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八门锁月 于 2014-12-11 18:34 编辑
秋之盈樽
凋落的舞步
如果不是对未来的焦虑，这也许真的是一趟不错的旅行。在饥肠辘辘的晚夏之时，却被秋天的味道引诱着方向。麦香，谷香，所有能刺激人类味蕾的香味，所有代表着生命之根基的气息，似乎都从那个方向隐隐散发出来。
这样的气息似乎会很危险，所以平时都好好的被隐藏着。直到八云紫踏入了这片属于别人的领域，才感受到这略显矛盾的独特氛围。
踏入了神的领域，所改变的也只有神的所有物，周遭的事物依然没变。在这里，八云紫不敢多手脚，一手提起华丽的裙摆一手拨开灌木费力的穿行。有求于人，这点艰苦所表现的诚意还是要的。
对神有所祈求，更是如此吧。
紫拨开最后一丛枝条，她已经看到目的地的神社了。
这“神社”，并不是供人类参拜之所，所以才会隐藏在神的领域中。对于此处所居住的神明的参拜无处不在，并不需要一个专门的庙堂。这里，是真正的神所居住的地方。
紫迈进这片森林中的空地时，已经感觉到了一束严厉的目光。抬起头，正迎向门前那位神明的眼睛。
紫是一位气质雍容华贵的成熟女性，然而在这位神明面前也不敢自傲。那位神明显示出女性的姿态，高挑的身材比紫还要高出一分，那仿佛秋叶编制而成的红色的华服周身点缀着泛着金黄色的象征着秋天的装饰，却没能遮挡住她曼妙的曲线。她成熟俊美的脸庞上却有一双略微带着灵动的眼睛，同时也闪烁着知性与温柔的光。
“真是强大的妖力……就算这样，妖怪也不能踏入神的境界……你是谁？”
紫还是可以在某种层面上隐藏自己的妖力的，但是既然来拜访，就要光明正大。
她努力做出了自己最和善的笑容：“我是专程来拜访神明大人的，绝没有半点恶意。”说罢，提起裙子，轻轻半跪在神明的面前。
神明上前一步：“我在问你是谁？”
“……八云紫，您可听过这名字？”
“境界妖怪啊，那就难怪了。”神明的脸微微一沉，“而且……妖怪贤者。像你这样的人，似乎不会向神明跪拜的。”
“啊啊，因为……有所求嘛。”
神明收起自己冷峻的表情微微一笑：“呵，我听说过你最近在做什么事。大概是与其相关吧？快请起身，我是秋静叶，是秋之神明。”
紫站起来刚要说什么，秋静叶却摆了摆手，扭身向神社一让。紫会意跟在她的身后。
就在此时，一旁传来了女性的叫声。
“哇哈哈哈哈哈姐姐！地瓜熟了，熟了！快快！点火！吃个鲜儿！”
秋静叶脸色一黑，紫似乎感觉到了原本无懈可击的女神气质之中闪现的那一丝慌乱。
“穰子！有客人！”秋之神大叫一声。
“啊？哪家的神又要来分地瓜？”
一边说着，声音的主人从一边转来。紫的眼前一亮，那是一个衣着比秋静叶还要华美的女性，金黄色调的华服周身也有更多闪闪发光的作物装饰。然而她看上去比秋静叶活泼得多。她手上拿着一口袋地瓜，正一蹦一跳的向这边走来。对于一个成熟的美女来说，这看上去有点别扭。
当她的眼神和紫对上时，立刻停下来了脚步。紫也许还不太适应这神之领域的氛围，只觉得眼前一花，眼前好像变了一个人。
“啊，这就是姐姐大人您说的来客吗。”完全失去了刚才的活泼轻浮，捧着地瓜的女人浑身也开始散发出和秋静叶一样的气质——红薯也换了个拿法，就好像手中捧得是琼枝玉叶一样。
“竟然是妖怪……是来冒犯这神之领域，还是来参拜神明？即使无不敬之意，贸然进入此处也不太合适吧。”
还不等紫开口，秋静叶已经把话头接了过去：“这是妖怪贤者，八云紫。她来这里是有求于我们。”
“哦，是那位……原来如此。那么……我刚刚去收集了秋之圣物，全心全意在这圣洁的宝物上，没有注意到你。”说着，新来的女人低头含情脉脉的看了一眼手里的地瓜。
秋静叶的鼻孔里“嗤”了一声，拿地瓜的女人抬起眼来白着秋静叶，秋静叶则故意看向别处，正看到了紫疑惑的目光。
“这位叫做秋穰子，是我的妹妹。你要找的神明……她也算在内。”
紫愣了愣，静叶看到紫有些不解，继续说道：
