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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怒海客

[长篇] 【这里将是乐园】之【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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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5-9 12:48:53 | 显示全部楼层
美玲出山闯荡的故事,虽然没有看过之前写的命运也知道是个宏大的故事,nice
对话差乡土味,像是现代人思维学古代人说话

点评

嗯哼,确实如此  发表于 2021-5-10 0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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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5-20 13:37:40 | 显示全部楼层
【营帐内】
“请。姐姐,请。”一个汉子微微低下身子,请美铃进了账中,落座上座。美铃微眯着眼,大步迈进,也不推辞,甚至不往那上座去,而是干净利落地把屁股往主人的虎皮椅上一靠——一碰便离不开了,她身子不自觉地扭动,像块沾了水的手巾拧出水来那般,将行旅的疲惫统统随着满足的哼哼挤出。
“还是这张椅子?”美铃眯着眼睛问他。
“是了,还是这张。”他有些勉强地笑道。
“看来你对它也是宝贝得很……十年了,竟还随身搬着,也不嫌人家累……你看这里,都给你摩秃了……盖得还挺巧,不细看看不出。可惜遇上了我……”
“你面子可不小啊,姐姐。”他僵着笑容,用非常难看的眼色把帐中的小厮吓走。
“啊呀,莫急莫急。”美铃又一个跟头,翻到了一旁的木椅上,“饭后难免困倦,而且我都十年多没碰它了,你说是吧?来,坐坐坐,咱们好好叙叙。”
他长叹数声,也学美铃,躺在了心爱的虎皮椅中,道:“死性不改——而且我还没法撕了你。你这样的家伙,怎么就投了个女胎?”
“嗯哼……”美铃翘起腿,打量着他,那汉子有长黑眉毛,近乎粘连,吊梢眼中有灵动且冷峻的光。身长七尺,猿臂熊肩。身披轻甲,脚蹬马靴。即使半卧在椅中,也微微侧身,仿佛随时可以弹起。
“你不也没老,没变——力气可能还大了。是吧,常将军?”美铃轻笑一声,道出了她的观察结果。
常思远不是什么正经将军,他三百年前还是荆州某处无名小山中的一只黑熊精。黄巢起时不知怎的下了山,纠集起一支队伍,先是在背后把控住了一个县,随后又收编流寇,不等上头察觉,他手下就已经有过两万的人马了,他将军的名号自此而始。小地方虽说物产丰盛,终究容不下那么多人。他便借着天下大乱之势,拉着人马开出了荆州,攻城略地而不守,仅是劫掠一番便离开,劳累了便在好山好水间安营扎寨,是完全的流寇作风。
二十三年前他派几十个兄弟去劫一处村落,结果他们一昼夜未归。他只当他们跑了,但追又不实惠。他正想自认倒霉开走,几十人中的一个突然连滚带爬地窜回了营内,是丢盔卸甲。他哭道,一个红头发的领着村人把他们包了饺子,全数擒获了!他们是放他回来传话,把粮放下,许诺永不相犯,这才放人。
常将军朝地上啐了一口,什么村子,敢狂妄至此?他才不应这一着。他派一个裨将带着两百弟兄过去,不到两个时辰,那裨将就带着泪水和弟兄逃回了营中。他们哭诉那红头发的不是人,弄得一手装神弄鬼,只有将军能摆平!
常将军这才从虎皮椅上弹起,拎起丈二银枪,策马往那无名小村去了。接下来有如何一番争斗,此处不便赘述。总之,常将军奈何不了那红霖垚,但霖垚也无意对他和他的弟兄如何。常将军平日里孤高惯了,头一回遇到能和他过二十招的人,恼怒之余,竟也生出相见恨晚之意。一通酒席下来,二人的交情已经不浅了。
喝到最后,常将军走下位子,上美铃跟前劝酒。他一把搂住霖垚兄的肩膀,却发觉这肩膀完全不似男子那般,带着股暖乎乎的柔劲。他又看霖垚俊俏的面庞——好长的睫毛!
“死鬼,竟然这般轻慢我。我要喊咯。”红霖垚带着戏谑的笑,狠狠推了他一把。这一下把常将军的酒给吓醒了——他从没想过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娘们!那之后他也没改辈分,私下里从哥哥改叫姐姐。这之后他们还有几次相会,最后一次离今已有十年。
回到账下,美铃看他军中陈设较十年前变化甚大,那杆倚在虎皮椅后的银枪换了根新枪杆,而他手下的更是仅剩百余号人,却也不是甚么精兵,照旧是从田里逃出来不久的庄稼汉。这可不像他的作风。
美铃开口问道:“顾矜(常思远之字)啊,你这几年在何处走动?如今怎的到了洛阳附近来呢?人马如何少了这么多?”
常答道:“实不相瞒,我九年半来都是带着一众草莽之人乱撞,身边伺候的小厮换了十几个,军中也无几个熟识的裨将了。但这世道也顺我心意,这流民像是没完似的,只要我一直走动,总有人可以拉进来。你知道我怎么引来这些人的,只管用我的三分力气,就够把他们吓得统统卧倒在地!末了我说,来了就有粮吃,他们便都跟来了。何乐而不为?不过这样一来人会有增减。那时我人最少时,全军仅剩不到二千人。人一少,他们跑得更快。所以我近来也不得不严厉些,要是走的,我便抓回来给他鞭子。然后我又把他们的妻儿放在单独营房中,专人监视,让她们专心缝补做饭的杂活。这样几年下来,人慢慢多起来,打仗也用心了。不过那些能带着全家一起跑的,我基本没有追。”
“嗯哼。”美铃听完他这番话,仅是动动眉毛。她也知道,能混在军中,全家保全,已是万幸。接着她又问常:“你只说了九年半,最近半年可是有什么大变吧,你的万来人,怎的只剩下百来个?”
常思远凑近美铃,故作神秘道:“美铃姐啊,你可知道【玉玺】的事情?”
“就是史书上说的,皇帝手里拿的‘玉玺’?”
“对对……就是那个不知道怎么写的‘玉玺’。它是一块特别漂亮的石头,做成了印的样子,我现在就在找这玩意呢!”
“你还要找这个?是你自己在找,还是谁托你?”
“两个都是吧。你看——我扯远些——如今天下不是凭空冒出来一群皇帝么?只要有几个兵,都可以自称皇帝。但真皇帝没那么好当,你不仅要有兵,还得把那‘玉玺’拿手里了,人家才认你。我拉扯着这群人东奔西走,好不疲惫,慢慢发觉自己不是带兵的料子。我半年前正想丢下他们自己逍遥去,结果那天半夜正要走掉,守夜的抓来了个可疑的行人,交到账下,说他身上搜出了长沙皇帝的信印,要我来审。
“我自然是不敢轻慢,正想好好审讯一番,他却直接招了——败兴!他说他是长沙皇帝买来的小偷,替主子到洛阳去,趁洛阳的皇帝昏乱,将那石头偷来给他。他也把石头的用处与我讲了,我听了,便觉得这石头必是有什么邪劲,是神物妖物,不如拿了来,增进修为也好。
“于是我便问他,我和你同去如何?他却说我拖着这么一群人太慢,只要我放了他,他家里有幼儿老母要供养,石头偷来了,便能有一官半职。这不好办?我便和他商量一番,将众人都聚在一处,把他推到台上,我暗中运功,让他似乎能隔空击物,凌空而行。然后我再上去和他对手,假装被他摔倒在地。那群草包全被唬住了,一个个来拜那家伙。我和他们说,这是天上下来的新将军,今后只听他的。明日一早,那家伙便带着一万来人,开回洛阳去了。我身边只留下几个心腹兄弟,这回各取所需。不过这家伙也是天真,凭他一人怎的去宫里拿到皇帝的东西?我猜就是有谁看中了他的老婆女儿,想支走他罢了……而且他这般的小民,带着一万来人到了长沙,不会招人注意?不过我是轻松了,我得谢谢他。”
美铃笑道:“我就说,他们怎会找你一个土匪来拿玉玺——不过你也不那么像土匪了。”
“此话怎讲?”
