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然后时间再次开始流动。
“这里…..到底是?”某个疑问从无意识之海的深渊浮上随后破裂,加贺醒了过来。
疑问在大脑里盘旋,再次开始传输的电信号流过每一条神经,压得它们微微发麻。刚从睡眠中苏醒的大脑像一台许久没有使用的机器,发出卡兹卡兹的悲鸣声费力的运转起来。迫切想获得情报的意愿在下一秒带来无数问题,一瞬间并发开来。
“现在是什么时刻?”
“我是谁?
“其他人呢?”
“战况怎么样?”
“谁救了我?“
“我为什么呆在这里?“
………
随着逐渐清晰的思绪,身体的其余部分也渐渐苏醒。来自久未使用的四肢的信号到达大脑,提醒着她自身的存在。然而在这大潮中却出现了杂讯,她唯独感觉不到右手的存在。
试着对它发送信号,要求它做最简单的抓握运动,然而结果却是石沉大海。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加贺心头,她在心中默念着自己所知道的所有神的名字,拼了命般祈求右手移动哪怕稍微一毫米。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少女试着呼唤自己的电子脑,请求进行全身检查。然而平日有应必求,甚至有些喋喋不休的电子脑却同样处于一阵尴尬的漫长沉默中。“电子脑坏了么…?“
强力的焦虑充斥了她的大脑与全身,加贺感到自己的灵力炉似乎跳动的比平时要快上许多。肌肉因为紧张而收紧到了麻木的程度,她甚至感觉本应不存在的汗液从大开的毛孔里倾泻而出,带着黏腻质感划过皮肤。这份紧张连同许许多多其余的感情堵塞了大脑,它仿佛下一秒就会从内而外爆开。
放弃思考,加贺决定将全部力量用于睁开双眼。然而平时无意识就能做到的动作此时却仿佛比登天还难。灌了铅的眼皮被强力的胶水黏在一起愣是不肯分离。她下意识地狠咬口腔里的肌肉,让闪电般的刺痛成为刺激,眼睛终于睁开了。
一瞬间产生了自己正在被千万根针猛扎的错觉,来自眼球的痛苦驱散了脑中灰蒙蒙的雾气。泪水无法控制的涌出,让眼前的景物变得光怪离奇。然而她无暇顾及这些,连忙闭上双眼,才发现先前无比憎恶的黑暗竟是这么的甜蜜。眼睛贪婪的与黑色拥抱,而疼痛也稍微收敛了它的针芒。待到眼睛适应了光线,加贺才再次睁开双眼,打量着久违的世界。
呈现在眼中的世界有着不正常的扭曲,身体感受的重力出人意料的小,而试着活动双脚却接触不到地面的事实告诉她,自己正身处于某个装满液体的水槽中。“被俘虏了?”坏念头一瞬间跳入脑海,她连忙用力摇头将它驱赶出去。
先前毫无保留的宣泄的光线来自于镶嵌于钢制天花板上的无数盏白炽灯。而在白光的映衬下那些在灯具之间浮现的管线则显得更加骇人,就像动物开膛破肚之后的内脏引发各种不好的想象。大块的污垢和油迹像凝固后的血迹,给这座房间平添了几分就像是动物肠胃内的诡异印象。似乎是为了强度需求,四周墙壁和地面也是同样的布局,工整得一成不变。
游移的目光扫到距自己不远处那些横贯天花板的圆柱状水槽,加贺记得那些物体,那时用于修复重伤舰娘的水槽。一些水槽空着,管线胡乱的从半开的舱门中伸出,似乎要将接触到的猎物拉入自己胃中。其余的则被充填了各种各样不同颜色的液体,尽管浑浊不堪,里面却依稀可见似乎是舰娘的物体。像蜜蜂般穿梭在水槽森林中的是身穿白大褂的技师,有些聚集在一起谈着什么,有些则在全息面板前操作着复杂的按钮。
看到了这一切的加贺终于理解,这大概是某一处镇守府的舰娘格纳库吧,而自己正因为某种原因被收纳在这里。这下她彻底清醒了,连忙扭头看向自己的右侧。
然而现实毫不留情的背叛了期望。曾经灵巧的右臂已经整个消失不见,只剩下处处透露着赶工的痕迹的粗糙断口。
