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应之则吉,反之则凶。这个道理你应该比我们更懂才是。”
“人道有为,错人而思天,则失万物之情。吾自当为刍狗,以效天命。”
蕾米莉亚、帕秋莉和一名穿着灰白色长袍的老人围坐在厚重的圆桌前,小恶魔恭敬地站在帕秋莉身后。桌子上在三人面前都摆着白釉冰裂纹的瓷杯,帕秋莉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接过小恶魔手中的酒壶,依次朝其中斟满。
蕾米莉亚端起瓷杯,却没有要喝的意思。吸血鬼舔舔嘴唇,问:“这么说,你意已决?”
“今日一别,阻隔岂止万里重洋,路某此生恐难再见。”老人蓄着垂落胸前的长胡子,须发皆白,皱巴巴的脸毫无水分,眉眼间却满含笑意。他拱手举杯,将杯中物一饮而尽。
“先干为敬。”
吸血鬼和魔法使同样举起瓷杯,蕾米莉亚学着老人一口烫酒入喉,帕秋莉却只是舔了舔杯边便放下了。她的哮喘一直不好,不能喝刺激性太强的东西。
“二十年情谊。这杯践行酒,我倒真不想喝。”她说。
时值民国二十六年十月,黑云蔽空,风雨欲来。蕾米莉亚与帕秋莉计划搬离上海英租界,乘船远渡美利坚。但同时也有些人不向外走,偏往内行。
她们在远东为数不多的朋友里,道士路谏山便是其中之一。
“实不相瞒,谏山还有一事相托。能否移步观中一叙?”
“小恶魔,准备一下。”蕾米莉亚打了个响指招呼说:“我们要上山了。”
路谏山生活的道观坐落在上海百十里外的深山里,苍郁的树木拔地而起,叶冠层层叠叠,将阳光过滤成细细的一线。虽然是秋天,整片山林却没有一丝枯黄的迹象,是个四季如春的灵秀地方。
三人并没有沿着台阶朝观里走去,路谏山引着她们绕了一条小路去往后山。这条路并不好走,往往要绕过横拦的山石和树木,偶尔还要走过长满苔藓的独木桥。好在老人平日锻炼有素,吸血鬼的体能更不必说,只有魔法使有些力不从心,常常需要蕾米莉亚搭一把手。
拨开挡在眼前的树丛,一方明镜般的湖泊映入眼帘。这样的湖泊在山中不能算小,水是青绿色的,深不见底,靠近岸边的地方飘着树叶。一头鹿在对岸饮水,远远看了他们一眼便又低下头去。向远方则能看到他们曾经跨过的小河汇入湖中。
“就是这里了。”路谏山舒了一口气,朝湖中拍拍手喊:“美玲,出来吧。”
起初什么也没有发生,但是渐渐地湖中心开始泛起涟漪。对岸的鹿一下子抬头站直了,警觉地闪着耳朵,然后忽地窜入了林中。湖面上的波浪越来越大,波及到岸边发出“啪、啪”的水响。
从湖中心跃出修长的躯干,太阳光照过溅起的水珠,晕染成一片七彩。
“龙!”蕾米莉亚惊叹地说。
“不,不是龙。”帕秋莉看得更加仔细。没错,虽然有了龙的形态,但它与真正的龙还相去甚远。它头上没有角,也没有胡须,身上更没有爪子。它上半身是青灰色的鳞片,从中间开始就逐渐变成金红色,尾巴也并非收窄,而是如同鱼一般宽大的尾鳍。
帕秋莉扭头疑惑地看向路谏山,她没有在书中看过这种生物。
“俗语云:鱼跃为龙。”它发现了湖边的老人,在水中打了个旋儿游了过来,发出似乎是开心的声音。路谏山弯腰轻抚它的头部,解释说:“美玲是条鱼,不过马上就要跃龙门了。”
“现在正是美玲化龙骨的关键。过了这一关便成了真正的龙,擎雷掣电,织云布雨,福泽一方。若是为戾气所污,将来必成一条孽龙,为祸不浅。”
“然而国难将至,到时候生灵涂炭,怨戾满盈,此间再无洞天。我希望你们能带她一起走,避祸趋吉。你们说的那个美利坚那么大,想来必有福地。”
美玲在水中绕了几转,听明白了这是要和她分别,不禁哀鸣两声。
“可是,我们怎么带她走呢?”蕾米莉亚问:“看起来,她还不会化人形。”
“龙骨成了自然就会了,但当下还有些难度。”老人摸出一尊扁圆的壶来,里面盛满了清水。他朝着美玲招了招手,倏忽之间竟将她招了进去。蕾米莉亚和帕秋莉围上前去,透过壶口看见她在其中上下游弋。
“芥子须弥,真是见识。这里面有多少水?”魔法使的好奇心涌了上来。
“大概有两个湖这么大。”老人将湖递给帕秋莉,笑着用手比划出一个圆来,却不知道到底是有多大。
“我刚开始修道的时候,就见美玲在这里了,是我们观中所有人的前辈,现在终于也到了化龙的时候。国有难,便是谏山天命至,此去死不足惜。然而终究不愿见到她百年心血,功亏一篑。”
“你放心,以斯卡雷特家的荣誉保证,必不负所托。”蕾米莉亚看着友人老去的脸,拍胸脯保证道。命数使然,红魔馆的第三位住客在此刻登上了舞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