“她也是秋之神。秋之神共有两位……她是丰收之神，我是凋落之神。”
原来如此……秋之神有两位。人类祭拜秋之神自然是为了祈求丰收，然而秋之神虽然作为一个整体接受信仰，却有两位，作为同心的姐妹，分别掌管着秋天必须的元素——丰收与凋落。凋落乃丰收之终始，丰收乃凋落之果原。在这里的，是秋天的全貌。
紫何等聪明，瞬间就领会到了秋之神们的意思。
两位秋之神对紫又做出了一个完美的神之笑容，向着身后的房子做出个邀请的手势。
“有什么事，都到屋里说吧。”
紫坐在这个神居的客位，可是两位神明却没有坐在她对面，而是一边一个相对而坐，让紫一时不应该看哪边，只有直视前方的正襟危坐，一副鼻对口口问心的样子。
秋静叶对紫笑了笑：“您还请放松一点。”另一边，秋穰子也在平和的微笑，可另一只手却紧紧按着身后的那一口袋秋之圣物。
紫连忙清清嗓子：“呃，我就有话直说了。不知您二位是否清楚，我最近正在进行一项计划……”
“你在制造一个大结界，是吗？”秋穰子说。
“神明之间早就传开了，你正在计划创造一个大结界，把‘幻想乡’的地区和外面隔绝开对吗？说是要保护妖怪……还有我们神明对吧。”秋静叶接过话来。
“神明之中也有不同的意见。有些觉得什么神明会失去信仰消失根本是无稽之谈，有些则认为舍弃人世是为神明的耻辱，或者说不能接受妖怪的保护。当然也有不少神是赞同你的。”
“那么……”紫伏下身躯，“两位秋大人，是做何想呢？”
“我们的日子一直过得不错，这样一直下去也是不错的。”
“但是征兆就在眼前，我们没有办法无视。”
“我们相信你说的，人类的幻想正在消退。神明的力量，也许即将没有办法再维持下去了。”
“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也许一百年，神明和妖怪会从这片土地上消失。”
“虽然身为神明，我们应该守护人类。然而，在这种情况下只能到一个能够让自己存在下去的地方才能继续尽自己职责吧。”
紫微微笑了笑。
“既然如此，我有事相求。”
静叶的面色浮出一丝冷艳之色，抬眼看了看紫：“这是你要求的，进入你的幻想乡的‘入门费’吗？”
“并非如此。无论是怎样的妖怪和神明，只要和‘幻想’有关，我都是很欢迎进入幻想乡大结界得其存续的。这只是我的一个请求而已。”
“那么，你来说。”
“如果是要地瓜的话……”
“嗯咳……”秋静叶故意咳嗽一声，抬起眼皮来甩了穰子一眼，又向紫点点头：“你来讲。”
紫又看了看秋穰子，回头看了看静叶，见两个人都在一本正经聚精会神的等待自己的发言，连忙回回神。
“呃……我曾经构想过幻想乡内的状况。幻想乡并不仅仅是简单用结界把此世与现世隔离开就好了的。我们必须在结界中生存下去。然而，幻想乡只有有限的人类，大多都是幻想乡这土地上原本的居民。但是这里却要容纳来自全日本甚至海外的妖怪，这就意味这幻想乡内部的失衡。
“神明自不用说，虽然提供信仰的人类有限，但是因为大结界的效能决不至于衰落。然而妖怪却要袭击人类，可是如果在妖怪数量众多的幻想乡，就算当地的人类骁勇擅于对付妖怪，也难以保证人类的续存。”
“你这妖怪贤者，竟然在人类的立场思考吗。”
“我正在幻想乡的立场上考虑，也就是妖怪的立场。”紫回答道，“所以，我在考虑一个能够维持幻想乡的运行之道。
“妖怪袭击人类的原因，其一，是为了证实人类的幻想，侵入人类的常识。这也是我们建立幻想乡的原因。妖怪必须以人类的恐惧为食，否则就会失去力量——在不同的妖怪种类里有很多这样的说法，其他的也大同小异。实际上，随着现在幻想世代的逐渐崩溃，也能够窥见这种现象的真貌了。”
两位秋神面色深沉的听着紫的话，默不作声。
“我想，只要人类维持对于妖怪的畏惧，敬畏，认知，就足以维持妖怪的存在了。而达到这一目的，并不一定需要妖怪对人类的袭击和杀戮。”
“你说的这简直就像是……信仰一样呢。”秋静叶皱着眉头。
