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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8-31 14:5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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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Paradox 于 2015-8-31 15:04 编辑
万能的许愿机真的存在吗?
在通往精灵圣都的大道上,阿托莉·斯卡雷特驱马车一路疾驰,然而盘旋在她心上的始终是昨夜的那个梦。
僵尸马可以说是这片大陆上最为优秀的坐骑,不知疲倦、不需喂给、不会恐惧,唯一的缺点就是气味有些那个,不过在她精心用草药混合调制的香料掩盖下,普通人一般还区别不了。但是精灵的鼻子可要敏锐娇惯得多,加上对魔法的先天感知能力,再怎么靠伪装想要骗过她们圣都的守卫,都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因此以往在拜访精灵做买卖的时候,她都会将马车停在都城外远远的一处森林中的秘密地点,然后自己携那些每一株都亲自摘采来的,珍贵最具有交易价值草药步行进去。她是旅行商人,在各族的境土上往来奔驰,总是能够带来一地没有另一地的奇货,故特别受小有财富的人们欢迎。加上她的姓氏也让知行情人不容小觑,犹如是另一道保护符,令不管哪里的大城门卫,在检查时都不敢盘剥她,每行,都可谓是赚得盆满钵满的。
然而她今天的目的地并不是圣都,那里估计现在也做不成好生意了。据可靠的消息称数天前半兽族已经逼近到城北面山中的最后一道关隘,估计圣都正连夜调集兵力与筹备军事物资,城内气氛肯定非常紧张。倒是在这种时候能简单涂上去治创的,往常多平凡不起眼的药草,才是最有价值的。
她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是发战争财,而是要趁她们的统军游侠队长迫于压力向司祭仪借兵时,在另一处的看守就会变得薄弱——好闯入进精灵的秘地“圣泉”去:无论何时那里都肯定是不会欢迎自己这个外族人的,何况还是要用“最下作的死灵黑魔法”,来玷污她们的神祗跟泉水的人。
但她内心现在既不兴奋,也不忧惮,平静得异常。或许是看守久了自己跟别人的秘密,和近十年行商积累下来的经验与见闻,让她习惯了最大的利益往往总是伴随着最大的风险。她的主义是每一件货品都得压榨至最大价值才出手,譬方说水,这里随处可见,但如果是在沙漠中给一个急渴将死之人,就可以等价交换来她全部的随身财物。
确实是这样,她曾就以一壶水买下了一个半兽女孩的命,只可惜除外的什么也没赚到:她的名字叫燐,现在应该和同行的空一起回到了北方,应该懂得珍惜自己跟伙伴,不会瞎掺和进这场战事中来吧……呐,谁知道呢。
她知道,所谓命运,是多么的不由己做主。犹如金光闪闪的货币无法选择被谁易手,深埋地底的矿石与人无犯却要因种种理由被采出。自己这一次,也不过是抓紧了,或许是一生最好的时机到最好的地点去做一场大交易。
那样的事情谁不向往?仿佛亲手把握扼住了自己命运的龙头。
但那交易其实是一次赎买,用她迄今为止积累下的全部知识跟财富去赎买,一场过去的错误。
马车的货厢中施了恒定低温的元素魔法,是她所知甚为有限的另一领域,得通过一位知识渊博的友人,才得到的能极大地压缩自己行程的助力。在此从各地采集来的药草都得到妥善的保存,且她的简易炼金实验台也装在这里,随车马一行。然后除了这些,也恐怕是最引每一回打开这门的人都好奇生疑的,货厢最深处仔细看横有一口漆黑厚实的棺材。
这究竟能划多少的价钱卖给谁呢?死人又不需要钱——还是正因为此他们有可能愿意出自己全部的钱?
一锤子买卖,一攫千金,确实是很符合她的行事风格。
还有被她这化名跟大得出奇毡帽给震慑住的人猜测,她夜里就钻进躺在那口棺材里睡觉。
但是都不对,这件商品对于她来说是极独一无二的,绝不出售,且也从未搬出来过供谁鉴赏。或许距离真相最近的猜测,还是来自于一位老车夫的,说那里装满的是能镇住马车不颠簸的石头,非己无用,卖了又还能有什么替代?