“把兵交出去的前后,你竟想了那么多。”
常将军恼怒地嬉笑着,假装要抓枪刺美铃,美铃假装要躲。最后他俩只是歪在椅上大笑。
闹罢,常唤下人端茶水来。美铃问:“那你本是要单走去拿玉玺了,如今怎的又拉了些人?”
他摸摸满是胡茬的下巴,道:“因为我本就不急。有了玉玺不多,没了不少……我这辈子尚未去过洛阳,这一去,也算是长长见识。反正时光长着,不是么?麻烦已不在身边,我慢慢从云梦走去洛阳便是。顺道还可以访朋问友。我原本只带上几个妖精朋友,现在的这拨人,也尽是东拼西凑出来的流民,我已经够节制了,不打包收走一村的男人……”
“现在你就在往洛阳走,找那玉玺?”
“是了。”
“巧了,我刚从洛阳来。”
“哦!”
“而且还去了趟皇宫。”
“啊!”
“我想那玉玺定是下落不明了。”
“此话怎讲?”
“紫薇城都给一把火烧了啊。胡人现在估计已经杀进城中,城内的人走的走死的死,玉玺想必已不在原处——就是还在洛阳,也已在另一个皇帝手中。当下洛阳城恐怕是重兵环绕,你想混入属实不易。不如姑且打消这个念头,另寻别的去处吧。”
没等常将军答话,账外便传来一声尖细的惊叫,美铃一个跟头翻到账门口,看见远处篝火旁那老太监没端稳自己的碗,碗里热汤洒在脚上。他正死命地拍打脚掌,又往上面吐唾沫。一旁的军士女人都大笑,一阵笑声孤零零飘荡,很快溶化到夜中。
美铃的目光游离到了账外,今夜头顶是阴沉的墨黑的天,不见星月。黑黢黢静悄悄的山沟中,只有此处的几星灯火,就像黑炭中隐隐的几颗火星。
忽地,美铃感到后颈有阵凉气,她几乎汗毛倒竖,喝地一声,手往后一抓,接着一摔——啥也没抓到,摔了个空。
是谁?!
竟无一丝妖气!
“常思远!”美铃大喊一声,冲回账内,却只见常将军两肘支在膝上,默然愣神,应也不应。美铃倒吸口凉气,慢慢靠近,试探地问道:“常思远?”
“嗯?”他几乎是在敷衍,但也让美铃松了口气。她伸手在他眼前晃晃,问道:“你现在还发什么呆?快起来,似乎有不对劲。”但常将军似乎被虎皮椅的鬼魂咬住了,不肯挪窝。只是喃喃道:“怎会这样?”
“我也不晓得,但现在肯定有什么不对劲!你再不动,我就出去看了。”
“别走,你肯定还有什么没交代完吧?就是关于那个玉玺的事情。”他语气里的起伏少了。
美铃摊手道:“你自己都说来日方长,咱们也别挂念那俗物,出去看看吧。情况怕是不妙,我的直觉向来很准。”美铃听冷不丁一阵罡风猎猎地吹动帐鼎。
常依然不挪窝,眼神底下浮起层看不见的阴翳,他接着喃喃道:“我现在离洛阳只有两天脚程了……你肯定还知道些什么吧?就没有了吗?”他说道后面,仰起了面孔,声调也提高了——只是发干,发直。
一阵恶寒从美铃的脚后跟直窜到后颈,她一个跟头,夺门而出,朝篝火处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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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6-3 06:48:06 | 显示全部楼层
美铃先到他们一行人坐着的篝火前,只见大多人都吃干净了最后一粒米,正心满意足地闲话,不像是有异常的样子。美铃再看那太监,他从衣角上撕了块布裹了脚板一圈,神情似旧,并无大碍。
但就是有不对劲!美铃努力镇定,伏在火长背后问道:“哥哥,此处兵士可都无甚异常?”
火长答道:“他们和咱们口音不同,没怎么搭话。此处将军已经有话,我想他们也不敢把我们怎样,一切都好。少侠可和将军商量好将来去向了?”
“还没有……我就出来看看。你知道其他三个将军现在在哪么?”
“我看见他们绕到东边账内喝酒了。”
“好,我去找他们——我回来前,看紧那太监。”美铃与火长说最后半句时用的是耳语。
她不费多大气力便寻得了军中三位头目的所在,二十步开外都听得见账中的笑骂声,一如十几年前。美铃这才稍放心了些。
他们不似常将军,自己有人名,那三个头目当年占了一个山头,败在常思远手下,此后便追随他流窜各地。常思远的“将军”便是他们三个推着冠上的。随后他们三个也跟在后面,自封了将军的名号。他们三个是谁?只消在帐外听声即可识得。
那声音中带嘶嘶气声的是蟒蛇精,自封罡风将军。
每讲一句都要咯咯地尖笑两声的是黄毛鼠精,自封黄风将军。
说话大舌头,仿佛被烫了嘴的是蜈蚣精,自封黑风将军。
砸桌声、笑骂声、碰杯声,直要刺破帐顶。
常思远麾下不全是人,他收过不少下山的妖怪入伙,但有的在厌倦后遁去,有的因伤人被驱逐,曾有一个吃人的,被常当众擒杀,给他长了不少威风。长沙王的人领走近乎是全军后,常身边便只剩这三个妖怪了。不过说来也怪,美铃在山上时,她听师傅说,山中妖怪与她们有一点类似,便是不轻易下山干预世事。但她下山行走数年,遇见了越来越多江湖上行走的妖怪,甚至还有带兵打仗几十年的黑熊精,实在是前所未见。他们都和美铃说,他们是黄巢前后下的山,最迟甚至还有这几年下来的。这其中可有何种因缘?美铃尚未参透。
她径直迈入,大喝道:“喂!你们几个!”
三只妖怪都楞作了木头——黄风将军还给结结实实地呛了一口——好久才认出来是美铃,红将军。
“红将军。”蟒蛇精先回过神来。
“有失远迎,该死该死!”蜈蚣精忙打了个拱。
“咳!红将军,酒都喝完啦……”黄风将军缓了过来。
美铃没和他们嬉皮笑脸,一把拉起离她最近的蜈蚣往外去道:“你们都给我清醒些,现在你们常将军有不对劲,快随我去他帐中看看。
“怎么?喝倒他啦?”黑风将军挣扎着,还想抓他的酒杯,“但我记得他帐中没有酒来着……”
“没喝酒。不知怎的,他像是着了魔一般。你们快随我去看——黄毛!你现在起来,让我带来的那些人进帐安顿,但别放稻草让他们躺下。剩下的两个和我走,快点!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就在此刻,一个陌生的瘦小男人哼着小曲掀开门帘空手走进,看见美铃和三位将军拉扯在一处,一时不知所措。
“五弟!你过来!听听红将军在说什么!”蜈蚣回头喊道。
“他是?”
