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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短篇] 旅者足印[主角组/前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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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9-20 09:03:4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宴之敖者 于 2014-9-20 09:12 编辑

这个故事的灵感来自于一位喜好怪谈的朋友。在聊天时偶然提起了这个,在得到他的同意之后将这个故事写了出来。故事里的“她”和“巫女”指代的是主角组的先人,毕竟这个故事是发生在几百年之前,关于这点我想有必要先行说明。如果说大家喜欢这个故事,那么请感谢能想出这么好的点子的那位朋友——一位平凡的妖怪狸。
以上。





她艰难地爬上了沙滩,背包里进了海水。她知道自己多年的研究成果算是完了,但好歹还有条命在。现在她只能祈祷还能给自己剩点有用的东西,否则的话留着这条命又有什么用呢。金色的长发湿淋淋地搭在脖颈上,非常难受。海水咸苦,她大口往外吐着,直到实在没什么可吐才停止。仰面躺在沙滩上,偶尔涨上来的海浪冲着她的双脚,但她也只能到这了。

倘若一个国王只有陆军,那他只算个独臂人;当他兼有海军,才算是双臂齐全——彼得大帝
说这句话的沙皇,这位强人,用野蛮制伏野蛮的可汗,那年才刚刚出生。没人能预见到他之后的成就;那是公元1672年,荷兰人海上霸主的时代即将结束。
虽然那已经是海上马车夫衰落的开始,但在那一年,还看不出来有什么端倪。荷兰的荷兰东印度公司仍是当时世界上最赚钱的公司之一,在东亚地区的贸易额极大。荷兰人的商船不仅可以与东方的老迈帝国——清进行贸易,同时也与那个闭关的岛国,日本,有着几乎垄断的交易。闭关锁国的日本仅在几个港口与外面的世界打交道,而能与他们商业合作的国家也寥寥无几。岛原之乱后,荷兰人有助战之功,所以得到了行商的特许——虽然也仅仅是在几个城市而已。
但以此为契机,大量的商船聚集在日本的港口,在那个时代,荷兰人算是日本人能接触到的最多的外国人了。荷兰人在商言商,谨慎行事,基本不在宗教上触怒幕府,只要能赚钱,什么都好说啦。
而故事,也就是从一艘荷兰商船开始的。


她躺在沙滩上,不确定这里是不是目的地。她不远万里从家乡乘客船来到了印度,在那边被小贼摸走了钱包,最后只能以工人的身份搭乘商船来日本,想想看,此行从一开始就不吉利啊。但她还是要来;毕竟已经知晓自身极限的自己,除非获得东方的异术帮助,否则也只会和其他人一样,迎接必将到来的凄惨死亡而已。
话虽如此,但船沉了。狂风巨浪,商船就像是被一双手大力从中间掰碎一般漂亮地断成两截,好在远处就能看到陆地,所有还活着的人都拼命游过去,不断有人筋疲力尽,沉下去连个气泡都没有。她也麻木地向前游着,几个巨浪打过来,她和其他人分散了,随波逐流。大概是气数未尽,她觉得自己都摸到了天使的翅膀了,还是活了过来。睁开眼时沙滩已在眼前,她踩着水游到了沙滩上,像所有死里逃生的人一样,脑子里一片空白,两眼无神,气力用尽。她想,如果这个时候来只什么野兽,也就完了。
“说不定上帝想让我死在地上呢?”
最悲惨的想像也不过如此了。她不确信自己是不是飘到了日本岛上,虽然方向没错,但听三副说,日本岛周围的小岛数量不少,并且都杳无人烟。想到有可能像故事里的遇难者一样,在无人岛上做了二三十年野人才获救,刚刚捡了条命的她也实在没有那个情绪去感谢上帝。她躺了很久也没恢复体力,只能不断地往上挪,挪到尽量干燥点的地方。脑袋旁边有小螃蟹在爬,她也顾不得生冷,抓起来摘掉眼睛就嚼,嚼到嘴里只剩硬壳都舍不得吐,吸吸汁水才把渣子吐掉。
刚吃两只,就听到有什么东西走过来的声音。从脚步声能听出来,大概是人。人的步伐和其他动物的是不一样的。知道自己是飘到了有人的岛上,她马上安心了;但一瞬间过后她就笑不出来。一轻,一中,一重;一重,一中,一轻;停停走走,有悉悉索索之音。脚步声越来越近了,但也越来越不规律了,听得她满身冷汗直冒。看来是个动物,而且还瘸腿。倘若真一口锁喉把自己咬死也就算了,就怕从下面开始吃,咬开肚腹,扯了肠子,自己还急切不死,那还不如淹死了痛快呢。
大概是看到自己了吧,那东西朝自己这边来了,而且越走越快。她吓得闭紧了眼睛,都不敢看。那东西来到了近处,扯住了自己的头发;这一下有点疼,她本能地开眼一看——
一个女孩子。穿着红白相间的没见过的衣服,手里拿根竹竿,左肩上斜挎着什么,正把自己的金发缠在手指头上玩儿。难怪会一轻(竹竿探地)一中(正常的脚)一重(挎东西那侧,自然重些)。她看到是人,还会穿衣服,长的还挺漂亮的小姑娘,知道自己这下是死不了了,冲她笑笑,有心试着打招呼,但苦于语言不通,于是只好笑个没完了。
小姑娘也冲她笑笑,看她不停地打手势,一会指指嘴,一会指指腿,虽然听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但看样子也知道是遇难的海员飘上来的。于是把竹竿和竹篓放在地上,拖着她的一条腿往回拉。小姑娘力气小,她长得又高,走几步就得歇一会。她被拖在沙地上吃了不少沙子,一咬牙,往回爬了几步,撑着竹竿努力地站了起来。