“虽然在神明面前这样说有点失礼……不过正是如此。”紫说，“神明并不需要袭击人类，就能得到人类的认同。不过神明总是能惠及人类的，而我所构想妖怪的方式，大概和鬼当年的做法差不多。”
“也就是说……作为威胁来接受贡品吗？”
“没错，这就涉及到了妖怪袭击人类的另一个原因，也就是最简单的果腹。已经习惯了猎食人类的，就会把人类当成必须的食物。然而并非如此。”
紫顿了顿，坐直了身躯：“我希望能使妖怪和人类达成与当年的鬼一样的关系。人类通过向妖怪进贡食物来免除袭击，这样不仅能维持人类对于妖怪的恐惧，也能够保证妖怪的食物。”
“你是……想把所有的妖怪都变成祟神吗？”秋穰子的语气缓慢凝重。
“也许吧，如果为了生存不得不改变的话，那就只能改变了。”
“你的这个设想真的能够成功吗？”
“不知道……我为了幻想乡的构筑了无数的设想，无论哪一种……我不知道哪一种能成功，但是我会把这些设想用个遍的。”
紫再次向两位神明俯下身去：“今日此行，就是为了这一设想中一个必要的步骤，来拜托两位秋大人。”
秋神已经能够猜到这个境界妖怪想要什么，但还是说：“请你讲吧。”
“这样，人类必须生产出足够多的食物。虽然并非所有的妖怪都需要人类的供奉，甚至说，大部分成熟的妖怪都不需要。但是即便如此，人类也会面临极大的压力。为此，我想祈求两位秋大人，赐予人类永远的丰收。”
“……仅仅丰收，就能够满足那需求吗？”
“我还会想其他的渠道，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来补足。”
秋静叶和秋穰子对了一个眼神。紫从她们的眼神中看到了忧虑，不禁觉得心中一紧。
“我们明白你的请求和原因了。虽然目的没错，但是这样是违背神明之道的。无条件的赐予人类神恩，对人类根本就是诅咒。”
“可是姐姐，”秋穰子说，“如果人类真的承受了巨大的食物压力，就算永远丰收也不会懈怠的。”
“这样说也没错。如果仅仅是帮助人类维持生存，其本质上也没有改变。”
“不过，最大的问题还是……作为神的我们……”
“嗯，作为神的我们，也许这是根本不可能……”
两个神明的语气极为平和，完全没有半分争论的意味。但是这对话却让紫的心绷得紧紧的。
“怎么……两位秋大人，这……难道做不到吗？”
紫情急之下，也不顾这样说有些无礼。
“不……但是我们确实另有顾虑。”
“这样吧，八云紫。”静叶接过了妹妹的话，“我们需要考虑一下，你的大结界要构建尚需时日吧？到时候我们一定会给你一个答复的。”
紫并不期望听到这样的答案，但是也并非不能接受等待。毕竟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去安排，还有许多神明和妖怪需要去请求。
“既然如此，这是关乎存亡的大事，请两位秋大人好好考虑。我就……”
“啊哈……这样我们就算是幻想乡的伙伴了吧？”
秋穰子突然长出一口气，原本的正坐也换成了盘腿大坐。她把身后的地瓜拉到面前：“可以叫你阿紫吗？要不要吃红薯？”
“诶？”紫一愣，“叫我什么都没关系……红薯的话就……”
“我们的红薯是秋之神特别的出产，一般人可是吃不到的。”秋静叶也突然好像放松了很多，好像一下子没有了神明的架子。这姐妹俩还真是同步。
“不不……其实……”紫很不习惯这种手足无措的感觉，因为平时也没有人会对她说这种事情，“我……对地瓜……有点那个……印象中有点不太喜欢……”
“诶？姐姐，竟然有人不喜欢地瓜。”穰子微微哼一声，“地瓜可是好东西，我们的地瓜可是神恩呢。”
“可是……吃多了会胖吧……”
“我们明明都是走成熟路线的，怎么还会在意这种事情呢？”
“不不，我还是有点……”紫说着站起来，“既然事情说完了，妾身就告辞……”
“诶？我以为你是特地这个时候来找我们的。”秋穰子说道。
“难得赶上了，现在就走不是看不到了么？”秋静叶接过话来。
“呃……什么？”
两位秋神笑了笑，过来一左一右挽起了紫的双手
“今天，可是让秋天到来的第一个日子呢。”
紫感觉自己并不是随着自己的意愿跟着两位秋神走出了神居，但是她们说的话还是引起了她的兴趣。