“他本名叫王平,上个月入的伙,看着瘦小,但特别会说话。他自己带着村里人来投奔咱们,还帮军中算账,出主意。听到大哥要去洛阳,他便总是催着大哥走快些。总之咱三个和大哥都很喜欢他,这几天都拉他一起喝酒。”罡风将军解释道。
王平作揖道:“小的早已听闻红将军事迹,今日有幸相会。”
美铃松开蜈蚣,思索道:“没想到这帮家伙竟这等惫懒无赖,没有办法。不如先在这里把情况问明白,再自己前去。”于是她问道:“你们这几天可有发现常将军总是在念叨着什么东西么?着魔一般。”
三个妖怪都摇头,道:“将军近日一如往常,不似着魔啊。”王平则在一旁补充道:“其实近日将军行军是有变快的,想是为了早点拿到那玉玺。”
美铃忙问道:“你将军可与你讲过玉玺之事?”
“问过的。他问我那东西是不是真的有神力,还找我商量该怎么拿到,到手后该如何处置……总之他问了我不少,但我本知道的就不多呀。”他说这话时三个将军默契似的一起瞥了他一眼。
美铃察觉到新来者和三位元老之间可能有些微妙,但她现在也顾不得,她半个身子探到帐外,一面往篝火出眺望,一面回到帐中,对他们道:“我想你们还是一起来看看的好,问问他怎么了。毕竟你们将军功夫可不低,要是出了什么差错,那些凡人都有危险——你们就是不顾这些,你们也想这些人给你们拿酒喝吧?来,快点。”
三妖一人便跟美铃去了。美铃在路上撇了篝火堆那片一眼,看见众人皆饭饱,正各自收拾,回帐休息,那太监还在原处,身旁便是火长。
她不通报便径直迈入那最大的营帐,却只见常将军正卧在虎皮椅上,静静擦剑,神色自若,眼中不复有阴翳。他见美铃领着他们闯入,颇奇怪地起身问道:“你们你们!拥进来做甚么!有敌情?”
美铃发觉常思远变回了原样,愣住了。她看看常将军,又看看身边三妖一人,只得笑着打马虎眼道:“啊哈哈,是我带他们来的,没什么事情,就想找你们一起喝酒来着。”
常将军纳闷道:“你往日不是不喝酒么?——而且今日时候不早,我也乏了,你们要喝便喝,休要再来找我——还有,传我命令,明天行军多走十里路。”说罢他便将剑收起,起身要往后面的寝室去。王平领受了他的那个号令,跑出营帐外传令去了。
那人出去后,蜈蚣精对大哥的背影道:“大哥!咱们好久没有一起喝酒了!就不来快活一下么?”
“刚刚红将军带着她的人来的时候咱们不一起喝过么?”
“那不算数!我是说咱们四五个单独一起喝,什么话都可以说!”
常思远回头来看他们四个,沉默,末了有些平板地道:“到了洛阳城,什么酒都可以喝了。”说罢便进了卧房。
尽管不明显了,但还是不对劲。美铃不禁捏了把汗。现在找不出什么破绽,但此处恐怕不能久留了,明天就得把他们带走。无论如何,他们去的方向都是相反的,要是被强留,实在是吉凶未卜。美铃先出来了,三位将军跟在后面,嘴里抱怨着什么。美铃回头问他们道:“你们将军的确有不对劲,都看出来了吧?”
他们都不出声,算是默认了。
“如果你说的是这个,那大哥很早之前就这样了。”蟒蛇精悻悻地小声道。
黄毛鼠的小眼睛滴溜溜地扫了四下一圈,靠近美铃小声道:“我猜就是那王平来了,才会出这种问题的!”
美铃心里咯噔一下,问道:“你这话怎讲?”
黄毛鼠几乎是和美铃咬耳朵:“那家伙来了之后,大哥特别喜欢,赏他酒喝。我们三个是看在大哥的面子上,才都叫他老五的。”
蜈蚣补充道:“是了是了。其实那家伙讨厌得很!什么事情都要争着在大哥面前做。要是他仅是想抢走大哥的兵,那我无所谓。但我担心他想要的是大哥的宝贝!”
美铃问道:“什么宝贝?”
“现在大哥还没有,但到了洛阳,咱们就会去找——就是你说的那个玉玺。我猜他就是奔着那个宝贝来的。听说人拿到了那东西,就可以当皇帝呢!那他肯定想要啊!”
美铃接着问:“现在离洛阳也就一两天的脚程了,你们打算如何?”
“我想这几天就和大哥好生谈谈,让他别太倚重那家伙。他毕竟是人,靠不住的。实在不行,我们就找个机会偷偷把他办了,到时候大哥也拿我们没办法。总之不能再让他受用了。”其他两位将军皆点头。
美铃指点道:“你们最好不要贸然动手,见血了变数太多。你看,到时候你们要拿玉玺,肯定不可能全军光明正大地去打洛阳。我就有个主意:你们装作投诚,把这些人都交给守军。这之后,你们四个只身潜入宫中去找那玉玺便是了,到手后自然是远走高飞。他妨碍不到你们。”三位将军都觉得此计甚妙。
美铃别了三位将军,往营帐那处去。此时火长正好外出撒尿回房,她便拉住他问道:“一切都好么?”
火长答应道:“没什么大事。三位姑娘已经在女营那里安顿下来了,男人今晚在那里睡下。你们商谈得如何?我听说这群人要往东去,那咱们顶多补给一些,就要与他们分手了。”
美铃答应道:“是了,我打算明天一早便出发——我再问问,当晚咱们一伙人中,可有谁举止有异?”
火长皱着眉头搜索了一番回忆,答道:“我从来都照看着所有后生,今晚什么异常也没有。”
“那个太监呢?”
火长也摇头:“我一晚上坐在他旁边,什么也没发生。他就连饭量也没变。”
“他今晚睡哪?”
“他,和咱们所有男人,睡一个帐篷。就在我指过的那里。”
美铃没再说话,颔首片刻,末了道:“大哥,你今晚不要轻易合眼。”
“嗯?”
“我一个时辰后就到你们帐子里来。这之前你一定给我死死盯着那太监的动静,我来之后你就看我眼色行事。无论如何今晚也不能让他出帐篷。”
“你要做甚么?”
“摸清那家伙的底细。”
两人接着用听不见的声音絮语了一番,便匆匆分开。打杂的渐次吹灭营内的火把,帐中的火光也一一熄灭,打更的敲了三下——一切都让位于夜与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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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6-7 10:07:23 | 显示全部楼层
咳,悲报:
期末论文总字数可能上五万😅
咱这个月会尽力更新……也许一次,也许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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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6-20 11:36:41 | 显示全部楼层
美铃别了火长,正要回去,刚到女营门口,却又停了步伐,一个跟头往回翻,往男营处去。她还是不放心,想看熄灯后此处会有什么异动。
晚风时轻时紧,时不时将三位将军饮酒间的喊叫送到美铃耳中,那喊叫在美铃耳中已微弱许多。他们就是兆头不妙,心上一时不快,也还是该喝喝。这么晚了,而且他们今天刚刚还这般担心大哥,未免也太大条了些。
美铃无心再顾三位将军,她到一行男人睡下的营帐所在,把耳朵贴在土地上,运气要听帐内动静。
除了平静的鼾声什么也没听见。
不应该啊,为什么连火长的呼吸声也听不见?
美铃心中一惊,忙翻到帐门口,悄悄揭开帐门一角,轻轻一嗅——这哪是他们的气味!这里是常思远找来的土兵的兵营!
美铃吓出一身冷汗,又一个跟头从地上翻起,跳到空旷处,拼命眨着眼,梳理从常思远的异动开始到这一刻的一切。
当时火长指的方向上只能是这个方向!
