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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Paradox 于 2015-7-5 13:04 编辑
这是因为某部游戏小说(*1 链接搁在文后)而起的脑洞,对我是填上了很久以来都没有认真写过第三只眼本体论的遗憾
没有特别加入CP的药,算是篇觉alone的文(然,写起来总离不开她的妹妹就是了)
至于黑不黑坚持看到底就知道了OwO
希望你们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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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魂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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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大雪纷飞,按照觉记忆中的景像。
如果是这个时候,如果是在地面上……
但那只不过是虚境,就和这大厅,和大厅中放着的这四四方方厚实木桌一样,只不过是由想象制造出来的虚幻之物罢了。同样的道理,桌子上面摆有不少像似各代表某一段记忆碎片的物品,就像是摊开在自己面前的满目琳琅玩具,而这又说明了什么?
略微低着头坐着,双臂自然地紧贴在座椅的扶手上,从中甚至能够感受到几丝透过洋装的凉意,觉眯着眼浮想联翩。
地面上,应该已经是一片白色世界吧……由雪花,妆点起冬树的新装……
风盘旋着,使劲掀拂起她的衣领,拉扯动她的深紫色头发。回到厅中,木桌宽敞气派到足够容纳数十人围坐,但目前却一共只有两个人影。当然,人也是虚幻的。觉心里面非常清楚,她的座位要比在正对面的对方高上不少,至少决定了这里的主次是分明的,她的视线也可以越过桌上的一切物品不费力地看见对方的脸庞。
那人明显是一个女孩子,瘦小的身躯包裹在厚重的和服里,不过仍挡不住被外头吹进来的冷风刮得直瑟瑟发抖,反倒是穿着更单薄的觉怎么看都不为这天气所动的样子。看着她觉有几回都想可怜她了,只要自己明确动一个念头,所有的窗户就会自动紧闭上,温暖的柴火也会在一旁的壁炉中冉冉升起,因为自己就是掌控这个世界的主人——
但是她什么也没有做。至少,到目前为止是这样。
「她为什么还在这里。」
两个人谁也没有开口,厅里面这时却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顺着声音的方向觉自然地低下头跟视线,目光停在这正悬在自己左胸口前方的,一只有着拳头般大小的猩红色眼球上。那同时也是她和对面的女孩,身上面除了穿着差别最大的地方。
「我不会赶她走的。」
「我不会自己走的。」
接着两个人同时说道,声音相似得简直是一对双胞胎。像担心错过了那女孩每说一句话的神态一样,觉立即抛开那只眼又抬起头来,去看向那平凡的短直黑发,那虚弱仍透露出坚毅的气色,和那最不同寻常的一对紫水晶双瞳。
那女孩,好像从自己坐进这厅里面的一刻起就存在了,同时身上集合了自己过去的所有的元素……这又说明了什么?
「那你是要让她活活冻死在这种天气中了?这我倒没看出来——」
「安静。」
在觉的命令下,眼球不做声了,但它拒绝停止对那个女孩发出恫吓,以一种独眼特有的姿态继续睥视着她。那只眼隶属于觉,甚至可以说是她的第三只眼睛,不过显然不是一体同心的。
通常,就发生这点程度的小打小闹。第三只眼向来视那女孩为不共戴天之敌,但主导跟决定权一直都握在自己手里。那女孩除了要呼吸多时也没有什么别的举动,有时看表情实在是酝酿得久了,才会就桌子上面的某一样东西邀请自己,开始一些话题,或者一些游戏。尽管自己对这些并不怎么感兴趣,但总觉得有义务,哪怕是对客人的,要听听只要是她所说的一切。
——不过,恐怕很快也就该到头了吧。是时候让我自己一个人,一个人静静地想下去……
想到这些觉呼了口气,在这已经降得足够寒冷的空气中骤然开出一朵白花。
「不,我要说——」
那女孩也许懂自己的心思,而无需借助于什么读心。不,也许她就是我的心思,归到根底。
但无论那个女孩要说或者是打算做什么,古明地觉都不能离开座位到这张桌子的对面去,因为只要自己一起身,所有的幻象,哪怕从一开始就是的幻象也会全消失不见。只留下给现实里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自己,一场做过了想不起来噩梦的不好受经历。因此唯有忍耐,是她在这里学会的最大美德。
「希望,还没有完全消失。」
尽管是在冷风的咆哮中,在躁动不安的第三只眼的催促中,觉还是听见了,那女孩坚定的语气。同时看见在她那抬起来冻得淡无血色的手上,握着一支新摘下来的胡桃花芽。
* * *
“爸爸爸爸!看,快看我发现了什么!”
在屋门前的积雪地上踩下一连串新的脚印,古明地觉拿着她刚发现从树上摘下来的胡桃花芽,回到家兴奋地就要向父亲他展示。
风雪在昨天的夜里就停了,但觉还是遵守父亲他定的规矩,在被窝里安静地等到了第二天早上。因为一些也许天生的原因,世界在她的眼里跟别人有些不一样,譬如只要有月亮的夜晚,那就跟白天一样明亮:“为什么要有灯呢?呐?”为此她曾不止一次在透过窗户的冷冷清清夜光下面,以一副天真的表情如此问道。配上这可爱粉嫩的娃娃脸,紫水晶一样有神的双瞳,精力充沛活泼的语气,都让人很难不去认真作答吧。
“好吧……让我看看。”
但是又一次,觉只从他的眼中收获到这回的挫败。期待在她的脸上一下子就消失了,她现在改为有些不情愿地,把这还沾着雪在手指间捏化成冰水,原本是代表着她希望的宝物交到他掌上。这无关春天是否即将到来的希望,单纯是,女儿想引起父亲对自己注意的希望。
“它们已经开始长出来了吗。”
“……是。”
如同一场简短的汇报结束了,做父亲的抬头将视线投向远处,大女儿则已经在衣服的长摆上随便擦干手,开始在想用什么样的理由,才可以再回到那才从暴雪下解封的森林里——今天这由雪铺作成的新地毯不光不冷,踏着还很有趣,让人不禁想不顾了这身衣物干脆直扑上去;只有家里面,虽然有父母和好妹妹在,但总感觉挤挤的。
相反广阔的大森林,简直就像是这间小木屋却独占的后花园一样,并且是一年四季都盛开的,无拘无束随意可步入触摸的美景。但是父亲他最近却下了禁令不允许自己再这样做,不许随意进入,不许早出晚归,一定要赶在太阳完全下山前就回家。
真是无理的要求……
但也许上一次,自己是贪玩做了很不对的事情,把母亲亲手缝的衣服都弄穿了一对大洞。觉暗自想,擦干净后的右手下意识地摸上了小腹侧面的位置。那破处现在被补上了,一前一后都补好了,家里没有那么富裕的条件,要这就去买一整匹布缝上新的一件。她知道,随之而来一连好几个月的禁足惩罚,她也心甘情愿接受。
——可是那天真的好疼啊。光是想就疼到不得了……
那一天才七岁大的她后来隐约只能够记得,自己是在挑战爬一棵比较高的树的时候,一失手没有抓牢住接下来的地方,就开始了树冠与天空在前面的坠落。通常像这种程度的跌摔只会是一场小小的挫折,爬起来拍拍掉衣服上面的土再试次就行了。结果她没用眼看见的是,和她一路撞下来混在一起,有根尖锐的树枝在先一步到达地面后,竟倒插着从后面贯穿了她的侧腹,疼得她接下来根本连一句求救的话也说不出来,甚至是连声惨叫也发不出来。
刺骨的疼痛随着每呼吸一次都爆发一次,这种极其严重的创伤和折磨,换作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如果不能被人意外地及时发现,恐怕还这么小就要毫无意义地死去……
「……真是令人头疼的小鬼。你到底还想不想好好活了?」
“啊……?嗯啊……!”