人类会崇拜、会敬畏，会恐惧，会祈求许多事物。天，地，风，雨，都会有相应的神明。这其中，食物也许看起来并不是那么伟大，但是却时刻与人类的生存相关。在以农业支持的人类当中，秋收的成果几乎能决定一个社会的存亡。掌管秋收的秋之神，因此享有相当厚重的信仰。
而现在，紫就要目睹秋之神明行使她们的神恩的时刻。
紫跟着两位秋之神来到了神居不远处的一个洞口。这是好像就是一个地窖的入口，简陋之极。两位秋之神先是提起华丽的衣裙走了下去，紫万般无奈，也只能皱着眉头跟在后面。
然而，一进入洞口，映入眼帘的就是无穷的金黄色。这里比刚刚的神居还要光辉华丽。这在空间中泛滥的金黄色，并非象征着富贵，而是象征着丰足。这地窖中无处不充满金黄色的麦穗，稻花。一些原本五颜六色的作物也出现在这里，却都呈现出绚烂的金黄色。紫走在坑道中，不禁伸手想要抓住一把稻穗。然而那稻穗却在紫的手中破碎成了一片金色的流光，一阵摇曳之后，又凝结成了稻穗的模样。
“这里是……”
紫尝试着发出疑问，却没有得到任何回答。两位秋之神倒并非有意无视紫，而是在忙着四处查看。紫跟着两位神明一直走到地窖的最深处，她们才长出一口气，转过身来。
“如何？穰子，今年大概足够了。不过这里还是你确认比较好。”
“嗯，我想足够了。”秋穰子又环视了一下这个满是金黄色的洞室，“总之，就不要在等到明年了。”
“那个……”紫再次发问，“这里究竟是……”
“这里啊，就是我们储存‘秋’的地方。”秋静叶向紫解释，“而且，是专门储藏着‘秋’里面的‘丰收气息’的部分。”
“原来如此……”紫一下子明白了很多，“难道说，平时‘秋’就在这里储存着，等到秋天的时节到来时再由两位放出来吗？”
“那样的话……这小小的一个地窖哪里够用呢？”秋穰子解释的时候也微笑着，但是却带着一丝苦涩，“这里只是储存着每年多余出来的‘秋’而已、我们每年都费很大力把这一点点残存的‘秋’收集起来，等待积累到一定程度。”
“难道说……这样就能带来丰收吗？”紫似乎明白了什么，“难道这就是两位控制丰收的方式吗？以秋的积累来自然计算丰收到来的年份……可是也有连年丰收的情况。那么……”
“是啊，这只是我们近些年才开始的行动。”秋穰子神情中的那份苦笑又浮现出来，“信仰已经有了减少的趋势，所以我们想着如果能省一分神力就剩一分吧。”
突然听到了这样的话题，紫只能默不作声。
“不过，还真是厉害啊。”穰子突然感叹道，“这样，天与地为人间的丰收自动制定了期限，正如同天与地的意志在操控这一切……那么我究竟为人类带来了什么呢？是我赐予了人类丰收，还是我把丰收带给了人类？”
紫还是没有说话。如果为人崇拜而存在的神明开始崇拜某些事物，那又代表了什么呢？也许，这些神明一直都在心中有着崇拜，崇拜着自己最深处的东西。
“总之，这只是我们在衰落下不得不采取的行动而已。”
洞室中一直沉默着。穰子依然在苦笑，表情中哀伤的意味愈发显露。
可恶，什么衰落，我不就是在为了拯救大家而努力吗！
紫在这气氛中沉不住气了。她努力做出一个笑容：“那么，今天就是要把这里的‘秋’散发出去吗？看来今年人类会高兴呢。”
穰子听了终于把笑容里的苦涩收了收：“那倒没错……不过那不是今天要做的。我和姐姐只是来这里确认一下。作为秋天的到来，首先的送达可是姐姐的工作。”
这是紫才意识到，秋静叶已经不在石室中了。秋穰子轻轻点了点紫的肩膀，示意她随自己出去。
走出这储存秋的洞穴，紫的目光立刻找到了秋静叶的身影。凋落之秋神拢起自己金黄色的华袖，正站在旁边树林的正当中，仰脸看着满树微微泛黄的叶子，一语不发。
神之领域只存在于人类的观念中，而从人类的观念中所诞生的存在也一样受其所制。然而这些树就不一样了。
“秋……穰子大人，”紫不禁压低了声音，“秋静叶大人这是在……”
“嘘。”紫并不确定秋穰子究竟有没有发出这声音，她修长的手指微微搭在自己的唇边，而眼睛却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的姐姐。
