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挂在墙上晃着 于 2018-11-23 04:42 编辑  
 
四        古明地觉去往地底时,带去了一群奇特的动物,其中有一只会上树的老母猪。这只老母猪的故事很特别,我并不是说跟随觉的其他动物不特别,而是在地下发现的那叠手稿中,关于这只老母猪的记录最多。        这头老母猪的一生有三个大转折,第一个转折,是它发现自己会爬树而其他猪不会的时候;这令它欣喜若狂,从此相信自己与其他猪相比不同凡响。第二个转折是饲养主发现它会爬树的时候,这也令饲养主欣喜若狂----要知道人们在打赌时很喜欢添加一些似乎必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来当狠话,母猪能上树就是其中一条。比如说这位饲主某天跟哪个赖账的泼皮发生了口角,那位泼皮吵到上头时说一句“我怎么会欠你钱?我要是欠你钱,老母猪能上树!”那饲主就会满意地让泼皮在原地等着,让围观群众作证,然后回家把那头母猪牵出来,让它在众人啧啧称奇的围观中爬上一棵树。有时候饲主还会把老母猪租借给同样需要与人打赌的人使用;甚至还有人听闻了这只老母猪后专门跑来,愿意花钱看它如何爬树。        这样的日子一度让老母猪很高兴,尤其是当围观的人在它爬树时发出得赞叹和惊呼,更让它坚信了自己是一只与众不同的猪。然而这份自满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变成了不安。渐渐地母猪发现,自己越来越老,爬树也越来越吃力了,而同样发现了这一点的饲主态度对其也越来越差;见惯了它的表演的人们也再不会在它爬树时喝彩了,甚至连看都不会看了。这样的落差令老母猪很沮丧,它曾一直坚信自己和普通的猪不一样,不会面临被圈养最后被宰杀的命运,因为它会爬树;然而事实却是,它似乎并没有脱离普通猪的命运,也许等到哪天它爬不动树了,饲主就会将它捆起来宰杀了。        这时,代表着老母猪一生第三个转折的古明地觉嘴角留着口水,眼神猥琐地来到了它面前;后来,它就被骗到了地下。        这头老母猪答应跟随觉来到地下,纯粹因为它不愿意与其他猪一般,被圈养以及被宰杀。只是它并没有料到地下的环境是如此糟糕,先不说阴冷潮湿,这里连一口像样的泔水都没有,所有动物只能跟着古明地觉趴在冰冷的地上摸索石头缝里长出来的菌菇、地衣和苔藓充饥;时间久了,觉和动物们在地底行走时只需要摸摸地上的石头就能知道自己在哪里,根本不需要光亮。这样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直到觉在地下建起了一个小农场才得以缓解。        更令老母猪心里不平衡的是,跟随觉的动物们大多有着明显与众不同的特征:与它一起赶亡魂的牛只有一个胃,这样它的肚子就显得异常的纤瘦;天天趴在觉膝盖上的猫天生只有三只脚;负责叫堂的母鸡打鸣声比公鸡还响亮;驱赶入侵者的狼眼仁是纯白色的,和眼白几乎融为一体。唯有老母猪,显现不出任何特殊的地方----这也是没办法的,因为地底没有树,阎王殿木堂里的梁柱又太光滑。虽然其他动物并不因它无法展示特殊之处而瞧不起它,但是老母猪心里很不是滋味,虽然摆脱了被圈养宰杀的命运,但是它固执地坚信自己的不平凡应该体现在能爬树的能力上。        这样闷闷不乐的日子持续了很多年-----跟随古明地觉到地下的动物们后来多少都成了精,所以寿命延长了很久------然后有天,一艘奇怪的木船被封印到了地底。觉带着动物们小心翼翼地探索了一遍船体,最终失望地发现这是一艘空船;而老母猪的双眼却盯着船的桅杆闪闪发亮。它在没人注意到的情况下踩着桅杆粗糙的表面,一步步向着桅杆顶端爬去。当下面的同伴对着它惊呼时,老母猪已经挂在桅杆的半腰上喘着粗气了。严格来说桅杆并不是树,并且比树要高得多;但是老母猪并不介意,它只想爬上什么东西,以此证明自己并不平凡。最终当它拖着衰老的躯体爬到顶后,它一屁股坐在了横梁上,喘着气眺向了远方:满目所见,皆为黑暗,唯有自某个方向散发着黯淡的红光:那是从破落的阎王殿后的大陷坑中,半燃半灭的地心熔炉里隐约发出的火光,如同夕阳落下地平线后留下的最后的余晖。老母猪静静地向红光的方向眺望了良久,突然哼哼地轻笑出了声。  