这时一个声音,从觉的心底里升了起来。这个声音既不同于父亲、也不同于母亲、不同于妹妹、不同于自己认识的所有人,那会是谁的呢……但从紧咬的牙缝中,觉勉强挤出了几声答应“它”的意思,接着就发现自己的手脚开始自己动了起来。
她发现自己竟坐直了起来,双手克服了抽搐从前面握紧住这害人的树枝,随后就开始一点一点地倒往里送。少量糊上掌心的血还无法产生打滑,也无法动摇“它”,只是疼痛得全部归她承受,没有别的人可以分摊。
最后“她”右胳膊机械地反折向身后,一抽出这根快半米长的树枝甩到一边去。接着如同是操纵人偶的线就被全切断了,她重重地重新瘫倒在地上,先前有异物堵塞住不得流动的殷血,随即自由冲出渗透染红了衣服,跟着是周围的一大片落叶。
「真是可笑……就这样我得从原本的沉睡中提前醒来,就为了不得不救你!」
——在我头里面的声音……你是谁?
她唯有一双小手盲目使劲着,握拳想抓住什么可以依靠的东西。同时许许多多的声音和画面,开始就像是在放走马灯一样出现在她的面前。浮现出来的影像不多,只围绕着一间木屋紧紧展开,但看了她这才隐隐约约发觉,自己一生短暂,并且惆怅万分:为什么,父亲总对自己非常冷漠?为什么他好像总是更喜爱妹妹她,远不止有点偏袒的程度?为什么母亲,对此也不开口说点什么呢?
或许只能说幸好,她是特别的,是被妖怪选中的孩子,所以不必在今天就回归入大地的怀抱;或许幸好,这些太直白太残酷的问题,以今天的她无法全抓住理解——攥紧的右手无意识又打开,捂上小腹前处的伤口,她朦胧之中想:这里有什么在不停地流出来……不能再失去更多了……
「那对你不重要。问题是,究竟该怎么惩罚你呢?」
“还有惩罚……?呜呜……不要……”
在这儿躺着的过程中觉思考不了太多,也无法拉谁来比较,自己伤处愈合的速度实在是快得惊人。通常能慢慢地杀死一个无助的成年人的致命伤,在她这里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彻底好了起来。只余留一时惨痛的记忆,和那个神秘的声音,从此像就在她的心底生根发芽了。
「几场你无法控制结束的噩梦,会怎样呢?不要害怕……这只不过是种,出于爱的鞭策。我会好好教你的,救你脱离这个虚伪的世界。到时候你会知道的,跟着我,会得到比在这里要好上成千百倍的甜蜜与快乐!」
那个声音绝不是什么好人。
“我不信……你说谎……”
有着同所有聪慧孩子一样的灵性,她总是能够敏锐地察觉到周围人真正的心绪,只有年纪最接近的妹妹,是真正敞开了对自己不设防不作任何保留的;平时她又总是,将富绰有余的勇气跟干劲用在探索周围的事情上,直至遭遇到触碰到了这堵墙,这堵其实早早就安在了她的内心中的墙。
「……毕竟现在,我们的灵魂就连在一起了。你记住,这点是不会有错的。」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识趣的秋风,在这个时候偏开始飕飕地刮了起来。她觉得自己都快要被这股风给吹走了,手脚越来越冷。一边转动着脖子,她一边偏头看着自己周围的这片林地:“多么……好的一张床……”在深入脊髓的寒冷与疲倦中,她安慰自己,暂且静静地合上了双眼。
明天……还会有明天的——
「哈!只要我不允许,你今天就是想做个梦也不行!」
但她的世界,从此就将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正所谓命运,总是一浪接着一浪的。
* * *
岁初,纵使地面上积雪连日不化,但在地底,空气却还是那么的潮湿温暖。
在幻想乡被结界包围守护的狭小土地下面,谁又能想到,竟有一个比地上更广阔的世界——以一条繁荣长街为标志的旧都坐中,北面是废弃的采石场,南面是传说有能呼风唤雨潜蛟栖息的池渊;西面是往地上去的洞穴,由曾经的宇治桥姬在看守着;东面则是地灵殿,一间负责镇压灼热地狱遗迹中数不尽怨灵的大殿——只是寂静,至今仍统治着这里的绝大多数地方。
那间殿现任的主人是当时随鬼族一同迁进来地底的,被明媚的地上世界放逐了的妖怪中的一员。年纪跟所有的妖怪一样始终是不详的她,将自己瘦小的身躯包裹在厚重的和服下,只露出来手足、忧郁但目光中闪烁着坚毅的颜容、和一只猩红色的会自己活动的第三只眼。在地上人列出的禁忌妖怪名单中,她也是尤为遭嫌恶的——妖怪觉,以能够读取人心的第三只眼为最大标志,乐于使尖刻的言语来打击对方——所以她深知,再清楚不过了,自己来这里也不可能在同伴妖怪云集的旧都中长住下。于是她孤身一人,但一手伸出来似乎还携着什么,一路步向了东面去。在那里有她被承诺了的,无主的地灵殿在静候着谁来推开大门。
如今她已经完全适应了这里的新生活。
忘却掉满月的光芒能赐予妖怪的充实感,用了她足足两年多的时间。相比摸透记清楚全这迷宫一般庞大家里面的每一条路线,才只占了她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但在这些过程中真正最有意义的是,与那些长居于此地的“向导”动物们,能建立起难得的信赖,那些火焰猫、那些地狱鸦……让古明地觉仿佛就完成了一场向过去告别的蜕变。
褪下这身与周围西洋宫殿气氛格格不入的沉重衣物,换上就挂在这儿的衣柜中色彩明亮轻快的洋装;曾经,她不喜欢柔弱的形象,更甘愿做别人眼中的一具沉默的人偶;但在这里,在双手抱起抚摸过它们那光滑的毛发时,她感到自己柔和的一面被彻底唤起了:不光是对妹妹,单纯地渴望爱着,这种感情,无需去掩饰,也根本就无法掩饰。
“打扰了,觉大人——”
一个活跃的女音,这时先于被推开的门进来了。
“我们进来啦。”伴随着另一个,更加开朗活泼的声音,她这边一听就能够想像见她俩可爱的模样。
但秉着一点点地灵殿之主应有的矜持,觉没有从坐椅里立刻就起身:保持着读书时的姿势单单抬起头来,她先是三只眼一起看着她们一语不发,随后从上面的紫水晶般双瞳、盛放出的是欢迎与柔和的光彩。
“……我知道了,这个月也没有异常对吧。真是辛苦你们了,阿燐,阿空。”
就这样,工作汇报结束了。在这位于地灵殿最深处自己的书房中,觉经常会在椅子里一坐就是一整天。面前桌上的正中摊放着纸笔,两边被堆起来的是最近感兴趣在读的书,但此时已有比工作或者消遣都更值得她去认真关注的对象,那就是燐和空这两位她最亲最切的宠物。
“这是我们的工作,觉大人。”有着火红色的头发跟两条尾巴的燐,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不辛苦,觉大人。”在背后及腰长黑发底下还生了一对翅膀的空,说话不同于是火焰猫步步讲方寸的她,总是那么的单纯直接。
接下来觉判断了一下今天的气氛,是应该顺着她们所想着的事情积极地做出反应,还是应该放她们在这里好好地放松自己玩上一会,还是应该站起来,更主动去邀请她们一起来做什么呢?