踏。
秋静叶突然抬起脚，在地上轻轻一踏。周围寂静无声，她踏在土地上的声音都能分辨。
紫看到随着秋静叶这一踏，她头顶的一片秋叶飘飘落下。秋静叶抬起头，注视着在空中不停舞动的微红。这是这个秋天，第一片凋落的叶子。
然而还不等秋叶落地，秋静叶又踏出一步，随之向外一圈的几片叶子同时落下。秋静叶扬起双手，在秋日的树林中划出闪耀着光芒的曲线；她的双脚轻灵的交替舞动，每踏出一步凋落的叶子就向外扩散一圈。她舞蹈的节拍越来越快，不久已经是在漫天的红叶中狂舞着。秋之神身上所装饰的金色的稻穗五谷仿佛已经黯然失色，这飞舞的落叶把她裹在其中，就是她最好的装饰和舞伴。她的每一个动作都那么坚决，却都满带着凋零的颓唐与哀伤。秋叶的凋零已经扩散到目力所及的尽头，这整个翻飞着红叶的世界便是秋静叶的世界。这世界的中心只有秋静叶一个人，狂舞着凋落的舞步。
终于，静叶的舞步趋于平缓，终于在已经铺满了枯叶的大地上停止。但是落叶却不会停下，依然飘飘落下。秋静叶一个人站在落叶之中，抬着头一语不发。
紫见过太多美丽的事物，却还是被这段凋落之舞震撼了心田。秋之神的身影仿佛还在那落叶中舞动着，定神看去她却只是静静的站着。舞蹈已经结束了许久，紫发现自己还是屏着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秋静叶缓缓转过身来。
“结束了，秋的凋零……开始了。”
“嗯，辛苦你了，姐姐。”
“可是，明年还会回来的。”
“会回来的。”
两位秋之神的表情都那么平静，这本就是她们一直行使的职责。可是紫却听出来她们声音中的颤抖。
“已经凋落的存在，还会一如往常的回来，这不就是奇迹一样吗？”
“也许这凋落，就是为了唤来奇迹而存在。”
“是吗……”静叶轻笑一声，悠悠闭上眼睛，在落叶中又沉默了半晌。
“穰子，答应阿紫的请求吧。”
“姐姐果然也这么想，答应她吧。”
说罢，穰子转过身来，对身边错愕不已的紫点点头。
“丰收与成熟之神秋穰子，及凋落与沉睡之神秋静叶，以秋之神的名义，向幻想乡的缔造者，妖怪大贤者八云紫许诺，赐予幻想乡的土地永远的丰收。”
“啊……好痛……呜……诶……穰子，你也被那个巫女扁了？”
“我哪逃得掉……我比姐姐惨来……我起不来了……呵呵……哈呵呵……”
“喂，这个时候笑嘻嘻的……好可怕的……”
“不，我只是在想，这就是所谓的奇迹吧……这就是阿紫给我们的奇迹吧……”
“是啊，谁知道这个凋落的世界会变成这样的……这不是奇迹还能是什么呢。不过……好痛……让我在你旁边躺一下……”
今年，幻想乡没有丰收。
当人类习惯了丰收时，正常的收成就仿佛是歉收一样了。但是人类很快意识到这收成本身已经足够村子的运作。人类决定首先满足自己的需求，而献给妖怪的部分则以食物不够为理由拒绝了。原本人类就只和一小部分妖怪达成了协议，对抗妖怪的强悍丝毫没有失去。人类与妖怪之间的紧张感弥漫在你空气中。
紫暂时无暇去调解此事。最开始与人类缔结这种协议的，要么是温和的妖怪，要么是贤明的妖怪，要么是与紫交情深厚可以很容易说服的妖怪，也许这现在还不是首要的问题。幻想乡建立已经有了二十年，对于人类来说也许已经很久，但是对于幻想乡的建立来说还仅仅是起步。现在紫想要去确认这件事的原因，确认它明年还会不会发生。
这个秋天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村子里并没有奇迹般的再次丰收，寒流来的比去年早了大概十天，叶子也因为急冻落得慢了些。这不过是一个平常的秋天而已，但紫的心中却隐隐感到不安。而这不安不仅仅来自于今年秋之神没有履行约定。
她还记得两位秋之神的住处。在这幻想乡中，神明们舍弃了自己的领域，因为其不仅没有必要，而且不知道会对大结界产生什么影响。紫没费什么力就找到了当初和秋之神见面的地方。
