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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告:本文乃基于东方project的二次创作,部分设定源于游戏黑暗之魂,完全架空,当做非东方看也未尝不可,但从东方同人的角度去看更方便理解出场人物和梗,永夜抄主场,不适者敬请规避,谢谢。
救赎
我双膝跪地,混合着细小泡沫的腐血从嘴唇滴落,将拼凑成巨大火鸟纹章的地板弄得更脏。虽无法品尝,但我想它应该散发着浓郁的铁锈味,以及变质的臭味。钢箭还钉在右胸。箭杆足有三尺长,末端几乎抵地,黑血沿箭杆流淌,弄脏了末尾的洁白羽毛。
又一次死亡。
我抬起头,骑士居高临下,俯视着我,月光透过破碎的穹顶,洒在它点缀着星辰纹路的银质盔甲上。它抬起一只脚,踩在我的肩膀,强迫我略微后仰,然后弯腰伸手,拔出箭矢。动作悠闲自在,仿佛箭头刺穿的不过草靶,头盔正中的观察缝内,只见一片黑暗。
我的身体倒了下去,在碰到地面之前便已向上腾起,化作飞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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篝火旺盛,仿佛朝上飘扬的橙红丝巾。我看着其上漂浮的细小火星,知道自己又“活”了过来。那并不令人快慰。不死之中没有事情值得快慰。我抬手摸了摸胸口,陈旧硬皮甲上没有穿刺的痕迹,每次都这样。攻击从不会留下痕迹,就像我从不会死。
又或许,我早就已经死透了,现今的生命不过是幻觉,正如这堆火光四射、却毫无温度的营火。所以它才无法抵御黑暗。在火焰映照之外,在枯萎的树木之间,黑暗蠢蠢欲动,从四面八方倾轧而来。除此之外唯有安静,既无鸟叫,更不闻虫鸣。在王城附近,万物凋败,植物只剩纤维缔造的枯骨,而动物,也许会沦为比尸体更糟的存在。
王城,耸立在枯萎树木尽头的壮丽堡垒的名字,是我还记得的两件事之一。笼罩在永夜之下的王城,阴魂徘徊的王城,死去的王城——
我的家。
一断焦木断裂开来,倒进篝火底部,声音大得像在暴风中折断的树木。我朝后退了退,避开翻腾的火星。火焰摇曳,很快重归平静,我抽剑出鞘,开始打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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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烦是从哪天开始的?昨天,今天,还是明天?好像没什么区别。麻烦就是麻烦,麻烦而已。跟这陷在永恒与须臾的夹缝中的其他东西相比,一个喋喋不休的牧师只是小麻烦。尽管她真的很聒噪,我担心自己一不小心就会切开她的喉咙。
外来者并不常见,却也不算稀少,可怜的家伙们,竟从一个生机勃勃的世界误入这个地方。通常他们见了我,第一反应都是抽刀——要么抄起任何可以当做武器的东西——朝我抡过来。有时他们可以得逞,另一些时候,则不能。无论如何,他们最终会命丧于此,所以那些死在我手上的,真该感谢我给了他们一个痛快。
不过这牧师终究有她的可取之处,我猜正因如此自己才没有第一时间将她砍倒。她居然没有被我的模样吓到,要么是出于可怕的慈悲之心,要么是出于恐怖的无知,不管哪种,都特别愚蠢。不,或许她的确被吓到了,只是没有反应在行动上。我明白自己是副怎样的尊荣。我曾经有面铜镜,表面镀银,精致又漂亮。后来我把它砸碎了,碎片扔进悬崖下的漆黑波涛。
她喋喋不休,从我第一次碰到她的淤泥池塘开始,到奔窜着腐烂恶狼的枯木林,到架设在干涸护城河上的破败石桥,到穹顶破碎、爬满枯藤的中庭,甚至在被那些缄默不语、盔甲哐当的守卫追赶时。
起初,她问我的名字,问这是什么地方,问我知不知道某个性格古怪的女神,问为什么此地的一切都丧失了生机。我从不回答,喉咙里不发出任何音节。于是她不再问了,如我希望的那样,把我当成个哑巴。我本以为这样一来,她就能少说点话,但我错了,跟哑巴同行的结果是,她试图一人包揽两人份的对话。
她喋喋不休,她就是不肯闭嘴。
有次在临近大海的破败平台边,我甚至想把她推下去。那个平台坍塌了一半,大块石砖保持着下落的姿态,滞留半空。若她运气够好,就不会摔死,若她口中的神明在此地有所作为,她绝不会摔死。但她也不会有机会爬上来。
