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角色文,屠自古中心。 雖然是早就寫好的文,發一下祝各位聖誕節快樂: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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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撃潰你的敵人,就必先放下對他的仇恨。
 皆因仇恨會吞噬你的判斷力,會在達成目標後慫恿你質疑自我。
 
 只是,這不是很吊詭?
 
 若我不再恨敵,敵之於我豈不再無討伐的意義麼──
 
 
 
 一根羽箭擦過弓弦,刺破腥味的空氣從敵我軍馬狹隙間竄過,銳利而筆直飛向前方。
 漆上鴆毒的箭頭戳中那幅惹眼的白狩衣,貫穿其身,從左襟穿過。
 其人摔馬而下。
 頓時耳邊的喧囂都被一併凍結──啼音、鳴鼓、嚎喊;血肉噴灑的溫度;鐵鏽和泥土的氣味;刀刃碰撞的火光…一切靜止在膨脹的時間中。
 
 她從馬鞍下來,丟下竹弓,拖著腰際長刃走到其人足跟前。
 血色牡丹在白狩衣上發萌,綻放,直到花瓣潰不成形。
 
 該人仰卧在鏽土上奄奄一息,灰燼般的長髮披散在地上,令人寒心不解的笑意洋溢在慘白的臉上,嘴角牽動,似乎說了些什麼,零碎的音節融化在血紅的吐息中。
 那份話語撕破她臉上寧靜淡漠的偽裝,變得扭曲猙獰。
 眼看那將死之人居然如願以償地傲笑之際,胸口一股可怕的感情洶湧而上,溢滿她的全身。她的瞳孔收縮,血液奔騰全身,精神一下子振奮抖擻,思路清晰無比,每一處感官反饋變得敏感,看的,聽的,嗅的,都鉅細靡遺。
 這副血肉之軀忽然變得輕巧如羽,視束縛於身上的甲胄如無物,宛如已經握在手心的揮舞自如的殺人兵器,她可以用它來做到任何事,任何。
 這種感覺美妙得令人著魔上癮,很快她就要把靈魂都賣給這件舉世無雙的兵器、賣給這股能摧毀一切的強烈感情。這對拍擋融和為一,撕碎她最後一根理智,只管要折磨、掏空跟前這個背叛者。
 
 生而為人,未曾擁有過此等渴望,未曾如此渴望一個人的肉體連同靈魂從世上永久放逐,潔癖得不許留下一片餘灰,祈求她永不超生,萬劫不復──無與倫比的實感把她深深俘虜,她不由得確信自己活著就只為當下這一刻。
 
 啊啊,不行了──她察覺到自己正渴望一個缺口,在這股感情會把她吞噬之前。
 
 她抽出刀刃,動作不急不緩,視線移不開那朵血牡丹,心情難捨難離。
 
 很快就要結束了──不管是這份高亢暈眩的復仇感,還是長久以來令人折磨的恨意。
 
 ──永別了,物部布都。
 
 刃鋒的歸處,永遠在那根羽矢脫弓的剎那就已經注定了。
 它每次都豎立在牡丹的花蕊之上,讓那顆污穢不堪的心臟吸吮著刃片,彷彿這就能淨化那人的所有罪過。
 
 霎時,世界的色彩和感情都化為烏有。
 
 地上那人的血肉化成灰燼,風一吹,散了。
 只剩那把刃,恰似日晷,與矗立的劍影相伴,把白狩衣釘死在泥土上。
 
 她沒有感覺,一點都沒有。
 就連一絲抑壓都擠不出來,所有的感情都一次過喪失了似的。
 心上被鑿穿了一個洞,一切都從那裡流出去,流到不知哪裡去,再找不回來。
 
 
 然後,她就醒來了。
 在深夜中,物部氏的軍營帳篷裡,一個人。
 
 空虛感籠罩著瑟縮的軀體,眼前所有的事物都變得乖離,包括在夢中她的刀刃和愛弓。
 
 戰役開始之後,每天每夜,蘇我屠自古都做著同一個夢。
 
 站在五色旗幟一方的自己──蘇我屠自古,是物部氏裡唯一的姓蘇我氏的將領。
 站在對立面則是一生宿敵──物部布都,蘇我氏陣營裡唯一的物部氏。
 
 自己,夢寐以求的手刃了物部布都。
 每天在祈禱的事,每天每夜都想著記掛著的事,化成夢魘每晚侵襲她,誘惑她,折磨她。
 
 ──這場必敗的仗她還要打下去,從加入物部氏的剎那就沒有想過回頭。
 她身上流一半屬於物部氏的血液,她比誰清楚這人的詭計,遺憾的是也只有她一個清楚。她並沒妄想要喚醒被物部布都所迷惑去盲目信仰佛教的蘇我氏,只管每每站在戰場上的人們都要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若是戰場上碰見血親,屠自古同樣會冷酷無情把他們抹殺,只因物部布都做到,她也一定做到。
 否則,她嬴不了,嬴不了這個可恨的,把戰爭帶給這世代,讓同源的兩族自傷殘殺的物部布都。
 
 她瞧見物部布都廢佛燒寺,妄顧裡面因戰爭而無家可歸被收留的孩子和女性;她見自己的蘇我氏和物部氏各自為了護教而把領土內僅僅有可能帶瘟疫的村子一把火燒光,他們看著浴在火中的平民百姓殘虐大笑,寫在教義上的悲憫在這些縱火者的眼中不留一絲痕跡。
 
