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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 【这里将是乐园】之【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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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3-14 22:27:5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写在连载前的话
各位好,我是你们的船长怒海客。
如果之前看过我的作品的读者应该会明白本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抛下了之前二十万字的原有连载,要重启世界。
的确如此。由于故事构思的前期后期差别过大,以及我那时本就青涩的文笔,原【命运】故事前期的文本无法充分支撑、呼应后期的情节。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我决定在幻想乡外补充一大段情节,并将原【命运】中的故事重新整理,删繁就简,添加新要素。希望能给大家呈现出一部更好的作品。
这也就意味着,故事进展到一定阶段,大家也就有机会看见已经出现过了的桥段。等我更到已经写过的片段时,我应该会更得很快。
本文将在喵玉殿和贴吧同步更新。
以下是原【命运】的传送门【命运】
以及【命运】外传【偷光】(在文学馆应该很容易找到)(【命运】是【偷光】世界观的主线故事)
重新开始,我要写些什么呢?两年前提笔时,我似乎还挺有主意;到现在,我却不敢下什么定论了。不过,至少我明白一点:我想好好讲一个故事,很长很长的那种。
我不加什么提醒事项了,为什么非得用那种东西来限制读者和自己?
让我们开始吧。

 楼主| 发表于 2021-3-14 22:31:3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怒海客 于 2021-3-16 22:55 编辑

第一部 历史


【光启二年(公元886年)】
且说在那光启年间,某县有那么三座山峰。那三山基底相连,各自高耸,除三者之外别无他峰。三座山晴日遥相相映,阴雨时会被掩去一半多的山体;青绿的屏障连绵着,隔断南北。
那三山中靠西北的那座最高,靠东南的其次,居中的最小。从前一位新上任的县官来此游历,看这二高夹一矮之势,有感而发,挥毫在中间那山脚下的石壁上题下三字:三才山。三才者,天地人也。天倾西北,地陷东南,人在天地之间。
这意趣自然是好,但那县官期满调离后,石壁墨迹销退难辨。没过多久,县民就已在口音中以讹传讹,将中间那座唤作三柴山,第二高的便是二柴山,最高的自然是大柴山。三山南麓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子,也就唤作大柴村了。
一条联通外界的小路横贯大柴村,刚好能走一辆马车。小路两侧稀稀落落散着十几处宅子,是村人世代的住处。村子没甚么富户,也没人读书。
但村庄有自己的故事。世上每个村子都有一两个只有本村人晓得的无稽之谈,大柴村也不例外。在村人间流传着一个山上“赤发”的事情。常有村人上山时远远望见一团跃动着的艳红,火炬一般,多看了两眼的人会说那是一头红色的长发。有人说那团红色晚上发着微光;有人说那赤发底下的眼睛也发红光;还有人说那红色其实是山里的猴子。村中人祖上就见过那赤发,现在也还有上山回来的男人带见闻回来,但从没有人在百步以内见过那赤发的主人,也没有人因它受什么伤害。因此即使它真的是什么精怪,它在村人眼中也只是一个无害的影子。比起换皮的女鬼、夜晚茅厕旁的呜咽,赤发的传闻更像一个持久的背景音,夏夜的虫鸣——村人已经习惯它的存在了。也难怪只有本村人才晓得赤发,因为大家没兴致受大惊一般,与外人絮絮叨叨那个影子。外人真的问起村中怪事,才会有人在绕了几个弯后,提它一嘴——不过村子除了征粮收税的胥吏,也没什么外人会来。
春天的一个清晨,一个少年领着一个半大孩子,带柴刀绳索上三柴山打柴。大的叫李正,小的叫李登,他俩是堂兄弟,乡亲们就叫他俩阿正和阿登。
阿正走在前面,手里甩着柴刀玩;跟在后面的阿登也想玩,但看着宽而长的刀刃,总是没敢玩起来。哥俩先是在地上搜寻着枯枝,阿正看到一根低一些的枝桠,便准备提刀去砍。他把刀举过头顶,一抬眼,余光收入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影子——赤红的跃动的影子!