他骗了她?这只能是被迷了心魄!
越来越邪门了!这里至始至终都只有人气和他们的妖气!
到底还有哪些话哪些人可信?他们还能做出什么事来?
美铃想到此处,心中又蒙上了厚厚一层疑惑——他们在这里诓骗我,要的是什么?都是为了那个玉玺石头?但我身上没有呀?难道是那太监身上有?那杀了他不就成了么?他们应该知道我不至于一直护着他才对,他们要拿破石头,我才不管。我是来护送人回家的。
翠翠!
今晚就把翠翠带出去吧!
美铃有想过先去找到火长他们的所在。如果没有大的异动,就找机会将闻天带出来,带上干粮,趁夜色离去。但这样就把这些人全丢在此地,不问生死了!几十年来,美铃在奔波中也渐渐心灰意冷下来——她到底能在乱世中帮到多少人?护住多少村子?她算是越来越“明白”了,但到底还没有死心,明白如果照前者做了,她对不起自己。
美铃深吸口气,理顺气息。她运气掌上,随手往地上一削,便斩下四段草叶,二长二短。她遇事不决,往往没机会多想,此时她会直接看看命数。
她将双手拢成空心球,往内运气,她感到草叶在翻飞中轻轻刮着手掌。随即,她把叶子往空中一放,又一抓——四根等长的叶子在右拳中探出脑袋来。
抓着长的,就去找火长他们,如果可以还带闻天出来;抓着短的,直接带翠翠走人。
美铃闭眼,左手没做一秒的迟疑,信手从那四片中拈出一片,月光下一看——长的!
她轻轻起身,先向另一个方向跑去,不久就回到营中。她看帐脚钉在地上的钉子,不费太多功夫便找到了一个新打的帐篷,周围尚有浮土,想来这里就是他们歇息之处了。美铃不打算径直潜入,她去粮仓逮了两只老鼠,掀开帘子,将那些小家伙扔进营房中。房中先是“啊”的一声惊叫,此后便是此起彼伏的叫喊,营中乱作一团,有人大喊点灯,火长喊大家安静的声音格外突出。
美铃趁乱悄悄摸进营帐,借月光看见那个叫闻天的后生就躺在靠门最近的地方,他刚刚被混乱吵醒,正揉着眼睛,不明所以。美铃一把将他扯起,拖出了营房。
闻天给路上几个石头硌醒过来了,他发现被人拉扯着,便奋力挣扎,刚想大叫,便被美铃捂住了嘴。“是我啊,是我!”美铃低声咬牙切齿道。闻天这才不叫,他小声问道:“少侠,你这是?”
“多说无益,你要是还想以后过日子,抱孩子,现在就随我来。起来!”
闻天双眼发光,从地上爬起,问道:“你说什么!翠翠怎么样了吗?”
“现在还什么事也没有,但以后不好说。现在咱们得快点离开这里,带上翠翠就行——收起你的脚步声。”
闻天快步跟上美铃,潜入女营中,到了为三位女子搭起的小帐篷前,美铃命闻天伏在地上,没她的话不准有动作;但他要一直看着外边,如果有男人要来这里,他就死命拉扯帐子。他乖乖伏下,美铃从怀中摸出一大块裹行李用的绿方布,将他整个罩住,随后定了定神色,走进帐中。
美铃入帐,看三位女子皆已解衣躺下,不过尚未入眠,还在絮絮聊着什么。美铃作出笑容,也脱鞋,但没有宽衣,只是坐在她们一旁。她一坐下便笑着问翠翠:“你怎的不和你哥哥睡去?”其他两个女子都大笑,翠翠本就红着的脸简直要亮起来,她把脑袋埋进美铃胸口,直把她往被窝外顶。四个人这几天都睡一处,美铃又是平易近人的性格,于是她们都已相熟至此。
嬉笑过后,美铃问翠翠道:“妹妹,你哥哥今晚可还好过?喝了酒么?”
翠翠立马答道:“我不喜欢他喝酒,都有看着他的。而且那些人也对他不好,基本不给酒他喝呢!”
“有这等事?那你和我说,那群人对你哥哥还有什么不好?”
翠翠思索一番,答道:“倒没什么。他本是禁军,以前高他们一头,而且之前和他们有怨,更何况咱们口音还不同,相互间肯定要冷淡些。除此之外,别无委屈了。姐姐你应该都有看见的。不过……我倒觉得他们有些人今晚是有些奇怪。”
“啊,有什么奇怪?”
“主要是对李公公……”她一时不敢再说下去,因为美铃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同饿狼一般警惕凌厉。美铃马上察觉到翠翠神色有变,收敛起来,细声问道:“那太监今晚怎么样?”
“我觉得,他们今晚对李公公……好得不对劲,甚至把酒分给他喝。”
“想是蒙汗药了。”美铃思忖道,“但还是不对劲。”她没法理解为什么要为了一个老骨头身上的石头费那么多心思——情况越是超出常识便越凶险。
美铃横下心,起身对三女子高声道:“翠翠!还有二位妹妹,你们都和衣起来!现在情况不妙!”
她们一时不知所以,美铃接着道:“没时间解释了!你们现在就和衣起来,二位妹妹,你们可以躲到厨房或者谷仓里去,翠翠,我已经带了你闻天哥哥来了,咱们现在先从这出去!”美铃的眼中要喷出火来。
所有人都明白事情不妙了,纷纷开始草草穿衣,收拾行囊。美铃对剩下二人道:“我不是要抛下你们……我身上有约,要先带翠翠回家去。等我把他俩安置在外边安稳的地方,我就回来看你们,到时候你们也不会有事情……”
准备尚未做完,帐子猛地抖动,紧张地低语着。美铃没来得及出门,一个瘦小的身影便撞进了帐内,又和美铃撞了个满怀——正是那太监!
美铃懵了,让她更觉不妙的是,太监怀中有什么硬硬地硌了她胸口一下,让她心跳慢了一拍。她好容易才相信眼前的就是他,末了,她大声问道:“你怎么能在这里?——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她还有太多事情要问,但太监不给美铃这个机会。他抖着手,从怀中掏出了那个包锦金丝楠木匣子,又打开,仿佛放出了一股冷气——只见一块两个拇指大小的青白色石头,一条小龙盘踞其上,在昏暗的烛火下眼中闪着不属于活物的光。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美铃默念着始皇帝,乃至百世帝王刻在印底的愿望。
“你认得这个么?”太监的声音在发抖,眼神也变了。
“你从哪拿来的?”美铃没有太多震动,但疑虑没有减少半分。她一把将那匣子扣上,仿佛不想让什么东西从中钻出来似的。
“就在洛阳宫里……”公公眼睛唰唰扫着四下,带血丝的眼球简直要从眼眶中蹦出。
说得轻巧。但美铃没兴趣在这点接着追问,她问道:“你现在是要做什么?你之前无论如何都不愿把它示人,今晚却找到我这里来给我看这个。你到底有什么打算?火长和你说了什么?”
“我现在啊……”老家伙的目光与美铃死死咬合住。
“是过来把它交给你的。”
美铃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说什么胡话!我要这石头作甚!”
“不是我要……是它要……”他的声音还在抖,而且几乎听不见了。
“谁要?”