我怀疑我曾干过这种事,海崖下的某块白色巨石上,有滩可疑的深褐痕迹。但即便是我干的,我也不记得了。我是谁,我曾做过什么,毫无印象,记忆早已被无数次的死亡消磨干净。
我只记得这里是王城、我的家,以及必须完成的任务,至于这一任务的目的何在,亦不记得。
我的任务,是收集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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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我可以告诉你,那是样美妙的东西。它们看上去像团苍白的火焰,或是冒着热气的卵石,细微暖意和丝丝缕缕的气雾自中心散发出来。
我杀死这片土地上徘徊的东西,收集它们的灵魂。
半身腐烂、脏器外露的野狼,盔甲锈蚀、拖着步子的长矛兵,皮肤与皮甲一样破败不堪的弓箭手,步伐沉重、全副武装的带盾骑士,我杀死它们,或者被它们杀死。死亡再平常不过,每次死亡都会让我失去之前收集的所有灵魂。一次又一次,我死在它们手上,一次又一次,我前功尽弃。或许曾经恐惧过,也许还憎恨过,但是冥冥中却有一种感觉,好像这些杀戮是一种赎罪,是我欠它们的,生命是我需要、我唯一能够偿还给它们的——是我让它们变成现在这样的。
但我不记得了,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变成这样,不记得家园为何变成这样。我不记得上次死亡之前所经历的任何事,甚至也不知道上次死亡是什么时候的事。毕竟时间从未流淌。
时间从未流淌,我却觉得自己很久没有经历死亡。
在我复活的篝火旁,有一截倒下的树干,腐朽破败,爬满死去发灰的烂苔。那上面有很多古旧刻痕,深入纹理的地方积污纳垢,已成黑色,而树皮在其周围略微隆起。恐怕早在这棵树还活着的时候,它们就已经被刻上去了。我想,可能最初,我也试过在树上做标记来衡量时间,但后来的痕迹却没法留在上面。
死亡将抹去我对此地造成的任何改变。
在静止的时间里要如何衡量时间?但现在我却觉得自己很久没死过了,我还记得,相对来说,很久远的事情,几万次心跳之前的事情。是的,即便腐烂,心脏仍然跳动。
似乎自从被那个多嘴的牧师缠上,我就再也没死过。如果我死去,她也必然逃不过屠刀,而她若死去,等待着她的,将会是不醒的长眠。所以我不可以死?是因为这个吗?可她的死活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自己都对她动过杀心。
我想我不该继续往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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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我真的会因为她的多嘴和无知杀了她。那个牧师,无时无刻不在宣扬她那围绕太阳构筑的信仰。太阳,和希望。我看笑话的目光被眼球表面覆盖的灰霭所隐去。在这里寻找希望?不知我俩中到底谁更疯狂。
牧师重复着一个故事,或者按她的说法,是圣典。
她说两位神明共同创造了世界,并且化作太阳和月亮来守护它,但凡人只崇拜太阳,因为是太阳赋予大地生机。她说这个生灵涂炭的地方原本是世上最伟大的国家的王城,它曾是权力和信仰的中心,它的辉煌和荣耀记载在最古老的书本之中。她说月亮因嫉妒太阳所受的尊崇,蛊惑了被后世称为背叛者的人,杀死了伟大国家最后的王,并企图用永夜的诅咒笼罩大地。她说王国最后的王子乞求月亮,乞求她将怒火倾泻在这推行太阳信仰的王城上,不要殃及其他。
她说月亮答应了王子的请求,于是他与他所剩无几的子民只能永远在这永夜之地徘徊,永不得安息。至于背叛者,此人的结局在一切记载之外。
牧师不知疲倦地重复着这个故事,古老的王国,善妒的神祇,卑贱的叛徒,高尚的王子。她不断重复这些,并一再暗示,我就是那个让世界免于陷入死亡之国的人。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男是女,何况那个故事没道理,为什么月神如此作为,代表光明和正义的太阳却袖手旁观?而那个背叛者,历史又怎么会忘记这个人的结局?