昔日看上去触起来小巧可爱的宠物,她们如今都已经长大成“人”了。她已不好意思再每回都招呼她们来自己的膝上坐,而认为必须要给她们以一定的自己的空间——
——火焰猫与地狱鸦,这是多么奇妙的友情啊……
从认识她俩的时候起就是这个样子了,她和她很少会分开来单独行动,总是这间殿里面最形影不离的一对……想到这里,觉的眼眶就悄悄地又有些湿润了。尽管出于极大的私心,她又想抓住一切的机会,向她俩打探妹妹她的事情,只要是有关妹妹“恋”她的一切事情。
一切都没有异常。
那也即是说妹妹她还在重复着那种谁也见不着在外漂泊的生活了……
在幽闭的没有光的地底,工作跟读书是她精神上的支柱,而能够与纯朴的动物们打交道、收留它们为宠物这也是她的支柱。但相比之下这些又全部都像是,围绕着古明地恋这一根柱子而建的小柱子罢了。明明是比起刚开始一个人忙不过来的时候,怨灵已全部得到了有效的控制和管理,辽阔的宫殿在交给宠物它们自己打理后也运行得井井有条;没准是时候享受作为一个“觉”等过了太久的,能在不受他人打扰的安静环境下,与天生就互相吸引的它们,同呼吸、共命运——
但有时候,明明是宠物们就在自己桌前面的地板上尽情嬉闹的天籁之音,却一丝也传不进她的心里去。
「怎么样,喜欢上这种用读心掌控一切的生活了吗?」
因为每当这个杂音突破了里面的墙壁响起来的时候,古明地觉都会,胸口一阵被刀捅了似地作疼。
——闭嘴,瞳……我不像你,只是一个胆小又自私的怪物。
「注意你的口气,人类。我只是……暂时听从于你。」
“……”察觉到主人呼吸间的异样,燐绕紧了她的这两条尾巴抬起头,然后空顺着她的视线也看过去:桌子后面是觉勉强在苦笑着,摆摆手向她俩表示不必在意。
——你还记得这点就好。
「我了解你的一切挚爱,一切弱点。你最好当心点……一旦我找到了机会,我就会把你这些最爱不释手的玩具挨个全毁掉!」
——你休想!别、想对它们出手!
骤然间觉脸色变得十分苍白,和正在担心她的宠物们一样都站直了起来。书房内适才轻松融洽的气氛一下子被自己给全吹跑了,她唯有借口说突然感觉不舒服,一边道歉一边推门先退回了比这房间更里边的寝屋去。只留下空和燐在这外边面面相觑着。
“觉大人好像真的是不舒服,相信很快就会好的。你在发愁什么?阿燐。”
“没什么。觉大人……就是觉大人。”
“唔?”
以燐对主人她的过度恭敬,不是完全没缘由的。
作为一只有天赋的能通灵的火焰猫,她被觉委任以最重要的管理怨灵的工作。同时这里面最基本的是,她能够看见对方灵魂的形状和成色。所以她经常说,从没见过有觉大人那么大“器量”的人——那种温柔,想必也是出于强大不修饰的温柔吧——那是可以全心托付乃至为她粉身碎骨的主人啊。
但也有时候,觉大人她会沉浸在一种奇怪错乱的氛围中,就像是在对抗什么着……来自内心的黑暗一样。
——一定不要输啊,觉大人。
这是忠实的燐对未来唯一担心的事情。
* * *
「嘘……你听见了吗?他在害怕你,你的父亲竟然在害怕你啊。」
——怎么会……怎么会……
这时在小木屋的外面,漆黑色的森林上空,满月正放出着越来越强的光芒。这一夜,距离古明地觉她十四岁的生日没几天,原本多少还是会被当成一个小节来庆祝的,但现在这个家就已经快要不行了。
她现在一个人正蜷缩在墙角,胸口紧压在竖起的膝盖上这样垂头坐着;面前是父母把妹妹她护在身后,这种架势让她愈发感到伤心难受。她此时心里万分焦灼,觉得有什么像要从胸膛中突破出来,她生怕那会是一头体型巨大的吃人的猛兽……她的发色渐渐由黑转紫,又由紫转红,最终倒回去总算是定格在了深紫色。同时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清爽短发,也像是蔓藤般扭曲增长,末梢一直纷纷垂到了肩上。
最终,在几声同时发出的惊呼中,一只有着拳头般大小的猩红色眼球,从觉耐不住焦热解开的衣领下面钻了出来。它的那六根触须般的长“手”,立即就展开扑向扎进了她的头部和四肢,像是急于要接管宿主的这具身体——在这一刻觉全都明白了,自己真正的身份与地位,自己自出生以来就被决定了的命运。
——我、我这都看见了什么……有好几个的重影……我听见到……难道这就是,你平时所谓的读心吗?
「是的,从今天起我就把这力量也分给你了。」
——我才不要……等等、这是?父亲……!?
接着她实在是按捺不住发作了,摇晃着起身步前打破这持续了一整晚全家的沉默质问道:“原来我是你……好甩开掉读心才生下的道具吗!?”声音同语调跟昨天相比已完全像变了一个人,这让她自己也吃了一惊。
……
她以泛红的眼睛,怒直视着这个曾经也是“觉”的男人、自己的父亲:但除了愧疚与痛苦的神色外没有回音,同时在他的身后正探出个头来看的妹妹,听了也像似害怕地缩了半边脸回去。这让她心头又是一痛。
「我说得没错吧,他从来都是这么的懦弱,倒是个很不错的棋子——」
——这里没有你的事。
打那一天,觉穿着染血的衣服回来过后,她用了好多年才习惯与这个声音为伴,包括习惯自己的每一个念头都暴露在它窥视下,习惯它那恶毒到能扎疼人的话语,习惯它指出的往往都全是事实……并用意念而非出声的方式去回答它。
这个世界原来到处都充满了虚伪的暗面,人人都是别人眼里的工具。原来这真不是吓唬人的。
「哼……你就抓紧趁今晚的这点时间,跟你的家人和过去好好道别吧。」
“父亲,母亲,你们打算……明天这就搬走吗?”