“是它……”
老头子话音未落,外边突然暴发出谁的大喊:“救火啊——救火——”紧接着是镗镗鞳鞳的锣声。
“起火了!”翠翠扯美铃衣角。
“你先说是谁!”美铃没顾别的,定在原地。她的声音小了,但眼光在割他的肉,要看他淌着黑血的心。
“就是它呀……”太监竟嘿嘿笑将起来,轻轻把那匣子塞进美铃怀中。美铃本想推开,但她现在明白了,无论自己拿这太监如何,都没有意义。他手上的东西,才是要命的所在。
最后,红美铃接过了那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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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7-8 11:23:1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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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她本以为接过那玩意时,手上会骛地发沉,或者传来一股阴气,以至她想象不到的种种——但什么没有,楠木盒似乎隐隐传来玉的清凉,除此之外完全是个死物。但美铃反而疼苦地闷叫了一声,她只感到外面的夜空在沉沉地往她头上压——她突然回想起,匣子之外的世界,远比匣子内的石头更加荒谬,更加苍白。
“那我就拿着吧。”美铃将匣子收进怀中,嘴上喃喃自语。但她旋即恢复了理智,挥手道:“几位妹妹,还有老朽你!都快去营地北边林内空地暂避,我没有来就不准走动,这样方能保全性命。”她和翠翠交代了闻天的所在后,便顾不得回看她们的去向,自己先冲出了帐中,对着开始骚动的女营吼道:“着火啦——着火啦——姐姐妹妹都快起来救火——起来——起来!”一时间,土地仿佛颤抖起来,一个,两个,数不清的女人,披头散发,从营中涌出。
人将此地的夜唤醒了。
“去打水!大营那里着火了!”美铃大声指挥着。她不晓得大火出自何人之手,但她想靠救火之急,趁乱将火长,常思远,或者谁都好,抓出来扁一顿,揍到清醒为止。或者说,她现在应该先把那石头丢弃?还是直接交给某人?
“少侠!”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美铃簌地回身,瞋目怒视,将那火长吓得倒退三步,险些瘫倒。
美铃本还想骂,终于仅是提高声音问道:“怎么着火了?那太监呢!难道让他跑了?”她暗中拿捏一番,发觉还不到二人约定的时间,便稍微安心些。但旋即她又出了身冷汗——为什么前后赶来的这两个人都知道我的所在?美铃将脑内知道自己今晚住处的人过了一遍,甚至没找出一个男人!
怕是带闻天出来时就已经被盯着了。美铃暗叫不妙。而且竟然还有人放起大火,如果不将主谋找出,所有人都有性命之虞。她沉住气,看着男人的眼睛。
火长的目光,似乎是因为受了美铃这一瞪,变得格外惶恐,还带着不解。他解释道:“我正躺着,却嗅见了烧焦的气息,便叫后生们起来去看。此时我是一直盯着那阉人。但很快就有后生进来,说咱们的一些行李恐怕也被烧着了。我便沉不住气,将那阉人交给了狗子,自己冲出去了……”
“那你怎么找到女营来了?”
“我想着,那阉人怎么也不会躲进男人里面,就啥也没想,跑来女营了。一到这里就看见你在这里喊,自然要找到你了……”
美铃一时找不到什么差错,看火长的眼神又不像有隐瞒,便又撬动起她原有的怀疑来。她答道:“我没看见他。现在救火要紧,还要把放火的给抓住。火长,现在后生们在哪里?现在就带他们走!现在没有外敌攻入,却起大火,那么只能是内鬼放的火。到时候他们绝对会怀疑到你们头上。在被他们抓住之前,赶快带他们走开!我已经让姑娘们远避,你现在和我一起回去带他们走吧,我去找常思远。快点!”
许是他们整个地被人坑害了,常思远和三将军都会妖术。美铃渐渐转过弯来,发觉自己被摆了两道,意识到被摆了一道后没想到还有第二道。他们借放火,给自己找了个替罪羊,最后来解决自己内部的争斗。在这个小地方,能争什么呢?只能是这石头搞的鬼。不如直接当着他们的面,将它毁了,永远断绝他们这念想,也能除掉其他后患。玉石还是好打碎的,最好碎到没法用金子补上的地步。此刻,她怀中的小匣子只是硌着她,并无异动。
美铃用一只手拦腰抓起火长,御气三两步跳到了男营中,看见男营仓库顶上的火光已经窜上了一尺高,一群人正围在火旁拍打泼水扬沙救火。
还救火么?若是放大火这般烧下去,恐怕全军粮草要燃烧殆尽,众人之怨,必然要发泄到我们这些外人头上。彼时常思远或者三将军想动我们,其他人必是拍手称快。若是把火帮忙灭了,还能替我们收拢人心。美铃迟疑一秒后,朝着火场来了个苍鹰落地,对火长耳语道:“你快回营中,让还留着的后生趁乱溜走。我这就把火灭了,到时候他们找放火的,你们就不好办了。咱们到时候在营地北边林间空地碰头,学鸟叫为号。”火长点点头,飞也似的走了。美铃则冲进火场,只身将仓房内的粮草刀兵抱出。
她当然没有光顾着救火。她用余光瞥救火的人,找那十几个后生中的人,还找常思远,三将军,还有那什么王平。他们在哪?
不到一刻钟,她找遍了火场,没找到后生中的人,但也没看见可能真内斗,也可能在假内斗的五位,便放下心来,在仓房外,深深运气,大吼道:“闪开——”她双拳紧握,一并砸入土中。那土竟如水波一般,荡漾起来,让她的拳头深陷其中。美铃双臂又猛地提起,那土地竟追随着她一般,粘连着她的拳头,被整个地提了起来。美铃带着土地,再将双臂一甩——雨点般的土壤朝火焰劈头盖脸地扑去,彼时火焰早将帐顶化为乌有,泥土便稳稳地盖在了火焰上。一时,所有地方都盖上了两寸厚的土壤,火舌一时被压制下去。见此机会,众人皆卖力地扑火,大火在污泥中败下阵来,四处弥漫着土壤的腥味,布料的焦味,和烤熟的大米的香味。约莫七成的粮草保住了。
美铃无暇和兵士们相拥庆祝,她刚刚施法时,还听见有人在喊“常将军”,也是非常讽刺了。她直接往常思远就寝处去,二话不说从后门翻入,不出所料,寝室空无一妖。她打了个响指,一星火光窜起又熄灭,照亮不失整洁的帐房。
没有谁在屋内打过,甚至连桌上的纸笔都是整齐的——他这十几年竟也在读写了,没白教他。纸上似乎写了什么,但她无暇细看,匆匆出去了。她注意到,营帐门出的帘子完全破了,这是唯一一处战斗的痕迹。
她正要往三将军处去,还没离地,便被一个声音叫住了——正是常思远。
美铃看见碎火映照下常将军的脸,那黑熊精披头散发,目光如炬,身形沉没在暗处,似乎比以往高大了三分。美铃摆开架势,大声问道:“起火是怎么回事!”
常思远的眼球仿佛是深陷下去,他用异常低沉的声音道:“不知道。我起来时便听见着火,过去时火已经灭了,现在回来睡下而已。你从我帐内出来是作甚么?”
美铃眉头微皱,她再打了个响指,星火亮起,照亮常思远残破斗篷上、铁枪上大片未干的血污。她咳了几声,身子压得更低,道:“有话好说,常将军。”
常思远默然,但他的眼睛在说话。半晌,他对美铃道:“我无意害你,也对你带的那群男男女女没有兴趣。我把我自己的事情处理完了,今夜就当无事。一会我可以带你去给仓库那边善后,让你也受他们几拜。”
如果他说的话是真的,那这血只能是……美铃没有松弛下来,提高声音问道:“他们何至于此?”
