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帖最后由 宴之敖者 于 2015-3-20 16:05 编辑 
 
 物部布都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到了一个过去只在画卷中看过的地方。远方有大军经过,周围是热风黄沙。她知道自己一定是死了,因为在日本国内还没有这等沙漠。她拦住一个士兵,问他,这是哪里?士兵搔搔头,支支吾吾。 “你们这是上哪去?”物部布都问。 “我们得到了阎王的许可,可以为自己和主君报仇,我们的仇人来到了此处,我们去杀她一千次,一万次。”士兵这样回答。 “你们的仇人是谁?” “是背叛了自己的家族,害我们战死的大恶人,布都姬。”士兵说着,把物部布都推到一边去。他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物部布都站在原地,看着士兵们慢慢走远。长枪大戟,万里黄沙,说不出的凄怆悲壮。她想了很久,终于一拍脑门:“布都姬——说的不就是我嘛!” 但是自己安然无恙。是士兵没认出来自己,还是另有其人呢?怎么想都是前者。物部布都踏着烫脚的沙子赶快逃离了那个地方,但是举目所见都是茫茫沙漠,她能逃到哪里去?只好向着大军行进相反的方向逃跑。 
 不知逃了多少时候,沙漠似乎也终于走到了尽头。物部布都衣服撕破,鞋子开裂,渴得要死。眼看前面有一座关所,物部布都赶快走了过去,想讨碗水喝。她刚刚走到关下,就杀出一队鬼卒来,手里还拿着通缉令,把物部布都吓得半死。但是鬼卒对照了一下,就打开了城门,还给她端来了水。物部布都感激地一饮而尽,问,这是什么地方?但她从鬼卒们嘴里也没得到任何答案,鬼卒们面面相觑,都说不清楚。 物部布都登上城楼,向后看去,城门之后的土地虽然荒凉,但多少还有些生机,想必不像在沙漠上那么艰苦。不过对于此地一无所知,没有了目的地,自己能走到哪里去?物部布都指着一条羊肠小道问:“这是通往哪里的?” “这是通往苏我家的大贵人的住所的,离这里很远很远。我们在这里把守,等着布都姬那个大恶人,阎王说她一定会经过此地。” 怎么又是大恶人,物部布都翻了个白眼,这会她已经不再害怕了,只觉得又脱线又诡异。肯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布都想。 “那你们怎么能看出来谁是布都姬?” 我这是自寻死路,物部布都想,但还是忍不住问。因为布都姬就是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算死也要死个明白呀。 “我们有她的画像。”鬼卒把通缉令上的布都姬指给物部布都看,物部布都看了一眼就别过了头去,那上面就是自己的肖像,说是双胞胎姐妹都没人信。 “她背上还有千斤的担子,那是她良心上的负担,有成千上万的人因她而死,她必须背负着这份罪业。” 物部布都看向自己的脊背和双肩,空空如也。所以那其实不是自己吗? 
 物部布都只有向前走。如果鬼卒说的没错,这里是通向一位苏我家的大贵人的,到了那里说不定有什么答案。物部布都看着自己残破的外衣,干脆把它脱下来丢掉,穿着紧身的里衣就上了路,不眠不休地走了一天多,但是不累也不困。物部布都停下来看看太阳,回头看时却发现身后一片空白,这让她没来由地开始害怕,在路上疯跑起来。但无论她跑的是快是慢,身后都是茫茫的白色,白色彻底吞没了她的来处。 一阵丁丁当当的声音传过来,然后就有一股刺鼻的气味,物部布都掩着口鼻走过去,发现声音的来源是数座高耸的石山,几十个工人正忙着把大块大块的石头往下运。看到物部布都过来,工人们高声喧哗,把她围在了中间,仔细看了看,又纷纷散去了。不用说,她们找的还是布都姬。 “你们找布都姬干什么?” “阎王说,等找到了她我们就可以休息了,只要监督她干她的事就行。”工人累得发红的脸孔上流露出对将来的憧憬:“这里来往的人不多,她只要来了我们一定能抓到她。” “她的工作是什么?” “她要用这几座山上所有的石头刻字,刻下她自己的罪行,直到最后一块石头被用完为止。”工人一指旁边,有一座已经雕琢完毕的巨大的石书,需要五个人叠罗汉才能够到书页的最顶部,而用来刻字的凿子与锤子只有鸡头大小。在旁边还有一部书,似乎那就是要布都姬刻的内容之一,物部布都凑过去想要看看,她随手翻了一页,只见上面写到: “喛喞喟喠 巗巘巙巚 噫籲戲 憂鬱的攨攩烏龜  爄爅爇爈澐澑澒澓 噫籲戲 憂鬱的櫮櫯烏龜” 物部布都一瞬间汗流浃背,连滚带爬地逃离了石山。 
