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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之残酒
 神风下的圣之歌
 
 随着一阵轻风,现人神降临。
 绿发在空气中飘舞,青蓝色的衣角在纯白之前上下翻飞,纯洁与神圣的气息在足尖踏上土地之时散发开来。东风谷早苗,微笑着来到了这个人类的聚落。
 早苗自己并不是这样的人。但是现人神做的久了,渐渐也就养成了这样一种气质。当然,当她收起这股气质,走到村民中间时,也依然是一个和蔼善良的巫女。
 守矢神社为了收集妖怪的信仰而建在了妖怪之山上,然而也不能就此放弃人类的信仰。人类是不可能到妖怪之山上的神社里去参拜的,所以只能靠早苗这个现人神到村子里去收集信仰。
 早苗走在几户人家之间,注意着有没有任何自己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而几个村民不时的走过来向早苗膜拜。早苗早已经习惯了面对这种尊敬,她知道人们事实上尊敬的是她背后的神明。在放下现人神这一身份之后,她依然可以自如的和人类或者妖怪说笑甚至胡闹。
 当走到这个小小聚落的尽头时,早苗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望向远方。而山脚处那几座孤单的小屋又一次映入了她的眼帘。
 早苗好几次想要到那几户人家间去传教,但是每次都被拒之门外。几个人礼貌,但是冷淡的把她挡在路上。
 “请回吧,风祝小姐。”
 早苗不自觉的摇了摇头。这样冷淡的拒绝让人有一种无可发作的小火。
 “那些都是好人,很喜欢帮助我们。”早苗问起周围的村人时,他们纷纷这样说道,“有什么困难找他们都会帮忙,甚至一些很……啧,很为难的帮助也会尽量帮忙。”
 “不过啊,”有人悄悄的对早苗说,“他们似乎在供奉一个……嗯,似乎是鬼魂什么的。所以他们不想信仰神明。那些人都是好人,虽然不觉得他们会做什么坏事……”
 “嗯……”早苗沉思着,“确实,听起来很可疑啊……”
 没法传教的事情经常发生,这几户人家早苗也并不会放在心上太久。但是经历过幻想乡的事件之后,早苗开始嗅到了一点事件的味道。
 就这样,心中存疑的早苗,决定还是再探访一下这几户人家。
 
 早苗又一次来到这几间房子前,几个在门前坐着做着手工的村民看到早苗,匆匆的走上来挡在她面前。
 “你又来了,不是说了吗,请回吧。”
 早苗压住心中小小的不乐意,深躬一礼。
 “我并非为了传教而来,只是一个路过的风祝而已。”早苗低着头说,“难道不能让我讨一杯水喝吗?”
 “这……”几个村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
 “遇到疲累的旅人,我们没有不招待的道理。”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抬头看去,一个弯腰驼背的老人从最近的房间里走了出来。这语一出,挡在早苗几个村民立刻散到两旁。早苗看得出,这一定是这几家中地位崇高的长辈。
 “大家都在忙,只能由我这把老骨头来服侍您了。”老人背着手走在前面。
 “不敢当。”早苗慌忙躬身行礼,跟着老人走进了几户人家之间的一个大院子。
 在那里,几个男人正围着一口井忙着,似乎早苗跟着老人走进来也完全没有什么可意外的。那口井似乎被什么淤住了,现在只是一口枯井。几个男人手持各种家伙,已经全然是一筹莫展的样子。
 “啧,好吧,我再下去看看。”其中一个看上去年长一些的男人又挽起了袖子。
 “已经下去好几次了,不会是真的干了吧。”
 “不对,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干掉,一定是水路被什么阻塞了。”年长的男人抄起一根长杆,比划了两下,却还是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要不然……”其中一个看上去十几岁的年轻人说,“去拜托一下圣女大人……”
 年长的男人回过头来对着年轻人脸上就是一掌。
 “这种小小的事情,也要去麻烦圣女吗!”他大吼道,“明明我们只要在努力一点就能解决的事情!”