Dank u wel。”(谢谢)

我以西班牙语与上帝沟通,以意大利语向女人调情,用法语同绅士寒暄,而用德语调教马匹——西班牙国王 卡洛斯一世

将近一百年之前,一位西班牙国王曾说过这句话。虽然八十年战争让荷兰人对所有西班牙人都深恶痛绝,但谢天谢地,总算打赢了。如果那位国王知道他过世后西班牙会一败涂地,大概会把德语替换成荷兰语吧。
但无论哪种语言也好,明显对面前这个人是说不通的。她肯定只会一种语言,那就是日语。纵然荷兰人会说荷英拉丁三门语言,但脱离了她生活的环境,在这异国他乡,这些都不顶用。她在印度逗留时,曾在码头的日本商人那里学了些日本话,但苦不甚精,而且她要记的太多,也实在没有时间和精力记到脑子里。干脆请他们写出来,再一句一句的念,自己在日语下面用荷语的音标注上音,尽量读起来通畅一些。
荷兰人吃了一餐,精力恢复了不少。她早就听说这个国家的人基本不吃肉,或者说除了鸟肉和海产之外不吃其他的动物类食品,所以对小姑娘提供的饭食本来就没啥期待。蔬菜是煮的,非常清淡,而汤的味道古怪,大概是放了什么奇怪的调料。她的背包挂在房子外面的树上沥水,她打开仔细看看。草药和标本基本都毁了,这在她意料之中。其他的杂物也没什么可惜。除了这些之外还有几本书,虽然浸透了水,但慢慢阴干的话应该还能看。好在自己的几个笔记本在上船前就被珍而重之地掖到了牛皮背包的最里层,受潮情况还不算严重。墨水虽然被海水泡淡了些,但勉强还能辨认字迹。她把笔记本摆在煮饭的灶台上,表示自己想休息一下。小姑娘将她带到卧室样子的房间,她脱下小姑娘给自己找来的衣裳——自己的衣服也同样被挂在树上晾晒,而小姑娘的个子比自己矮那么多,虽然这衣服一看就是她成年了的女性亲属的,要比她的体格长些大些,但在自己的身上还是显小。不过现在哪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她困倦极了,倒头就睡,心想,就算这时候西班牙猎巫人来烧死自己都不在乎了。


她当然睡的放心。一方面是疲劳,另外一方面,她从商人们那里尽可能的学习知识。那朱红色的奇怪木杆建筑,低矮的房子,房前的稻草绳,应该是日本的宗教设施。除了宗教法庭,她还真没听说过神职人员搞谋杀,或是谋财害命那一套的。何况,自己哪有钱。
她怀揣着梦想沉沉睡去,梦想在梦中化为了希望。
梦有时是人生中的至高境界。