不到最终的目的地圣泉水中,这棺盖是不会再移开了的——届时也根本无需事先确认,只有在真正的阳光下,里头才得以重见天日的是,被香薰的药草以及鲜花簇拥着,容貌心智都停留在十年前那个入睡时刻了的、自己的妹妹。
到时候会不会有些过于刺眼了呢。
比起我们曾经居住在的那个地下……阳光,就同是眼皮也能够穿透的火烧。
没有,回头路了。
也没有,单纯再返回到过去的理由了。
所有涉足地上后得来的旅历风景人识,数千个夜晚思念与想说的话,现全部都堆积压在她的胸口,令她无法选择开口。不过她已经想好准备了,要首先用三个亲吻来迎接她的苏醒。
——只有今天的我已变得、成长得更像是你的姐姐了呢。
* * *
“……这样。这个梦你看怎么解释?”
“典型的预知梦呢。话说,你为什么不去找蕾米,而是要来问我?”
室内光线昏暗,但四周排布整齐的书架说明了这地方是藏书库。只有正中圆桌的上面点着一盏油灯,两名女性围坐在其光前,结实挡雨的大毡帽与蓬软舒适的洋帽下,火红的与凝紫的目光相视闪动。
“因为你——”
“因为我比较不那么尖刻吗?”
“没错。你是个真正的学者呢,帕琪,真是知别人又知自己。”
“恭维话就免了吧。我只限蕾米的立场和自己的所知范围内,会尽可能地帮助你。”
两人都有着一头漂亮的紫发,长的并穿着宽松随和的,是这儿的知识的主人、帕秋莉·诺蕾姬,而短的打扮紧凑的,是今天称想解梦的来客,阿托莉·斯卡雷特。
“但是啊,你居然梦见了半兽族要攻打精灵族,如此影响现今的势力版图的一件大事。”
“你说这到底有几分可能?”
“唔……我认为只有三成以下,如果只是为了掠夺或想要更多的土地,也未免太小看低估精灵的游侠部队了。”
“已经很高了,三成。对于这么重大的一件事情。”
“……不可否认。然后你就载着一车治疗创伤的草药,上精灵的圣都去了?”
“嘿嘿,这主意不错吧。”
“我真是不理解,这么拼了命地赚钱,对你这个前魔法使来说,到底有什么意义?”
“谁让蕾米她看见也说了,我天生就是苦劳命。”
同时她也是这一方土地的领主、大公爵蕾米莉亚·斯卡雷特的特别盟友,被暗许在名字中使用她的姓,并携带能证明的斯卡雷特家徽,这样再多疑的人也没有理由不接受。对于蕾米莉亚的这判断帕秋莉也不推否,自豪的知识储量从未教她要事事挑战命运,而是多顺应以寻求向后世的延续。
“……回到你的原话上去。三个要点,高塔,泉水,黑棺。它们的释义分别是巨大的困难,健康与治愈,被封印的禁忌事物。这样想恐怕有什么在战后将被释放出来,而那才是我们应该为之进行准备的——”
“我可以认为这句话是‘红魔的一人智囊团’,帕秋莉诺蕾姬代表斯卡雷特家也要参与此事的发言吗?”
“别开玩笑了,刚才是我失言了……最后的决定当然得看大小姐。”
“那么……你认为肯定也知晓这件事情的蕾米,会率先采取什么行动吗?”
“不知道。但至少我会建议她,就算局势已明朗了也不要投入全力支持一方,多当心留意其下的暗流。”
“唔,既然是来自帕琪你的建议,我也会好好听取的。”
“……随你便了。”
她与这依附修建于红魔城一隅的大图书馆俨然同在,背靠正确的命运,并不惜斥自己所有的资金从世界搜集来各种图书抄写。按说跟这位抛弃姓名将自己兜售进斯卡雷特家的“Atori”是完全背道而驰的,于是最后在临别前,她问她:
“你有读心术吧。或者,是和这相近的一类能力。”
“诶。”
“我翻查过,能够保持隐秘不被人所知这么久的魔法家系,造诣怎么可能仅仅停留在那点腐化术跟通灵上?”