      “怎么?发现有用的东西了?”        我一晃神,再次回到了现实。嘴角不经意间露出的浅浅微笑似乎出卖了我的心思,我将思绪从古旧的手稿中抽了出来长吸一口气,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品了一口红茶,淡淡的霉湿味涌入了鼻腔,随即被红茶的香气掩盖过去。我抬了抬眼,与桌对面恰才发问的人做了个短暂的礼貌性眼神交流。      “想不到这本手稿居然对你有这么大的吸引力。”       地灵殿的主人古明地觉微笑着点了点头,端起自己的红茶细细品了一口。      “那头老母猪……后来怎么样了?”我的兴趣已然被手稿里的故事调动了起来。      “又活了……一两百年?然后老了,病死了。”觉稍微思索了一瞬后答道。       我并不满足于如此简单的回答,拿起手边的纸笔追问道:“那你还能记得它在死之前有做过什么事吗?”      “时间太久,记不得了。那份手稿里的记录算是最详细的了。”       觉低下头继续看着书,淡淡地回应道。       古明地觉的反应令我微微感到扫兴。或许因为我的思维尚停留在手稿中一千多年前的旧地狱,我认识的古明地觉依然是那个爱耍宝的二流阎王,而不是面前的对所有问题都冷漠回答的地灵殿主人。从第一次来地下与觉接触起,我和她之间的交流一直如刚才一般,我有千百般关于过去的疑惑想了解,而她只是低头看书,用最简单的话语一句一句回答。如若不是在她积灰的旧书库中翻出了这叠前五代御阿礼之子留下的手稿,我想我可能已经放弃对地底的希望了。这时我突然想起了慧音对古明地觉的评价,便在闪念间怀疑觉展现在我面前的一切可能都是有目的的做戏;而就在这闪念间,埋头看书的觉妖怪嘴角微微翘了翘,我便知道她又读到我的想法了。这样的互动令我略感沮丧,因为觉能完全读透我的想法,我却对她的思想一无所知。        我的思绪渐渐回归了现实,慢慢地我开始回忆起我说面临的问题,这又令我开始焦躁了起来:我想要了解以前的御阿礼之子在等待转生时思考了什么,而是非曲直厅拒绝公开她们的相关信息,这样我唯有找到更古老的旧地狱和曾经的阎王,才有机会了解最早的五位御阿礼之子在转生前留下的讯息,这才是我来到地底的真正原因。反思了自己的初衷后我才惊觉,来到地底的这段时间里,我并没有真正意义上找到我需要的东西。面前手稿记载的内容虽然令我兴趣盎然,但却并没有我所需要的关于御阿礼之子的记载。而慧音已经对我的动机产生了怀疑,即使她不怀疑,我所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        就在我的脑内线索越绕越乱的时候,那声熟悉的轻笑,在幻想中的水底和永远亭走廊里听到的轻笑,再次如清风般穿过我的双耳,在我的脑内留下了空灵的回响。我疑惑地抬眼看了看古明地觉,古明地觉也抬眼看了看我。       “不是我,”读到我的疑惑的觉顿了顿,“你又听到了?”        我没有作答,而古明地觉已经知道了答案。她放下手中书轻轻打了个哈欠,闭眼揉着眼眶,半晌之后对我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阿求,你知道吗?有的人也许注定跟你生来不是一路人,不以某种形式放下她们,只会给你带来痛苦。”         我不确定觉这句话中“有的人”指的是谁,但是从刚才听到轻笑声开始,我的脑内如走马灯一般闪过了无数念头,最终却定格在了一个画面上:         那是本居小铃在我面前从悬崖上跃起后停在最高处的一瞬间。  
 
