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挂在墙上晃着 于 2018-1-16 13:27 编辑  
 
五   “出来。”八意永琳对躲在灌木丛后面的因幡帝命令道。   帝胆战心惊地从灌木丛后伸出头,挤出身,在满月月光下一步一步蹭向永琳。   “我跟你说过,不许向外人透露我们的行踪。”   “但是……那个领头的说,我不说出你们的行踪,就杀了我。”因幡首领诺诺捏捏地答道。   月之贤者张弓拉箭,瞄准了兔妖。   “我知道!我知道!我说出你们的行踪你会杀我,”帝低下头“扑通”一下子跪在地上,“但是无论我说不说那个领头的都要杀我。我……我只能先说了。至少……在我给她们带路时我还能活着。”   “抬起头。”永琳命令道。   因幡帝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稍稍抬起眼,视线就被八意永琳的双眼吸住了。   这是怎么样的一双眼?   因幡帝对视的大多数眼睛中,或带着仇恨,或带着嘲笑,或带着不屑;厉害一点的家伙可能做到隐藏住眼睛内流出的感情,但是兔妖从来没有见过面前这么一对眼:这对眼中有浩如烟海的星辰、无边无垠的空间、无穷无尽的时间。仿佛自己是在面对一整个宇宙,仿佛自己只是宇宙中渺小的一粒烟尘。直觉告诉因幡首领,面对面前的这个家伙,耍花招没有用。   “你那么想活着。” 永琳似问非问地说道。   “想!当然想活着!”   “活着有意思吗。”      “嘿…你这叫啥话,”帝尬笑着答道,“怎么说活着都比死了有意思。”   “无论使用任何手段。”   帝笑着,没有作答。   “那么我让你活着,”八意永琳放下了手上的弓,“我们要在这片竹林住下去。你和你的手下听命于我们,我们给你们提供保护。”   因幡帝面对着这突然的转折,一时半刻没有反应过来。   “不允许你再出卖我们。否则后果自负。”   “是……是。”脑袋还没完全转过来、但本能意识到这是个好事的帝呆呆地答应道。   “这个给你,”八意永琳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布包起来的小荷包,“是报酬。”   “这是啥?”因幡帝伸出双手捧过荷包问道。   “蓬莱药,”月之贤者答道,“吃了可以不老不死。”   “嘿,别开玩笑,这世上哪有这种药。”兔妖下意识地说道。   “有没有这种药,你将来就知道了,”八意永琳转身走向房屋,“明早我们搬出这个屋子,这片竹林里你肯定还知道其他藏身之处。”   “诶!那这些人……要埋了吗?”帝瞟了眼庭院中的十几具尸体-----当然她并不知道其中还有一个活人-----问道。   “不用,会有人来处理她们。”永琳打开了房门,踏进了屋里。   “我该咋称呼你?”因幡首领将月之贤者给她的锦荷包塞进衣兜里问道。   “随便你。”   月之贤者关上了身后的门。 -------------------------------------------------------------------------------   因幡帝没有跑出多远,就痛苦地摔倒了。   两支贯穿了她的左小腿的箭草草终结了帝的逃亡。况且这条巷子本来就被封闭了起来,兔妖就算想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喂!你在干什么?”辉夜很不悦地拉住持着弓准备走向帝的月之民,“因幡是我的宠物,你当着我的面伤害她也太无……”   白发月之民如闪电般转身,一个手刀劈晕了尚无防备的辉夜后颈。   “公主大人,多有得罪,”她弯腰扶住晕过去的辉夜,“但是这是我的私人恩怨,事后我会来请罪的。”   月之民恭敬地扶着辉夜靠在墙上,然后缓缓站起、转身,将仅存的左眼中充满杀意的目光射向了前方-------   因幡帝正左手撑着墙,靠着还能行动的右腿跪在地上拖着身体前行。        