“啊呀!”阿正惊叫一声,刀差点脱手。他忙回过头看身后的小弟,幸好没砸到。
“阿登!你看见那个红色没有?”阿正以前只在长辈口中听闻此事,现在声音都抖了起来。
“啊……啥子……啊呀——”孩子一开始还是呆呆的,突然也瞪大双眼,指向另一个方向,叫喊起来。阿正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赤红正穿梭于林间,只消阿正分神的一瞬便从此处溜到了彼处。
阿正看看阿登,又望那行将消逝的赤影。他咽了口口水,提着柴刀,飞也似的朝着那方向追去了。
“啊等等等等!哥你干嘛要追!”阿登被落在原处,不知所措地朝堂哥大喊。
“之前都没人凑上前看过那个家伙,我今天就要追上它!”阿正腿下生风,头也不回。
“那我怎么办啊!要是你被鬼怪劫去了怎么办——”阿登挥几下柴刀手臂就会酸。
“别挂念我——你随便捡点柴火,或者直接下山等我回来——这里下山很快——”堂哥的声音渐渐远了。
“喂——喂——李正——你这驴踢脑子的——”半大小子看着堂哥一去不回,又气又急,站在原处,朝着他跑走的方向没大没小地喊,喊得嗓子冒了烟,这才咳嗽着收声,蹲下喘气。他正喘过气来,便突然发觉了身边的寂静——树也静了,林也静了,草也静了,远去的阿正没了声音,就连他自己喘气的声音,也渐渐小了。
唰!他一个激灵,猛地抬头,看见一只杜鹃从巢中腾起,簌地没了声响。一切复归寂静——现在他只感觉林冠从每个方位向他无声逼近,一齐逼近的,还有在他想象之内想象之外的一切。
他怕了。
走吧!
他正要转身下山去,却听见背后有人喊了一声:“喂!”
阿登几乎被这陌生的年轻女人声音掐住了魂,僵在原地,不敢回头。
突然,一个红色的身影在他身后翻了个跟头,正正落在他跟前。阿登只是看见了那个影子,便两腿一软,瘫坐地上,扭着屁股后退,大声哭喊起来:“爹——娘——哥啊——”
两只稍显粗糙,又有怪力的小手抓住了阿登的手腕,硬是将他挡在面前的双手打开。阿登想着这下是死定了,便连眼泪和哭声也被吓了回去,眼睛死死闭着。但他身上迟迟没有感到利爪尖牙,只感到了轻轻的鼻息和草木香气。他纳闷着,打开了一只眼睛偷偷窥探——
一个俊秀的女娃!
她浓眉大眼宽额头,嘴似乎总是撅着。火似的赤发披散下来,垂到背后。她上身着窄袖绿衣,下身着青白扎口裤。也许是这番打扮让她在林间穿梭时只让人们注意到了她的赤发——她就是那个“赤发”无疑了!
那赤发见他睁眼,便嘿嘿地笑,咧出两排白牙。她笑道:“原来是装死啊。”
少年立即又一次昏死过去。
“好啦好啦,别装了,我又不是妖精,不吃小孩。”阿登听见那女娃如是说。
“真的?”阿登还不敢睁眼。
“真的真的,骗你是狗。”
阿登便慢慢睁眼,好好打量面前的那个“赤发”,发觉她不比自己高多少,身后背着个大竹篓。
赤发正看着他,突然扑哧笑了出来,指着他,发出一连串大笑。
阿登正想呛回去,此时却也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他的两腿间一片温热,想是受了太多惊吓,便没把控住。阿登也到了会害羞的年纪,他看着那女娃抱着肚子笑他,简直是无地自容。
她收住了笑声,关切地问阿登道:“你现在怎么办?”
“不知道……”阿登不想湿着裤子独自一人跑回村,更丢人。
“那你跟我一起回去吧!”赤发直起了身子,也拉他起来。
阿登叉开两腿,局促不安,问道:“去哪里?”
女娃背过身蹲下,道:“去山上,玄静观。我就住在那。你坐在我的筐里,我背你上去,给你换条裤子,再送你下山。如何?”
阿登怕惹她生气,便答应了。一跨进筐中,他便突然想起什么,忙对赤发道:“姐姐你等等!”
“怎么?”
“我哥……我哥他追你上去了,要是他在山里迷路了怎么办!”