并且她自觉无力改变,即便是得到了这能刺破一切谎言的读心也不行。
「你的这个问题完全没用——」
“那能不能……请你们不要也带走妹妹她呢……?”
纵使万般皆注定,自己是这个家无论如何都急于要切出去的瘤,但古明地觉还是要问——她屈膝跪着,额头触地,新生的第三只眼也压在胸口下面,向生父母提出了这一生最大的请求。
「我说没用,没用没用没用没用没用没用没用!」
暗里支配了这家系不知道几百年的声音,见此爆发出一阵张狂得意的大笑。她咬咬牙无视它这插进来的评论,只顾从读心中汲取到早知道是回绝的答案,借用此继续推进说出自己的主张。
“觉,我们不是想对你不好——”
“我知道了……那么至少,请给我一个晚上的时间,让我和妹妹她单独在一起吧。”
“这个……”
“我保证,不会伤害她,因为她也是,我从这个令人绝望的世界中要保护到底的人。我保证。”
她最后提起音量强调道,在想守住她这一点上我和你们都一样;如此求得的共识终于打动了今天要作铁石心肠的父亲,她被允许可以到天明前一直陪在恋的身边。
妹妹……我的妹妹……
「……无聊,你们人类这些小家子气的情绪。」
但到底要拿这点时间说什么呢?
这时离窗户外面的月亮彻底沉下去还早,但是觉感到自己已经完全失去了精神气。要跟自己的家人进行争斗,实在是让她掏尽了本来就不多的心血。
在开始最后的会话前,她向正安静地坐在自己手边前的妹妹她,试着摆出来一个尽可能大的笑脸。然后她这才醒悟到,自己刚才所有的举动,与那个自私的只想求一个幸福的结局的父亲,并无什么不同。
诅咒之下,欢乐何在?
——“不得不说句再见了,妹妹。另外,我永远爱你。”
还是干脆简短直白点吧,就这么说,然后离开,让这个可怕的夜晚赶快能结束吧——
她正打算对她开口,但聪明的她,已经从刚才的气氛中就“读”到她要说什么了;看到恋正以这无暇的笑容和手势表示让自己先来,觉呆住了。现在,妹妹每暴露在读心底下多一刻,她就愈觉得自己真是个操弄人心的可憎的妖怪。
——是我……是我应该从这个家里面主动走出去的……
“刚才姐姐的声音,有一阵子很可怕。”
“恋……”
“但我想让姐姐知道,我相信姐姐,只是样子上变了,心地里没有变。”
说着,她伸手上去聚拢她这边蓬松的头发,动作中真的是一点也不害怕;缠绕她的戾气这下子消散了,她从未感觉有这么轻松自由过,感觉那个声音、第三只眼,都再也左右不了自己。忘记自己的存在她抱紧她,感受这和自己一样的小小心跳——要是,自己的灵魂今天可以过来到妹妹她这边就好了。
回想,那些和她互相看着长大的时光,那些和她笑着玩过的所有游戏……她想在心里面专门开辟一个空间来存放这些,自己以后只要有这些记忆就够了,就算身体是归那个怪物的也不打紧。
“恋……我没什么,我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但只要你能得到幸福就好——”
「别太感觉良好了。」
直到这个毒蛇一样的声音又出现了,注定要将她的希望一一全都击碎。
「我就都告诉你吧。在十五年前,曾经有个人还以为,自己可以跟妖怪讨价还价,还可以得到另一个纯粹是人类的女儿。」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不由得吃惊张大了嘴,同时也放开了正在抱着妹妹的手。
“姐姐?”
「你没发现吗?这里一直还有另一个气息在沉睡。也对,以你的火候根本就察觉不到。」
——你……你是说……
「没错!我把自己灵魂的一小片作为种子,也埋进到她这里去了,几年后,只要她不像你这么闹腾……她到时就同样会加入到我们觉一族的行列里来。」
还没听完觉就晕眩了。脖子向后仰瘫坐着,恐惧在这个时候真正侵袭上了她的心头,让她甚至想到该立刻从窗户前透下的这片光里面逃出去,好永远不再让那个声音发现追上来。
“姐姐?你刚才在跟谁说话?这里难道还有别的人吗……你怎么了?”
「也许到时候,她会是我的一个分身?也许她——噢……用你们的方式来讲,她才是我的子嗣啊!」
然后再逃到哪里去?到哪里才是一天都没有光照得到的地方呢?
“我们……我们要是能不长大就好了……”
含不下的眼泪无法抑止地,经由她的侧脸流了下来,这光景令到古明地恋也有点慌了。
“为什么这么说?姐姐?为什么突然——”
“这个世界,并不欢迎我们啊……”
* * *
现在,她总算暂时是自由了。并且得到了整整一座宫殿,作为能制服怨灵的预付的报酬。
全地底对此都束手无策的事情,她当着这里最有决定权鬼族四天王的面笃定地说,只要是交给自己,就不会再有任何的怨灵出现在她们的视线里。本来当还在地上面的时候,她读心的“名声”就已经远扬四里,于是地灵殿,就这样没什么异议地迎来了自建成后的第一任主人。
——「别忘了,这是我给你的机会。」
如今漫步在这全新宽敞的家里面,可是她本人的表情,却一点也看不出有高兴的地方。
——「别忘了是你那个……比你还要无知无礼的妹妹,把我的……我的一份灵魂带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去!」
个别出现在她面前的游荡的怨灵,确实都被她抬起手隔空一扼就消灭了,没留下任何一丝存在过的痕迹。但她知道,这些始终都不是自己的本事。潜伏在第三只眼背后的“瞳魔”,它的力量实在是强大得难以想象,能够读心如此、扑灭怨灵如此……实在是连一丝能在什么场合下拖动它战胜它的可能都看不到。
它甚至在自己的意识中创造了一个虚幻的大厅。甚至还借父亲他的样子出现长坐在其中的主座上,永不停歇地监视着被软禁在桌对面的自己。
——「没想到你还不是……你们祖祖辈辈下来最反叛的一个。那作为她的姐姐,你就好好地负起这些责任来吧!」
幸运的是,妹妹她已经逃脱了另一个它的魔掌,只不过那代价实在是太过于沉重。所谓,一切有心的生物都可以被读心,但她唯独却成了这里头的例外:她以自己的心为契、为封印,竟硬拉着第三只眼一同回到了像出生前的沉睡中。
她成了只凭本能行动的妖怪。然后这个本能,能教她识得究竟是谁正在掌控着姐姐的身体;它发现自己竟诓骗不了这样的她,如果只使读心跟权术的话那无论如何也不,无奈之下它只好再一次退到帷幕后面,将这具身体的控制权暂时交还给了觉。
——「唤醒她的意识。你也不想见到,妹妹她总是这一副无魂可怜的模样吧——?」
——“你住口……事情绝不会总如你盘算的样子,你一定会再一次失算的!”