   咻!咻!咻!   “呃啊!”   三支连珠箭如长钉一般扎入了帝的大腿,兔妖痛苦地嘶号一声后伏下身,靠手扒着地奋力地向前一点点爬着。        
   咻!咻!咻!咻!   月之民一步一步向着因幡帝逼近,同时将一支支箭如同泄愤一般凌乱地射在帝的两腿、后背以及手臂上。接连的剧痛似乎让帝略微感到了麻木,兔妖紧紧地咬着牙齿,趴在地上用手拖着沉重的身体、一寸一寸地慢慢向前挪着。   当月之民再次摸向箭袋,发现里面已经空空如也时,便将弓收回背后,快步走向被射得如同刺猬一般的兔妖,一脚踩在了她的脑袋上。   “臭爬虫……”白发使者喘着粗气,左眼充盈着血丝,“蓬莱药,居然在你手上?”   “只要我吃了蓬莱药,我就能成为和那位大人一样的人了……我就能一窥她所能看到的风景了,我就能更进一步接近她了!可是……”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月之民用力向下踩着帝的脑袋,不停地扭着脚,“为什么偏偏是你这种肮脏的爬虫……不仅能追随那位大人,还能得到那至高无上的恩赐!为什么你这个一无是处的垃圾,能受到神最高的恩宠!”   “把蓬莱药给我!给我!!那该是属于我的!你不配拥有!”独眼使者用扯破声带的嗓音歇斯底里地嚎着,“你若是已经吃下去了,我绝对不会放过你!我会一遍又一遍地把你开膛破肚,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你就是个生来就该被碾碎的臭爬虫!!”   突然间,一直被踩在地上的帝右手猛地一抖,从地上抓起了什么东西,如闪电一般塞进了嘴里。月之民猛醒过来,左手往下狠狠一擒掐住了帝的脖子,将她一把举起;右手粗暴地抠进了兔妖的嘴里用力一拽,将她放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东西连带着两颗门牙一起刨了出来。   白发月之民缓缓张开沾着血的右手,掌心中躺着两颗被扯断的门牙,以及一个胡萝卜挂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月之民对着被自己掐着脖子高举起来的帝狂妄地笑着,“原来如此,怪不得你跟上次比起来显得那么有恃无恐,原来你把蓬莱药藏在这里面带在身边。可惜你没来得及咽下去啊傻瓜!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你才是……傻瓜……”因幡帝小声地念叨着,嘴角诡异地微微一翘,然后猛吸一口气,将早就蓄在嘴里的一口带血的痰吐向了月之使者的左眼。   “啊!”只剩下左眼的月之民受到这突如其来的袭击,眼前视线一糊,条件反射地松开了掐着帝的左手想要擦掉左眼中的异物。因幡帝趁着自己被松开的短暂时间,将手伸进衣兜,掏出了什么东西握在手里,然后集满了浑身的力量,将手中握着的东西扔向了远处靠墙而坐的八云蓝。   “大狐狸!”帝用漏着风的嘴拼命喊道,“接住这蓬莱药!别让她抢到!”   “什么!……”月之民心中一凉,顾不得面前的兔妖和还未擦干净的左眼,转过身追着空中飞着的黑影奔向了九尾狐。   “那是我的!是我的蓬莱药!!”如同追逐救命的稻草一般,月之民奋力地奔跑着,一步步追近着黑影,誓要抢在九尾狐之前夺到至宝。   “是我的!!”看着空中的黑影开始下坠,月之民猛地向上跳起,双手抓住了被帝扔出的东西,然后重重地摔在了蓝的面前。   道袍上半片胸口已经被血染红、脸色开始有些泛白的八云蓝静静地靠墙坐着,冷眼看着摔倒在自己的眼前的使者,没有试图与她争夺帝扔过来的东西,甚至对此一点兴趣都没有。   “我的蓬……”月之民微笑着张开双手,脸上的表情瞬间冻住了。   被她捧在手心的,只是一颗被捏烂了的水煮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失去了最后一丝理智的使者嘶吼着爬了起来从背后取下弓,正欲从箭袋里取箭射向远处向着胡萝卜护身符爬去的因幡帝,却发现自己的箭袋里已经没有箭了。   白发月之民回头看向插在八云蓝左胸口的箭,伸出手用力一拔。“噗”的一声,箭被拔了出来,九尾面色一白眉头一皱,咬着牙关哼了一声,血也应声从疮口中涌了出来。月之使者将沾满血的箭搭在弓上,瞄准了帝摸向护身符的左手。        