常将军摊手道:“我是迫不得已,他们先想害人性命——也想害我性命。”
美铃没答话,她伸手探入怀中,将那匣子拿出,打开亮给常思远看。即使四下是一片昏暗,美铃也能从常思远瞳孔的震颤看出他心中的波动。她喊道:“你不是想要这个吗?现在它就在我手里,货真价实。你只要依我两件事,我天亮后便把它给你!”
“你先说!”他显然压不住声音了。
“一,你无论如何,都要保我的人周全!”
“这好说。”
“二,你现在带我去看那三个家伙在哪,活的死的无所谓!还有那个王平,你也带我去找他,我有事情要问!”
“那个王平已经给他们做掉了。他们先下的手。”
“但他们有要害你性命么?”
“他们既然都敢在仓库把火放起来,之后要如何,我不敢想。”
“他们在哪?你带我去看。”
常将军又默然半晌,终于再开口道:“我让黄毛跑掉了。我不好确认他还在不在营里,指不定他就会从哪出来,冷不丁给我后脑来一下。毕竟他的功夫仅在你我之下。”
所以他现在并不是要回房中,但却在此时和我撞见。巧得不真实了。美铃暗自纳闷。她摆出一副已经理解的神态答道:“好。要不咱们商量一下?现在你先同我去营地里和大伙讲明白了事情原委,末了我便陪你去把黄毛鼠捉杀。你要玉玺之类的,我都可以直接给你,你接下来要干什么,我也不管。我只要你保我一行人周全。懂吗?咱们快走吧。”
常思远点点头,道:“我随你去便是了。”却绝口不提玉玺事。二人赶到人声鼎沸之处,却发觉人是团团围成里外数层。
“作甚么!”常思远朝着中心大吼一声,让人群挨了一棒似的,登时鸦雀无声。但他们看见常将军背后的红美铃,神色显然复杂了不少。
被围在中间的,是那群来自异乡的人。挡在最外面的就是火长,他左眼被打得青肿,鼻子也流血了。但他的下盘依旧稳固,不肯再退让一步。
领着人围住他们的,也是诸位认得的。他便是黄风将军黄毛鼠。人群自动散开,让出一条从常将军直达黄风将军的路径,一熊一鼠四目相对。
黄风将军先发话:“常将军!这些贼人便是放火烧粮草的!”
常将军反问道:“这些人是红将军带来的,你可有证据说是他们?”
一个守更的老头子在黄风将军一旁喊道:“不错!我晚上就看见有一个影子窜进了粮仓,然后又鬼鬼祟祟地出来了!”
“但你又知道这是我们的人?”那叫狗子的后生呛道。
“那你们着火后急着收拾细软走人又是为何?”又有人反问。
“哪有放火的等火灭之后才溜的?我们看着火无由头地起了,担心有人陷害,这才要走的!更何况我放火有什么好处呢?你看我们可拿了诸位一米一粟?”
常思远大声对士兵们道:“红将军是我十几年之挚友,她带来的人不可能放火!防火的人只能在我们这些人中间!你们都散开,不要围着了!明日天明时便来细查此事。现在给我抽人严守粮仓和营地出口,若是有人没我指令便敢擅自出入的,斩立决!”
人群中出现了不小的动摇与分裂,开始四散离去了。黄风将军一时不知用什么话再来拉拢,任他身边的人流散殆尽。常将军没有什么动作,仅是站在原处盯着黄毛。美铃过去,吩咐火长再留一夜。不到一刻钟,空地上只剩下三个身影了。
常思远对着黄毛鼠,长叹息道:“我没想到你们会害人性命,还群起攻我。现在你已不可能奈何我,我也不想杀你了。看在你跟我最久的情分上,你现在就走吧,敢回来,我就要你小命。”他是认真的。
“等等!”美铃叫住了正要转身的黄毛鼠,“你走之前,先在这里给我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和你们分开后你们都干了什么?你说完再走!”
黄风将军回身,简洁地交代道:“我们三个一起施法,把王平的营地和另一个营地调换了位置。他有睡前撒尿的习惯,当他出门,发觉到身旁的景致不同以往时,我们便趁着他分神的机会把他擒杀了。然后咱们割下了他的脑袋,扔到他(手指常思远)帐篷里面,算好时机,一看见他映在帘上的烛光,就直接隔着帘子杀过去。”
“但都给挡下了,而且你们还死了两个。你们一路打到仓库,便把火点着了。”美铃接话道。
他默认了。
“为什么要这样?你们不一直挺好的吗?”美铃刚把这话脱口而出,便觉得它不合时宜了。不出她所料,两个将军都没有回答。
“你爱滚哪去滚哪去吧。”常思远冷冷地道。黄毛也识趣,很快就远逝于夜色中,看不见了。
美铃突然觉得身心疲惫。她嘶嘶地长出一口气,像是在笑,也像忧叹。她从怀中拿出那个匣子,自言自语道:“是你这家伙是邪物,还是别的什么?”一如往常,匣子内的石头仿佛要努力证明自己是个死物似的,没有一点气的波动。
常思远转过身来,看美铃手上的匣子。美铃道:“我天亮就带着他们走。我走时再给你。”说着,她一个鱼跃起身,往女营去了。她没在被围住的人中看见翠翠她们,不知道她们躲到营外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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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7-16 00:12:4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怒海客 于 2021-7-20 12:24 编辑

十二
美铃来到女营时,人群依然聚在帐外的空地上。她们都围在一个帐篷外,人声鼎沸,不知所云。美铃暗觉不妙,忙拨开人群,挤到人群中心探头一看——
只见同翠翠一道逃出的宫女中的一个横在地上,半张倩脸被暗红的鲜血覆盖了,脑袋上被一截撕断的衣袖包扎起来。翠翠和另一个女子丽儿伏在一旁,哭喊着她的名字,又不敢用力摇她。闻天叉开双腿,像是要保护她们,但眼中满是迷茫。那太监却不见了人影。
美铃只感到一阵目眩,她不顾别的了,狠狠推开拥挤的女人们,来到闻天面前,几乎是顶着鼻子,努力压住声音,从齿缝间挤出一个字:“你……”
闻天辩解道:“我也没办法,没办法啊!她们看见我这个陌生人进了女营,都不听人说话!冷不丁哪里飞来个石头,就把婉儿妹妹的头砸破了!现在……”
美铃推开男人,过去那婉儿的状况。她把二指放在女子颈间,摇头道:“不行了。”
翠翠和她的伙伴哭得愈加哀戚,此刻她的心思却不在安慰她们上面,大半是因为那太监不见了踪影。现在美铃基本可以断定太监是中了玉玺的邪,但玉玺断不是脱了手,就不让人中邪的。现在这太监还能作什么?美铃甚至怀疑他身上的伤早就累积到了致命程度,只是玉玺的邪劲强撑着他而已。
现在围着她们的一群女人似乎已经没有了敌意,只是提防地看着,等她们接下来的动作。现在要找出是谁扔的石头已经不可能了。美铃收拾心情表情,面对众人道:“诸位姐姐,你们也都看见了,咱们新来的人不懂规矩,他乱中来寻老婆,误闯了女营,引起大家恐慌,的确有他的不对。但谁都罪不至此。是谁扔的石头?如果没人说,我们便找常将军断案去了,天明前便可以把凶手找到。”
