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

艾托利亚

“我想去坐一次伦敦眼。”

   说这句话的时候，维多利亚一口气饮尽了杯中的威士忌，用她碧色的眼睛盯住了我。

  这是在泰晤士河边的一所小酒馆，我们才刚刚认识不到三十分钟，在此之前只有我独自叉着盘子里不算好吃的香肠，然后维多利亚“咣”地一声将一瓶威士忌砸在桌头，对我说：“没有位置了，我能坐在这里吗？”

  说实话，维多利亚的酒品不算好的那种，威士忌还没有见底，我就已经能感受到她的醉意了。她趴在桌上一边喝酒，一边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在向我喋喋不休地说着她的事情：出尔反尔的客户、脾气暴躁的上司、日渐疏远的男朋友……我一边默默听着，一边用不流利的英语随口劝慰，直到她突然冒出来一句：

“我想去坐一次伦敦眼。”

  我掏出手机瞄了一眼时间，8点15分运气好的话应该还能赶上末班。没来由地——或许是受到这座岛上绅士精神的感染——我拍拍维多利亚的肩膀，走出酒馆拦下一辆出租车，看着她一摇一晃地走过来，对我露出仿佛胜利一般的笑容。

  出租车司机似乎很熟悉这一段的路况，这在伦敦算是相当不容易的一件事了。黑色的小车灵活地穿梭在车流之中，把红色双层巴士遥遥甩在身后。

  下车的地方离伦敦眼还有一段步行的街道，两侧的树木挂着发出淡蓝色光芒的灯饰，前面可以看到巨大的红色的摩天轮。路上的游人并不多，和我们相同方向的就更少了。冷风一激，维多利亚似乎酒醒了一些，她脱下高跟鞋，突然拉过我的手向前跑去。

  这段路不算长，但一路跑到售票的地方维多利亚也已经有些气喘了。“两张票”，她一只手套上高跟鞋，另一只手哗啦一声从钱包里带出一堆零钱和硬币，散在前台上。我伸手递过去37镑，换回来一个微笑。

  虽然不是末班，但是与我们坐在一起的也就只有一家四口。男人的脸上留着胡茬没有刮干净，抱起小的女孩亲昵地蹭，逗出咯咯的笑声，女人就在一旁牵着大的男孩，不让他到处乱跑。他们本来坐的很开，或许是将我们误认为是一对情侣，女人微笑着朝我们点头，挪开了位置。

  我们缓缓升上了伦敦的夜空，高耸的建筑逐渐变成脚下的风景，黑色的泰晤士河蜿蜒向前，沿岸灯火明灭，伦敦的夜色一览无余。虽然并不恐高，但我一时间却也有些头晕，于是转过头去看向维多利亚，她的眸子闪烁着光芒，不知道是灯光的倒影还是些其他什么。

  升到最高空的时候，维多利亚掏出手机，把我的头和她按在一起，背对西伦敦咔嚓一声留下了照片。她看着照片发出咯咯的笑，我觉得自己当时的表情一定相当奇怪。

  她说抱歉将我卷入她的心血来潮之中，看到常去的酒馆里多了一个呆头呆脑的东方人，就忍不住跑过去想要搭话。她说她在做设计的工作，每当不顺利的时候就喜欢坐在伦敦眼上，黑夜里的伦敦会带给她灵感——仿佛回到了雾都那个华丽而又黑暗的年代——白金汉宫里坐着与她同名的女王，深得爱戴却几乎不在人前露面；贵族家的千金会在晚上会盛装打扮，坐着马车碾过青砖铺就的路面来参加一场舞会，在宅邸门前向卖花童买上一枝鲜花别在帽沿上，等待着有贵族的子弟向她搭讪；白天，有撑着阳伞的少女站在码头等待着她的意中人渡海而来，少女不期望着“德雷克的祖母绿”，只求泰晤士河沿岸成排的烟囱里有他的那一支；贝克街的名侦探拉响小提琴，他的医生助手坐在一旁翻阅报纸，他们刚刚解决了一件书上所没有写到的事件……

  几乎没有给我插嘴的余地，我静静地听着维多利亚的描述，仿佛自己也看到了那个迷雾中的伦敦。不知不觉间，一阵轻微的摇晃，我们已经降落在地面上了。

  从伦敦眼上下来，维多利亚向我道谢之后在脸颊上留下轻轻一吻，吐着舌头离开了。我转过身去望着泰晤士河，夜风吹过，竟也觉得有几分冷意，便也回旅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