她出生在一个商人之家。父亲是所谓的纵横四海的豪快男儿,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家。尽管带回来的财货丰厚,她仍感到不是太幸福。当其他孩子羡慕那些异国的衣服、糖果和玩具时,她却总能想起自己的母亲。她认为自己和母亲是一样不幸的,生命中缺少的那个人虽然活着,但简直是死了。他用这些东西哄骗自己,用更加贵重的东西哄骗母亲。她恨他。
而母亲始终没什么怨言。也没有去像其他贵妇一样去寻找情人。她觉得这对母亲不公平;也许父亲现在就在哪个码头,和一群当地的妓女花天酒地。她不能理解母亲对父亲的理解,宁愿憎恨自己的憎恨。
唯一还让她觉得那个人还有点好处的地方是图书。听说了自己喜欢看书之后,那个人每次出海归来都带回大量的图书。有的能看懂,有的看不懂。于是父亲拜托船上的抄写员在行间和页脚添加大量的翻译和注释。她看那些书简直着了迷。不是身边的人,不是熟知的世界,甚至连神都可能不是自己在教堂里认识的神;眼目中发着金色光芒的太阳神的后代,神王的伟大的儿子那十二项的伟业,永恒之树上解读世界未来的聪明人,三根钻石针上依次排列的金片以特殊的方式完全移动干净时连世界都会毁灭……千万个异国的故事如同千万颗星辰一样,是她儿时的光明……与乐趣。

有时连星星都会成为人类的理想。

而当母亲病故一年之后,父亲因思慕过度而染病离世时,她才发现,自己从来都不理解这个一度认为薄情的人。用那些从东方运来的书上的说法,大概就是所谓“同生共死”。两个人可以聚少离多,但那仅仅是身体。他们的心从未远离对方;而当一方不在的时候,这世界对另外一个也不再有意义。这可能是极端了,确实是极端了;但又实在无法苛责。此刻,她心中也全都是这种情绪。生无可恋。
她将家族的产业大部变卖,成了一个坐拥大把财产的姑娘。那时,女巫们从西班牙,那个虔诚得可怕的国度偷渡而来,其中一人成了她的老师。她想学习将亡者复生的秘法,想学习长生不老的异术。女巫告诉她,那怎么可能?女巫也不免一死。但有些女巫可以成为魔女,在瓦普几斯节上有一席之地。届时,呼啸在罗马的废墟中,高卢的森林中,凯尔特的平原中,日尔曼的高山中的魔王会亲自与魔女会狂欢,想得到什么样的东西都并非不可能。
她屈服了,投降了。抛弃了自己的信仰。天主教也好,新教也好,无非是致命或不致命的火刑台——只比讲经台少一根柱子。在女巫老死之前,她已经掌握了一部分魔法的奥秘,甚至是在当地秘密举行的女巫聚会中的佼佼者。在老师死后,她的家财也已经散去了大半。那时,她把目光投向了东方。
在书籍中,在老师的笔记中,神秘的东方。那里有在火中自焚而重生的神鸟,那里有在山中修行魅惑人的狐妖,那里的雪山中行持秘法的僧侣化身为虹,那里一子相传的神秘术法能撼动海洋。
所以她毅然坐船出海,横渡远洋。她还记得曾经的希望;沐浴在海风中时不可避免地想起,无数次观看起锚出港,扬帆沉碇的父亲,和在窗前月下,花中湖边静静等待她的母亲。即使有一天一切尽归虚妄,自己迎来身为凡人的死亡,也毕竟尝试过——尝试过。她站在船头,握紧了脖颈上的项链。那是星形的坠饰,十四岁的生日礼物,金制,来自自己从未见过的地方。

星星也可以成为人类的理想么?

她睡了许久,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日上三竿。她记得自己是在下午睡的,看来是一直睡到了第二天。她头昏脑胀地走出去,第一件事是找到那个笔记本。现在可以翻动了,虽然一些地方已经被水泡坏。她从厨房的角落掰了一小条炭,小心地重描那些看不清了的地方。正描着,巫女抱着一筐洗好的衣服走了过来,她发现其中不少都是自己的,赶快看了看笔记,生硬地念道:“谢谢。我,帮忙?”
巫女笑着说了什么,她悲催地发现自己基本听不懂。她只好打手势说自己要帮忙,后来觉得太费劲,直接抱过衣筐来,巫女在两棵树之间拴了根绳子,她一件件地晾在了上面。她正晾着,忽然灵光一闪:虽然她说话自己听不懂(她不承认自己听力差,固执地认为巫女在说什么方言),但如果写呢?毕竟自己的笔记本上记了不少常用字,虽然被海水毁了一小半,但还有一大半,估计连写带比划也能差不多。于是她晾完衣服之后,拉巫女来到院子里,用一根树枝在地上划字。这个是她事先就和印度的日本商人——天主教徒——排演熟的,因为她觉得这个非常有必要:

“你好,我不是坏人。我是商人,来到这里。”

巫女看看,折了另一根树枝划道:“我知道。你的船,沉?”