鸦雀无声,仿佛众人都在原地昏睡过去一般。但人的眼神都在闪烁。
“人命关天。如果愿意坦白,常将军想必也会宽恕你的过错。”美铃再次摆出常思远——尽管她拿不准他能否清醒到天明的一刻。事到如今,找出凶手也没多大意义,他们要的也不是什么赔偿,
还是不见一人出头。美铃没再追问下去,她回身对着闻天,眉目间暗暗地全是疲惫:“开路,去男营那。”她自己走到婉儿身旁,抱起未寒的躯体,和翠翠她俩一同跟在闻天身后。女人们默默为她们让开一条路,仿佛是通向苦难的路一般,畅通无阻。
到了男营处,一行男人都在收拾行李,再过两刻钟便可以整备停当,星夜起行,等不及天明了。
美铃才知道,刚刚在男营一行人也和士兵起了冲突,一个落单的后生被打断了脖子。众人看见美铃怀中的婉儿,皆唏嘘不已,一两个甚至背过身去,不让别人看见他们掉下了泪来。火长看着美铃,为难地与她咬耳朵道:“要带他们到哪里去?”美铃默然许久,道:“找个就近的空地,草草埋了吧。”现在他们走得最快越好,越远越好。
美铃将婉儿安放在空地上,和翠翠一道打理她的衣衫和面容。丽儿拿来婉儿仅存的一点首饰,想给她戴上,被美铃三番五次推了自己怀里。她久久看着美铃双眼,最后总算作罢,当她把婉儿的首饰放进怀中时,自己又啜泣起来了。美铃瞥见婉儿首饰中的一个小物件,悄悄摸了过来,收进袖中。
美铃愈发地感到疲惫,简直是她身上的衣料都在把她往地上压,要她躺下。她强撑着起身,找到火长,让他拜托常思远给两个死者找辆小车,不用马了,他们自己把人拉出去。
“不多要一点么?怎么也得要匹骡子吧?”火长到底还是痛心于死者。
“最低要辆车,剩下常思远看着办,不多花口舌索要了,越快离开越好。此处有妖术作祟,是我所未见。还有,谈妥了就让他一个人过来我们这边送我们。”美铃感受着怀中的小匣子。火长利索地去了。
火长走后,美铃便坐在地上,很快便干脆仰躺下来,对着黑黢黢的夜空发呆。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在江湖上行走了五十年有余,做的无非是劫富济贫、行侠仗义之事。但世道似乎是一如既往地乱。许多凭她一己之力保下的村子,都在几年后遭遇了被劫荡殆尽的命运。军痞依旧是在酒池肉林,强抢民女;文人也好不到哪去,那些“清白”之家,世族门第,哪个家里没有几块地,他们的家人不都是扬着鞭子,对地上的佃户以死相胁吗?
美铃觉得这不好,但她越来越想不明白,这到底该怎么办了。也许是她一人气力太小。但她遇到的妖怪仙人,要么避世不出,要么劣于豪强。常思远这样的,算得上圣人一档了。
其实把一村之人聚在一处,统一指挥,倒颇能支持躲避一阵,但这个范围若是扩大到村外,便登时失去了大半效用,村间无亲无故,会有猜忌,到最后其实还是村内的人在做事,更何况村中人也会内讧。如此种种,美铃已不愿多提了。
不过这回情况有变:她遇见了这块石头,她此生见过的,最邪门的玩意。她想着,也许她怀中的东西,便是几十年来兵戈的根源了。到时便直接在常思远面前砸碎了它,免得他不信,没完没了地索要。
翠翠……她又想到了此行实质上唯一的保护对象。是另一个姑娘帮她挡开了石头……为什么没有砸到她头上呢?这个想法似乎过于邪恶了。美铃不费力气地将其抹去。
美铃本不想睡着,但她眼皮愈发地沉,此处柔软的地皮仿佛要包裹她——毕竟几天她都扛最重的行李,每天只睡两个时辰——她昏昏沉沉地睡去了,不知多久。
美铃是被火长摇醒的。她骛地惊醒过来,差点撞到火长的额头。她仓皇环顾,发现众人皆以行装整齐,只等她醒来,不少人脸上都挂着宽厚的笑,显然是盯着她大睡许久了。美铃问火长道:“我睡着了!睡了多久?”
火长安慰道:“莫急……不到两刻钟,没耽误大家。看,我把将军请来了,骡子也有啦。”美铃顺着火长手指的方向看去,常思远面无表情地站在不远处,十几步远的地方有骡子在火光下的影子,拉着车板。
美铃使劲摇头,清醒过来后,常思远便上前,朝她伸出手。
美铃笑道:“男女授受不亲,但还是谢将军扶我起来。”说着她一把抓住常思远的手,扯着他起身——她明白常思远伸手是要什么,但她就是要敲打他一下。常思远不为所动,甩开她的手,直截了当地问道:“东西我都帮你打点了,你们现在就可以上路。现在可以给我了吧?”
美铃不理他,回身招呼大伙道:“都收拾好了吗?”众人皆点头,美铃再看了眼常思远,手往怀中摸去——
摸不到那匣子了!
欸?
美铃脊背上渗出密密一层冷汗,她再往衣兜里翻找了一番,确认那匣子是不翼而飞了!她几乎不丢东西,完全可以确认这一点。
美铃发觉了常思远眼中的狐疑,眼珠一转,道:“我改主意了,常将军。”
“你说什么?!”黑熊精的眼色凌厉了三分。
“这石头是让天下蒸民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存在,若是落到武人手中,必会招来更大的兵衅,非你所能独自负担。我重新想过,现在不能把它给你了。”
常思远眼中闪过凶光,但旋即又笑道:“不应该啊,红将军,你可不是出尔反尔的人。”
“君子时中罢了。”美铃一面说着,一面慢慢将中心回转向后,准备抽身而去,不过嘴里还说着,“常将军,我用玉玺的来诓你的东西的确不厚道,但你能混到现在这副模样,也有我红美铃一分功劳吧?用一匹骡子一辆车来换,我觉得是你赚了哦。”她知道自己在消耗着常思远对自己的最后一点信任,争取这一回全部用完。
常思远脸色铁一般,喝道:“站住!”
美铃皱着眉回头。
“我问你!玉玺在哪!”
“你说什么。”美铃张开双臂,坦然道,“就在我怀里啊。有也不给你。”
说时迟那时快,那五大三粗的黑熊精忽然变得山猫似的敏捷,一只黑手戛地冲美铃心口抓去。美铃早就料到了他这手,抬出右手把他左手一接,手劲一化,左手便往他脸上狠狠接去一拳。那常将军也长进不少,在这一瞬竟还使得出右手来接美铃的拳头。但美铃到底要长他一截,她左手化拳为掌,稳稳扣住常思远右手,右手再扣住他左手,就这样狠狠把他往地上一摔——
轰!!!
常思远的身躯仿佛变成了千钧重,“掷地有声”。手劲也长了五分,直拖着美铃要一起翻滚起来。美铃明白,他脸上和全身都生出细密的黑绒毛,这是要现出原形了。
“哦呀——”美铃脚已离地,但她在半空中反剪双臂,狠狠将那抓着她的双臂同样交错起来。常将军便仰躺着,双臂反剪,撑着整个红美铃在半空。
僵持。双方都听得见对方的骨头在喀拉作响。
“比谁骨头硬是吧……”红美铃咬牙切齿,但其实她是在拿捏着力道,她还不想废掉常思远。她转头对众人喊道:“走!快点……我拖住……”火长最先反应过来,带上后生和姑娘匆匆开出了大营。
红美铃往双手上运气,腾地将彼此弹开,她自己被弹到了空中,手伸进袖口,竟掏出一只匣子,大喊道:“没想到吧!小脑仁老鼠!那宝贝在这里!”随后她就没有再掉下去,而是用气将自己稳在半空。“你的手法可太差了!竟然没发现我掉了包!”