算了,那些坚持与我无关,无论追随什么而来,她迟早会死在这里。
这里只有永恒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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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温室的二层找到了另一堆篝火,同样充满虚幻,同样没有温度。在此之前,我从不知道原来这样的篝火并非唯一。也许是因为在此之前,我也从未活得足够久来找到它。
或许我终究能够赎清我的罪过。
然而这种念头,这种可以从中解脱的念头,并不让我感到安慰。背负自己所不知道的罪过固然可悲,但背负自己所知道的罪过又何尝不是种煎熬?过去是谁,过去做过什么才沦落至今,我不想知道。现在,我至少不需要选择,不需要未来。
所以我才那么迫切地希望这个牧师死,原来如此。也许让我什么都不记得的不是死亡,而是我自己。
这样,她就更加非死不可了。
我探出右手,伸向横置一旁的武器。牧师正在为我缝合,不久前温室里鸟与虫的怪物在我左胳膊上留了道伤口。这个角度不好使劲,也许无法一击致死,没关系,大不了再补一刀。我把剑柄整个握住,食指插进皮带,拨开固定扣,准备拔剑。只需两次挥舞,就能永远摆脱这个麻烦,永远摆脱那个原因。
只要两次挥剑,她就能永远沉默,只要两次挥剑,我就不用再想什么过去和未来。
“……我感觉,你好像不太一样了。”牧师说。
是嘛,我不知道,我没有镜子,镜子早就被打碎了。而且这也没有意义,过去如何,未来又如何,没有意义,在我死去多时的家园里,唯有永恒的现在,永恒的死亡。不过她这突然的发言确实救了自己一命,好像一旦错过了那个刹那,冲动便消弭下去。我不动声色,收回了探向武器的那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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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深入一步,我都会受更多的伤,刺穿肩胛的箭矢,砍进胫骨的锈刀。许许多多次,我以为我会再次倒下,死去,前功尽弃,就像从前的无数尝试那般。但,几乎算得上奇迹,我没有。我拖着断肢,嚼着血沫,在被杀死之前杀死对方。或许不能算杀死,毕竟,它们就跟我一样,并非活着,会在倒地之前化作黑雾,四下消散,留下闪闪发光的灵魂。
这并不是那个牧师的功劳。她早已用实际行动证明治疗法术在我身上丝毫不起作用。这是当然的,我本算不上活物,没被象征着圣洁的治疗术灼伤已属侥幸。
日复一日,即便没有日升月落,日复一日。我们在王城的废墟中跋涉而过,死亡像是战场上空的食腐鸟,时刻盘旋,时刻等待。我不想给它机会降落下来,我害怕它会降落下来。至于害怕的原因,正如庞大而沉重的过去,被我抛到脑后,企图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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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记就是背叛。
我和牧师站在正殿的残骸里,覆盖整个圆厅地面的火鸟纹章躺在我们脚下。月亮的清光透过破碎的太阳穹顶,洒在白银骑士的盔甲上,洒在王座上方那行斑驳的题词上。我为什么会知道题词的内容?不知道。
忘记就是背叛。
白银骑士转过身,月光流淌,凝聚成长弓和羽箭,出现在它手中。身后的牧师吸了口气。我不知道这是第一次面对它,还是第一千次。不重要,反正我会死在这里。
骑士走过来,步伐沉重,每一次踏脚都让组成盔甲的金属叮铃作响。
我徒劳地拔出剑,迎向死亡,破碎的声带震颤出破碎的吼叫。牧师喊了声什么,没听清,我的耳膜里只有血液的轰鸣。它会举起长弓,用从容而优雅的姿势搭箭拉满,而后夺去我这称不上生命的生命。我可以想象那副景象,三尺长的箭杆穿透胸膛,骑士从容优雅,把它拔出来,好像箭矢刺中的不过草靶。
但骑士没有举弓拉弦。我冲到它面前,抡圆胳膊、使上所有的力气,砍向盔甲上看似较为薄弱的地方——那感觉像是砍到了一堵墙上,自剑身反馈回来的力道差点折断我的臂骨。
