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不可知的彼岸 于 2016-2-2 20:38 编辑
(二)
魂魄妖忌醒的时候,天还没有亮。半轮月亮悬挂在夜空中,散发着冷冽的光。庭院里梧桐树的叶子在夜风中抖动着,发出沙沙的声响。他披衣起床,走到了院子里。
几个月前,魂魄妖忌去了一趟人间之里去锻制刀剑。那里有个名叫宫崎正太郎的铸剑师,锻造刀剑的手艺很好。
一路上魂魄妖忌注意到前些时那些路边的花开了。白色的野花,如同碎玉般散落在绿色的草丛中,星星点点的,仿佛是在不断地闪烁着。远处,河水摇曳着粼粼波光,两边的漫滩上长着高高的芦苇。青草、芦苇和野花,都被高悬在天空的一轮火热的太阳蒸晒着,空气里充满了甜醉的气息。
妖忌一边看着,一边往村里走去。宫崎的家在人间之里的北面,建在地势稍高的土丘上,是一座简单朴素、掩映在茂密树林中的日式楼阁。不大的庭院中种着很多种花草树木,不过并没有经过仔细打理,显得有些杂乱无章。踏着由粗糙的青石板铺成的台阶往上走,才走了几步就听到当当的,是不急不慢的打铁声。再往前走几步,转过一片红锦树,就可以从敞开的大门里望见在院子里柳杉树下的铁砧旁站着一个人,三十来岁,衣着打扮很朴素平常,腰里系着一根挺粗的麻绳。
那人俯身向前,全神贯注地在锻打着铁砧上那块铁锭。打的时候,右手用布包着握住铁锭的一端,左手抡锤。不急不燥,不快不慢。每一锤都打得恰到好处,一锤一锤,似真似幻,如泣如诉。
魂魄妖忌看得呆了。他只觉得有一个从未见过崭新世界在他的面前冉冉升起。无数的联想在他的心中涌现:鸟在广阔的天空自由地飞,鱼在清澈的水里轻快地游,世界万物都在按照它们自己所独有的方式存在着,演变着,轮回着。唯独庭院中的这一个铸剑师,像是不知,也像是不觉,只专注于手底下的那块铁锭,只顾一锤一锤地锻打着,仿佛世界上除此之外再无他物一般。
魂魄妖忌呆望了半晌,才进了院子,上前施礼。铸剑师似乎有预感似地放下铁锭和锤子,转过身来平静地还了礼:“阁下找我有事?”
妖忌说:“想要麻烦宫崎师傅给锻造把刀。”“要锻造把什么样的?”“要一把长太刀,配合这把短太刀使用。至于材料……”妖忌说到这里取出一个包裹打开,包里是几块形状粗糙的白铁。分明是铁,却在阳光下散发着纯银色的光芒,亮得直晃人的眼睛。宫崎拿起一块在手里掂了掂,又仔细试了试铁的质地,点了点头。
妖忌又把佩戴在腰间的那把短太刀递了过去。宫崎接过来上下端详了一会儿,又抽出刀来看了看,比量了一下刀的长短,在一张怀纸上写下要锻造的刀各部分的尺寸和样式,又画了一张草图递给妖忌。妖忌用笔勾画修改了几处,重新递还给铸剑师。铸剑师接过来,一句一顿地念了一遍,然后把那张纸横竖折叠了两下, 放进衣袋里。
妖忌交了押金,问:“什么时候能锻造成?”“二十天之后来取吧。”说完宫崎微微欠了欠身,便不再理会妖忌,又走回到铁砧前,低头一锤一锤,继续锻打那块铁锭去了。
魂魄妖忌第二次去人间之里是在那一天下午,他有些不放心。径直到了宫崎家的院子里,果然看到那个铸剑师站在铁砧边,木了形似的,还是以那种姿势锻打着铁锭。铸剑师望见他进来,也不惊,也不乍,手里也不停,只是讲: “时候还没到呢。‘’
妖忌低头看那把刀,已经可以看出大致的形状轮廓来了。白铁锭在炉火中锻烧后变成了漂亮的金色,每一锤击打上去都会迸溅出红色的火星。随着一锤又一锤的锻打,便有了无数的火星在空中飞舞,下落,最后无声无息地消逝。
妖忌就这样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听着。不知不觉间红轮西坠,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浓重的暮色在铸剑师的身边流淌,将昏黄的阴影投射到他身上,也投射到他所锻打着的铁锭上。通红通红的铁锭在阴影中更显耀眼夺目。那片明亮的红色光影透过暮色,一直照到了妖忌的心里,仿佛给他的内心带来一束闪电般的光明,在一瞬间照亮了他所度过的漫长岁月。
魂魄妖忌看着眼前依旧在不紧不慢地锻打着铁锭的铸剑师,听着那有节奏的打铁声,只觉得过去很多模糊的,缥缈不定的东西在那一刻突然变得明确清晰起来。他对着那铸剑师深鞠一躬,迈步走了出来。
二十天后,魂魄妖忌从铸剑师那里取回了刀,配上背带背在身后。又过了一个月,妖忌将那两把太刀连同庭师的工作一并交给了自己的孙女,离开了白玉楼。
东方的天空渐渐泛起了鱼肚白。在熹微的晨光中依稀显现出远山朦胧的剪影。魂魄妖忌抬头看了看天空中逐渐暗淡下去的星星,转身慢慢地走回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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