   咻!   噗嗤!   “啊!!!”左手掌被箭贯穿钉在地上的因幡首领绝望地嘶喊着。她已经用尽了全身最后的力气,想要得到的东西也已经近在咫尺,八意永琳给她的蓬莱药就被她藏在面前的胡萝卜护身符里。不甘心的帝奋力伸出右手,试图再次触向面前被阳光照射着的护身符,然而一道阴影却忽然将其盖住。   白发月之民弯下腰捡起地上的护身符,居高临下地宣布道:   “刚才是你最后一次戏耍我,爬虫。”   使者将帝左手上的箭拔起,然后将箭尖对准了兔妖的脑袋。        
   噗嗤!   “呜噗!”月之民猛地吐出一口血,她低下头,看见了一道贯穿了自己腹腔的光束。   “你要……变成蓬莱人……我管不着,”远处,坐在地上弯腰捂着左胸伤口的八云蓝重重地喘着气,“但是你要……在我面前杀人,不允许。”   “这些……是给你的回礼。”胸口的箭被拔出、妖力被解封的九尾狐用左手颤抖着捻起一叠符纸,指向了月之民。        
   嗡嗡嗡嗡嗡!   十数道光束接连不断地攻向使者,刺穿了她的腿、胸口、手臂。月之民紧紧捏着手中的护身符,踉踉跄跄地倒向了小巷一边的墙,勉强靠着墙撑住了自己的身躯。一直在失血八云蓝也因为用力过度,眼前一花,停下了攻击。   “没事……没事,我还有蓬莱药……”白发使者将紧捏着胡萝卜护身符的手举到面前,她瞟了一眼趴在地上满眼不甘地冲自己伸着手的因幡帝,摆出了一个属于胜利者的轻蔑笑容,然后一把将护身符咽了下去。   “哈哈……就要见到了!我就要见到了!”月之民狂喜地呐喊着,“那位大人成为蓬莱人之后所能看见的世界!我终于能一窥其中的奥妙了!我终于也有机会成为神的完美造物了!我终于能更进一步靠近神了!”   “呃!”突然间,月之民的胸口传来了一阵连续的剧痛。使者捂着胸蜷着身子缓缓地跪了下来。如同万针穿心一般的剧痛在不停地向周身扩散,四肢开始麻痹,大脑的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   “是吗?这一定就是最后的试炼了……”白发使者浑身颤抖着,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声音,“想要更接近神……就要经历难以忍受的痛苦……不要怕……很快我就能获得新生……很快……”  
   扑通!   月之民蜷缩着身体,浑身抽搐着倒在了地上。午后温暖的阳光洒进小巷里,洒在使者抽搐着的身躯上。倒在地上的月之民用她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了的左眼,看见了站在远处的巷口,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异常耀眼的八意永琳。   “我的神啊……耀眼的光啊……”月之民面带虔诚的微笑,艰难地对着月之贤者伸出了手,“你是来迎接……我的吗……你终于肯……接纳我了吗……”  