赤发摇头道:“我哪知道他是谁他在哪。他追不到我的话会自己下山的,我们现在去找他反而麻烦。我先送你上去,快点换好了裤子就下山,省得他下来找不到你。”说着,便以几倍于阿正的速度飞奔起来,差点把他甩出去。
阿登耳边风声猎猎,让他蜷成一团,不敢睁开眼睛。突然,他感觉自己有一瞬间变轻了,便睁开眼偷看,发觉赤发脚点着树枝在树间飞跃,树枝擦过二人的耳朵,脚下便是几丈高的大树!他想还是乖乖闭上眼睛的好。
没过多久,颠簸停止,阿登嗅到了空气中的水汽味。他感觉赤发把他放在了地上,说道:“到啦,起来。”他睁开眼睛环顾,只见四下云腾雾缭,就连离他一步远的赤发也被模糊了身影。前方便是一间道观,不高不矮的白墙在云雾中几乎被隐去。赤发拉着阿登,绕着从一侧的小门进了观。
赤发大步把阿登拉到了一个房间里,在衣柜里翻出条裤子扔给他,交代道:“你乖乖待在此处,我回头打盆水给你洗洗。都搞好了也不要乱跑,我喊你出来你才出来,懂么?”阿登只有点头。交代完,赤发便哐地关上门,不久便将水放在门前,道:“水来了,你自己拿进去,用毛巾擦擦身子,我先回避了。”阿登探出头拿盆子时,女娃已经没了踪影。水竟然是温的,这么快来了热水,只能是现成的吧?不可能是烧出来的。
阿登换好了裤子,开始打量屋内的陈设:此地似乎是客房兼仓库。案几床面都落了薄灰,角落里堆着几大摞故纸,比他还高,也几乎被尘埃掩埋。空气中弥漫着草木和熏香混杂的气味,淡淡的。他新穿上的裤子是简单的土布面料,屋内也无甚稀罕物件,更别提神仙鬼怪。他从门后探出头来,面前是一个大天井,天井中竟是一块菜畦——也不知道在这不见天日之地该如何种菜。廊柱的红漆脱落,露出了木头的本色。云雾下的道观有些阴森,但不可怕。
无论如何,把此地与“妖异”“神仙”联系起来,似乎都不太够格。
他本想走出去,又记着赤发的叮嘱,便不敢妄动,回身到屋内转悠。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短而急的敲门声。外面有个男人在叫门——正是阿正!阿登不假思索地出了门,朝敲门声来处小跑过去。怎想沿着走廊跑了一阵,便突然有面墙拦在了面前。也许是云雾遮蔽,让他在远处看不见。他便沿着墙根向前,绕进了前方的门,看见门内又是一个小天井。他很快就找到了另一个门洞,发现面前又是一圈回廊。他无头苍蝇一般,从一个门洞撞入另一个门洞,但阿正的叫门声始终在不远处回荡,就是不肯再近分毫。直到阿登筋疲力竭地靠着墙坐下,眼前陌生的景致才慢慢让他明白:他迷路了。阿正的叫门声不知何时也消停下去。
阿登又冷又累,想起家中的阿爸阿妈,还有不知所踪的堂哥,低声呜咽起来。
此时,赤发的声音又在他头顶响起:“喂!你这小子……”阿登抬头一看,赤发正半蹲在墙顶上看他。
“姐姐!我……”阿登想大声哭出来,又不敢。
赤发看他这般狼狈,带着嘲弄笑道:“看你那样子——我家为了防贼,设了回环阵。没有法力破阵的人就会一直困在其中,所以我才让你不要乱跑。幸好你陷得不深……”说着便跳下墙来,牵着阿登走过一扇门,来到了道观的前院。
阿登看见前院连着大门,忙问赤发道:“姐姐!我哥刚刚是不是在门口叫门?”