——「嗯哼哈哈哈哈!那我们到时候看吧!」
所以她现在才能够行走在这里,用自己的选择跟行动去确认,这座巨大的异域风格迷宫内每一条路线。有时会遭遇怨灵,有时会绕圈打转,但有时也会碰见到,她在这地底可以认识到的新的伙伴。毕竟……敌人只有瞳魔一个,除外都是她不会拒绝要与之建立好关系的同伴。
“……我记得,刚才确实应该是要往这边走啊?啊——!是你啊。”
喵……
这是她,第二次同这只特别的猫接触了。为什么要说是特别的呢,因为它明明是动物,却通晓熟知人的语言;还有一点,在上回遇到它的时候,它身边竟还飞着有一只地狱鸦,两“人”通过简单的叫声紧密地协调共进退,明显是一对好伙伴的关系。这些都让觉着实吃惊了好几天。
「陌生人。是在花功夫熟悉这里的结构吗?」
隔着远远一段的距离,它停下脚步谨慎观察着她。拜读心所赐觉可以理解它正在思考的内容,于是她接着主动回答向它表示来意。
“是的,我最近才搬进来这里住,对一切都还很不熟悉。”
「……!你像是有着很奇妙的能力,那到底是什么?那只红色的独眼到底是做什么的?」
“读心,透过这第三只眼我能够看见对方心里的想法——上一回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我叫古明地觉,请多多指教。”
「什么……!就算你这样说……喵……」
她向它以人类的礼深鞠了一躬。它盘起这一条尾巴踌躇着,就像上一回要领着它的同伴地狱鸦先遁走一样,不确定是否可以相信面前的这个妖怪女孩。因为以它能够通灵的眼所见,对方这内在的灵之强大、魂色之深,都在喊着教它不要轻易靠近;但她的外在又很平实,穿着蓝色淡雅的和服和一双矮木屐,至少像是一个能好好说话的人,同时也是这里……这么久第一个敢冒着有怨灵进来的客人吧。
「但这地灵殿……从来可没接到过通知说有住客。」
“是吗,那怪我把介绍信忘在外头的鬼族手里头了。”
「呃,鬼族素来不喜欢舞文弄墨。这里除了怨灵只有底下一片旧地狱的废墟,你想从中得到什么?」
“我答应她们,会清扫这里,不再让更多的怨灵出到外面去。除外以我个人的原因,我有一个必须要胜过的敌人……就在这里。”
她说着手指向心口,在那里瞳魔应她的这股反抗的情绪哼了一声:不过它一点都不在乎,因为她此时脑中还没有任何一个成形的计划,就算哪天才刚有了,要这时就颠覆毁掉那还不简单?所以它仍只坐在那虚无的大厅中座上,眯着眼听过外面这她和它的对话。
「……那些事我不管。你刚才说你叫觉?」
“是。”
「那么礼尚往来。我叫燐,火焰猫燐。」
火焰猫燐,这就是它的名字啊。把种族名加在一个单字前面,这种单纯至极的命名法,让觉在忍俊不禁的同时,又不由得联想到自己的……
“……”
「不过我还是更喜欢别人叫我阿燐。」
“……别人?这里还有?”
「怨灵。我能够与它们对话。嗐,基本上都是疯子。」
不要忘了……没错,诅咒之下,断无欢乐。
「跟我来,我带你去这里最核心的地方。看你到底是会被它们给吓退呢?还是露一手证明你讲的话呢?」
她紧咬着嘴唇,几乎是快要流出血来。跟在这位背上毛发像是黑夜里升起的火焰向导的身后面,她趁它看不见低头闷闷地甩着脑袋,好一点一点地甩干净小时候的不适用于此地的经验和记忆。旭日、苍天、绿树……它们全部都已经彻底是过去时了。
不到半个时辰她们到了,一处往前再没有任何路的狭小圆形厅室,只在正中有着一口不起眼的低矮户井。
「看,这口井下面就是灼热地狱遗迹,曾经的死者罪人们受苦受难之地。」
它抬起右边的前爪来指了指,接着继续向前几步跳上围成井口的石墙,绕着这井边缘悠然迈起优雅的猫步来。
「怨灵们全部都来自底下这里,之前有结界阻挡,使得它们基本都踏足不回生者的世界。」
“那你呢?还有结界怎么了?”
「我们动物不受结界的影响,能够自由地往来,但是纯粹的精神体怨灵就不同了。它们会在触及到结界的时候当即灰飞烟灭……在以往结界最有效的时候。」
“于是现在?是有谁对这结界做了什么手脚吗?”
说着觉自己也凑了上前去。随着接近她能感觉到这里确实弥留有一股神秘强大的力量——结界术,那是只流传在特殊人类中的秘法,神明只授予他们的绝技——同时第三只眼似也起了些紧张。
「没有谁。也许只是时间,时间让结界不再强大如初。同时是怨灵们有的自己觉醒了,它们抱团不畏死地发起撞击,进而发现结界每个月总有一天最为薄弱,在这天不需九成的牺牲就能够让它们中最幸运的出去。」
在这一瞬间觉瞥见了,一片模糊充满了火焰摇曳的光景:是燐的记忆,它正在不近不远地尾随着一群结队游荡的怨灵,然后以它的通灵天赋和耐心,诱骗得它们中的一个脱离掉队,继而扑住它的“咽喉”开始尽情地大快朵颐……她一直走到了这口井跟前才停住,手心按在这粗糙但却温暖的岩石上面。
“是吗……”
「牺牲……然后数量使它们变得无人能敌,没有任何人或者妖怪。到底离这道结界彻底崩坏还多久呢?没准喵,地灵殿总有这么一天,是要通过以这样的方式来迎回最初的主人的。但我没想到在这之前来了个你。」
最后以一段遐想作为解说的结束,它趴住低下头来满足地用舌细细舔着前爪。从灼热地狱遗迹升腾至此的灰尘中有硫磺的味道。她不知道应该要如何评判这一切,有智慧的动物为了生存也会不择手段,怨灵无识却也一直向往着自由;自己偏跌跌撞撞,一路只往下走,究竟到何时才会是不迷惘不痛苦的结束?