可是，她却没有找到那座华丽的神居。
因为是之前有盟约的秋神，紫并没有特别关注她们。现在紫没有找到秋神们的居所看上去也并非什么真正会奇怪的事情。紫在当初秋神们储存“秋”的地窖旁边发现了一个破烂的小房子。
毕竟现在不再有领域结界的阻隔，而且也有不少奇人异士独自居住在幻想乡的野外。这应该是人类的房子吧！
现在不要招惹这些人类，我只关心秋之神搬到哪里去了。八云紫在心里如此自言自语，赶快离开了那栋小房子，好像在逃避什么一样。
就当要转身离去时，紫听见了一声闷响，好似什么在打击树木。这声音来自小房子的旁边的树林中，正是当年秋静叶完成凋落之舞的地方。紫绕过那间小屋，在树木的间隙之间，她看到一抹晃动的红色。紫的心一阵紧张，加快两步走过去。但是当走到近前，紫却微微发愣。
眼前是一个看上去矮小的女孩，外貌只有十来岁。她一身大红色的连衣裙，虽然鲜艳但是样式很朴素。这女孩正用脚踹向一棵已经满是红叶的大树，就好像是顽皮而又恰好无聊的少女一样。她看上去只是一个娇小的女孩，踹向大树的脚也毫无力量，然而那树上的红叶却随之纷纷飘下。
紫看到这一幕，竟然心中一阵大乱。她的身体有些颤抖，却一点都不想去思考自己在为何而震惊。
那女孩也察觉到这边的动静，扭过头来。紫不等女孩说话，抢先一步冲到她面前：“你是谁？为何在这里搞这样的恶作剧？”
女孩似乎是吃了一惊，但是面对这个突然出现在深林里的诡异女子却毫无害怕的意思。
“难道……看这个样子，这是秋之力吗？你在让秋叶落下吗？你是静叶大人的……你是静叶大人的……式神？或者说是侍奉神的……”
“你在说什么啊，阿紫。”女孩抬起头，正如孩童可爱的样子嘟着嘴，“是我，是我啦，我是秋静叶啊。”
紫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倚在身后的树上，想要说什么时却发现自己仍然在深呼吸。然而自称为秋静叶的女孩已经跳过来挽起紫的胳膊，抬起头来笑嘻嘻的望着紫，就好像乖乖的小女儿一样。
“抱歉啦，阿紫，我知道你为什么来的。不过我们也没办法啦，所以你也不要生气——不过再见到你真好呢，有十多年了吧……”
“等等，秋大人！”紫终于说出了话，“您这是在与我开什么玩笑吗？还是出于您的兴趣……”
“呃……”好像才注意到自己的异象，静叶做出一个半是调皮半是无奈的表情，“你可是妖怪贤者，你怎么会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呢？”
紫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可是她意识到的太晚了。而当紫意识到的时候，却不愿意让自己彻底明白。就算现在，紫也拒绝思考。
“难道说，是力量……是信仰的流失的表现吗？可是……可是在这幻想乡里，秋大人怎么会……”
“选择了变红的秋叶，就已经踏上了凋落的道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
还不等紫答话，静叶已经拉着紫转过身，对着那破烂的小屋大叫一声
“穰子！是阿紫！”
“诶？阿紫吗？我有点……好吧……”
在门前出现的，在紫的意料之中，是一个外貌体型年龄和身边的静叶差不多的女孩。她身着和当初秋穰子相同风格的衣服，但是比起那身金灿灿的华服，现在这身小衣服可谓朴素之极。那女孩低着头，没有和紫视线相交。
“啊……是阿紫，你来了呢。”
还不等阿紫说话，秋穰子就抢在前面开口：“抱歉了，今年……今年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再带来丰收了。”
“请别说这种话！这现在不重要！”紫大声说，“两位大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这……只是我们的请求被拒绝了吧。”秋静叶在紫的身后发了话。