   啪。   伸向光的手,无力地落在了地上。     八意永琳走进这条被阳光照耀着的小巷,她从趴在地上浑身插满箭的因幡帝身边走过,她从面带着幸福笑容蜷缩在地上的月之使者身边走过,最终停在了靠着墙昏睡过去的辉夜前面。   “辉夜,”月之贤者轻轻地摇了摇永远亭公主的肩膀,“醒一醒。”   “唔……”蓬莱山辉夜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缓缓睁开了眼,在八意永琳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永琳?我刚才……”   “对了,有个人说要见你,诶?”辉夜向小巷两边望了望,“那个人怎么了?还有因幡好像受伤了啊。诶?那只受伤的狐狸好像是八云家的……”   “没事了,辉夜,”八意永琳说道,“回永远亭吧。”   “好啊,这里无聊死了。”   月之贤者带着永远亭的公主,从面带着幸福笑容蜷缩在地上的月之使者身边走过,从趴在地上浑身插满箭的因幡帝身边走过。   趴在地上的因幡帝目送着两个主人从自己身边走过,再扭头盯着蜷在墙边的月之民。期望中如蓬莱山辉夜或藤原妹红那般的死后复生并没有发生。白发月之民面带虔诚的笑容静静地长眠在地上,没有一丝动静。  “我X?”   因幡帝好像明白过来了什么。  “我X!”   帝扭头冲着永琳离开的地方奋力怒吼着,然而小巷里已然不见贤者与公主的身影。 -------------------------------------------------------------------------------                                       六   两个星期之后的一个黄昏,八云蓝拎着一个竹篮拜访了永远亭,身上打满绷带的因幡帝在一个手下的搀扶下迎接了来客。   “这是说好的东西。”蓝递出了手上的竹篮。帝满面春风地接过竹篮,掀开盖在上面的布,看着一篮子沉甸甸的大鸡蛋,笑得更开心了。   “大鸡蛋啊大鸡蛋,好东西啊好东西!”   “大狐狸,你来得正好,”兔妖首领盖上了布,将篮子递给身边的手下,“我躺床上两个星期了,憋得慌,你这会儿陪我出去走走,怎么样?”   什么时候不能出去走,偏偏要趁今天拉上自己一起出去?八云蓝一下就听出了蹊跷,但是九尾狐认为自己也并没有必要拒绝。   “我无所谓,就是你的腿脚没问题吗?”   “没问题,已经能自己走路了。”帝一瘸一拐地向蓝走去,然后似乎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回头瞄了一眼端着篮子跟在自己后面的手下。   “你端着个篮子还跟着我干什么啊?”帝挥了挥手,“去去去,把那篮子鸡蛋放厨房里去。”   “但是大姐头,你的伤……”   “有大狐狸跟着我呢,没事,你去吧。”兔妖首领不耐烦地打发着手下。   “但是八意大人说……”   “嗨?找打是不是!”因幡帝瞪起眼睛向着跟班迈了一步,吓得小兔妖往后连退两步,“去!把鸡蛋放厨房里,告诉别人谁都不许动!这篮子鸡蛋是我的,等我回来了再决定怎么处置。”   跟班的兔妖慌忙地点头答应,然后抱着篮子转身跑向另一个方向,不久后就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好了,大狐狸,我们走吧,”因幡帝回头笑嘻嘻地走向八云蓝,“我带你去一个风水宝地。”   “那有劳你带路了。”九尾狐向旁边轻轻一侧身,让兔妖首领走到了她的前面。 -------------------------------------------------------------------------------   约一刻时间之后,因幡帝带着八云蓝来到了一片茂密的竹林中。   今晚是月圆之夜,此时满月刚刚升起,天空中万里无云,明亮的月光透过茂密的竹叶撒漏下来,昏暗的地面上留下了星星点点的光痕,如同天空与星辰投在地上的倒影。   因幡帝领着蓝停在了一丛茂竹前,然后兔妖首领缓缓蹲下,双手合掌于面前。九尾狐定睛一看,才发现在帝的面前,有一块半埋在土里的不起眼小石碑被半掩在粗壮的竹枝后面。   “这就是你不让你的跟班跟来的原因吗?”   “通常我只会自己一个人来这里。”因幡帝闭上眼,对着石碑拜了一下,嘴里在默念着什么。   “石碑后面埋得是谁?”   “忘了,我不会去记死了的家伙的名字,”兔妖张开了眼,“另外,与其问石碑后面埋得是谁,不如问石碑后面埋了多少人。”   “你是说?”   “石碑后面这片地里,埋着的都是曾经跟随过我的因幡们。”   一阵风刮过竹林,将茂密的竹叶吹得“飒飒”作响。撒漏的星点光斑随着竹林枝叶的摇曳,开始变得若隐若现、忽明忽暗。兔妖首领和九尾狐二人一站一蹲、如同两尊雕塑一般一言不发。   风停之后,八云蓝率先打破了二人间片刻的沉默。   “我猜猜,这些埋在地下的兔妖,多半是因为你的原因死于非命的吧?”   “在跟随老狐狸之前,我们一直过着居无定所、担惊受怕的日子,”因幡帝撑着腿缓缓站了起来,“因幡一族不强大,大家都是自求多福。命不由己,谁知道哪天就会大难临头。”   “不过,你说的没错,”帝停顿了片刻,转过头对蓝说道,“她们中大多数的人的死都和我有关。”   “那么你来这里拜她们的理由呢?”蓝将双臂抱在胸前,“我不认为你是个会因为她们的死而忏悔的人。”   “哈!忏悔?对于我来说那是最没有意义的玩意儿,”因幡帝扭头对着石碑前的地上啐了一口口水,“我来这里只是为了警醒自己,不要跟石碑后的那些家伙一样死在地里。那样连个名字都不会有人替你记着。”   “你告诉我这些,是想干什么?”八云蓝审视着面前的因幡帝,平静地问道。   “嘿嘿嘿,”兔妖首领乐呵呵地笑了笑,对着蓝招了招手,示意她坐下来,“来来来大狐狸,咱们不是还有些事没讨论完吗?我就是想找你继续说说。”   看着一边对她招着手一边靠着石碑盘腿坐下的因幡帝,八云蓝轻轻一撩道袍下摆,跪坐了下来。   “大狐狸啊,”因幡帝轻轻拍着膝盖说道,“还记得我跟你说的吗?你我啊,就跟那骰子一样。没错,你说的‘一切可能都可以被预估到’是有道理的,就像那骰子嘛,总共就六面,摇出每一面的可能性又一样。但是啊……”   因幡首领停下来拍打膝盖的动作。   “你可别忘了,还有个摇骰子的人啊。比如说来一个熟悉骰子的人,往手腕上绑一个磁石,那样的话他想让那骰子投出六点就是六点;想让骰子投出一点就是一点。”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哪怕你再睿智,哪怕你的脑袋能处理多复杂的情况,”因幡帝伸手指了指天,“在你之上,总会有一个人,她能看透你的一切,你在她面前就跟一丝不挂一样。她想让你干啥,你就得跟着她的意思去干啥。”   八云蓝默不作声,没有回应。   “大狐狸,你想听听我手上那蓬莱药的故事吗?”   “那不是一副毒药吗?”   “对,毒药。但我是真没想到那会是一副毒药,我真没想到那老狐狸居然这么玩我!”   “那天晚上也是个满月夜,那个老狐狸拉着弓指着我,问我想不想活,问我活着有什么意思,”因幡首领指着自己激动地说道,“然后一副施舍者的样子说‘我让你活’,然后给了我一副‘不老不死药’。我后来居然天真地信了那真的是吃了能不老不死的蓬莱药!”   “既然你相信那是真的蓬莱药,为什么不早点吃了?”   “吃了我就输了啊大狐狸,吃了我就输了,”帝长叹一口气,重重地拍了一下膝盖,“如果没了对死的恐惧,那活着的意义和价值又何在啊。我本以为那个老狐狸是看透了我这个想法所以才给我蓬莱药;我本以为副蓬莱药是她对我的诱惑和嘲笑。所以我不能吃啊。”   “嘿,结果,那是一副毒药,这老狐狸可就忒狠了,”兔妖摇了摇头,“这意思就是,‘你要是动了歪念坚持不了自己的想法,就去死吧’。太狠,太狠了。要是我早知道那是副毒药就直接给那疯子了,那样反倒会省下不少事。”   “可是,你确实是受了不老不死的诱惑吧?”八云蓝冷静地指出,“不然,你为什么要把那药藏在护身符里随身携带,而不是把它远远地藏起来永不接触。”   因幡帝苦笑着摇了摇头。   “你说的对啊大狐狸,你说得对,”帝脸上挂满了无奈,“我被老狐狸完全看透了,被一毫一厘完完全全地看透了。我本来想借着这次和月之都做交易的机会打听一些关于她的底细的。任何一点都好,哪怕是能让我看到她的一点点底牌。可是……”   “难……不对,做不到,”因幡首领仰着头望着天空中的满月,“这种人太可怕了,如同无死角的光一样透射你的全身,你连一点点藏住自己隐私的阴影都留不下来。