赤发点头道:“嗯。他阴差阳错地摸上来了,实在是没料到。咱们这里难得有凡人能上来,师傅现在将他请到客堂,煮茶招待。你也来吧。”说着便拉着他往客堂去。
阿登看赤发虽身有奇技,但为人与同辈孩子无甚差别,一副假小子的模样,便放下了戒心。路上他问她:“姐姐,你叫什么?我还不知道呢。”
赤发回头答道:“咱家是捡来的,没有正经姓名。但师傅师姐都叫我小红,你若要叫,也叫我小红便是——记得叫姐姐。”



点评

顺便:“阿zheng”和“阿deng”是我的两位圈友的名字,在这里感谢他们为我取名做出的贡献(  发表于 2021-3-14 2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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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3-14 22:34:01 | 显示全部楼层
阿正阿登兄弟俩坐在客堂上,谨小慎微。二人面前分别有一碗茶,他俩也不怎么敢动。他们面前的,是玄静观的主人玄静子。那道姑身着素黑道袍,头戴黑布冠,鹤发童颜,后脑一根大辫子垂到腰间。她是建安年间随师傅入山,贞观时师傅渡劫未成,化作飞灰,留下她在玄静观收徒修炼。如今她也数次渡劫,内丹初具,已是半仙之身。她有为山麓另一侧的县城办法事,道观也就靠这点香火钱维持着。现在她自己早已修成辟谷,大徒儿兰仙也只需三天一碗饭。只有小红,吃掉了道观香火钱的大部。
她看着小红跑前跑后,端茶倒水,对兄弟俩笑道:“这妮子是我永徽时捡来的,就在山上,离这里不远。当时她看起来和你差不多大(手指着阿登),就到现在已有快两百年了吧,长到如今这般,身心都还是个小姑娘。
“贫道第一次遇见她时,她光着身子,坐在悬崖上发呆,仿佛是天上掉下来,地底钻出来,石头蹦出来的。那里我时时有去采药,但那天她就突然在那里了。我看她,赤发,黑眸,白齿,黄舌,后颈上还有两点青蓝色的胎记,便知道她绝不简单,将她带回了观里。这妮子,凡事一点就通,熟读成诵。但就是惫懒贪玩,时常坏了早课晚课的规矩,总是要到半山腰上乱窜,也就给你们看见了。最邪乎的是她怎么也练不成辟谷,一天不吃三顿就饿,饿就要昏。有时会到山中打狍子回来,但她竟也吃不得生肉,要煮熟,跟人一般。她饭量不小,但我又舍不得她,想看看她能有如何的修为,便一直养在观中。现在看来,也就那样——是我自己修为有限耽误了她也不一定。你看我和兰仙着的皆是道袍,就她着常服,因为我只是养着她,尽管以师徒相称,但还没真正受她为徒。
“不过她好歹还听点我的话,总算没靠近山下人。今天这回可算是破例了,但你们没有受伤,也都是无心之客,未坏此地清净,我便放她一马。”说着她一挥手,墙外便传来小红的一声惨叫,接着便是抱怨声:“师傅你怎么又隔空打我!”
玄静子对墙笑道:“谁不知道你偷听?你的气在山那头都闻得到——听见没有?看在两位客人的面上,不关你紧闭了。”
“好耶!谢师傅!也谢两位弟弟!”她的声音雀跃着飘远。
玄静子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接着道:“这里就贫道、兰仙和小红三个,平日没甚么话,甚是寂寞。二位且留下,听我漫无边际可好?”
“娘娘,我俩都是凡人,不敢在仙境久留。”阿辉想起了天上一天地下一年,便急着出去。
玄静子显然看出了阿正的心思:“不急。此处就在人山上,只是进入时要花些功夫,里外时间无异。贫道也没有那般的修为。现在太阳初升,你俩回去时,村中应该还未做午饭。”
“咱们还要打柴呢。”阿正补充道。
“这好办。到时让小红捆两担柴给你们,算是见面礼。”
“啊,谢谢娘娘!”阿正看她执意要留,便按着阿登的脑袋道谢了。
玄静子抿了口茶,调整坐姿,对二人娓娓道来。从每日修行讲到山中景致,到山下异闻,再到附近方圆十里的妖怪;她还问兄弟俩家长里短,甚至问他们考不考虑来她门下修炼。其间阿正借口带阿登解手,想摸出去,但道姑拍手唤来了小红,让她带着他俩去茅坑,再领他们回来接着说。阿正慢慢死了心,乖乖坐好,听凭那娘娘发落了。
不知聊了多久,只听见道观某处传来悠远的钟声。玄静子起身道:“啊,午时了。我便不多耽误二位施主,小红已捆好了柴火二担,二位请随小红下山吧。小红和兰仙会送你们一程。”
恭敬不如从命,兄弟二人背上柴火,走出道观的大门,小红跟在后面,把门带上。她拉兄弟俩站进门口一个小圈内,仰面喊道:“姐姐!可以了!”随后三人脚下罡风骤起,一瞬间将他们带到了空中。他们很快便又下降,落在半山腰靠下的某处。
小红对惊魂未定的兄弟俩解释道:“这是兰仙师姐的神行法,可日行千里。现在你们可以回家去了。”
阿正问她道:“那,咱们以后还有机会见到姐姐么?”