穰子侧身扬起手，恍如二十年前那相让的动作，紫默不作声的低头跟进那小屋。这小屋外貌虽然破烂，内部却不至于难以为生。紫在这个小屋中，几乎找不到合适的地方站着。
“穰子已经尽力了，这几年来就一直很困难……但是，今年实在没有足够的神力来召唤丰收……对不起阿紫，破坏你的计划了。”
“那先不提！两位秋大人为何会失去信仰？”
穰子略带深意的抬头看了紫一眼：“阿紫，你难道……”
“是这样的。”静叶打断了穰子的话：“自从进入幻想乡之后，我们一直遵守着与阿紫你的约定，每一年都给人类带去丰收。的确如同我们所料，因为人类多出了食物的开销，所以并没有因此懈怠。
“可是，在不需要任何付出就可以得到丰收……在丰收成为人类的一种常态之后，又何必去祈求丰收之神呢？”
紫并没有很惊讶。她的心底其实很早就知道这个原因了。妖怪通过袭击获取恐惧，但神明也不是因为存在就能得到信仰。尤其如秋之神明，人类对神明奉上信仰就是为了获得某一年神明的垂怜。然而当丰收毫无代价的常态降临，人类又怎会不懈怠对于神明的信仰呢。
当紫迈入这片森林时，就已经意识到了这点。她只是悔恨自己竟然没有早一点想到这么显而易见的事。二十年前，她醉心于各种各样维持幻想乡的计划，哪怕只有一点端倪都不顾一切的去实施，也因此忽视了太多本应该注意到的事情。
“难道，二十年前两位大人所为难的，就是这件事吗！”看到静叶和穰子微微点头，紫更加激动，“那为什么，还要答应……只要两位大人说明这些苦衷，我绝对不会勉强的啊！就算……”
穰子摇摇头，摆手示意让紫不要说了。
“阿紫，并不是我们为人类带来丰收的，我们只是为人类传递信息的使者。只是……我们在为人类传递这个期望时，被拒绝了而已。上天无法抑制自己的狂野，更重要的是，大地无法承受永远的丰收。人类对我们的请求，我们所传递的请求，无非是一场违背天地之理的妄想之梦而已。”
“这些也都是秋大人早就知道的吧！这不是更好的拒绝的理由吗？”
“因为我们现在不就生活在梦中吗？”秋静叶平静的说，“我们两个期望阿紫你所创造的幻想乡能给我们奇迹，说不定大地就能够实现永远的丰收也说不定。只不过我们想要让大地回应我们的奇迹，还太狂妄了吧。”
紫愣在当场。
穰子轻轻笑了笑：“我们这些神明，还有妖怪，无非就是在这天地之间凋零而已。而阿紫你一直在为了呼唤拯救大家的奇迹而奔走。既然要依仗奇迹存续，我们又为何不能依仗奇迹而奉献呢？”
“吾为呼唤凋落之身……”静叶轻声念诵着，“却化作凋零之一叶。即便以此身为祭，愿祈终凋落之运。阿紫，我们期待着你带来的奇迹，也愿意为这个奇迹献出一切。”
紫扭过头去，身体微微颤抖着。树林中零落的红叶随风迎面飞来，带着秋日特有的衰败气息与草木芳香。
“对不起，两位大人，我没能给你们期望的奇迹。”
“你在说什么呢，阿紫，我们现在不就活在你带来的奇迹中吗？你也说过的啦，有好些方法要尝试呢。如果奇迹随随便便就能得到，那就不叫奇迹了吧。”
“是啊！”两姐妹原本那苦涩的笑容变成了非常适合现在外貌的笑容，充满了开朗和淘气，“我们考虑了一下，说不定这个样子更适合我们的性格咧！”
“就是就是！我最近发现用脚踹树来让叶子凋落也很有趣哩，虽然很累就是了。”静叶连忙接过话来。
“嗯！虽然我不能为人们呼唤丰收了，但是种植出来超棒的神之恩惠还是没有问题的！对了对了阿紫，你要不要拿些地瓜走。我们的地瓜超——香的。”
紫终于不禁笑了出来：“不……我对地瓜有点……”
“啊呀呀，你听到了吗穰子，她在在意这点东西……就放弃了地瓜！太愚蠢了啊阿紫！”
气氛终于缓和下来。静叶突然转身一蹦一跳的来到屋外。
“我想要做一件事！”
她快步跑到树林中，张开双手，站在红绿黄色相间之中。
“难得阿紫来了，我想要再跳一次凋落之舞！”
秋静叶不太习惯用小小的身躯来舞蹈，周围的落叶也稀稀落落。但是紫和穰子依然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的舞蹈，因为下次再看到这舞蹈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了。