更可怕的是当你想寻到这光的来源,找到光源背后的阴影时你却发现,这光无源,它无处不在。”   “大概老狐狸这种人,就是神吧?啊哈哈哈哈哈!”兔妖面带辛酸地低下头看着蓝,笑了起来。   “我不尽认同你的说法,”九尾狐语气平缓地说道,“但是我认为你刚才的话是有参考价值的。谢谢,我会记住的。”   “好,好,”因幡帝搓着手,笑着点了点头,“今天就聊到这里吧,我还想在这里独自坐一会儿,大狐狸你自己一人能认得出去的路吗?”   “不用送了,”八云蓝起身行礼道,“告辞。” -------------------------------------------------------------------------------                                   七   子夜时分,圆月高悬。   竹林深处,八意永琳坐在一石台前,台上有一琴、一壶、二茶盏。两盏茶相对而置,一盏摆在琴边,另一盏摆在石台另一边的虚席前,似乎是在等待客人的光顾。   贤者闭目凝神,轻拨琴弦。月光皎洁,竹林清幽,但听琴声宁静深邃,空灵无暇;偶有清风微拂,枝叶蟋嗦,琴声伴鸣则细而不虚,碎而不杂;忽听鸟雀惊起,振翅而飞,琴弦随之骤然惊鸣,急急而远去。   “你来了。”永琳停下了弹奏,对着鸟雀飞起的方向说道。   因幡帝从竹林的暗处走出,拖着包扎着的双腿来到石台前,面对着八意永琳一屁股坐下。   月之贤者捧起琴边的茶盏,轻嗅淡淡清香,将茶盏递至唇边细细品了一味。   帝抓起自己面前的茶盏,迟疑地伸出鼻子闻了闻,然后嘬了一口,被苦得皱起了眉头。   “我收留你那天,也是满月。”   因幡首领瞥到端放在月之贤者身后的弓和箭袋,似乎预感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嘿嘿,记性不错啊老狐狸,”兔妖向前靠在石台上,“那你还记得你给我的那份毒药吗?你居然跟我说那是不老不死药。”   “我给你的,是蓬莱药,”月之贤者轻轻放下了茶盏,“不过是失败品,我自己亦不知服用结果。”   “好好好,你怎么说都行,”因幡首领摆了摆手,“老狐狸,我就是想问清楚,这么多年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来看待?奴隶?爬虫?还是一个随时可能吞下你那毒药、用死来取悦你的笑话?”   “我没有恶趣味,”月之贤者对视着因幡帝的双眼,“收留你和给你蓬莱药,都是出于我的兴趣,我想看看一个生命能为‘活着’挣扎到何等地步。”   兔妖首领再次与那一对眼睛对视在了一起,忽然间她开始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身上的伤痛、口中的茶苦、心中的怨气都突然离自己而去;无边无垠的空间将她的灵魂拉出了肉体,无穷无尽的时间又将灵魂撕扯成无数的尘埃。失去了自我知觉的帝凝凝视着,每一个空间、每一个时间的宇宙,连带着有所有的疑问和解答,万物的起源与终结,于闪念之间从她的眼前划过。   因幡帝顿悟了,永琳并没有把她当成爬虫,也没有想要羞辱或拿她开玩笑。让永琳对她产生兴趣的,只是她身上对于“生”的执念。她对于永琳来说,只相当于月之贤者无穷无尽的认知中的一个小问题:一个生命能为‘活着’挣扎到何等地步。   就好像浩瀚宇宙,突然一时兴起,想要花上一点时间,看看一粒烟尘会在宇宙中留下何等的轨迹。   刹那之间因幡帝意识到,自己已经读懂、但又永远不会读懂面前的这个人,八意永琳。   “哈哈哈哈哈……”回过神来的兔妖捂着额头摇了摇头,“我懂了,蓬莱药只是问题的答案之一。那药是真是假毫无关系,一旦我吃下去……不,一旦我动了吃的念头,或者说一旦我有了求不老不死的念头,那么对于你来说,问题就终结了,你对我的兴趣也就到此为止了,对吧?”   “厉害!我服!”