“这个嘛……”
“在商场上无往不利飞扬跋扈的‘吸血鬼’——”
“评价的可真刻薄。”
“一定是有着什么自信的秘密武器。”
“那是因为,我发现自己实在没有搞魔法钻研的天分。只好,拼一拼来做个黑心的商人了。”
而她的归属始终就只有那一辆马车,车中载着的其实是她那被自己失误法术的诅咒冻眠的亲人,相比别的货物都简直不值一提,她愿不离与之共度未来的一切旅路。
“哈?你觉得这样子我就会接受了吗?”
“随便你了。”
她笑笑,露出一副狡猾的不可置否表情。
——虽然这么说,但我可是,恋的旅行商人啊。
* * *
车马虽便但吾不羡,吾更好以步量前路。破晓四月风犹寒,月亦朦,光自山后越。上野、谷中樱树梢,似已现眼前。只是不知此隔三千里及重水,何日睹真容。然谢花固有其余韵,别离亦无需忧戚太过,好各自别过。昨夜已话尽良宵,今又何需以泪饯行。人生本如梦幻,只委身此壳中,知者自厌离秽土,欣求净土
世有墨染樱
一夜开尽一梦散
生罪从此逝
愿得葬树下。
* * *
“姐姐大人。”
这个甜美恭敬的声音,八云觉听了,还是微微皱起了眉头。
“我不是说,不用这么严肃地称呼我吗?”
“可是姐姐大人……就是姐姐大人……”
家里面订下的律条尤多,钻研神秘术法就总是得守这么多无谓的规矩吗?非长子女不能继承也就罢了,自己不喜欢倒还能忍,但要妹妹她从小被灌输成一副极度谦卑的,对自己的什么话都一点违抗不得的样子,那就实在是太过分了。
“唉。”
“……姐姐,你生气了?”
“不会。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在这间屋子里发生的一切,都是只属于我们俩之间的秘密,父亲他不会知道,也根本没理由就打骂你的呀。”
“可是……这样行吗——?”
“没什么不行的,听我。”
可是妹妹她也未免实在太乖了,怎么能一点脾气都没有的?
“……好。”
八云家世代相传的结界术,臻至化境可以看穿区隔事物间的本质境界——唯独人心实在暧昧,加上她俩又都还十分年幼,对于家外面的这个人与妖魔鬼怪之间平衡即将要被打破的,对术者其实万分凶险的世间,更几乎一无所知。
“姐姐真是太替我操心了,我好高兴。”
“妹妹你又这么说了,我不替你操心,难道还要替这个天下操心?”
觉只想自由,像书卷中梦中挥洒的和歌那样自由行走,好亲眼看看这个除了上野、谷中,还有别处的樱花胜地美景的世界。同时也希望妹妹她能够自由,不必总是生活在自己的影子底下,能够有自己的一片广阔天空飞翔。她最不想的是一出生就欠了她这些。
“姐姐……”
“嗯?”
她经常想,尤其当看着她这对眼睛的时候——自己跟她究竟有什么特别不同的地方吗?只是谁碰巧生得更早吧?
“我真的……可以这么幸福吗?”
“又来,你对这个世界才知道多少,光这么点就要抱住称之为幸福,可是会错过很多事情的。”
她接受她的手缠上来,由她任偎依在自己的怀里,低瞧见可爱的脸庞在轻轻蹭着自己的衣服。
“是呢,姐姐。”
幸福,她也曾想毫不怀疑地接受这一刻即为永恒的幸福。但不同的见识跟天性,让她对外总是涌生无限探索的欲望,由自灵魂深处不甘屈于一时一地的狭小界隈。
“……带我也一起走吧,姐姐。”
“!”
她的内心震动了:要逃离这里的事情自己一个人想了很久,她是怎么知道的?
……
不过一切,就只欠她的这句话这个理由。
* * *
“又是……生时这刻的这个梦吗?”
不知不觉千年的时光已经逝去,她的梦也再一度轮回到一切最开始的地方。觉·亚玛撒那度,曾是一个从家中偷了记载着祖传秘术卷轴出来自己闯荡的,在当时极为离经叛道、放浪不羁的奇女子,一生济世从未向任何强权屈服过。在死后,由于功过难以清楚地相抵计算,直到负责百日时裁判的平等王才下了决定,走第三条路让她脱离轮回,成为与现世再无任何牵连惦挂,为是非曲直厅永远工作下去的死神。如今的她,在名字后面挂上了和职位相称的这“亚玛撒那度”,已然是升成了一位一本正经的能审判死者的阎魔了。
“还是快点,回去交班开始工作吧。”
如今想来,浮生确实如梦,一生纵是结识千人,也不如在彼岸读十几人的生罪卷宗,能对这个世间洞悉得更透彻深刻。并且在彼岸作为永生者,从而目睹了人间和地狱裁判至今的每一点演变,这也是要在以前,从来想都没有想过的事情。
说也奇怪,为什么那时候在平等王面前,突然,就心朝彼岸净土开悟了呢?