 “唉……”年轻人捂着脸跳到一边,嘴里嘟嘟囔囔的“我只是一说,也没必要打我嘛……”
 “废话,你这臭小子。如果她听到了,一定会非要……哼……”
 年长的男人气呼呼的,又抄起了长杆。
 早苗一直看着这一切,而老人就在她身后背手而立,也全没有阻止的意思。这时,早苗走上前去。她带着微笑轻轻点了点头:“如果是想要这口井再次湿润,请让我来帮忙吧。”
 几个男人相互看了看。早苗身后的老人发了话:
 “神明的力量,是要赐福给自己的信众的吧。对不起,我们没有办法去信仰你的神明。”
 果然是这样,果然是这样。早苗在心里默默地说。
 “我并不是追求回报什么而帮助你们。人民是因为神德而去信仰神明,而不是仅仅向信众散布神德。”早苗复述着神奈子的教导。
 男人们看了看那位老人,老人做出了一个允许的手势。于是几个男人向两边让开,让守矢的风祝来到了枯井之前。
 不过是枯井生泉这种程度的奇迹……
 早苗在心中默默祷祝着,凝聚着信仰的力量。她的双手举起,带起飘动的大袖。一阵不自然的风吹起的她的衣襟,在这院子里轻轻掠过。
 井中泠泠作响,清澈这井水从井底涌出。
 村民们一阵欢呼,纷纷围到早苗身边致谢。早苗微笑着点头回应,一时间几乎忘记了对方是拒绝了自己信仰的人。
 “多谢您了,风祝小姐。”老人也向早苗低了低白头。他做了一个手势,将早苗让在了一边的一间简陋但不失雅致的小间里。很快,一壶香茶上来了。
 “我想,风祝小姐您不只是来喝茶的吧。”
 “不敢,我别无所求。”早苗保持着礼节和谦卑的语气,“只是想在茶点之间的闲聊中听一听你们的故事。不过,如果你们不想说的话我绝不敢强求。”
 老人微微笑了笑。
 “风祝,东风谷早苗小姐,您是一位高洁的巫女。”老人说,“我们当然乐于对您说说我们的事。本来,我们也从来没把它当做什么秘密。”
 老人又抿了一口茶。
 “我们并无意否认您的信仰,对您和您侍奉的神明也充满了尊敬。只不过,我们没办法去供奉您的神明。”
 老人站起身来,走到院子里。早苗也急忙站起身来跟上去。
 “刚才的话里,您也听出一点端倪了吧。而且,你应该也注意到那个了。”
 早苗从一进来就注意到了,在几间屋子中间,有一个小小的神龛。对这种东西早苗当然在意的不行,但是她还没找到机会开口问。
 “那里供奉着什么神明吗?”
 早苗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其实她的心砰砰跳个不停。
 “不。”老人笑了笑,“您没有听说过我们家里的事吗?那里供奉的是一个逝去之人。”
 早苗想起了之前从村民哪里听到的传说,心又为这件事提了起来。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还是我们这些人祖先的时代。曾经有这样一个少女,为了拯救村人,牺牲了自己的生命。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们之间流传的已经不太清楚了。那之后,少女的身躯被神明带走了,我们能留作纪念的只有这一把梳子。”
 一边说着话,两人已经走到了神龛前。果然,那里除了灵位供奉的只有一把小小的梳子,看上去是非常古老的东西了。但是不知是因为保管得当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这把梳子依然完整无缺。
 “那之后,我们就供奉着这位为了我们牺牲的女孩,而且把她称为圣女。我想,以她为我们做过的事情,这样应该不为过吧。”
 早苗点点头。
 “一位为了拯救他人而牺牲自己的少女,的确可以称为圣女了吧。而且,你们的族人似乎也都师法这位圣女:善良,和蔼,而且不惜一切帮助别人。”
 老人又笑了笑:“是啊。我小的时候,父母并不需要说别的,只要教我:要成为圣女大人那样的人。而我们也是这样教导我们的儿孙的。我们当然永远也无法变得像圣女大人那样伟大,但是至少能确定自己努力的方向吧。”
 “那么,纪念这样一个值得尊敬的人物,又为何会影响对神明的信仰呢?”
 “自从我们的先祖供奉圣女大人,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一天,他们唤回了圣女大人的灵魂。”
 “你说……什么!”
 早苗大惊失色,回回神,连忙收敛颜色。老人只道她是听到了鬼神之事有些吃惊,并不以为意。但是早苗却想得是另一回事:果然那拜祭亡灵的传言并不是空穴来风!