帝冲着没有作答的永琳竖起了大拇指。   “今天找你来,是为了一件事,”对于帝的夸赞无动于衷的永琳拿起身后的弓平放在腿上,“我说过,若再出卖我,后果自负。”   “嗯,是的,”兔妖歪着脖子,微笑着搓揉着额头,“怎么?要把我在这里就地正法?”   月之贤者竖起了三根指头。   “我拉三次弓。”   “什么意思?”   “三次拉弓后,你我之间一切购销,你何去何从,与我无关。”   帝听着这谜语一般的话,稍稍转了转脑筋,猜到了其中的奥妙。   拉弓。弓上可以搭箭,也可以不搭箭;箭可以射向自己,也可以不射向自己;自己可以逃,也可以不逃。   三次拉弓后,可能生,也可能死。   因幡帝捧腹大笑了起来,不停地拍着石台,眼睛里笑出了泪花。若是在以前,帝一定会以为永林这是在侮辱自己进而大发雷霆,她会认为永琳只是想看着她狼狈逃亡的身姿以此取乐;但是这次帝明白,永琳只是想为自己所想了解的一个问题,画下最后的句点。   兔妖清楚,从自己在小巷里动了吃下蓬莱药保命的念头开始,她的生或死,对于永琳来说就已经没有意义了。   “好!我知道了”因幡帝爽快地答应道,“那你何时拉第一弓?”   八意永琳静静地为自己的茶盏斟满了茶,然后闭上眼,轻轻拨起了琴弦。   帝点了点头,举起自己面前的茶盏,对着永琳抬手一敬,然后一口气饮尽了盏中茶。  “呜呃……”兔妖皱着眉头吐出舌头,将茶盏拍在了石台上,抹了抹嘴站起来,转过身踉跄地向着竹林深处走去。   虽然不被永琳放在眼里还是会让帝感到火大,被用这种在她看来耍猴一般的手段决定生死也仍然令她感到屈辱。但是因幡首领的逻辑很简单:现在还活着,就是胜利;即使只能多活一小会儿,也好过现在被人挖坑埋了。   而且,自己并不是一无所获。毕竟到头来,还是一只爬虫略微偷窥到了神所看见的风景。这要是让死去的某人知道,估计在泉下都会气的七窍生烟吧?帝略带恶趣味地想到。   现在,自己只要尽力逃,然后活下去,就够了。     八意永琳静静地拨动着琴弦,指下流出的琴声静如止水,亮如明镜。   忽然,竹林间阵风大作,摧枝折叶,鸟兽惊起,万籁喧哗。月之贤者指尖随之一转,琴声倏然顿挫有力,铿锵作响。似有千鸟鹊起出于左,万马奔腾现于右;又如山崩地裂兴于前,惊涛骇浪起于后。月之贤者如同超凡脱俗般端坐于喧哗中央,与世无所争,而又无所不争。   猛然间琴声骤停。贤者于风中取弓起身,背起箭袋,左手握弓,右手急拉弦,旋即松手-----------   竹林枝叶唰唰作响。      
   月之贤者缓缓伸出右手捻向弓弦,慢慢拉满弓,仿佛是在用心眼倾听着周围万籁的声响,定了片刻之后,稳稳松开右手----------   凌厉阵风哗哗呼啸。      
   月之贤者轻轻放下了弓,缓缓坐下,捧起茶盏,微微一品,轻轻摇了摇头,再次站起举弓,稳稳拉弦,然后松手。   刹那间,阵风骤停,万籁俱寂。   贤者脱下箭袋,将其与弓一起置于身后,随后再次坐于石台前,捧起茶盏,轻触双唇--------   这一次,温度正好,一缕清香于贤者的齿颊间晕开。     满月之下,林中万物归于宁静。月之贤者面前,一条足迹在月光的笼罩下隐入竹林,不知所踪。                                                                                                                                                                                                                                   《爬虫》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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