——其实……我是同我的妹妹一起来的。
「无聊……既然你好不容易才问出了这些故事,就快回去做你该做的正事。」
这时瞳魔插进来的话,却激挑起了她因为忧愁才皱紧的眉毛。如果第三只眼要她往东,那她就偏要往西——弯腰向前一倾,她让大半个身子顺这势都竖进到这口有着几人宽的井上去。但来自井中地狱的灼热燎烟先是熏得她眼什么也看不见,再是一连咳嗽又打了好几个喷嚏,她这才适应了定睛总算能看清点东西了。
「当心!天知道下面现在就有究竟多少怨灵在徘徊守着!可千万别不小心掉进它们中去了……还是说你懂怎么能修好这结界?」
燐着急地想劝阻她。现在,她的面前是距离到再一层地面说不出究竟有多深的绯红地渊。只知道远远超出读心能够得到的范围,在井的后面完全是另一个红色的死寂空间,不可能站人的岩浆像叶脉一样蔓延铺遍地表,上头依稀可辨是攒成了无数团大大小小的怨灵,并且仿佛就像都能看见自己,因此在躁动不安着。
“当然不……”
看这极度摄人的死之气息是如何拂面而来的,但在这个关口,她却像故意要贴近来舔舐这刀片般危险的气息,内心如同是一面镜子在借鉴反着寒光:要如何才能由内去击败一个会读自己心的怪物呢?或许从来就只有一条道可走,那就是将对周围的观察力锻炼到像太刀刃一般锋利,然后趁在某个时机它意想不到的时候回身就斩出去——
“但是我知道,该怎么能——”
「停住——!」
第三只眼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觉的这竟敢对自己拔刀相向念头。
「我叫你停住!」
“利用好这来对付我的敌人!”
不过已经晚了,她的双腿已完全曲起来了——她的动作尽管由于它及时的出手干涉有些走样,但还是保持住一股该往下扎往下沉的势头,一路就奔向着那口井去了。
「喵喵喵喵喵——!?你这是想寻死吗!?觉!」
就燐所见的结果是,眼前的她竟纵身一跃,姿势怪异地跳进了这口井后面的世界中。
——!
当穿越过这道井结界的时候,觉眼前曾彻底闪白了一阵,但紧接着就什么事都没有了,身体只继续往下面的红色世界沉去。或许,这就是自己人类的部分得以通行,结界它许可了自己——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后是正如预计中的一样,作为纯粹的精神瞳魔它遭到结界拒绝,凄厉的嚎叫声响彻头里。这在觉听来,真的是头一回尝到的有多少都不够的甘饴。她同时也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足,已不再僵硬又回来了。
「古明地……觉!该死的古明地家的小妮子……!」
但是光靠结界这一手似乎还不够,那么它很快就会狠狠地反扑回来……那下一手,下一手还有什么?
……不知道。
不过需要的决心最大的一步,既然已经迈出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在边下坠边这么大笑的同时轻松地转着头,只见眼周围的“天空”已变成了血红色,再仔细些看时,才发现那全都是褐红色的岩石的顶。
「你竟敢嘲笑我……你竟敢、三番四次地杵逆我……!我决定了!我要予你比死还可怕的刑罚!嘶嘶嘶嘶嘶!」
它如今出于盛怒,终于以不再是模仿人的声音嘶吼着向她咆哮。
这种景象……好像曾几何时见过——
她想不起来了,只记得些痛,但如今自己已做好了一切的觉悟跟准备。
自己再也不会害怕了。
无论是失败,还是死亡。
接着光景在一刹那间就变换了。
她发现自己竟回到了,这从未建立在任何地基与有实体砖瓦上的空想大厅中,坐在原位上像从来也没有动过一样。但她确实清楚地记得,自己刚还在调整着御空的体势,缓缓平降在一处周围总算既没有岩浆也没有怨灵的地面上,准备勇敢地迎接这接下来的死斗——然后突然就倒回到这里来了。
她同时也能够很清楚地记得,这里刚才就像是发生了一阵电闪雷鸣,厅中的窗户全都被震碎了,父亲……不、其实是瞳魔那个妖怪,在光中吼叫着扭动着肢体,作为伪装的面容与衣物也烧着了脱落了一大半。但这伤害也仅仅是如此而已。
不管怎样,现在它等到自己了。现在自己即将要直面它全部的忿火了。现在它这就要从,桌子的正对面走空中过来了。
「来得正好……妖怪!免得我今后还要做噩梦梦到父亲!」
她起身调动自己全部的精神快速想象着,一把锋利的有刀刃物体,尽可能越锋利越好;试图在这个它的不可理喻的世界中,用想象来制造出一把自己最后的武器。
「嘶嘻嘻嘻!嘻嘶!嘻嘻嘻嘻嘻嘶嘶!」
结果她这会仍两手空空,只证明了这不过是自己天真的幻想,它见此高叫出了一阵,刺耳的不成人语的怪笑。这下可全没辙了,现在它向前过来对自己伸出的尖锐的爪子,已经近到了再往前一掏就能把自己的两只眼珠都摘下来——
她站在原地上既不闪避也不逃,只想着自己这一回是真踏空失算了,没有能够,信守住和妹妹她的约定……
「嘶……」
对面瞳魔的这双猩红色的怪眼,似乎在自己还没有流露出足够的恐惧神情前犹豫着。这利爪也许接下来会要先划遍自己的整张脸,就如它曾经威胁过的一样:「来吧……我已经——」她恨恨道,却在这时突然就被另一双手,从肩膀抓住整个往椅子后拉了过去。
这双手……怎么说还非常骨感?
「呀!」
她回过头,结果惊讶地发现这人是一个阵亡的武士骷髅,胸前的甲胄上插满着箭矢——
是怨灵。
它们从破碎的窗户中蜂拥进来,在这里一个个都获得了对应于自己死时的模样。此时它们已站围作一团将她层层包在了中间,她不由得屏紧了自己的呼吸,环视着这些空着没放珠子的眼眶,内心因为见识过而十分清楚,它们是如何地渴望要以一具生活的肉体来重头开始新的生命。
「哈……哈哈……!原来是你们呀!原来——我这不是还有你们吗!」
但她现时却从这黑漆漆的眼洞中,如坠疯狂一般看见了自己崭新的希望。这些怨灵虽然只受想重生的执念驱使行动,倒也不傻,都不久就发觉了它们在这里最大的敌人。知道光掐死这个小女孩无用,只要对面的那个老妖怪不除,就不可能占得住这具身体。它们于是都放下对觉的注意纷纷转向它逼去。
「噢吼吼吼……!」
瞳魔现在被迫,要在解决和她之间的问题前先解决这些怨灵了。尽管单对单它们怎么也不是这个存在的敌手,但此时它们的数量仿佛无穷无尽,集团扑向它的时候更是忘记了精神也会再一度死亡,但凡每被消灭一个,都总有后继者填补上来——它双拳还实在是难敌四手,只好彻底丢弃掉这没用的伪装,现出了自己的原形。
趴在这张自己平时总被囚坐的椅后面,觉这回可见着了,这个支配了自己一族人数百年下来,这个妖怪真正的模样。
那是一个,只由数不清的眼和口组成的……她只能够强忍住恶心总结说这是个臃肿的不得不保持浮着的肉团状怪物。那些眼窥视他人、口低诉谎言,相比手跟脚都简化到最低程度只呈现一根根长触须。不过这击中人的威力可一点也不小,那些被它横扫到的怨灵,都无不遭飞起撞上厅里面的墙壁或天井,碎散然后化成烟的厄运。
但是穷其数量,就算它现在有一、二、三、四……七只强“手”,也难在面对这以数百计的怨灵大军时永远占据上风。就像潮水,一次次地拍击在这它哪怕织得再密不透风防御上,便总会有那么几滴,漏进去的死卒对它一口口造成有实质的伤害。只是那又得积累到多少到什么时候呢?