大脑遭到五雷轰顶般的暴击,一瞬间遗忘自己还处于水中的加贺,嘴因为惊讶而张大到极限。液体咕噜咕噜地灌进气管与食道中,她连忙猛力咳嗽,嘴角露出不成声的悲鸣。身体中最后一丝力量被抽走,世界兀自开始旋转起来。她猛地撞在了水槽的外壁上。
噪声和动静惊动了周围的整备人员,他们大惊小叫地四散而去,似乎是去叫什么人。
“好恶心“
“好想去死“
“为什么会这样“
“失去了右臂不能拉弓的我还算什么空母舰娘不如拆掉算了我真是垃圾为什么只有自己活了下来这幅丑态让我如何承受对不起我背叛了大家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啪啪啪啪”负面思潮的洪流被强制打断,加贺抬起头来直视着眼前“胆大妄为”的人们。
“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舞鹤镇守府守备司令远野织中将,旁边这位想必你已经认识了吧?”
加贺当然认得他,那是铭刻在每个舰娘内心最深处的记忆,是相当于她们再生父母的存在,是超大规模奇迹的代行者。
“嘛嘛,虽然你已经知道了,不过容我再说一次,我是田中谦介。”
想确认的事,想询问的问题,想了解的情况在脑中堆积如山。她几欲伸出双手抓着他的领子将自己的感情一口气发泄出来,然而冰冷的玻璃壁构成境界却毫不留情地阻断了幻想。她的嘴巴张开又合,尝试说出某些句子,却终究只能吐出连词汇都算不上的单音节。思绪像被打磨细碎的啥子,总能从手掌缝中溜走。
“唉”放弃了抵抗,她的思绪被转化为电信号后传达至水槽前电脑的屏幕上:
“为什么只救了我?”
脑内翻腾的思绪在接受了越来越多的情报后渐渐归于平静。咀嚼着两人的话语,加贺渐渐明白了防爆门落下后发生了什么。
接到国联宇宙总军司令部发来的codedelta zero指令后,位于大和帝国上方地球同步轨道的天基核投射卫星群(SHADOW SYSTEM)对横须贺要塞港总司令部为中心投下了三枚战略核弹。即使对手是能达到20倍音速的超高高速飞行体,深海栖舰依然有办法拦截。实际上投向目标的三枚核弹有两枚在弹道最末端便被拦截了。 然而漏网的第三枚成功突防。即使只有一枚,热核聚变所产生的冲击波,暴风,热量与高温高压气体云将地面上以及附近一切深海栖舰兵力连同要塞港都全部消灭。但是相比料想中的威力,实际破坏程度仍有削减。拜此所赐,本来会和总司令部地下建筑一起被消灭的加贺成功的幸存了下来。
即使如此,暴露在核爆后的极端环境中,即使是强悍的舰娘也不可避免的会受到伤害。事实上加贺当时已经奄奄一息了。右臂就是在那时遭到暴风破坏后又受到了长时间的辐射,被判断已无修复可能,不得不进行截肢处理。然而讽刺的是,深海栖舰反而救了她的命。威力不足的爆炸依然有吹飞掩体防爆门的能力,而爆炸后前去观测评估效果的观测机,偶然检查到了加贺微笑但确实存在的灵力反应。
被这一事实震惊的帝国军高层,连夜组织了营救部队。趁着深海栖舰遭受重创正在重编的空窗期冒死突入了放射性污染仍然严重的横须贺。大破的加贺被送到目前唯一几座还拥有完善功能的镇守府之一——舞鹤,并被严格保护了起来。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三人,只剩下机械工作时单调的嗡嗡声。在寂静中,显得那么突兀。结束介绍的两人神情严肃,伫在水槽前等待加贺的回答。
然而她又能有什么回答呢?曾经最重要的对象现在阴阳两隔,而太多的事项需要在短短的时间内同时考虑,更别提自己远非万全的身体状况严重影响了判断力。她只觉得身体比刚醒来时更加沉重,每一个部分都发出哀鸣。强力的困倦感涌上心头,她不由得想闭上眼睛,任凭身体被睡意所占据。
暂时摒弃杂念,加贺问自己:
舰娘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舰娘是为了保护人类,歼灭深海栖舰而被制造出来的兵器。
舰娘最重要的人是谁?