 老人只做没看见早苗的表情似的,继续说道:“先祖们开始见到鬼魂也很害怕,但是圣女大人的灵魂就和他们想象的一样,美丽而又圣洁的面庞,带着和蔼,一点也不像死去之人的微笑,散发着令人平静,安心的气息。于是大家都明白了,圣女大人的灵魂怎么可能是可怕的东西呢。
 “就这样,圣女大人就留在了这人世,而我们依旧供奉着她。圣女只是一个灵魂,并不能做什么。但是她只要微笑的看着大家就足够了。
 “那个时代,我们还住在很远处的一个偏僻的小村子里。在一个深夜,有山贼袭击了村子。”
 “唉……”早苗不禁轻声吐息、
 “像我们这种穷苦的村子,完全没有任何抵抗的力量。圣女大人虽然伟大,但也不过是一个流落在世间的灵魂而已,她什么也做不到。眼看着山贼要进入村子了,情急的圣女大人还是冲了上去。
 “当时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家只能看到结果。山贼们一个个的丢下了武器,失魂落魄的离开了。而圣女大人再也没有出现。那个时候,圣女大人为了保护我们,献祭了自己的灵魂作为力量。”
 “啊……”早苗又一声惊呼。她可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这里难道只是一个很久以前就魂飞魄散之人的纪念碑吗?
 “不单单为了别人献出了自己的生命,连灵魂也……”老人摇着头叹叹气,“圣女大人就是这样的伟大啊。丝毫不在乎自己的魂飞魄散,连轮回转世,自己的存在都放弃了……”
 早苗沉默不语。她现在可以理解这些人为何对这个古时的少女那么尊敬。
 “那之后,不用问先祖们当然是愈发敬重的供奉着圣女大人。虽然她已经连灵魂都失去了,但是对死人的供奉本就是为活在尘世的人所做的。”
 早苗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们只是想把圣女大人的灵魂永远留在记忆里,让我们自己的心灵也有一个圣洁的角落……”
 老人的嘴角敲了敲,似乎分享起了他先祖当时的欣喜。
 “不知是过了十年还是几十年,有一天,圣女大人又一次出现在我们眼前。我们祖辈的祈祷,又一次唤回了圣女大人的灵魂。”
 “什么!”早苗又一次脱口而出,“唔,无意不敬,但是这不可能!本来已经死去的灵魂回到现世就很可疑了,而已经消失的灵魂被人们唤回来……这……”
 老人还是不急不恼:“虽然当时的祖辈认为圣女大人牺牲了自己的灵魂,但是他们也只是臆测。神鬼之事怎样运行,我们这些人哪会知道。”
 “然后……”早苗努力的使自己的声音平稳一些,“然后,你们依然供奉着这个……圣女的灵魂……”
 “我们当时的村子可能已经不在了吧,我们当时的几户辗转搬迁,去过许多地方。而我们从来也没有忘记供奉圣女大人。而后我们这一族也曾经遇到过一些大劫难,而每一次圣女都牺牲了自己的灵魂来保护我们。而后,我们又不断的祈祷供奉把圣女大人的灵魂唤回来。直到我们迁到了这里。然后,我们也就再也离不开这大结界了。”
 老人背着手,一双几乎被褶皱老皮盖起来的眼睛恭敬的望着那小小的神龛。
 “我们这些人,这些家族,可以说从古至今都是被圣女大人所庇护的。我们平时要全心全意的供奉圣女大人,所以,没有办法供奉神明。”
 这听起来的确是一个很动人的故事,而眼前的也的确是一群善良有礼的村民。但是早苗还是觉得有一点不舒服,这故事里的一些成分让她觉得有一点不安。这样,听起来就是一个亡灵在接受人们的信仰,早苗难以想象这意味着什么。
 “最近……嗯,这几年,你们的圣女大人没有为了保护你们而牺牲吧?”早苗斟酌着措辞,“她现在在吗?在……现世吗?”
 “她在的……”老人微笑着说,“只是现在似乎的确不在这里。现在的日子也算和平,她经常在附近散步巡视。我们也很小心,毕竟,谁也不想让圣女大人总是为我们牺牲。我们很幸运,是有圣女大人陪伴的一代。”
 “唔……”早苗点点头,“我能见见你们的那位圣女吗?”