或许是因为太厌倦了,对重投回到现世那种无知己其实孤独难抑的生活。加上咒眼愈接近能完全看穿人心,她对未来就愈是失望,看不着在污秽的人海中有任何闪光贝壳的希望。索性便依平等王所示,以这异能留在为净地效力,倒也不负一门心思只想让家族血脉与这第三只眼之术共永世相传,固执的父亲他呢。
由于无需翻查记录或借助道具就可识破死者的诡辩,她负责的审判效率都极高;虽然能者多劳,是旨为现世而存在的彼岸最高信条,但每“天”正常四“小时”的休息时间,还是能够保证的。除非人间背离正常的生死规律爆发了什么战乱,命丧同族之手排队等候审判的亡者急遽增多,方得牺牲个人至极限,一驾车马的四个轱辘儿同时开转——否则在彼岸不工作时自由的时光,倒也十分悠闲,更不需忧患什么,天边还总是散发着神圣美丽的晕光。有时看着看着,她就忘了自己是一名威严的的阎魔,仿佛成了那些遍开在这里的紫红色彼岸花它们中的一员。
渐渐地,一些曾经为人类的属性被她忘却。不过“生活”总是会意外迎接来意外的,人群之中总有些异类,就像过去的她一样会唤起周围人的注意。
“呀,不好,是觉大人——”
“喂!你给我站住!你以为能逃得了我吗?!”
有一名自己的下属死神,提起她来觉就只想到特别喜欢偷懒这一点,并且每次被抓住还都辩称这是无心之举,是无意识的,好像由此罪过就能够减轻多少似地。她用这阎魔的招牌悔悟棒敲她,她有时懊恼、有时嬉笑,但总之是吃了罚下回仍丝毫不见改。
——既然是成了轮回外的人,不工作,又能以什么来度过这永恒的时间?
她自己想不通,不出声动用咒眼看她的内心,却又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
喜欢……觉大人。特别是那种较真得过头的样子……不好吧,也挺好的。
——搞什么……不会吧?难道是恋上司?!这可、这可……
她的后来装满了地狱大典律刑法的头脑,顿时一下就停摆了。过去曾同时与七个热切的追求者周旋,仿佛悬壁上却又是触手可摘的一朵野花的同一个人,现在被静静地遗忘在灵魂的某个角落中。
“你、你……你知道吗?在彼岸的规、规矩……”
她震惊、动摇、怀疑、忌惮、斟酌、吞吞吐吐、又始终是有些欣喜,但再无法像从前的样子一眨眼撇眉毛就下定决心拿好主意。
“啊?不会,又要扣薪水了吧……觉大人?”
这真是,如果我们陷入了迷惘,又由谁来指点我们正确?
* * *
三途之河的宽度,为什么不能就按人的忏悔心来变化呢?