小红狡黠地笑道:“你这家伙,我还想问你呢,快三百丈的山,你是怎么用不到两刻钟爬上来,还能找到我们观的所在?师傅就是对你的这点感兴趣,才招你进来喝茶。但她看了,发觉你没有甚么灵根,只能说是你运气太好,无意间踩中了师姐之前留在山里的神行阵。以后的话,就看你还有没有今天的运气吧。能看见我,本就是走了大运噢。”
兄弟俩再度谢过小红,她便飞遁如林中,看不见身影了。他们感慨着今早的奇遇,看现在时间刚好,便慢慢走下了山,准备在餐桌上狠狠吹一番。
他们正要出山,阿登指着前方问阿正道:“哥,村口怎么有那么多车和人?还有旗子。”
阿正定睛一看,周身一个激灵,一把将阿登拉入怀中,躲在一棵大树背后。
“怎么啦?”
“傻小子!那是兵啊!兵!”
“冰是亮的,不长那样。”
“你才是驴踢脑子的!那些家伙就叫兵!他们会把我这样的男丁抓去打仗,甚至还会把你抓走,让你给他们做饭!到时候你一辈子也回不了家了!你如何都不要动,看好柴火,我绕过去看村子怎么样。”说着便放下柴火,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阿登没太搞明白这一切,他现在最明白的是自己的肚子正开始叫。哥怎么还没回来?他担心,但听了阿正的话,又不敢乱动。等久了就想尿尿,阿登起身,对着树输送营养。刚系上裤带,他便发觉眼前变暗了些,一抬头,看见一个也在系裤带的陌生男人,从树的另一头探出头来。
他满脸的胡茬,眼窝深陷,眼球发红。身上还剩半套铁甲,腰间有把长剑。
大眼瞪小眼。
先是男人干笑了一声:“我还以为树自己撒尿了呢。原来你也在这撒啊?”
阿登笑着答道:“是啊。阿叔你也撒啊?”
男人把阿登扛在肩上下山了。
男人的动作很轻,看起来也不凶,而且还把他往家的方向带,阿登便不怎么害怕。他在男人的肩上问道:“阿叔,你是哪里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男人答道:“洛阳。”他连口音都是陌生的。
“洛阳是哪?”
“离这里很远,马要走半个月。”
阿登看见村口全是阿叔那样的男人,估计就是“兵”。还有很多车和马,实在是让他大开眼界。接下来他远远地看见了乡亲们。几乎全村的男人女人都出来了,男人排成一队,手里都被一条绳子绑住,绳头由一个“兵”牵着;女人则散在男人身旁。
阿登很奇怪,为什么大家要垂头丧气地排成一排?阿叔正想走向那个行列,又停下脚步,看阿登的眼睛,叹了口气,转过身问阿登道:“娃娃,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阿登指了一个方向,男人扛着他到了家,把他放在后院,隔着篱笆叮嘱道:“你就乖乖待在家里,哪也不要去。”
同样的要求,阿登今天听了三个人说了三遍,烦了。他嘟囔着跑进家中,却发现家中空无一人。他找了个遍,依然如此。阿爸阿妈阿公阿婆全不见了。
就在此时,阿登听见了熟悉的叫喊声——是阿正!他听阿正的声音越来越近,辨认出他在嚷嚷和大骂:“啊——*的!你放开我!你这****……”阿登跑出家门,倚在门口,看见之前的那个阿叔押着阿正走在街上。
两个纠缠在一起的人阴差阳错地,在阿登出声之前同时看见了他。二人用眼睛喊出同样的话:“别出声!别过来!”直接把阿登的惊叫吓回去了。
阿登退回到家中,想起阿正的话,慢慢感觉到了不对:大家是不是都被兵抓走了!
这怎么行!阿登冲出家门,跑到院子里,看见路上阿正和那个兵扭在一起的背影,又不敢冲了——要是我自己也被抓走了怎么办?
左思右想,阿登翻过篱笆,绕路往村口奔去。他至少要知道他的家人在哪。他渐渐听见了村口的喧哗声;再近些,是哭声夹着喊叫声。
阿登从墙角后窥视,看见阿正被绑在了队伍的末尾;女人和老头们站在外边,看着儿子和丈夫痛哭流涕;还有的人跪在地上,似乎是在对兵哀求什么;队伍前头传过来被拖得老长的报数声,越来越近。
“二——十——五——”
“呜、呜……二,二十六……”
“二——十——七。”
他们似乎在点最后一次人数。
“二十八——”阿正也赌气似的喊了出来。
“二十九!”