然后在这觉看不出结束的乱战中,那些口竟同时张开嚷嚷了起来。
「你们休想……同我争夺她!」
「过来!觉!」
「如果我在这里失败了,那你也——」
「你以为你在这地底还有什么未来吗?」
「不要……我不能就此结束……!」
「请你救救我!好心的小姑娘!」
「我还想……我好想……再多看看这个世界几眼啊……」
——可恶的家伙……为什么到这时候还不干脆点去死好呢……
除外还有它对四周正在围攻它的怨灵,大声发出的这个世上最恶毒的诅咒。她不得不用双手捣住耳朵,好抵挡隔离掉这些嘈杂乱心的魔音,目光始终不离开它的身上。绝不能同情这个家伙,她必须得在这个时候也全不懈怠,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找寻一切可以办好的事情。
看得出来,它现在正使全力不停挥动着这七支臂,就像是个巨型的陀螺一样在怨灵群中弧线推进,以期尽可能不会被它们牵扯拖住势头然后用人数优势压倒在地上;它所经之处魂魄俱消碎骨横飞,这光景就像是,一场今天预订过要在厅上空伴奏无休的可怖狂舞——
——那个怪物……是不是始终在围绕着这里的主座附近作战?
通过立在战场的垓心外,以既冷静又疯狂的方式来思考,她试图一举命中这里头的关键要害,然后,它在这场胶着的战事中应该无暇再抽出读心来顾及自己——自己可以做这种情况下最派上用场的一人奇兵。
——难道那里藏有什么它力量的秘密吗?
她初步得出结论后便开始行动,在椅子的后面悄悄蹲下,然后借着这张桌子的掩护从下面向前爬去,去接近那个怪物无意中流露出来有意不远离的王座。中途有些被挤在外围的怨灵,看到她对她的行动感到困惑不解,还以为她是找机会要逃跑,都跟过来也趴下要从后面拽住她的脚踝。
「去……!走开!去和它斗去!」
她回头用这脚底的木屐狠狠踹开它们,眼中的气势竟一时间完全震慑住了这些死者。于是它们都悻悻然地,在这边不得手之后就改变了目标,起身从桌上面重越过扑向那一道旋转中的死亡漩涡。她接着继续向前爬,然后在这里距离主座只有几步远的地方,在桌下的阴影中收拢腿坐好,闭上眼感知着……头顶上人魂们的不断消逝。
——这种得干耗着等的感觉真糟。
太早不行,得等到它和怨灵们确定都两败俱伤了为止……
但是太久,它又会不会注意到视野里自己消失了,开始警惕地搜寻起来?以它的性格如果发现一定会这么做的……
总之,一切都在此交付给直觉,就和当初决定要跳向井中的那道结界一样。只要像那样再做一次,再做成功一次就行了。
……
时间,以她的感官从没觉得有像今天这会这么漫长过;终于,当从窗户中不再涌进入新的怨灵,瞳魔它看见认为还是自己赢得了今天全部的胜利时——就是现在!她起身从桌子下面冲出来,动作敏捷不几步就已快要登上了这座大厅最核心的王座。
「我做到了——!」
然而正当她盼望见,这目标已近就在自己的手指尖前了……它竟一直都有提防着这里,及时杀到用这一支伤得最轻的残臂,猛地挥出一记威力可不能小觑的横扫。
「呜……!」
这一扫只打在觉不得不缩回来防御的右胳膊上,却几乎还是就快要走了她全部的意识。但它同时也因为动作过大和分神:「吼噢噢噢……!」被一个持长矛的死者战士抓住戳刺中了这最后一只还完好的眼,恰好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它这下从空中摔落下来,像一个摔扁在地上的桃子,只能凭感觉使最后的力气绞断了那个刺客的颈骨,然后就再也威胁不到任何别的人了。而她则被远远地击飞出去,尽管又努力起了身一点点爬回来再试了,但最终还是瘫坐在这瞳魔以往常坐的主座前面,到最后也没能登上去。
——不行……我还没有……
在觉勉强还能抬起头来看向周围、摇摇晃晃晕眩的视界中,她看到宿敌它已躺在了不远处一动不动,接着回头看到还剩有几个怨灵在向自己接近过来,接着再回头,她又看到它那累赘的身形正以可见的速度缩小,同时大量的生魂,从它的每一张口中逃逸出来。
啊啊……
原来瞳魔真正的力量,来自于它积蓄过禁锢在自己体内的数不清人魂。它们如今不再认同受它的奴役,但也无别的处可去,离不开这一座厅,只能在上空中怅然地盘旋着,最后又全都聚到了觉的身边来。
毕竟,是她在今天解放了所有人——
请下一个命令吧。
它们但求在报答过她之后,能够从此过平静的日子。她听见了它们如此的愿望,点点头以细微的声音说:
「那请将这些残余的怨灵……替我驱逐出去……这样就足够了。」
生魂们闻此这便去执行,化为这里的平地上就聚起的风暴,将那几个怨灵轻易地从窗户卷了出去。接着它们就散去融入进这里的每一砖一石中,各给自己找了个安静无人打扰的位置;个别其实是她的上上上祖父辈先代的魂,则一直贴绕在她的身边,想从此守护她,并对她不停诉说着感激的话语。
她也没想到自己,原来还有这会被家人感谢的一天。
诶嘿。
她坐在地上开心地笑了,让自己就像是一个小孩子一样接受他们的褒奖。
——是的,我做到了……我做到了……我打倒它了,妹妹……
然后接下来,也是时候该和它做个了断清算了。
让自己恢复到能再一度站起来,她最后看了一眼这边的王座,接着紧盯住缓缓走向了仍倒在另一边地面上的它。
它现在已缩得只剩下一个拳头大小,恰如在外饰演的第三只眼的形象。觉对它没有怜悯,只有估计用这辈子也无法化解的仇恨。
她好不容易才坚持走到了今天,结果却最明白自己不能够下手杀死它。因为它的魂,早已跟在这里的每一个人的都连在了一起。除非大伙们一致同意,要将它推向毁灭,即便是随后自己也得和这个大厅在坍塌中一同被埋葬;否则它就将因为这卑鄙的伎俩,尽管在今天遭遇到了最大的失败,仍能够永远地苟延残喘下去。
对于死自己现在是无所谓,只怕妹妹她会为此很伤心难过吧——
「我……?」
紧接着她发现自己在一想到这的时候,就比谁都要先掉下了眼泪:虽然自己是比谁都要更爱她,但这可不是成熟的证明啊……
那……
其结论是这里必须得有一个主人。
正如同在外头怨灵横行的地灵殿,必须得有一个管理者一样。
「听命于我!」
她拾攥起了这只眼,不禁就以自己最大的声音对它吼道。
「是……」
瞳魔怯生生地应答,并像是终于对她低下了自己高傲的头颅。
在上面燐看得都呆了。
它只想试探一下她的,看看她是否会流露出害怕的样子——
结果这个古明地觉,竟就在下面以一己之力抗衡了成百上千的怨灵?