徒劳,这一切都是徒劳。我的任务完成不了,我的赎罪永无止尽。骑士低下头,一片漆黑的观察缝里是否闪过了一丝银光?我不确定。它的光滑无垢、缀满星辰的白银盔甲上,镜子般映出了我的模样。
我的眼睛是红色,就像我的血,头发则是白色,那种缺乏生气的白色。
可我不认识这张脸啊,我想。就在这个想法在脑内编织完成的刹那,我又认出她来。骑士朝后退去,消散在空气中,长剑落地,哐当的响声在大殿里好一阵回荡。
我记起来了。我记起王城曾经的样子,金砖铺地,玉石作瓦,白天,太阳的光辉闪烁在建筑布满金纹的拱顶,夜晚,月色混合着清歌,流淌在大街小巷。它曾是永恒,它该是永恒,它真正的辉煌任何后世记载都不及其千分之一。我记起我的伯父,记起我的父亲。记起神明的无常,记起人心的贪婪,记起它们在王城投下的阴影。凡人怎可追求神明,怎能将神明那恶作剧般的要求当真。
弑亲者,我大声咒骂,直指安坐在王座上的父亲;弑亲者,我低声呢喃,俯看匍匐在海崖下的国王。
而这些,这一切,我都忘记了。
忘记,就是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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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已西沉,东方涌动的海面下,太阳孕育着它的光辉。我都没意识到自己居然讲了这么久,虽然也不算太久。重新适应发音和言语有些困难,但磕绊与不顺只持续了一小会。我把完整的故事,从头到尾,告诉了牧师。
没有伟大的、最后的国王,也没有仁慈善良的王子,只有弑君者、弑亲者、背叛者,不得不和自己所造成的结果永世捆绑,游荡在永夜之下。罪人,以及那些受其牵连的无辜的人。他们曾是她的子民,她的朋友,她的亲人。天罚落下的时候,他们的魂魄被扯出身体,盘旋在死亡的国度之上,哭嚎着、愤怒着,无处宣泄,直到神明指出罪魁祸首的身份。他们像水虎鱼群那样分食了罪人的灵魂,又化作没有心智的行尸走肉、死去王城中的游魂。沉沦在这永恒的黑暗中,得不到解脱;沉沦在这永恒的黑暗中,诅咒着罪人的名字。
我就是那个罪人,而所谓的赎罪,只不过是一点点,拼凑自己破碎的灵魂。也许神明也不是那么震怒,也许这仅仅是神明一时兴起的娱乐。不得而知。
是的,神明只有一个,太阳和月亮不过是她的不同化身,群星则是她的忠实仆人。
讲述的尾音落下,漫长的沉默接踵而至。不知是谁将这里发生的事记载下来,让它流传后世,但到如今的版本,显然与当初相去甚远。牧师像是个虔诚的人,不过,既然为找寻过去而来到这里,应该也不至于接受不了吧。
真相就是真相,即使被忘记,这点是无法改变的。
东边的海平面愈发明亮,数千年来的第一次,太阳即将升起。我想象着那些景象,想象着阳光穿过凋零的树林和残破的拱顶,照亮石间的苔藓与剥落的金漆。
时隔千年,我的故乡即将重见天日,可惜的是我无法亲眼见证那个瞬间。
我已经“活”了太久,应当随永夜一同逝去。饱受摧残的灵魂终于得以安息。前所未有的平静沉降在内心,结束了,该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谢谢你。”最后,牧师说。我看不清她的表情,所有感官都在迅速褪去。不,我想,要不是因为你,或许我真的永远得不到解脱,而不止一次,我曾想杀了你。不,我想,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我该谢谢你。
太阳升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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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不遗忘。”
——菲尼克斯古王国历史博物馆正殿题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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