 “要刻那种书一千字和被枪扎一千下,还真说不定哪个更痛苦一点。” 物部布都坐在一座山角下喘息。她想,山,为什么还是山?经历了刚刚的事之后,她一辈子也不想再看到任何一座山了。然后,果不其然地,山上一群人探头探脑,最后说她可以过去,因为她不是布都姬。 物部布都沿着山路走上去,把守这座山的人和以前所有人都不一样,悠闲自在,喝茶喝个不停。不幸的是他们肢体残缺,断胸折背,喝下去的茶无处可去,从胸口的破洞又漏了出来,于是大家都在那个部位放个杯子接着,然后再喝一杯。物部布都刚看了两眼就干呕起来。 “唉,我们也不想啊。但是没捉到布都姬之前,我们也没法转生啊。” 一个中年人悲叹道。 “但是你们看起来不太……着急。” 物部布都心想,自己的嘴怎么就这么欠呢。不过中年人不以为意,摆手道:“我们这一群五体不全的人,怎么能捉到布都姬?我们是等着前面的人捉来把她送到这里呢。你看见这石阶没有?到时布都姬要扛着她所有刻好的书走上来,每一级石阶都会长出钉子来,而她的双脚会被缝死,一次只能挪动一寸,她要这样爬一千年,直到所有物部之血都流干,然后再把她从另一边的石阶上滚下去,我们才能转生哪。” 物部布都这次是真的不寒而栗了,她忍不住问:“那个布都姬和你们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你们要这么折磨于她?” 中年人一听就激动起来。 “深仇大恨?如果不是她投敌叛变,带兵入稻城,我物部守屋岂是那么容易就败于人手的?她害得物部一族鸡犬不留,一个活口都没有,我为什么不能恨她?” “——大哥!”物部布都差点暴露了自己,赶快用手捂住嘴。这时她终于认出来了,眼前的这个被节节寸碎,用针线胡乱缝在一起的恐怖的人形正是自己的兄长物部守屋。受守屋怒吼的煽动,其他死人也纷纷鼓噪起来,一些人还穿着古早的衣服,物部布都分明清楚,这些人都是物部的先祖,是被挖开坟墓弃尸于涧的物部氏的先祖! 当物部布都的父母被愤怒的先祖们迁怒殴打的时候,物部布都感到自己一瞬间就失去了所有勇气和活力,一失足,从山上滚了下去。 
 物部布都猛地站起来,张着迟疑的眼睛看着四周。她发现自己正处于一间斗室当中,光线昏暗,有人正坐在窗子旁边。她知道自己是从山上跌下去了,不过眼下,这里又是什么地方呢? 她仔细看了看正座的人,然后突然就软弱了起来。 “屠自古。” 物部布都念出了这几个字,然后猛地抱住了屠自古。 “布都,可怜的人啊。”屠自古抚摸着布都的头发,温言抚慰道:“你来到这里,路上一定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吧?” 物部布都想说什么,但说不出来;她的言语被呜咽堵在了嗓子里。她只是一味地哭,好像这样屠自古就能明白一样。她一直哭了很长时间,把屠自古的衣服弄脏了好大一片,才抬起头来。屠自古还是像她记忆中的那样,温柔体贴,眉目带笑。 “我好想见你,屠自古。” 屠自古点头道:“我知道,布都,我知道。你的一切我都知道,布都,关于我们之间的感情这件事,你这一路经历的事,还有你将遇到的事。” 物部布都一时不能明白,道:“难道我们不是两情相悦么?我当然喜欢你。” “是呀。我是非常非常喜欢你的。但你真的喜欢我么?” “我最喜欢的就是你。”物部布都不假思索,即刻作答。 屠自古听了之后,古怪地笑了一笑,低下头去,笑道:“这话当真?” “十足真金。” “那么……那么!!!”屠自古的头猛地抬起来,她绿色的短发化成了一条条青绿色的毒蛇,面容也化作了一颗惨白的骷髅,骷髅空洞的大嘴一张一合,声音尖利刺耳:“那么为什么你要把我杀了!明明尸解可以成功,我可以一直拥有躯体的!但你居然把我杀了,现在还恬不知耻地来见我,还说喜欢我!布都,你罪该万死!” 前所未有的惊恐——这一路上所有的惊恐都抵不上此刻的惊恐,让物部布都也高声尖叫起来。在她的惨叫声中,死去的兵士,物部的先祖,扛着石书的工人,鬼卒和阎王各自发喊,从四面八方杀来,要把她撕成碎片,物部布都的惨叫声不绝于耳,把自己的鼓膜都震破了,她只觉得有无数只手把自己按在地上,而屠自古疯狂的大笑声又盖过了这一切。她拼命地道歉,但又不知道是对着谁,无尽的恐怖正把她吞噬进去。 