自死之后又主动放弃了轮回,当一个三途河畔负责摆渡的死神把一切“重新”来过,她的每天,从此便总是看着这无波也无浪的河水度过。她想努力好好表现,以报答审判她的阎魔破例允许她,如此怯懦地逃遁出生者的大界;但这种得一直守在三途河边上等亡魂被吸引徘徊至此,然后装上船再缓缓划渡至彼岸的工作,实在是就算想卖力也使不着劲。
难怪大家都通过和自己船上接渡的亡魂说话,尽管是单方面的堆诉,多少也变得越来越能说会道,一开口整个人都焕发出精神的气息……但她就是很难改掉自己这沉默寡言的习惯,就跟生前的时候还完完全全一模一样。
——“别急,你干这行才刚刚开始没几年呢。当干到我们这一级,你就会发现还有不少新的苦恼在等着你,彼岸对于我们来说也不是什么多完美的净土。”
记得前辈中有一个升至了书记的死神看出了自己的不合群,在自己交了班回到是非曲直厅的时候,路过碰见了如此说道。当一班的摆渡死神们集体轮到休息时,往往会三两结伴到热闹的地狱鬼卒职工区去买酒放松,就只有自己,一个人回到了死神归属的是非曲直厅后便不再出动,直守到下一班又得开始的时候。
由此倒是,经常能看见在这里的黑白石砖上,总那样匆匆走过那位阎魔大人的身影。
“四季大人……”
一直到现在,她也还是不敢直呼那位大人的其名,哪怕是偷偷地自己一个人念上几声熟悉。因为总觉得自己绝无能让那位大人,欣赏多加看几眼的才能或是特质,所以还是不要妄自做出这么亲昵的事来为好。
——就这样……将感情记住埋藏在自己的心底好了。
她的时钟仿佛早已停止了转动。
河的对面,总是察觉到自己已经死了,因而垂头丧气懊悔的不得了亡魂。
河的后面,庄重恢宏的是非曲直厅内,坐镇着那位曾经是人类的阎魔大人,生前在人群之中一定非常特别吧,一定非常出众……
她做梦,设想着那位大人生前的故事,并不免总要拿自己的作对比,有时候流着后悔的或想击节赞叹的泪就醒来了。
她等着,等着,抱着越来越强的疑问,自己究竟该不该再融入属于这里——但是这又究竟能由谁来解答呢?
直到一天,她的船前就来了一位,也不知是不是天故意要她亲自来渡的“客人”。
“是你……!怎么会……怎么会……恋——!”
是自己的妹妹,自己怎么可能会认错。
“姐姐……?”
* * *
“妹妹……?你在叫我吗?”
被各种尺寸的玻璃跟表盘机械簇拥包围着,在这地底城都的一角时任一位钟表匠的觉,从刚才趴着打盹的柜台上面抬了起头来。
嗒……嗒……嗒……
四周都是大大小小的钟摆在整齐一致地来回划动,它们的走时跟发出的声响绝对准确无误,是她最最享受并引以自豪的店内氛围。
“咦?我明明听见声音了呀……”
她怅然地拿起这单片眼镜,低头透过它看着一支之前修理到一半,被暂时收进玻璃柜台下的怀表。只待收拾整理好心情,她就会振作起十分的精神来,对客人信任肯交给自己的这家传怀表,全心全意地继续工作让它恢复到过去、翻开盖高雅地吐授出时刻的完美形态。
“原来,就只是梦吗——”
“古迷时店长!我们把您指定要的零件送来啦!”
“是地喵!”
暂时,又得停下来手头的事情一阵子了。她搁下单片眼镜,从柜台后起身去拿点心迎接这一对声音的主人空和燐。
“是是,来了。真是辛苦你们了啊。”
在这座与世隔绝的小城里面,工作挣钱养家,远远都不是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小城的气氛每天都悠闲非常,虽然底下就是一大片丢块石头进去也转眼间会融掉的岩浆之海,那红光甚至都照得到她们每个人头上的岩穴顶上去。但城体有绝对牢固的铁链跟悬浮水晶支撑着,所以没有人会真正担心掉下去,就像地面上的人不会担心天有一天,要塌下来一样。
环行全城的最便捷悬铁列车,数百年来还没有出过一次事故,负责的工匠们仍每天都会慎之又慎地仔细检修,就是这座城一直小心翼翼建设到今天,所取得的成功象征与证明。蒸汽科技,如今也已被晶石科技近完全取代,最新颖的发明,每个月都会从城中的两大家相互竞争意识激烈的工坊中产生:一会是雾雨家在晶石输出功率上又有所提升突破,可以只用晶石驱动比以往更大型的机器;一会又是玛格特罗依德家对跨晶石感应推出新研究成果,由此能够设计出协同力更强的各种袖珍晶石装置,譬如进入就被过去齿轮传动技术给一直霸占着的、钟表领域。