当最后一声报数话音落下时,在场所有人都安静了。
因为最后一个报数的是一个少女响亮的声音。
排在一起的男人们纷纷回头,错成几行。几个兵也跑来看。
只见那赤发青衣的少女昂首站在队伍的尾巴上,还煞有介事地将双手抬到胸前,像被绑着一样。
“啊呀!”阿正受的惊吓最重,一个踉跄摔在背后大叔身上。
“你是何人!来这里做什么!”跑来的兵见到她,都不敢贸然上前,拔刀指着她。
赤发挤鼻弄眼,摇头晃脑,仰着下巴问他们道:“这话我才要来问你们吧?我不认得你们,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啊?”
“我们奉防御使张大人之命,来此征兵剿匪!军令在此!你是何人——你是何方妖异,要来坏事?”
“啊呀!你这是什么眼力!姐姐我才不是妖怪呢!——你说的‘剿匪’是个什么东西?”
“黄巢草贼纠集暴民起事,滋扰各州,无恶不作。我等是奉皇帝之命剿匪——你想做什么!无事便回你山上去,我等井水不犯河水,休要碍事!”
赤发玩味地打量着越聚越多的兵和给绑在一起的民,笑道:“那我看,你们现在在做的事情,也挺坏的。他们老大不小了,还被你搞哭,以后怎么见人啊?”
一个兵答道:“我们纪律严明,只是拉男丁入伙,带上一点口粮而已,其余皆秋毫无犯!若是过一会草贼打过来了,整个村子都要给杀光烧光抢光!现在有你们出这份力,也许草贼就打不过来!”这也是说给在场村民听的。
赤发歪着脑袋,显然没被说服。她又问道:“万一草贼没过来呢?”
“万一草贼过来了呢!”自然而然的反驳。
僵持。
兵越聚越多,围着赤发成了一圈,刀剑枪矛的寒光明晃晃地映在她脸上。
赤发依然不把他们放眼里,双手叉腰大声道:“我不管!他们世代生在此地,哪有被人家不由分说带走的道理!你们给我把人放了,至少放了不肯走的人!”
“如果不放呢?”一个佩剑的小军官喊道。
那赤发没有用话语应答,她用的是脚板。她跳起一人多高的高度,稳稳地在那家伙脸上踹了一脚,让他应声倒地。
场面乱成了一锅粥。
士兵们发现他们围得太密,不敢放开使武器;而那女娃又太灵活,一直踩着谁的脑袋,几乎是一直飞在空中,从上往下攻击。不一会,就有一半的兵被打晕在地上了。剩下的兵丢盔卸甲,往村口跑去,搬救兵。
赤发拿起掉在地上的一把剑,唰地斩断了阿正手上的绳索,然后把剑递给他,道:“去帮乡亲们逃走,我去前面挡着。”阿正点头答应,将乡亲们手上的绳索切断,还捡起地上的武器,散给乡亲们,嘴里喊道:“乡亲们不要怕——这个姐姐就是咱们山上那个赤发——她是神仙的徒弟,会保咱们无事的——”男人们听了这个,便都有胆拿起地上的武器了。
“不要伤人!不要伤人——他们是官家的兵!”几个老人对着捡起武器的年轻人喊。
那些被打倒的兵回过神来,发觉自己被这些土包子缴了械,便都逃向村口。男人们别扭地拿着武器,排成一排,将路拦腰截断,把老弱妇孺挡在身后。
一个逃回来的男人对大家说,军爷自己砍断了绳子,把前面那段的人拉走了!
怎么办?
阿正此时又大喊道:“那赤发还在前头,我们到村口去救人啊——”十几个汉子提着武器一起往村口赶。
到了村口,只见那赤发依然在他们脑袋上跳跃,此时给他一拳,彼时送你一脚,简直像夏夜耳畔的蚊子般阴魂不散。军爷们乱作一团,想伤那赤发又伤不到,只得努力守住他们剩下的男人。
“请停一下!!”一个年纪大些的男人对着军爷们大喊道。
“上仙,您也听我说一句!”他也对赤发喊话。
赤发一个跟头,便翻到了村人一侧;军爷们看见他们都拿起了武器,也摆开了阵仗。
男人看着对面几倍于自己的兵,咽了口口水,道:“军爷,爷!你们肯定明白,没人想当兵打仗,更何况是咱们这些种地的,哪知道怎么打仗呢!现在……现在咱们是真的不想。您怎么说都好吧,是个人就都想活命,是不是?咱们家里都是有老人小孩,你们肯定能明白吧?你看现在咱们这样子了……我觉得,咱们今天就看在这位上仙的面子上,你们放咱们一马。如何?我们没伤你一个人,然后咱们把手上的家伙都还给您,您就把咱们的兄弟送回来。怎么样?你们接下来要去哪里我们没法管,但咱们村都只想种地。爷,您肯定能明白吧?”