“沉了,风,大,人,统统都死。”

与其说是一个句子,不如说是不连贯的词。她发现对方写得太复杂了自己也听不懂,还不如写一串词然后自己慢慢找笔记更快点。所幸她跟随女巫多年,学习能力还不错,很快两个人就基本能够通过一半语言一半文字的方式来交流了。在交谈中,不可避免地要提到自己的名字。她没打算把自己的真名说出来;据说在东方有种巫术,能够通过名字对人下诅咒或控制对方。虽然她不认为神职人员会搞这套,但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关于这点,她也早就有了准备。

“我的名字,Ster,日本话,星”

星星。曾指引过父亲的航向,和寄托过母亲的情思。

“博、丽、红、白”
“我”

东方人的名字真是古怪啊,她想。完全不明白什么意思。不过估计自己的名字如果不翻译,在她眼里也差不了多少吧?
巫女又在地上划道:“你,伴天连?”

这个她能看懂。在日本,传教士被称为“伴天连”,天主教徒叫作“切支丹”。在印度与自己打交道的日本人都是隐藏得很好的切支丹。他们通过商业往来,皈依了异国的宗教,但继续留在日本就难逃火刑,于是他们通过操作代理人的方式向自己供货,每年只回去几次。不过话虽如此,现在基本已经没有神父会来这里传教了;不过在本地人的眼中,可能还是难以分辨,或者说那种印象不会轻易摆脱吧。
她摇摇头说:“不是。我,学习。学习,你们。”
这时她发现了第二个大问题:自己怎么才能让她明白自己是来学习异国的魔法的呢?因为自己懂得魔法这种事不可能宣扬出去,她在这方面的词汇量明显不足。自己到底要怎么表达才好啊?自己的师傅,那位女巫对此也是语焉不详。
她最后只好采取了最笨的办法:“你们这里,最厉害的人,在哪?”

巫女想了一会,指指自己:“我。”

“……不是,普通,厉害。很,厉害,最,厉害!”

“我。”

“……”她有点无语。巫女大概看出了她脸上不信服的表情,叹口气,走到了一棵树旁边。说粗不粗,但说细也不算细了。巫女腾身一跳,一脚抡过去,那棵树——被从中间踢成了两半。

“天哪。”
是够厉害的,不过这可不叫魔法啊,她绝望地想,不知道怎么回应巫女那洋洋得意求夸奖的表情。

她后来也是没办法。呆在这里,人迹罕至。连参拜客都没有,募捐箱唯一的作用就是接灰,她几乎不明白巫女是怎么活下来的,但看她晒了不少鱼干,也不像是自己吃的样子,就知道这是准备拿去换米的。在这里白吃白住了不少天她也不好意思,偷偷用魔法帮了不少忙——她虽然在魔法上的造诣不算太深,但炸鱼还是很简单的嘛。
在巫女要拿干鱼去交易时,她也作手势要跟着去。她知道,想寻求这个国家魔法的踪迹,还是要到大一点的地方去的。她随巫女来到镇上,也留了个心眼,想找人寄信到长崎的商馆去,好歹过去她父亲的同事还在荷兰东印度公司工作,想办法给她捎个信也是好的。但她刚刚踏进镇上就被逮住了;似乎被当成了传教士。她露出被帽子遮住的束在一起的长发,同时用半通不通的日语辩解自己是遇到了海难的人,本身是商人,但仍被当成是伴天连送到了官府。官府的态度是明白的;摆出一块拓有十字架影像的石板,示意她踩上去。这就是日本政府鉴别天主教徒的所谓“踏绘”。
她踩的毫不犹豫;反正本来就没什么信仰心。看她踩得这么痛快,官府反倒是有点不知所措了。所幸巫女似乎是打了保票,神职人员再怎么穷困,似乎也有天生的可信度,就这么糊里糊涂的混过去了。至于信,她找来纸笔写好——毛笔用着非常不习惯。然后用背包里还剩的几块金币付了邮费。其时大名之间来回传信是用所谓“飞脚”的人扛着箱子来回飞跑,普通百姓想要邮信主要还是求人或是请商人的商队捎信。说不得,也只能这样了。虽然觉得可能要花很长时间的样子。
她随巫女在市场上卖了一天干鱼,换了些米回去。杂货铺收购的价格不够高,很是费了番唇舌。她听闻东方有舍食辟谷的魔法,想必这个巫女是不会的。在一起呆了这几天,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巫女的拳脚很厉害,其他的……好吧,就不能指望。巫女要是真会魔法,她就把那个募捐箱子生吞活吃了。她也旁敲侧击地问过巫女知道不知道这个国家懂魔法的人的信息,但一是词汇量不够,二也不敢太露自己的底,到底是没什么结果。这些天唯一的收获,是自己的日语水平越来越好了。