五         我做了个梦,梦里我回到了那个被阳光照耀、暖风吹拂的山上。只不过这次我站在了悬崖边。       “阿求,你肯定能飞!”小铃的声音在身后兴奋地鼓动着我。         金辉色的光芒温暖地洒在我的身上,真实的仿佛触手可及;我举起手试图握住面前的一缕阳光,它却如细沙一般从指缝间淌过,虚幻的如同并不存在。         我否决地摇了摇头。       “小铃,我不会飞。”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身后的本居小姐依旧没有放弃,“阿求,试一下,跳吧。”        我低头看向脚下,玄黑色的山涧深不见底,仿佛一个无底洞,从最深处源源不断地散发出逼人的寒意。       “小铃,那样我只会坠入面前的深渊。”       “可是!”本居小铃的脚步声向着悬崖边靠近,“明明灵梦能飞,魔理沙也能飞,我也能飞,为什么阿求就不能飞呢?”       “小铃,你不能飞!”我略带愠怒地转头面向小铃,却被那双刺人的腿镇住了话语。本居小铃的双腿依然在不停地淌着血,绿色的长裙被大片染成了深棕色,在她的身后则拖下了两条长长的血迹。       “小铃!你的腿?”       “阿求,你看!我能飞!”就在我因为震惊而走神的短暂瞬间,本居小铃再次踩在了悬崖边,一跃而起。       “等一下!”        慢了半刻才反应过来的我探出身想抓住小铃的衣角,手上却抓了个空,连带着脚下一滑,坠下了悬崖。但我并没有急速地下坠,而是如同落入水中一般缓慢地下沉入玄黑色的深涧。与此同时,我惊讶地仰头望着天上的本居小铃,她并没有如我所料般坠下,而是真的缓缓向天空飞去,向着金辉色的阳光飞去。        我的心如同一尊小巧精美的瓷器,从展柜上掉落后瞬间被摔得支离破碎,只剩下一地名为惊讶、羡慕、懊恼、不甘、嫉妒的碎片,散在四周一片狼藉。我目送着小铃向着更高的天空远去,两边的山崖缓缓升高,如同正在闭关的大门,慢慢挤压着视线中的光明。我开始感受到刺骨的寒冷,呼吸如受到压迫般艰难,刺鼻的霉湿味不可阻挡地灌入了我的鼻腔。       “阿求小姐,我说了,有的人注定跟你生来不是一路人,不放下她们对你来说只会带来痛苦。”        我用眼角的余光瞟到了攀在崖壁上的古明地觉,却已经无力对她的话语做出反应了。眼前逐渐闭关上的山崖正在将摔碎的感情碎片一件件扫除,惊讶、羡慕、懊恼、不甘和嫉妒慢慢被扫出了内心;本居小铃越飞越高,最终化成了一个看不见的点,和天空中的太阳融成了一体;我的身心在下沉中逐渐变得冰凉,停止下的呼吸并没有令我窒息。最终在黑色的“大门”彻底闭合前,我伸手探向了透过门缝钻进来的一丝琉璃色的阳光,感受到了最后一份虚幻的温暖,然后安然地闭上了眼。地上的碎片已经被清扫干净,一切重归平静。        我的耳畔又飘进了那声空灵的轻笑声。        然后我醒了,失眠了。        我在黑暗中辗转反侧,即将面临的抉择令我心生彷徨。我曾以为“稗田阿求”和“御阿礼之子”的身份是对等的,可随着年岁的增长,我才越来越意识到我的身份的复杂之处:对外人来说,御阿礼之子,过目不忘的能力和记录历史的职责是他们对我的共识;可于我自己,我却更喜欢专属于稗田阿求的生活:作为阿加莎克里斯Q写小说,认识最好的朋友本居小铃,以及和各式各样的人类与妖怪打交道。我不知前八位御阿礼之子如何看待转生,而现在的我很希望以“稗田阿求”的身份活到最后。但是现实的历史告诉我,千余年来九代御阿礼之子都是同一个“人”,一个记忆力超凡,寿命短暂,被赋予记录历史职责的人;“我”曾在人世走过八遭,现在不过是又一次转生而已,“稗田阿求”仅仅是个临时的代号。而这,是世人们公认的事实。        