常思远呆在原处,不明所以。
“你可别以为我诓你!你快打开看看那玉玺!是不是脚上镶了块金子!真正的传国玉玺怎么会有这样的呢!那玩意是我拿块破石头做的仿品,就拿来防你这种家伙的!啊哈哈哈!”
顿时,黄风乍起,刮得刚出门不远的众人睁不开眼——它正是冲着半空中的红美铃来的!
“来得好!常将军!咳!你看这是谁啊!”美铃大笑,不顾吃了一嘴的沙。她内功外放,双手在狂沙中乱舞,只见她手上的沙越积越多,仿佛她的手掌有吸力!她开始在风中恣肆旋转,不出片刻,竟在狂沙间揪出一张脸皮,接着是一整个人形!
“你的**的!”美铃揪着黄风将军的招风耳,狠狠把他往常思远处一摔,那家伙一落地,风沙便停了。
“常将军!这回他回来了!你是怎么说的来着?”
常思远眼珠几乎要发红,他扯起黄毛鼠,质问道:“你还敢回来偷拿?!”
黄毛鼠直往常思远脸面上淬了口,破口大骂。换来的是攥成了拳头的熊掌。那家伙大吼一声,也显出原形,顿时风沙再起,他也脱出了常思远的手掌,化作两把黄沙消逝了。
黑熊常思远伏在地上,发出一声仿佛来自地底的咆哮!顿时雷云在山间聚集,几道闪电夹着雷鸣,红白蓝紫一齐劈下。一时间飞沙走石,星火齐黯,不辨人马。
“他们竟然有如此长进……”美铃暗自惊叹,不过现在她顾不得这些了,不如趁着此刻将人趁乱带走。这样想着,她匆忙往营外飞去。但此刻,又有几束落雷劈下!太危险了,快去找找他们都在哪……
美铃摸索着,跌跌撞撞地着陆。凭过人的视力依稀看见眼前有树的影子,心中顿时浮起一阵不详之感。她忙往前奔去,却只见那大树刚被劈成了半截,顶上还燃着火光。
红美铃撒开脚步狂奔到那树下!
只见树骸之下,是大片大片的灰烬,碳块。横陈着,铺散着,如天地初开后被遗弃的残渣。是什么材料,在怎样的灼烧之下,被炽烤被压折被扭曲被碾碎!……才成了此刻的模样!美铃喘着粗气,再凑近了看——
原来全是人。
原来这些苍白的,呆滞的,僵死的存在,曾经全都是活生生的人!
红美铃只觉得一阵前所未有的恶心,但却又有一只铁手扼住了她的咽喉。让她一时倒在地上,痛苦地痉挛起来。
但这不会持续太久,因为风沙还在她面上肆虐,雷鸣还在穿刺她的耳膜,它们不断提醒着红美铃,她还有生命。她还要继续站起来,走下去。
美铃使尽了全身气力,支撑着翻过身来。她看着还吸附在手上的厚厚一层黄沙,干瘪一笑,吐了几口唾沫,使劲拿手指刮起那干泥巴来,刮成一团,抟成一整块,含在手心里一运气——它便成了那个熟悉的小匣子。
美铃只有惨笑。天知道这玩意还会被一只黄毛鼠沙化,带在风尘中;更没想到的是,她在风尘中一运气,本只是想揪出黄毛鼠的本体,结果把几乎所有构成它的沙子都吸到她手上来了!
但现在还不是走开的时候。
一击落雷直接落在了红美铃头顶,但她毫发无伤,甚至让她更加清醒了。此刻她的眼神简直是死寂,甚于她手中的石头。她默默走向风沙最烈处,隐隐看见对面的军营中再次燃起了因落雷而起的大火。
她在风沙的中心伸手一抓,黄毛鼠的人形便被扯了出来,她直直地赏了他鼻梁骨一拳,让他整个的面庞凹陷了下去,狂沙应声而止;接着是她面前的常思远,她朝天一伸手,哧地借来一束落雷,结果竟把那火焰握在了手上!她骛地扯开步伐,冲向常思远,往他突出的熊鼻子上结结实实又来了一拳,直将九尺高的常思远放倒在地上,雷暴也俶尔停息。
她将黄毛鼠拖来,与常思远摆在一道。她知道妖怪没那么容易死掉,现在就弄醒他们,给他们看看她是如何亲手毁掉这石头的。
“醒醒!醒醒!”美铃用巴掌拍醒了变回人形的常思远和黄毛鼠,“看得见我么?”
二妖皆大惊失色,欲求饶而不可得——因为他们都张不开嘴了。
“看得见就看好了!”红美铃从匣子中取出那一角镶了金的石头,将全身真气聚在两手,运转起来,要把那石头压碎!
“喝啊——!!!”红美铃使尽毕生功力,飞到了半空,又狠狠坠下——那玩意完好如初!她气喘吁吁,惊叹道:“太邪门了……那你是怎么把它变成黄沙的呢?那女人又是怎么把它摔碎了一个角的呢?”仿佛是专门为你们准备的。她看向瘫在地上的两个,向他俩摇头道:“我弄不碎它——但你们也别想拿它到手。你们爱怎么走怎么走吧,你们这辈子也别想见到我了。”说罢,美铃便绕过他俩,准备往起火的营地里去。身心俱疲的她只觉得自己也像中了邪,可能也是被这石头拖着走,不过走的方向不同罢了。
“等等……”常思远突然抓住了她的脚踝,不让她走开。
这一抓把红美铃推向了临界点。
她圆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球,手里高举着玉玺,再狠狠砸到常思远脑袋上。一次,两次,三次……嘴里喃喃着:“我现在就给你!给你,给你……”
这一切仿佛沉入梦境一般,等她清醒过来,发觉天色已有曙意,身旁是常思远和黄毛鼠的两具遗骸,两边都已经看不见成形的头部了。她再看看自己身上,满是凝固脑浆与黑血。
“噢。”红美铃机械地吐出了一个音节。
她再把目光投向手中之物——那石头安安稳稳地躺在她手心里,竟看不见上面沾了一点血污。她钻牛角尖地细看,发觉整块石头是毫发无伤——妖怪的脑壳可比人脑硬。
“我不明白。”美铃看着握在手中的石头,“但我也算明白了一点——你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毁坏的。你是什么啊?嘿……”
她支撑起来,蹒跚地往山中走去。她现在要去远处的小溪洗净身子和衣物,再次起身。此地还发生了什么生死,都在她能顾及的范围之外了。她也不愿再去收拾谁的遗物,大柴村也不回了吧,反正到时也不知道这村子还在不在。她下了决心了。
她走了不到百步,就有一阵声音哒哒地冲她而来——那小骡子从树骸间咴咴地跑出来了!美铃一看,它身上还驮着行李。她轻轻抚摸它顺滑的皮毛,感受着它躯体带着余悸的颤抖,不觉间已是以泪洗面。
她们一路同行,终于走到了小溪边。美铃没有急着下水,她洗干净了手上的血污,拿起那石头,就着曙光,看它的光彩。
红美铃喃喃道:“我说,你是缠上我了,对吧?但我也会缠上你的。我要用一辈子,来镇住你,要么我脑袋落地,要么我收着你。一辈子。”
这之后,美铃再也没说一句话。
美铃在水中,突然想起了那个太监,但她已经不在意他的去处了,也许这家伙从来都不在。
不知过了多久,这个赤色的影子伏在骡子背上,一点一点地走到了山的背后,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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