又过了几天,她估计着信大概捎到了商馆。想捎到印度是更久远的事了,她都有点不敢想。在巫女这里的日子倒是轻松,没事捞捞海鱼和贝类还有海菜,晒晒太阳喝喝茶,端的悠闲自在。不过她如果留在荷兰,比这日子更自在呢,所以这种生活只会让她觉得焦躁而已。她生活中最大的慰藉就是学习日语了。什么平假名片假名汉字,只要接触到的她都会学学。如果没点事情做,她更难受。
随着对话水平逐步提高,加上摆脱了疑似伴天连的尴尬身份,她的活动范围也慢慢大了起来。虽然看到异国长相的她,普通的日本人还是不愿意与她过多交谈,但总有些好奇心盛,或是见过世面的人愿意和她攀谈的。她有时也觉得可惜,包里的东西全没了,不能拿什么当礼物,否则交流得肯定会更顺利些。
但交流得越多,也越是绝望。虽然她也知道这些普通人是不会懂得魔法之类的东西,就像她的祖国一样;但仅在口耳相传的那些隐秘的传说中也是该有些的。不幸的是,所谓阴阳师,在几百年前就已经在这个国度消亡;现在那些人的后代也不过是普通的招摇撞骗的骗子,或是死抱教条的学究,没什么好说的。她见过其中的两个,据说在一千年前都是阴阳师的名门,但现在也只是普通的教书先生。她还一度对忍者产生了兴趣,后来搞清楚真相以后也没什么好研究的了。传说里剩下的也只有那些喜怒无常的妖怪,八百万的神灵,还有侍奉神灵的巫女与神主。神职人员还被看成是通晓些神秘力量的。她想到自己家——好吧不是自己家——那个神社的那个巫女,只想翻白眼。也许她是很厉害,两三个人都不够她打,但关魔法屁事啊!
最后还是只能看巫女发呆。小姑娘长得挺好看的,发现自己看她时就冲自己笑笑。说实话,这一切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可能只有一点不好,就足够掩盖所有的好;但无论有多少不好,起码还有一点好,所以也真是分不清。她觉得自己的心态越来越好了,于是冲上去做了件非常想对自己国家修女做的但一直以来限于身份面子不好意思做的事:掀起了长长的裙子——好吧,修道袍——这里叫袴——露出了神职人员那双长年不见光所以显得非常苍白的美腿。