这样的矛盾令我产生了迷茫:我是不断转世的御阿礼之子,“稗田阿求”是临时的名号,理应如此;然而没有前世记忆的我对八代前世毫无实感,她们于我来说是完全不同的人,我始终难以接受“稗田阿求”近三十年的人生只是御阿礼之子千百年转生中的一个注脚。在这样的迷茫下,我开始犹豫是否要继续转生:我不确定应该将“御阿礼之子”的身份和职责继续延续下去,还是以“稗田阿求”的身份真正完结自己的一生。        所以我想寻求前八位御阿礼之子对于转生的思考,了解她们是否也有过一样的困惑,判断我们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然而也许是有人故意隐藏,我找不到任何御阿礼之子生前留下的关于转生与自我的深入思考;于是我只能寻求她们死后留下的痕迹。于是我前往了地灵殿,想从古明地觉和她的旧地狱那里,找到等待转生的御阿礼之子留下的蛛丝马迹。        我抽出藏在枕头底下的手稿,借着月光烦躁地翻着古旧的纸页,一件件新奇的轶事从我面前流过:古明地觉在地下搭建了一个“农场”,在石头缝里种植苔藓和菌类;觉养的三脚猫向她抱怨,为何同是三只脚,老蟾蜍是富贵的标志,而猫就代表半吊子;初入地下的鬼族,在抱怨环境恶劣后见到了古明地觉,她的破阎王殿和石头缝上开垦的农场,然后他们被觉的乐观与积极感动得无地自容,便一心一意建立起了旧都……        我很羡慕活在手稿里的古明地觉,虽然这些故事的真实性也许存疑,但是我很羡慕故事里的觉能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自作主张,这也是为什么我总是能很容易沉浸入手稿记载的故事中。只是今晚,我失去了兴致。翻遍全稿,满目所见,皆为古明地觉与她的地底世界;而我所希望从这叠手稿中----这叠由五位御阿礼之子等待转生时编写的手稿中----找到的对自我和转生的思考,却毫无踪影。夜空中的阴云渐渐遮住了月亮,纸页上的文字黯淡了下去,我也又一次陷入了一个彻底灰暗的世界。莫名地,我想起了刚才的梦。也许这个梦是一个警示,也许我所寻求得“作为稗田阿求活下去”正是梦中虚假却温暖的金辉色阳光,我不仅无法飞到空中将其拥抱,甚至这样的尝试还会将我葬入玄黑色的万丈深渊。        就在此时,有人敲响了庭院的大门。        我悄悄凑到窗边窥向庭院,管家婆掌着灯笼走到大门前,通过窥孔看了眼来客,然后打开了大门。      “上白泽老师!这么晚了居然是您登门拜访?”        灯笼隐约照亮了门外上白泽慧音高大的身影。      “嗯……有一些东西想交给阿求,她睡了吗?”      “阿求小姐早已就寝了,需要我将她叫醒吗?”      “不……不用了,请带我去她的房间吧,我把东西放在那里就行。”      “可否由我代您转交呢?”      “不,我想亲自给阿求,请您谅解。”      “好的,请随我来。”        我立即将手稿塞回枕下,背对门躺下,将被子盖过了头,闭眼静听着慧音拉开房门,悄悄走来,停在褥边,蹲下身将东西放在了我的脑后,淡淡地叹了口气,然后退出房间,关上了门。       “上白泽老师,关于阿求大人的转生仪式,是不是要开始筹备了?”       “是的,近期我会开始着手联系筹备工作。”       “阿求大人最近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会不会是……心里有抵触啊?”        “阿求她……自己心里应该有分寸……”        待到管家婆和慧音的声音在走廊远去,我才悄悄坐起身,将目光投向了慧音留下的东西。那是一个方正的包裹,里面似乎包着一本书。我狐疑地将包裹拿到窗前解开,天上的云开始渐渐散去,重现的月光洒进了屋内,照亮了包裹里的书本。这是一本页面边角泛黄的手订本,书本封面右侧的标题写着《前阎王古明地觉研究手稿》,标题的左下角标注的作者名是:第八代御阿礼之子稗田阿弥。  
 