是既是上司,又是老师,更是指挥官的提督。
如何判定舰娘是否是失败品呢?
单体的性能和实战表现。
那么夹着尾巴苟且偷生,连最重要的人都无法保护的我,存在的意义到底在哪里呢?我所想守护的东西已经全部失去,连容身之处也变成一滩废墟。 或许连记忆都一并消除更好。回忆与已逝之人共度的欢乐日子,在短暂的欢愉后却是更加漆黑的绝望。而最前线昏暗晦涩的记忆,光是想起便能让心情降至冰点。若是能将这一切忘记,或许能在崭新的地点开始一段新生活吧。
可是…..不甘心啊。
在连加贺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某个角落,某个微弱的火苗依然在顽强的燃烧着。即使像玻璃制品一样易碎,即使一阵大风便能使它熄灭。它仍然毫无保留地放射出的光与温度。以此为契机,她体内的某个开关被打开了。
记忆与认识不过是存储于脑内的电信号,和电脑中的数据没有任何区别,可以肆意删除或者修改。某位著名的灵力学家曾经这样说过。然而持这种观点的人一开始就错了。所谓“记忆”,包含着远比“记录”更为沉重深刻的东西。深思熟虑后作出的觉悟,自己与他人的感情,发誓一定要守护的承诺。唯有拥有这些事物能被称之为记忆。
即使同伴已经远去,然而与她们一起创造出的回忆,连同里面的感情却没有那么容易失去。他们都有着同样的梦想,也为了这个梦想而拼命努力过。
虽然在舰娘系列中身材最娇小,然而即使知道自己能力极限也要死守自己最爱的提督的驱逐舰。
作为驱逐舰的老师与伙伴,站在她们身后,温柔地注视着她们同时纠正她们不成熟思想的轻重巡。
作为舰队的主心骨,即使身上背负着千斤负担依然努力为提督分担任务的战列舰与空母。
以及那位曾经被自己嘲笑幼稚与愚蠢,曾经犯过错误绝望过,最后却比谁都温柔地提督。
将思念加诸于星光之上,为了再次创造出和平的海洋,让人类能够自由的航行之上。直到最后一刻都相信着这一点的她们,和无数怀抱同样志向的战士们,自愿投入必死的作战中。也许她们只是愚者,为了区区虚妄的空想送上了自己宝贵的生命。
若要连这些与她们羁绊的证明也一并否定只为了自己片刻的安宁,那自己真实无可救药的最差最恶劣的伪善者
“没错,还没有结束。”
坚定的意志意志化为文字,浮现在屏幕上。远野和田中两人并未过分惊讶,然而上扬了不易察觉的弧度的嘴角出卖了他们的意图。
“话说,我的右手该怎么办?这样子连弓都用不好呢。”
这点你不用担心,出声的是田中。据他所说舰娘专用的义肢已经研发成功,待到自己身体情况好转后便会进行加装作业。回答完毕的两人转身正欲离开。
就在这时加贺出生叫住了他们。
“恕我冒昧,不过我能否知道自己接下来的任务?“
“你的新目的地在——华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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