“你有病啊!!!”
她哈哈大笑。
然后被追着打了一下午。


她后来想。在湖中间想。在湖中间的一个亭子里想。在一块比她想像中更加广袤的大陆上的一个省中的一个府中的一个县里的一个湖中间的亭子里想。其时她已经离开了那个神社很久。说很久,也只不过十年。
十年,晃晃就过去了;但还不够她走完这个国家的一半。
她数数自己会的语言。中国话,日本话,少量的拉丁文,半吊子英国话,以及太久没说,几乎已经忘了要怎么讲的母语。托懂得这么多语言的福,她的阅读量大大扩展。在这个国家看不到多少西方世界的书,除非那几个沿海口岸。
风卷着一种甜腻的味道拂过湖水。谁家在办喜事。远方的鞭炮响了,还有被叫做“锁呐”的吹奏乐器和所谓“锣”和“鼓”的声音,也被风一并送了过来。她想起读过的一本诗集。某个不得志的官员在江上遇到一个乐手并请她弹奏“琵琶”,并被那位乐手的身世飘零感动的诗。其中的一句,大概是说乐手嫁给了商人,而商人比起感情,更看重利益,刚刚结婚就去了外地做他的茶叶生意,意思大抵如此。这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家庭。说起来,这十几年来都没回去,修道院后父母的墓也不知如何了。
这个国家比想像中大了很多很多。据说一个人穷尽自己的一生也不可能遍游全国。而比这国度的黄土更厚的,是它的……怎么说呢?她并不知道,也没有人可以分享。但实在是太厚了,各方面都是。魔法——道术,仙法,神通,方术——无数个名字。神秘的仪式在城市与村庄的角落里被举行着,一张张黄纸上的图画据说都有各自的意义,圣人的遗骨倒是与自己的祖国一样,被当作圣品供奉。她跟随着修道者入山修道,也曾与僧侣枯坐参禅。目睹过烧药炼丹,也尝过秋石红铅。全无效验。
应该说是尝试过了才知道没用吧。她彻底明白了,这个国家——从皇帝到普通人,修道者或非人,都不欢迎外来之物。她没有被驱逐,但也知道自己不受欢迎。皇帝像是要把这个国家揽入怀中一样张开双臂,关闭了绝大部分的码头与关口,和他的人民幸福的自给自足,不把任何一个国家与其他国民放在眼里。她会想起自己见过的那些家乡的船老板们;吃饱喝足,箱子里满是金币,抱着双臂靠在躺椅上吸着烟斗,似睡非睡,眼睛里带着笑,脸上胖得肉都冒了出来,有个漂亮的妻子和几个孩子,也都是吃饱喝足,别无所求。
她被这个国家拒绝了。他们拒绝将自己的所有之物——好的,或坏的,给予一个外邦人。在这里羁旅十年之后,她终于接受了这一点。不管把他们的语言说得多么流利,能看懂多少书籍,但只要不是他们的人,就永远无法被接受。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但比那个岛国更甚。这个国家的一切只有生于斯死于斯的人能够理解,无须语言和文字,那种感觉就是所谓的“自然”“流露”,从大到小,从天上的飞鸟到官员的宅邸,从书法和绘画到车轮碾过的石子路,甚至是身上的衣服口中的食。这不是出身于小国寡民的她所能理解的,而这个有几千年历史人民如海边沙数的国家更不屑于理解她——连她的存在都没有感觉到。

她知道自己是时候离开了。
但要去哪呢?

两杯酒下肚,她又想起了十年之前,自己告别巫女的那一夜。

“我是来寻找这个的。临走之前让你看看。”
父亲的熟人捎来了一个小箱子。里面的金币足够她支付旅费。她不打算马上渡海,而是想在日本各地游历一下再说。不过无论如何,是要离开这里了。
她看着巫女错愕的表情,手指一弹,几颗星星从指尖飞出来,越飞越大,最后划过了夜空。眨眼间,神社上空降下了一场小型的流星雨。她尽情地在巫女面前施展自己的魔法,虽然所会有限。当她最后垂下手指,魔法的展览会落幕时,巫女的表情已恢复了沉静。

“你是什么人哪?”

“魔法使而已。普通的魔法使。在我的家乡那边,我这样的人还有很多。”

她没说实话。有什么说的呢?她也许不算出色,但也算是正牌的了。无数所谓魔法使和女巫仅仅是草药师或是其他的什么,凭着小聪明混饭吃的家伙,把兔毛烧成灰治水肿,用猫的脑髓治高烧,给小孩子讲神行侠的故事,如此而已。而自己会的是什么呢?有一天可能被取代的东西。可能将来有吃一片就能治好发烧的药,捅一下就能放空水肿的针,几天就能从世界的一头到另外一头的工具。一切都将被取代,被取代之物则被遗忘,如同传说中英伦半岛上的德鲁伊神教,曾让荒原变为沃野的魔法如今安在?而现在的农具和肥料,如果原封不动地回到几千年前,是否也是一种强力的魔法?她没有答案。
也永远不会有答案。

第二天她踏上了前往京都的道路,据说那里还有过去大阴阳师的末裔。即令没有,也能从那里取路前往其他港口。她现在对那一夜的记忆很模糊,她与巫女都没说什么话,眼睛里都还残留着流星的光芒。有些是想说但没说出口的,更多是不知道怎么说的。她想,大概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如同星斗。有的如同太阳和月亮还有北极星,永远都在那里,可能会变幻但不会消灭。更多的仅仅是流星,再亮也只是一瞬间,然后就过去了,之后连个可凭吊的信物都没有。
她最后把自己从父亲那继承来的项链放在了巫女那里,说是当作宿费。巫女推辞了半天才收下。在离开这里的路上,她想,在这里住了半年多,来这里参拜的人似乎都没超过二十个。如果自己是这国度的居民,会来这里看看她么?