因此古迷时觉和她的钟表店,不光缺少这些多彩的一看就令人爱不释手的透明水晶做衬,店中还在使用上个世纪的油灯做照明,由里至外都透着一股被时代给抛下的老旧气息。不过她本人的性格也就刻有这些固执不变通的成分,既然当初愿意选择学古老的传动机械学,理由仅仅是因为它们比新涌现的晶石技术要更“深厚典雅”……
在送走了空跟燐这两位她最熟悉的城里零件供应商的员工后,她坐回到柜台后面眯着眼,重新端起单片眼镜来夹好。无论客人是否在数量上面变少,生意是否在收入上面下滑,她都只记得自己该把这些本分工作做好,好不负那些愿意出现烦恼来找她解决的小城里的人。
唯一让她担心记挂的,是她的那个没事就会坐到这免费的列车上去,绕着城像分针在表盘上移动打转一样的妹妹。
更具体地说她妹妹喜欢到处与人攀谈,但是她不。
她妹妹喜欢看那些日益涌现的水晶造物,但是她不。
她……
结果两人就如同是两座步调不一致的钟,虽然每天都共享着一样二十四小时的时间:但是她需得早睡早起打开店门,她向来容易兴奋晚睡,然后第二天的早餐错过了就索性合着午饭一块在外面吃……两个人能真正好好地坐在一起谈心的时间,当这么各自不停摆地过下来,竟每个月都少的可怜。
有时候觉自己一个人在想——
就算一座坏掉了不动的钟,每天也能够凑到指示正确的时刻两次。
就算自己每天都能够听见她洗漱过整装了出门,看见她夜里玩够了回家,又有几回,心里面是足够有勇气以姐姐的身份喊住她一回的?
自己到底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想错了,还是真的出故障了?
是不是应该用一段时间,彻底停摆下来好好“修修”?
毕竟,我们可是亲姐妹啊……
而不该是……像现在这么生疏的样子。
* * *
“……”
从在地灵殿独享的这张舒适大床上起来,古明地觉她让自己一连深呼吸了好几次,但感觉头始终还是昏沉沉的。
她不明白,单是做个梦,怎么会这么累的。
不明白……
仿佛将一生中能做的梦都攒一块了。仿佛将前世的经历也顺便捎带上了。
她试图回忆梦里面的细节,却发现很多都记不起来,或破碎得相互之间根本就无法起关联。其中有一个片段是自己向谁正发射出猛烈的弹幕,又有一个片段是自己驾着马车在平原上疾驰,还有……难得同样是出现在地底吧,但家却悬空浮在一大片搬不走的岩浆上,而小屋中自己在忙着的也是与现实管束怨灵全无干系的手工活。
再仔细想想,其实大多数都是,在幻想中追诉和妹妹她无法道尽遗憾的梦——
这么就解释得通了。
自己解答了自己的疑惑,她挪动着腿下床,当脚尖在触及到温暖的地砖时——噢,这可不是梦,除了自己的地灵殿不会再有别的地方,能够一年四季都以地热如此奢侈地供着暖。
就算一座坏掉了不动的钟,每天也能够凑到指示正确的时刻两次
但还真是……冷酷无情之至的比喻呢。
那么究竟是我们中的谁坏了?
是谁呢……
又难不成是衰老,在今天也总算逼近了自己这个妖怪?
不会吧……
她胸前的第三只眼,这时像是也要拒绝这个想法摇了起来。她抬起最离得近的左手来按住了它。妖怪极少担心思考死亡,因为确实距离得她们太远;同时也很少轻言结束,即便是输给了今天最强的人类:“真是不错的弹幕,下回再比上一场吧”,都不会觉得天就要跟自己的自尊一块塌下来。
地灵殿现在还没进入到,它们能够自发管理自己的时候,要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撇了手,得由谁来照顾失去中心的它们——
等等……还是妹妹她的事情,这时候要更重要吧?
“恋……”
她举起发抖的双手抱住自己的头,这时候明显感觉到了一股寒意,正由顶向下一路侵袭至脚底。
所以两个人一直在一起,有什么困难不能等时间自己跨过去,这根本不用怀疑,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冷静、冷静啊古明地觉——
但是在看见了那些梦,看到了那些不一样的可能后,自己怎么还能够悠闲地安慰说冷静下来?
现在、现在要是妹妹就在的话……
“我……想对你说对不起!”
她入神地自言自语,只愿她是平时悄无声息地会待在这房间里的某个地方:衣架前,椅子边,或者是就在自己一手侧的床上面。
别的不说。
“那你会……感觉好一点吗?”