 “——物部殿下!” 物部布都猛地醒过来,发现自己正骑在一匹马上,正是深夜,月明星稀。她稳定了一下情绪,问身边的亲随:“这是哪?” 亲随答道:“殿下,这是稻城以西,我们刚从城里出来。” 物部布都点点头,但还是一片混乱,又问道:“我们要去做什么?” 亲随一副您不是见了鬼吧的表情,又答道:“您刚刚睡糊涂了?我们正要夜袭贼军的营帐,待得攻破,放火为号,到时物部大人率军掩杀,必得全胜。” 物部布都心里一沉,忙问:“前方是何人营帐?” “是苏我马子那奸贼的大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物部布都想起刚刚自己做的梦,心下雪亮,下令道:“全军,随我进帐。” 众人听得“进帐”而非“冲锋”,都是不明所以,但也只能服从。物部布都一马当先,疾驰至帐前,迎着卫兵,道:“我有要事要面禀苏我大人,放我进去!”然后冲了进去,借着火把,两军相互一看,都不知所措,只好先剑拔弩张。 物部布都直冲大营,一脚跨入营帐,正如她所料,老奸巨猾的苏我马子才没在自己的大营里过夜,在正中按刀端坐的果然是苏我屠自古。屠自古一看布都也是大惊失色,问道:“你怎么来了?你哥……”但又马上想起现在二人乃是敌对关系,马上正色道:“你怎在此处?卫兵!” 物部布都赶快摆手解释道:“我不是来行刺,是来投降的。再过一会守屋他就会来劫营,只待我这边举火为号,你们赶快准备。” 物部布都本来以为屠自古不会相信自己,没想到屠自古只是点点头,就撤掉了进帐的卫兵,然后叫两个心腹来传信与厩户王与苏我马子,物部布都大是意外,半晌才问道:“你居然不怀疑我?” 屠自古摇摇头:“你和我认识了十几年,我当然信得过你。” 物部布都还要再说什么,心腹已经回来,言道已稍挫物部守屋兵锋,现在准备夜里攻城,屠自古看向布都,布都明白屠自古心意,忙说:“有两条小路,可偷偷翻进城去。” “好,你告诉我。” 物部布都摇头道:“不,我也去。我去领路。让投降的人打前阵不是理所应当么?” “把路指给我,我们也能进去。你何必做那种灭绝血亲的事呢?” “我已经不是那个我了。兄长他需要的,是一个对他言听计从,需要嫁给仇敌时就嫁出去,需要去死时就去死的布都姬。而我,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我,是能够选择自己命运的物部布都。你能明白么?” 屠自古略加思考,郑重回答道:“我懂。” 两人各自披挂齐整,翻身上马,率部属向稻城而去。物部布都带来的六百人只挑选了一百个较忠心的随她出发。在途中,两个人没说什么话,只是物部布都问了一句: “屠自古,将来有一天,我是说,假如有一天,我对你说‘把性命交给我吧’还给不出什么特别的理由,说不定你真的会死——到时你会相信我吗?” 
 “会啊。” 屠自古像之前那样答应得爽快,物部布都又吃了一惊,瞪大眼睛看着屠自古。 屠自古嫣然一笑,眼睛在黑夜里被月光照得闪亮。 “因为,你今晚就已经这么做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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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以此向好孩子 HUG 表示祝贺,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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