“所以说,哪来那么多的问题啊。”
人总是会背着问题上路。然后在某个岔路口把它抛下。多少个问题千回百转,走过了不知道多少个路口,渡过大海,飞过平原,某一天某一个时刻毫无预兆地回到你身边向你发起攻击,那时的震动与感慨,该如何表达和处理呢?
又是一个没有问题的答案啊。
所以当她辗转大半年,终于回到她十年前离开的地方时,也真的是惊呆了。

一个黑色的漩涡,像一张黑色的巨口,又像是她十一年前在海上飘浮时看到的沉船导致的大洞,正在向里吞噬她看到的一切;神社,鸟居,树木,石灯笼,路石,还有巫女。
“这是怎么回事!!!!”

巫女还是像她记忆中的一样,正坐在赛钱箱的后面,捧着茶杯喝着茶。她不敢太走过去,怕被一下子吸走。魔法帮了她的忙,能够让她实行迅速的短距离移动。但越向前,吸力就越大。
“哦,是你啊。没什么啊,我要搬家咯。”

“如果你的搬家指的是下地狱的话,那还真没错……”

“那里?不是地狱啊。只是一个被世人遗忘的地方罢了。”

她迷惑了。遗忘?

“你看,这神社不也是被人遗忘的东西吗?连我这个巫女也是,都是被这个世界遗忘了,不再被需要的东西。所以,我们要和其他同病相怜的家伙们一起,移居到一个只有我们的地方。”
正说着,一个坛子飞了出来,砸中了巫女的后脑勺,砰的一声钝响,连她都感觉后脑疼了一会儿。巫女放下杯子——一瞬间就被吸走了——打开坛子看看,又惊又喜。

“这不是前年腌的酸笋吗!我都忘了放在哪了。”

“所以说那玩意还能吃吗!”这么发怒的她觉得自己的重点不对,改口道:“你脑袋没事吧?”

“应该没事吧。”

“不是‘应该’!好像都流血了啊!而且还这么镇定!各种方面都有事啊!明显有事啊!”

“是么?那我应该表现出一点惊慌失措咯?”巫女一松手,那坛子嗖地一声飞走了,正中她的面门。巫女的后脑流没流血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的鼻子已经破了,这会儿鼻血横流。

“既然已经被想起,那它就不算是‘被遗忘之物’啦。就当做见面礼,你拿着它回去吧。”
巫女这么说道。巫女坐的地方离洞口只有几米之遥了。巫女不知道从哪又掏出一个杯子,继续喝茶。她看着这光怪陆离的景象,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然后,她放开了握着石灯笼的双手。整个人都被吸力拽了过去,她还在流血的鼻子砰地一下又撞到了赛钱箱上,她觉得鼻骨就算没断也肯定裂了。她站起来,努力做出帅气的样子,同时鼻血流个不住,一直流到上衣的前襟上。她想笑,但肌肉扯动了鼻子,痛的厉害,她想说话,却听到了不争气的咔啦一声轻响,一张嘴就吐出了一颗门牙,更加的帅不起来了。

“我有话想对你说。”她想,请自动忽略漏风导致的发音不准吧。

“说吧,我听着呢。”

“我……我啊。”
话到嘴边时她发现反而词穷了。不光是十年没说日语让她的舌头力不从心,也是发现自己对巫女的了解实在不多。要对她诉苦么?这些年来有多不容易,自己的那些经历?可与巫女没什么关系。为什么要用自己的辛酸去博取同情——而且好像没什么同情——好吧就算同情又有什么用?不过等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都说了,还试图挽留巫女不要去那个地方。但巫女摇摇头拒绝了,并说了些道理,她一个字都没听懂。好吧,每个字都听懂了,但放到一块就听不懂。她拒绝理解,正如巫女拒绝离开。