单是还没向恋她道过歉——
“你会试着从今天开始,重新接受一个人吗?”
还没有跟她退步和解,怎么能——
“不是你的错,全部也都由我来担责好了!”
带着所有那些的猜疑躺进棺木……
“这样……你会原谅我吗?从我开始——”
就这么结束……
* * *
消失了。那名她昼思夜想的妖怪少女。
“……”
梦终不是人可以恋居久留之地,只是夜境界里的一部分。再怎么紧闭上已经睁开过的眼睛,那些再清晰可以用言语形容的景象,也回不来当迷时的那种真实了。
“唔……”
她不情愿地从床上翻起半个身子,抓过定好的闹钟还没被触发的手机来,看了看上面用数字显示的时间。窗外这时刚刚升起稀薄的日影,月亮暗淡得像已融进天空,微弱的光穿进来照在她不经常收拾的乱糟糟的房间地上。
她原本是个很爱整齐的对生活要求一丝不苟的人。小时候学习成绩在班里偏最上游,还在启蒙性质的市小围棋赛中夺过头奖,要再有点意思没准能从此进入很适合她性格的职业棋手之路。但一切,都从有天她跟她的妹妹进行了破天荒激烈的吵嘴,妹妹在一气之下竟离家出走,并且从此竟然再没有出现回来过……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父母起初很怪罪她,几乎数落尽了她这样身为姐姐的不是,最后又重返加倍地珍惜她。而她一开始也是极为倔强的,不认错,不理解妹妹她自己捅出来的事情,为什么就要自己别人来担责任。直到过了一周,两周……妹妹她还是没有如她想的那样垂了头丧气来敲门,两人的房间里从此永远是少了个人。
没有……再跟自己抢洗手间,再跟自己争半边被子,再跟自己说夜话的人了。
后来她一个人深深消沉下去的意志,只能够再接受配有图画对白浅显易懂的漫画。再后来家里面买了电脑,并为从学校回来后就一头钻进房间里的她接了网络,从此她的心倒向着另一个方向打开窗了。最初,还是只是在页面上找漫画的情报,渐渐,她也自告奋勇去参加了线下的同人集会,但是保持内心留在远远的地方上观望,根本没打算交什么朋友。然而就在那里,她无心中买下接过了一张小光盘,内头刻着她回去后发现自己最喜欢的一个游戏。
那是能够让她伴着音乐在不知不觉中,就像过去下棋时的那样,集中起全部的精神来挑战的一款弹幕游戏。并且她喜欢那些随游戏的进程出现,看起来就无忧无虑的少女,有时候对白让人摸不着头脑,但正是这样她们的性格才不沦为简单的废萌套路。她不拘于只喜欢她们中的一个,随着心情有时是向往这一位反规则妖怪的强大,有时又更认同这一位人类魔法使的努力,有时是又更爱这一位知性半兽的善良。
平时,她也会偶尔涉猎看看别的动画,或找书了解了解点自己感兴趣的历史。日子缓缓过度到平成二十年八月,她早早起来排队进漫展集会,如愿拿到了这系列游戏的在本年的最新一作,回到家拍完照就启封了,坐下来准备好让自己进入到又一组新的故事中。
这一次一对居住在地底宫殿中的姐妹,深深地吸引打动了她。
——“原来她还有一个妹妹的呀……”
但得一直打通到游戏关底附赠的“Extra”难度,她这时才触及了故事里的真相,并简单地通过外貌认识了这位,有着一头淡绿色长发跟戴着一顶可爱圆帽子的“她的妹妹”。然而才见识了不几张“她”的神秘有压迫力符卡,她就残机耗尽落败了下来。那种难度、非人的弹幕,可不是第一次见,就能够轻松地收入囊中的。
她收拾好自己输了仍激动莫名的心情,再一次启动这关。然后再一次。再一次。
无意识地想赢。
无意识地想顺利过关。
无意识地,想看到最后面美好的结局。
无意识地,想再见到妹妹和她说话——自己一定会什么也听着理解她。
只是很多事情都、被自己知道得太晚了。
要是自己那时候能懂得退让。
要是自己,不那么狠地去伤她的心……
要是——
“……要是,自己能够有读心就好了。”
但是梦醒,她辗转已再难眠。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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