 “如果她想要见您的话,应该早就出现了吧。”老人笑着回答,“圣女大人很谦卑,也这样教导我们。她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鬼魂而已,也许要见您这样一位现人神,会有一些惶恐吧。”
 “是么……”虽然老人说话时诚意满满,但早苗总觉得这像是敷衍的说辞。
 供奉一个羁留现世的亡灵,无论怎么说都不像是正道。束缚留恋在现世的灵魂往往是被执着所困。就算是一个圣洁的灵魂,身为一个已死之人,接受人类的供奉,甚至几次作为灵魂被唤回来,早苗觉得此事依然十分可疑。
 她叹了口气,点点头,不再追问这件事。
 又寒暄了几句闲话,早苗就告辞了。
 帮忙通井似乎让村人们很感激,好几个人站在村口与早苗道别。如果他们不是不肯信仰神明,这真是一次成功的信仰收获。
 “您也是一位令人尊敬的巫女,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请尽管来找我们。虽然我们可能也帮不上什么。”族长老人说。
 我需要你们的信仰啊!早苗暗暗想着。但是话已至此,她只能强作笑颜,与村人们道别。
 虽然被称为令人尊敬的巫女,早苗的心中却还是有一点别扭。她不过是在尽职的完成自己的工作而已,在那些人心中一定会多多少少的把自己和那个圣女作比较吧。
 我又怎么能和那种人相比嘛!那种伟大,圣洁,无私的圣女,我怎么别的了嘛!所以说我才不令人尊敬呢,就算令人尊敬也只是小小的程度而已!
 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早苗涌起来一阵好似少女情怀一样的不快。她突然变得气呼呼的。
 “哼。”
 刚哼了一声,早苗就站住了。
 在她的面前,站立着一个少女。但是早苗很快就分辨出来,她双脚浮空,是漂浮在空中。那身影渺渺茫茫,似乎不是实体。少女粉色的头发披散在脑后,一身素色的简朴和服,带着淡淡的微笑,看着迎面走来的早苗。
 早苗立刻就明白了。
 “你……就是那位圣女吗?”
 “真是惭愧。”圣女微微欠身,“不敢当,就是小女子。”
 的确,这是一个看上去就能打动人心中最温暖角落的少女。她温暖的微笑让人感受不到任何恶意,而任何的恶意在她面前似乎都能瓦解冰消。
 但是早苗想起她的身份,却依然难以释怀。
 “您刚刚帮助了照顾我的大家,真是谢谢您了。”
 早苗皱了皱眉头。难道她是来表明“不要来我的地盘上多管闲事”的吗?
 “呃,不用客气……”
 “虽然这样说很难开口,但是……”圣女的表情有些紧张,“那个,能不能请您以后也一样的帮助大家。”
 “诶……”早苗意外的抬了抬头。难道她真的不怕自己的信仰被夺走吗?
 “大家太在意我,不肯去供奉神明。但是我相信,您这样的风祝小姐供奉的神明一定是一位伟大的神明。”圣女看上去有些害羞,“我对您道歉,而且希望神明大人一样能够眷顾那些被我过度束缚的人。”
 “那是当然,神奈子大人是眷顾着所有人的。那个……”早苗踌躇的问道,“被你束缚?”
 “啊……我……很内疚,很不好意思……”圣女脸颊微红,完全不像个亡灵的样子,“大家一直在拜祭我,供奉我,添了那么多麻烦不说,现在连神明都没法信仰……可是我又想要保护大家,如果大家不能把我从虚无中唤回来的话,我就不能保护大家了……真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全力的……保护大家……”
 早苗默默的听着圣女的话,又轻轻的点了点头。
 “他们都是好人,神明不会抛弃他们的。”
 “太感谢了!”圣女面生笑靥,开心的向早苗深深的鞠躬。她久久不起,就这样保持着鞠躬的姿势,在早苗面前消失了。
 而早苗依然恍恍然的望着眼前的空气。过了好久,她深吸一口气,呼唤神风带起了自己的身躯。
 太多让她迷茫的事情了,也许还是去请教一下神明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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