“既然这样的话!”
她扑了上去。

“我和你一起去好啦!”
她抱着巫女一起被漩涡吞噬。通过的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可能活着就体验到了死亡。不是痛楚或痛苦,是一种恐惧。生命对未知本来的恐惧。她一边流着鼻血,一边看着巫女。巫女在笑。自己也许应该安慰她,但舌头比刚才更不顶用。然后,酸笋坛子再一次立功,从后面飞了过来,撞在她的后脑勺上。她的头一低,再睁眼时,发现自己吻上了巫女的嘴,并且很没形象地弄了巫女一脸鼻血。

“我和这坛子有仇吗!”
她哀怨地想,并且打算抬头。不过巫女拉住了她的头发。

“你个神职人员还玩这个!”

“那只是一份工作而已!”

“你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从反驳。”她重新吻着巫女,眼前是未知的深境,如夜空中的星辰大海,偶尔会有一只眼睛从众星之中看着她们,然后迅速消失。

“死就死吧。”
她竭力不去想那些。闭上眼睛,失去意识,飘流于银河当中,可能永不醒来。

她再张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还好好地活着。
她与巫女就躺在神社前面,神社都令人吃惊地完好无损。好吧,说完好无损有点勉强,但好歹没伤筋动骨。她算了算以自己和巫女的能力,起码要修半个月。
举目所见,虽然不熟悉,但毕竟还是正常的天地。她发现自己在一座山上,一条石道通向山下,山不算太高,夜风扑面,不太凉。
她回过身,对着巫女一顿踹:“赶快起来,这是哪?”

她们的年代太早,不知道世界上有个地方叫梦幻岛,以及岛上的小男孩彼得潘;她们的知识面也不算广,不知道曾有人去过桃花源;她们更加不相信阿瓦隆或瓦尔哈拉,因为那是死后才能去的地方。这里虽然还是现世,但确实是被世人所遗忘之处,连带着她们也都如此。如果是这世界所生的,世界必爱她;那么这里就是被世界排挤出去的她们的发源地了。
两个人在赛钱箱旁坐着,都沉默。她不知道这是哪里,也没有巫女那种决心,只是头脑一热就进来了;她现在隐约有些后悔,但也大抵觉得无所谓了。正当她矛盾的时候,天亮了,很快,她听到了鸡叫,远方竟还有炊烟。看来这里除了她们之外还有其他人,这真的太好了。

巫女把衣服整理整理,把手递给她:“走,我们去征收些米。”

“……你是要去抢吧?”

“有区别吗?”

“没有,但我不和你去。我不是神职人员,怎么能住这里,我不要和邻居们把关系搞差。”

“有我保护你,怕啥?”

她一时间竟无言以对,或者说在饥饿的威胁下说别的都用处不大。她拉住了巫女的手,然后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她们飞了起来。
“……这怎么回事!”

“我能飞啊。”

“你什么时候能飞的!”

“一开始就能飞。”

“你都不告诉我!你都懂魔法!”

“你不也没把真名告诉我?”

“……”她有点无言。但是又很兴奋。这是她第一次在天空中飞翔,那种感觉——头发向后,耳朵里嗡嗡响,手脚发凉,但一切都在自己之下,那种感觉真是一级棒,所以她半是语塞半是兴奋地无言了。她看向巫女,那个人看起来并没有多生气,还冲着自己笑;她也想笑,但刚一笑,恐怕是因为风灌进了鼻孔,刚刚止住血的鼻子又在这时候开始有种蠢蠢欲动的感觉了,她赶快掩住鼻子。

“好吧。”她说。“那的确不是我的名字,但是……”
那曾经是我的梦想啊。

像流星一样,在夜空之下,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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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9-21 19:47:38 | 显示全部楼层
好久没看到这么可爱的文了。
对,我说可爱!!!!这篇文怎么这么可爱啊!!!!

不知道为什么,读的时候老想把“荷兰人”脑内置换成“河南人”
我大概是被玩坏了。
总而言之我被这篇文章严肃里自然掺杂着一些逗比的感觉深深的击倒了,甚至看到最后有种灵魂出窍的倾向。
嘛。
好看的小姑娘果然是这世界上最棒的意向啊。
绝对不会有之一了。

点评

嗯,好看的小姑娘简直是最高生产力,应该立法禁止未成年少女成年  发表于 2014-9-25 1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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