终于，静叶停下了舞步。天空中，三三两两飘落着红色与黄色相间的叶子。紫知道，静叶此时的心境就如同二十年前那一刻一般悲凉。可是她却笑着，像孩子一样笑着。
“两位秋大人，请无论如何都允许我为您二位做一点事情。”紫突然说道。
“诶？”她身边的穰子抬起头，“嘛，帮助我们当然是接受啦。不过不要勉强……”
“不会。首先，我想要稍稍操纵一下结界的运行方式，把人们关于‘秋’的敬畏之心，欢喜之心，都归入两位大人的信仰之中。二位虽然眼下无虞，但是依然处在信仰危险之中。这种事情……在幻想乡内绝不允许发生这样的事情。”
“诶？可是这样不是……”
“这很简单，不会为难的。至少让两位回复一定的力量，才能自己去人类那里收集信仰。”
“那……”秋姐妹对了一眼，又相对一笑，“那就多谢你啦！”
“不，这还远远不够。”
紫拉开一道空间的缝隙，从中取出一卷白纸，在手中一抖，刹那间已经变成一打符咒。紫转过身，半跪在两位神明面前。
“妖怪八云紫，为了赎己之罪，愿意献上自己的名字。”
“你在说什么呢阿紫，我们不都说了这不是你的错吗！”
“就算这样，因为我而造成两位大人失去力量也是事实。现在的幻想乡依然很危险，我只是想要在必要的时候帮助两位大人。”
说着，静叶已经从紫手中接过那东西来。她看了一眼，随即失声惊呼：
“这是唤符啊，而且这不是敕唤符吗！”
召唤妖怪的唤符有两种，一种是仅仅能通知妖怪到来的“言唤符”，另一种则是对妖怪施以不可抗拒之命令的“敕唤符”。现在紫正是把自己的敕唤符交给了秋之神。
“这种东西，是可以随随便便给别人的吗？”
“秋大人也不要小瞧我，我好歹也是妖怪贤者来的。虽然很麻烦，但是我要想违抗敕唤符的命令也能做到啊。”
“诶？”秋姐妹的脸上一下子换了一副囧样，“那还给我们这东西干嘛啦！”
“啊……很麻烦嘛……”紫也窘迫的笑了笑，“而且我只是想要表达我愿意随时帮助两位大人而已。毕竟我要关注太多东西……而我又不是个非常细心的人。”
“哼，那就来试试吧。”穰子从静叶手中拿过唤符来，夹在二指之间立于面前。
“诶？”紫退后一步，“您……您现在就要用吗？”
“妖怪八云紫！命令你把丰收神明秋穰子赐给你的地瓜带回家去，好好的吃掉！”
紫的身体一动不动：“啊……那个……地瓜的话……”
“喏，姐姐，她不想做呢。”
“是啊是啊，非常容易就反抗了命令嘛。”
“这一点小事都做不到嘛。”
“就是就是，这种东西还是别要了吧。”
秋姐妹一唱一和让紫哭笑不得，她连连摆手：“不不，那是很麻烦的。我收下红薯，收下红薯就是了！”
“好的！”穰子转身向地窖跑去，“我去给阿紫装一袋！”
“诶？什么，还要很多吗？”
“嘿嘿，”穰子边跑着边转过身来想紫摇摇手指，“当你吃下第一口的时候，就不会嫌多了！”
紫苦笑着扛着一袋子红薯，半个身躯露在隙间之外，向两位秋之神明挥手道别。
“阿紫，”静叶说，“我们都是即将凋落的人，在这凋落的世间存在。我们还需要更多的奇迹呢。”
“没错！”穰子跳着挥挥手，“你带给我们越多的奇迹，我们就越喜欢你！”
紫笑着点点头，身子隐没在隙间之中。
看着眼前的空间再次闭合，两位秋之神嘴角又浮现出一丝笑意。她们轻轻撞了一下拳。
“她从此就要深爱上我们的红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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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2-9 17:03:41
染红的潜规则
帝爷的潜规则
变色卡.jpg)
看了第二遍突然有点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