然都答应人家——虽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具体是怎么答应的——陪她喝杯饮料,也不好这么快就扯理由开溜。如今受的罪都是当年作的死,颠不破的真理。我咬住吸管啜饮柠檬绿茶,仔细观察着水面上那些冰块里的小气泡。话说回来,没想到这人那么喜欢吃甜,两倍糖什么概念。我还当她是黑咖派的呢。
“说起来,你跟丰聪耳同学并不是一个专业的对吧?”她用吸管戳得冰块且沉且浮,开口发问。
“呃,嗯,我是学考古的。”
“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呢?”
我大概花了半秒钟猜测她问这些是干嘛,然后用了另外半秒来考虑要怎么回答。“我是在‘那儿’,就是第一次碰到你的地方,遇到她的,”我耸耸肩,“她当时搭讪我,被我拒绝了。”反正十六夜咲夜肯定知道‘那儿’本质上是干什么的地方。
她笑了笑,是那种忍俊不禁的笑容。“丰聪耳同学大概不是那种惯于遭到拒绝的人。”十六夜说。
“大概吧。”我答道。
那是当然,不提身高的话,神子简直就是如今小姑娘们梦想中的Miss.Right。虽说她也算圈子里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不过那些曾经跟她交往、最终惨遭抛弃的人除去感情受伤之外,无论哪个方面都赚到了。可惜她真跟我喜欢的类型挨不上边,而且互相熟悉之后,她对我也有同感。也正是托了这一点的服,我们才能变成这种接近朋友的关系。朋友的话,你是不会想跟她上床的。
“这次丰聪耳同学可要陷入苦战了,霍教授不是那么好拿下的。”她喝了一小口咖啡,咽下去,又补充说:“尤其在于,在跟霍教授献殷勤的同时,还继续向其他人暗送秋波。”
要不是自制力良好,我肯定已经嗤笑出声了。开玩笑,叫神子别向漂亮女孩吹口哨,不如让她屏住呼吸,憋死自己。何况十六夜老师您的美貌已经大幅超越“漂亮”这个词所能到达的最高点。于是我又耸了耸肩:“她就是这样,不过每次追求谁的时候,她大抵都是真心的。”即使有那么一两个好像只交往了个把星期。
“看得出来。”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她这句话的语气明显冷了些。我有说什么让人不爽的话么?好像没有吧……
就在我苦思冥想,希望找出问题所在的时候,对方又说话了。这次就不仅仅是“感觉”她情绪不高。她表情冰冷,稍微蹙着眉,显得困惑且恼火——当然,恼火的情绪还保持在礼貌的范畴之内。然而这些都不算什么,最要命的还是那双眼睛,我不禁觉得,果然被天敌盯上会变得动弹不得,连思维也动弹不得。
我就那么傻乎乎地回望着十六夜,等待她下口的瞬间。
银发的掠食者轻轻张开嘴,吸了口气,最终只发出一声叹息。她转头望向窗外,依然蹙着眉毛。魔咒解除,我放松下肩膀。
etc.并没有全区营业,只有靠近窗户的这排桌子上开了灯,而且还只开了每个卡座单独的吊灯。我才发现这种昏暗的鹅黄色照明似乎营造出了一种暧昧而,呃,该说忧郁还是什么,的气氛。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十六夜的脸倒映在玻璃上,融化在路灯的光芒里。
“我其实也跟丰聪耳同学一样,”她忽然开口,“很不习惯被拒绝。”
很好,有个方向总是不错的,现在我开始回想自己究竟哪里拒绝她了。
她又叹了口气:“在我见过的所有人里,似乎只有你总想着怎么才能快一点从我身边逃开。”
后半句倒的确不假,前半句我也毫不怀疑。
“所以,能让我知道为什么吗?”她的视线回到我身上,但这次好像没有附加任何额外效果。
这要怎么回答才好。等等,此人似乎掌握着我那门选修课的生杀大权。
“呃……”随便搪塞肯定不行吧,我干脆放弃治疗好了。“我不是很擅长跟好看的女性打交道,而且,我以为十六夜老师是八意教授的女朋友,应该适当保持距离。”
有那么一小会,她嘴角下撇,眉头紧皱,还眯起了眼睛,好似随时准备爆发。可是那一小会过去之后,十六夜反而挤出一串短促的笑声。虽然那笑声比之前的表情还让我觉得心里发毛。
“好吧,就先假设你说的成立,我的确是八意教授的女朋友,或者情人,无所谓。所以这个事实等同于我属于她,是她是私人物品,对吗?”她的笑容褪去,眼神里多了种审视的味道。“我还以为女人对女人的见解会跟男人不太一样。”说完这句,十六夜咲夜的表情彻底冷了下来,跟先前完全不同的冰冷,会让人感到害怕的那种。
“不,我只是觉得忠诚应该是互相的。”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但覆水难收。看她的表情,这下,我恐怕真的把十六夜咲夜惹火了。
“你说的没错,”她的声音像冰棱,划过我的耳膜,“很高兴跟你交流,红美铃同学。我还要备课,先回去了,再见。”
例行公事般说出这串话,十六夜站起来走向柜台,步伐稳健,没有任何犹豫。她付了钱,跟店长交换了问候,又转身走出门外,期间连瞟都没瞟我一眼。
她的身影消失在目光外,我坐在原位,灼热的恼怒和懊悔从胸口升腾起来。我看了看桌子对面几乎没怎么动的冰咖啡,和聚集在杯子下面的水滩,接着意识到左手一直都紧握着自己的杯子,手心和手指冷得发麻。
店长慢悠悠晃荡过来,收走了剩下的咖啡,拿抹布擦去它留下的水渍。
“好像不怎么愉快嘛。”他说。
我揉搓着冰凉的左手,摇摇头。
“嘛,虽然不关我事,不过要我说,对任何一个审美正常的未婚人士而言,拒绝那样一位女士的好意都是大脑残疾的表现,应该去看医生。”
我抬头看着他。他一摊手,继续说:“不过这也是你自己的事,还有,你那份她帮也你付了。”
“她应该还没走远。”最后,店长撂下这句,又晃悠悠走开了。
而这七个字,如同按下了藏在某处的开关,让我蹭地跳起来,追着十六夜离开的方向跑去。在奔跑的过程中,除了“找到她”之外的任何东西都进入不了我的思维。诸如“她会不会搭乘交通工具走了”,或者“会不会转到别的方向去了”,这类问题,完全没去想。
街道上没什么行人,马路边稀稀拉拉停了几辆车。第一发烟花爆炸的轰鸣把我吓了一跳,不过我没有放慢脚步。遥远的地方传来人群鼎沸的声响,烟火的余烬闪烁着坠落,接连绽放的强光不断抛洒出来,让路灯显得一阵明暗。
然后,在一个让人心安的刹那,我看到了十六夜。
她的确没走多远。从周围环境来看,这里离etc.至多不过两百米,但我心率却很异常。就算上大学之后没怎么锻炼,中学田径部的底子毕竟还在,不至于跑个两百米不到就喘成这样。不过这些都无所谓,我追上她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她也看到了我,带着捉摸不透的表情,把还剩三分之一的香烟摁熄在旁边的垃圾桶上。我已经懒得去揣测她的想法了,反正猜不对。
我放慢脚步,一直走到离她很近的地方才停下,近到她跟我对视时需要抬头,近到她身上香烟和另外的味道清晰可辨。
“十六夜老师,”我听到自己说,“我不在乎你是不是谁的女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