 只為此人一己私欲,飛鳥千瘡百孔。
 
 這世界瘋狂了。
 瘋狂的源頭統統來自這個物部布都。
 
 她數不清這人的罪孽。
 自己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抹殺了這傢伙,結束這場瘋狂。
 
 於是屠自古拾起她的弓刃。
 無數次的碰面,加入什麼陣營,對她們來說根本不重要。
 是的,她們祈求的也不過是在戰場上作個了斷,僅僅她們兩個。
 
 屠自古是經歷過多少險阻,多少次在生死邊緣徘徊才能在戰場上與物部布都一同站在幾乎同等位置上。然後為了對付這狡猾的敵人,她要克服多少東西戰勝多少次自我…只是稍一回想起那段令人折磨的日子,卻莫名讓她懷念不已。
 
 起初的她,對物部布都的仇恨幾近瘋狂,光是在遠處焦見她領兵的身影就胸口發痛得呼吸困難,妄顧指令,雙眼被蒙上一般把皮革筒內的箭射光了也殺不了對方,揮刀的身體變得又鈍又重,完全不屬於自己。光是聽到那個名字就足以讓她失去理智,使得她的部隊所有人被下令不許在她面前提及那邪惡的四個字。
 
 只要涉及是關於那人的事,身上所起的變化以及所暴露愚蠢和錯誤,連屠自古自己也恐懼不已。她被羞辱,被自己的對物部布都的仇恨所嘲諷、玩弄,焦躁和憤恨幾乎要把她燒焦。
 
 為了達到目的,她只好汲汲營營的克制自我,學會每每見到那幅惹眼的白狩衣策馬指揮在蘇我氏旗幟下時,澆息燃燒在自己眼中仇恨的烈火,平靜的面對她的挑釁,面對她們這個諷刺的存在。
 
 她想起教她弓法的師輩賜予自己的教誨──
 
 要徹底抹殺這詭計多端的物部布都,她得要先勝過自己,要先放下對物部布都愚蠢的仇恨。既然她自問為了復仇能夠付出任何代價,那麼,有何不成?
 
 屠自古做到了。
 只可惜這跟她做事作風一貫,永遠都是矯枉過正。
 原本只管要抑壓那份仇恨之火到在戰場上不至於讓自己的刀刃失去鋒利便足矣,她卻把最後一絲餘盡,那驅動她在戰場追逐那身影的動力,都捏滅了。
 
 她的神色比過去淡漠冷厲更上十倍,不近人情。
 她的戰略變得精準,揮刀放矢鋒銳俐落。她不再為在旗幟下躍動的那幅惹眼的白狩衣身影心動,不再為重挫對方的軍隊而歡呼,不再為戰略稍勝一籌時對方身陷己軍所佈的陷阱而熱血沸騰……僅如一位優秀不已的傭兵,只為將軍的指令精準執行乏味的任務,而將軍的指令則是捕獲一位跟自己沒任何情仇瓜葛的敵人。此時己軍也因她完美無瑕的表現佔盡上風。
 
 從那天起,她缺失了那份對物部布都的仇恨,行屍走肉。
 只得每夜在夢中緬懷那股緊牽著心跳的強烈感情,眷戀著顫抖的手從腰際抽出刀刃的剎那,感受著對仇恨的純真,享受對方那些會扭曲自己臉容的話語,全情投入在那般真切敲響心扉的感情中……而就在其進入最美妙的狀態,要攀升到頂峰之際,它隨著為寒風所吹散的灰燼所冷卻,只剩那幅連繡上了血牡丹也感動不了她的白狩衣。猶如怎樣喝都醉不了的甘酒,虛幻飄渺,頓失興致。
 
 那份實感,那抽象且糾結不已的感情,就這樣一去不返。
 
 生而為人,未曾擁有過此等渴望。
 渴望摧毀一個人,渴望擁有執著摧毀一個人的願望,以此燃燒自我,在這慘白如灰的煉獄裡爬行。蘇我屠自古的體內,或許有一個她所不知曉的自己,渴望萌生一份這樣殘酷的感情。
 
 現在,屠自古已經失去這一切。
 
 她不是放下了對物部布都的仇恨,而是失去了對物部布都的仇恨。可笑的是,她現在還得去討伐物部布都。
 身在敵對家族陣營的兩人,本身早已不是為了什麼榮譽道義而戰,她們仍然站在戰場上交鋒只為了這份純真無邪的仇恨,卻連這都被奪去了。如今她身穿甲冑拾弓刃站在五色旗幟下,領著千百軍馬來到物部布都面前,又有何意義?
 
 她坐起身子,拿起枕邊冰冷的水酒一口口喝下去,連夜來的經驗告訴她,只要麻木重覆這動作就能稍微填滿一些空虛。
 
 她很想對物部布都說,對妳的仇恨把我折磨得不成人形。
 但現在,她說不出口了。她沒有可以責怪物部布都的理由,也沒有那種欲望。
 
 冷颼的風掠過開敞的帆布簾湧進帳篷內,那裡沒有可被吹滅的燭火,只有比寒風更冰冷的兵器,以及幾壺掏空了的水酒瓶。
 夜不能寐,屠自古又灌了幾口水酒,瞧見帳簾外越發黯淡的星辰,彷彿期待著衪們在那從地平線升起的第一道光之下,完全凋零。
 
 軍人原本都只是活在剎那的造物,難道不是對仇恨燃點了他們存在的意義嗎。
 
 正值此時此刻,她會想,於戰場另一端的物部布都會不會也像自己這般,半夜從夢中驚醒,借酒排解這不眠之夜。
 
 倘若會的話,妳的夢中又是怎樣的一幅景象呢。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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