——多么……多么强大的大姐头喵!
怨灵们向她聚拢,一个一个钻入到她的体内,然而却像就被她全吃净了一样。就算是空那样的暴食起来有点不知道节制的家伙,也没有这么厉害呀……
越来越多的怨灵包围过来,甚至开始都堆过了她的头顶。从太远的这里燐实在看不清楚,再接下来都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千万别死在了底下啊,觉!我……我会感到很内疚的!
怎么办、怎么办……对上如此大批暴乱的怨灵,自己即便下去也无济于事吧;没准最不差的情况是……还能够把她的尸体给拖抢出来:精神只要在这种对抗中稍落到下风,就会在一瞬间被它们撕扯成碎片,这是燐从不少捕食它们却失败的同伙身上学到的经验和教训。
终于,怨灵的数量降低到了它可以接近的程度。更确切地说,是可见为数再称不上多的它们都开始溃逃,胜负已定了。它看到既惊喜,心中同时又充满了畏怖,赶紧就从这口井跳了下去。此时它没有再感觉到结界的存在了,只专注地看着那个深紫色的小点,渐渐在视野里越放越大。
傲立在战场的中央,是穿着浅蓝色和服的少女,并不追向那些逃脱她之后还在不远处徘徊的残兵。
……
它步向她,接着坐下,发现那仿佛欲穷尽无限远方的眼中并没有自己。
“听命于我!”
然后她从原地发出,一声由自灵魂深处的震吼,令这里听到的人都无不从心底要向她表示臣服。
——是……觉大人。
火焰猫燐敬畏地看着那双凛紫色的眼睛。
* * *
这是当她还没有搬到来地底时,和妹妹她曾经发生过的一段对话——
“姐姐?是姐姐你吗?”
“是我……恋。”
“唔……今天真的是姐姐呢。不是那个家伙。”
“是啊……幸亏有你,姐姐我总算是回来了……今后也是,会珍惜一直好好陪着你的。”
她那时还曾深深地沉浸在这个幻想中,以为自己总算是可以和她做回了,最普通人家的姐妹,再无分离和怕会对她读心的芥蒂。
但是她不久之后就发现,自己不再能捉摸懂这个妹妹,她的念头、身形、跟音容,都随时有可能就飘到自己最够不着的地方去。
她发现自己竟离不开这个自认为是诅咒的能力了。
“……我说,我们一定要在各战胜了自己的心魔后,以那样的一天来重新收拾好再见面。”
并且只要那个脑海里的声音还在。
“不一定是同天……”
自己就不可能没有挫折地抵达目的地。
“那先到的人就要等对方,好不好?恋。”
但是有她的精神和指出的前路在支撑,这就比光是在黑暗中自己一个人苦恼如何摆脱它,要简单容易得多了。
* * *
「我听完了……」
从这些彩色的仿佛描绘了自己整一生的梦境中睁开眼,觉喃喃呓语道。对面的那个女孩子,现在正以一副十分期待的神色看着自己,在等着自己接下来的回话。
「可是你告诉我,我到底要如何才能够,再回到拥抱过去的自己呢?」
原来她出现在这里的意义,就是要来提醒自己这些啊。
女孩点点头。「只要你相信,有一些事情是人世间永恒不变的理。只要你坚持重头走下去,奇迹就会以你原来熟悉的样子,再一次出现在你的面前。」她兴奋地说着,“比如这个”,又伸手要抓起件这桌上面的物品。这又是,应该属于“自己”小时候的,一个半透明的轻盈的蝉蜕。但是觉想自己大概不会在地灵殿的花园里重新发现它。
从女孩面前的桌上来看,她还有很多没向自己展示的故事和片段,足够再讲上个三天两夜的——然后觉就抬起了这手跟袖子来,用话去制止了她。
「但它们现在对于我来说,已经毫无意义了。」
一句话,比起之前的所有沉默加起来都更伤到这个女孩。觉紧接着就看到,自己从前被别人打断时生气的样子,包括憋住气不说话、低下头涨红脸、双手交换位置,是如何借这个女孩每一点都重现了。
「这些难道不都是你努力过……拼搏过,在生命上刻下来的痕迹,不应该是最值得珍惜的记忆吗!」
女孩接着大叫起来,这时候觉心中闪过了,一丝怀疑自己刚才的想法。但是她现在宁可,错也要把这个想法坚持下去。
「我需要的是能够预言正确的道路,帮助我在未来不犯大错。而不是这些好玩的,像是浮光掠影一样的东西。」
「你的记忆,本身就包含了你的正确与错误!」
「所谓记忆,只不过是过去成立的经验。我是说,依赖它们,依赖修补使现在更完美,反而有可能会使得我在未知面前变弱。」
「你要相信我!我是向着你的——」
「但你也有可能是,它为了使我放松警惕,故意投我所好布下的饵。」
直到坚持要对她这么把冷言冷语说完,她顿时感觉到,自己心中传来一阵痛苦的悸动。
原来如此,你是在害怕吗,你连你自己的过去都不相信了吗。
在这个时候即使去问责第三只眼它,恐怕也不会得到任何沉默外的答案吧。
「不!我不是的!」
「所以我不驱走你,我留住观察你,我——只是现在还不能够确定相信你。」
「那就想想恋吧……我们现在在这里争论,不都是为了做那个孩子她更好的姐姐吗……」
觉登时睁大了这双和她生得一模一样的眼睛。
果然就来了,这最后的一手,凡事归根到底总离不开自己的妹妹……这到底是自己的优点,还是缺点、弱点、盲点?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你当然可以想,在你自己的一场场梦里面,永远地抱紧她过下去。」
女孩听了垂头丧气,放弃了说话。并且在自己的位子上抖得更加厉害了。
「毕竟,她真正最需要什么,不是自己一次也没有提到过吗?」
「……」
在这里女孩用沉默作为抗议和武器,让觉感到自己再这样一个人说话也没意思。
于是她接下来就朝她打开双袖,同时也是对自己开诚公布地最后这样讲。
「只有我才是古明地觉,这里的地灵殿之主,和在那一场千魂之战中、最终活下来的胜利者——」
接着她抬起头,如今像是在对这大厅里面所有的人宣布。
「还有别的问题吗?」
【FIN】
*1 《阿尔萨斯:巫妖王的崛起》——在NGA论坛上有翻译版本
所以你们就知道了,这里的小觉要黑几乎是必然事件嘛(何
再说了我就是越来越不会写甜文啦!(摔
话说回来,如果能够写成长篇那就可以用上这个标题了——
Satori:Thousand Souls Animism
最后,感谢你们花时间观看这个觉厨的恶趣味
(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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