六        我再次坐在了古明地觉的书房里,与地灵殿的主人面对面。觉一如往常地低头看书,并准备好随时回答我的提问;而我却心怀疑虑,无法潜心读下面前的手稿。        我尚未翻阅慧音送给我的阿弥的笔记,心中已充满了疑惑。我不知稗田阿弥研究古明地觉是否和我有同样的初衷,不知慧音为何要将此书于此时给我,更不知古明地觉为何没向我提及这段往事。这样一想,我甚至有理由怀疑古明地觉向我隐瞒了关于御阿礼之子的过往。        我仔细审视着面前的这个妖怪,她的名字叫古明地觉,然而与我理想中的认知却相去甚远。在我的心中,那个存在于手稿里,将动物们骗到地下、天天捉弄亡灵、在石头缝里种苔藓的自由自在的二流阎王才是古明地觉。而面前这个捉摸不透又待人冷漠的觉妖怪却令我找不出亲切感,只让我不断地对她徒增怀疑。       “阿求小姐,”古明地觉借着喝茶的功夫突然抬眼看了看我,“你的那位朋友的腿好些了吗?”       “小铃……正在康复,谢谢你的关心。”        我赶紧避开了觉的视线,害怕内心的怀疑被发现。然而在她突然提起小铃后,我才想起自本居小铃跳崖近半个月,我还未去看望过她。虽然我能以心事繁多,无意间疏忽了朋友为由说服自己;然而我却明白我在有意躲避小铃。每次想到小铃,那天那双鲜血淋漓的腿都会刺到我的内心,即使我知道小铃跳崖的责任并不在我,但我总无法说服自己去直面她。        我带上手稿缓缓站起身,向着书房的阳台走去。觉瞟了我一眼,并无意阻止。我走进阳台,反手关上门,背贴着阳台门缓缓坐到了地上。近期的烦心诸事在我未曾意识到的时候已然全面发酵,只在等待一个爆发的引信:我在为之感到迷茫,我在躲避小铃,我在畏惧慧音,我在怀疑觉,似乎没有一件事能让我安心。我能感到一把小刀正抵着我的心,这把刀随时能捅穿我的心脏,可持刀人却只是精细地轻剐着心脏表面,刮下一片片薄如蝉翼的肌肉,而我则在刀锋冰冷的触感下不停地颤抖。至于那个持刀人,可能是觉,可能是慧音,可能是小铃。        也可能是我自己。        地底的灰暗第一次让我不再感到安心,而是给予我无尽的压迫;霉湿的气味也不再让我抱有幻想,只是单纯地令我恶心。在一片混乱中,我尝试将将仅存的注意力集中到手稿上,虽然这份手稿的真实性已然存疑,但是不能否认我仍然很羡慕手稿中记载的地底,以及古明地觉自由自在的生活。手稿里的旧地狱已然成为了我被现实挤压时赖以逃避的世界。        然后我看到了一个在觉上任五百年后的某次来访的故事。        自觉去地下过后五百年,她的日子开始过得越来越有余裕:地心的逐渐熔炉得到了控制,觉终于可以在坑边借着光和热种植更好的作物;来到地下的鬼族帮她修了一个新的阎王殿,也会在工作繁忙的季节来帮手;觉自己也偶尔会悄悄跑回地上,每次回来都会诱拐几只新的动物回来。        虽然其余的乐趣逐渐多了起来,但是对觉来说每日最大的乐趣依然是审问亡灵。除了每天能见到的人类亡灵外,有时也会有妖怪的亡灵来到地底。更巧的是有的妖怪在地上曾经和觉认识,于是便会在阎王殿见到她时惊呼“啊呀,你怎么来这里当阎王了?”觉在短暂愣神后,就会通过读心回想起,这是以前在地上曾经如何欺负自己的某某,随即便夸张地假装出开心的样子,与对方一通高谈,然后乘着兴起拍着胸脯保证给对方安排个好轮回,最后在把对方送出阎王殿后,叫下负责押送的猪牛,黑着脸吩咐道:      “押去大火坑,烧了。”        而猪牛则会开心地哼唧两声小跑着出去押送亡魂,对于它们来说,烧掉的亡魂越多,地下就更温暖明亮,它们能吃到的作物质量也就越好。所以虽然听起来有些冷血,但是阎王古明地觉和旧地狱的众生并不关心地上生灵的死活。对于她们来说,地上的家伙死的多了,既可以多看堂审,又可以多烧柴火,有何不好?        就在此时,八云紫带着西行寺幽幽子的亡魂来到了古明地觉面前。        古明地觉从其他妖怪的亡魂嘴里听过关于紫的事迹,知道她是个大人物,但是却从未与之谋面,所以不明白她此行的目的;当然觉也不知道紫带来的幽幽子又是何许人。      “这位是西行法师之女西行寺幽幽子,为了封印妖树西行妖而自杀,”八云紫开门见山地解释道,“今日我来此是希望能……”      “西行妖是啥?”觉翘着标志性的二郎腿,怀里抱着三脚猫问道。        八云紫顿了一下,从眼神中确认觉不是在开玩笑后,详细地解释了关于幽幽子的父亲,以及摄命妖树的一切。觉如同听离奇故事一般听完了紫的描述,惊讶地提问道:       “你是说……前一段时间那么多亡魂,是因为那个妖树和这个小丫头导致的?”       “没错,”八云紫继续解释道,“我今日来此,是希望能征得你的同意,将西行妖搬迁至冥界,让幽幽子镇压冥界的亡魂。”       “等一下?你是说这个小丫头自杀了,连带着把妖樱一起封印了?”古明地觉焦急地挠着头站起身,“也就是说不会有人再为此而死了?”       “没错。”        旧地狱的阎王趋步走到紫身旁,示意她弯下腰,然后踮脚凑到紫耳边:       “她是你的朋友吧?”       “是的……很好的朋友。”       “她死了你一定很难过吧?”觉瞥了一眼堂下的幽幽子。        紫的面色微微一沉。       “是,我希望她不要徒劳而死,所以请求把西行妖……”       “干啥这么麻烦?”古明地觉打断了紫的话,“我给你开个特例,你把她带回去,让她复活,怎么样?”       “你在说什……”       “我听人说你不是能摆弄境界吗?这事我做主了,你把你朋友的亡魂带回去,摆弄摆弄境界,让她复活了。这么好的朋友,死了多可惜啊。”         当然,觉没有说出心里的实话,她只是希望西行妖和幽幽子能继续弄死人,不想让旧地狱冷清了。        “你在开什么玩笑?”紫气得差点举起手中折扇敲觉的脑袋,“这是阎王该说的话吗?幽幽子自杀就是为了封印西行妖,我怎么能让她复活?再说人也已经入土为安……”      “埋了多久?还没发酵就可以挖出来!”        八云紫被气得七窍生烟,她听说过地狱的阎王不靠谱的传闻,却没想到竟如此不靠谱。        就在我看到最乘兴的时候,这个故事很蹊跷地就此断了,往后的页面突然开始了另一段故事。不知哪位御阿礼之子在故事的最后注解道,她曾试图探求之后发生了什么,却没有得到一个统一的说法。有的动物说觉和紫当天大吵了一顿;也有动物说两人动手打了起来;却又有当天执勤的鬼说觉在听到这句话后就沉默了。总之无论发生了什么,觉似乎同意了将西行妖搬至冥界,让幽幽子成为管理人。        故事的最后还记录了一个有趣的传言,据说很多年后,紫在了解了古明地觉想复活幽幽子的真实理由后,曾在白玉楼里发了一通感慨,很庆幸自己亲自带着幽幽子的亡魂去了旧地狱,不然现在坐在她身边的可能就是发酵了千年的陈酿了。这样看来,似乎当年的谈判并不和平。至于觉如何答应了紫的请求,则更无人知道。       “阿求!”        就在我全心沉浸于手稿中的故事时,来自前方的呼喊声如针刺一般令我内心一凉。本能告诉我这是本居小铃的声音,而常识告诉我这个声音不该在此时此地出现。        “阿求!我觉得我能飞!”         我猛抬起头,惊讶地发现自己并不在地灵殿的阳台上,而是再次站在了被阳光照耀、暖风吹拂的山上。本居小铃双腿安然无恙地站在了悬崖边。       “小铃!你不能飞!快退回来!”不知为何身在此处、却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我下意识地奔向了自己的朋友。       “但是阿求,我能飞,你不是梦见了吗?”         奔跑的脚步陡然僵在了原地。       “我会慢慢飞向天空,飞向金辉色的阳光,这难道不是你梦见的吗?难道不是你所希望见到的吗?”         一颗种子毫无预兆地在一瞬间破土而出野蛮增长,用扭曲的枝干箍住了我的心。         嫉妒。       “是的,我见到了,你会飞。”        一股油然而生的邪念鬼使神差地驱使我继续向小铃走去。       “那么阿求,帮我一下,让我飞吧。”       “好的,小铃。”        我如木偶般停在了本居小铃身后,抬起了双手。在短暂的一瞬间,我的内心对缠绕住我的嫉妒产生了一星抵抗,然而在我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前,手已经推了出去。        小铃的身体如同一张轻薄的纸,毫无抵抗地被我从悬崖上推了下去。      “不对……小铃!”清醒过来地我尖叫着扑上去想把小铃拉回来,一只手却从背后拍在了我的肩膀上。      “阿求小姐,灵梦她们来接你了。”        我如梦醒般一回神,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地底。茫然的我回过头,身后的古明地觉用第三只眼盯着我,在她脸上则挂着仅存于手稿中,我从未亲眼见过的贱笑。        第一次,我的肢体行动快过了我的反应。我揪住古明地觉的衣领,步步紧逼将毫不抵抗的她推到了书架上。       “这个笑容……是什么意思?”       “轻点,疼。”       “刚才……是你的能力吧?‘想起’的能力!”       “嘘,灵梦和魔理沙就在外面,让她们进来了大家都不好看。”古明地觉慢条斯理地说道。       “为什么要让我看到那样的场景,为什么?”我将脸紧逼到觉面前,压着嗓门怒问道。       “不是我让你看到那样的场景,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       “胡说!小铃是自己跳下去的,我没有推她。我·没·有·推·她!”我压住冲上头的血气,按着声音将话语一字字咬出来。       “你当然没有推小铃小姐,她是自己跳下山崖的,”古明地觉保持着脸上的贱笑,“但是你想做得选择是推她下去。我说过了,有人与你天生不是一路人。”        我愤怒不已的内心突然产生了一丝动摇。       “阿求小姐,该到头了,”觉指了指我的手,“我一直观察着你,而你自己也知道,你的情况越来越糟糕了,越来越沉浸于逃避当中了,所以我只是顺手当一个坏人,这个角色总要有人来当,不如就让给你这个幻象的我来当。”       “所以……这叠手稿是假的吗?”我感觉自己受到了致命的欺骗,眼泪止不住地向外溢出,“你跟稗田阿弥接触过?你预料过我要来?然后编写了一个令我向往的旧地狱来玩弄我?就像里面记载得玩弄亡魂那样玩弄我?”      “你能感到一把小刀正抵着你的心,这把刀随时能捅穿你的心脏,可持刀人却只是精细地轻剐着心脏表面,刮下一片片薄如蝉翼的肌肉,而你则在刀锋冰冷的触感下不停地颤抖,”我双手颤抖着听着觉复述我内心的感受,“你想要逃避这种喘不过气的感觉。既然这样不如由我来当捅穿心脏的持刀人,而你,可以不必再掩饰自己的内心了。那么,你可以把手松开了吗?”        我狠狠扔下古明地觉的衣领,踉跄后退了两步,头脑的缺氧令我大口喘着气。       “我不会再来了,这份手稿也不需要了。”        撂下一句毫无气势的狠话后,我如同一个犯错的孩子快步走出了书房。紧接着如同逃避错误的孩子会幼稚地选择撒气的目标,我决定讨厌我的能力,是它让我背负了转生的命运;我决定讨厌本居小铃,我嫉妒她能如此自由地活着;我决定讨厌上白泽慧音,就是她这样不了解我内心的人给我的压力让我不能自由选择自己的命运;我决定讨厌古明地觉,她就是个以玩弄人感情为乐的坏蛋。        最终,我决定讨厌我自己,不为什么,我就是讨厌我自己。        我快步跑向地灵殿的门口,身后的走廊深处传出了熟悉的轻笑,仿佛是在嘲笑我一般,但我没有回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