这期间,他把手中的剑慢慢放在地上,其他几个男人也跟着放下,最后所有人都把捡来的武器放地上了。
赤发双手抱胸,盯着那几个兵,高声道:“我觉得挺好。”
为首的军官给扶起来了。他眼中带着怒火,死死盯着村人和拦在他们面前的赤发,随后便进入了阴鹜的沉思。末了,他高声喊道:“我答应你!那你说要怎么换!”然后,他手一挥,身后十个弓箭手全部就位。
村人见状,震动不小。年长男人双手平举,像是要保护身后人,也像要身后人冷静。他克制着声音,喊道:“不计数量!我们把所有家伙还给你们,你们把人还给我们!诸位爷想要粮食,我们也都可以看着给!我们只要人回来,其他都好说!”
“好!那我给一个人,你们扔一件家伙!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你们先扔家伙!”
“为什么!……好!”
一把刀哐啷地掉在了军人脚边。
一个兵斩断了一个人的绳索,推他回去。
如此往复了九次,人给完了,家伙还有剩。
阿正对那年长男人耳语道:“咱们还给吗?人都回来了。”
“给。就当作顺水人情,他们箭在弦上,那位上仙不可能保我们所有人。而且他们今天走了,不定什么时候再回来。”说着,他再把一杆长枪扔了过去。
当还剩最后一把刀时,为首的军爷喊道:“父老乡亲们——今日我等行军劳苦,也实属不易。可否犒劳我等粮食五石,以资军用?”
“去年收成不好,村子也不大,拜托两石吧!”
“三石!”
“那就三石。”
“什么时候能备好?”
“一个时辰如何?”
“好!你们尽快!”
最后一把剑物归原主。
弓箭手尽数撤下。
全村听见交粮便能消灾,都动了起来。不到半个时辰,三石粮食就装好了。这期间赤发一直没走,她在给村里的孩子变戏法。
粮食拉上车,军爷们都走了。赤发看着他们消失在路那头,松了口气。她一回身,看见村口黑压压的一片人,男女老少全数在此。
领头的老人慢慢地跪下,身后的人便也纷纷咵咚地跪下。
老人高喊道:“谢上仙救命之恩!”
其他人也跟着高喊道:“谢上仙救命之恩!”
他们齐刷刷拜倒在地。
赤发的脸涨得和她的头发一般红,语无伦次道:“你们、你们……干什么……快起来!起来啊!”
老人给拉了起来,其他人都起来了。
老人道:“按规矩,咱们还得再拜一次。”
赤发的眼中涌出了不解、恐惧,乃至愤怒。她大喊道:“你们……都给我起来!就算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吧!你们要是还敢拜我,我就生气了!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
老人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其他人也差不多。他们没听过这么奇怪的婉拒。拜与不拜从来是一番太极,弯弯,不管怎么劝起,最后还是会把礼数尽上。但她的这个劝,可是全村人所未见。大家都僵在原处,无所适从。
老人看着赤发的黑眸子,想读出话中之话,却什么也读不出——看来他还是见得太少。最后他还是垂头低身,要拜下去了。
赤发呀地大喊一声,一把抓起老头的衣领,提过了头顶。她嘴里骂道:“你**的……都叫你别拜了!你们都给我起来!还是要我把你们一个个抓起来?!”
赤发手一松,老人瘫坐在地上,脸上写满了不解,和在场所有人一样。
少女也发觉气氛有变,她退后一步,嚅嗫道:“你们……别搞了……我怕……”
阿正此时起身大喊道:“我们阵仗太大,吓到她了!咱们不如给她清净,都回去吧!”
大家恍然大悟似的,纷纷起身,鸟兽散回家去了。老人的家人也扶起他往回走。
阿正和阿登没有走。他俩上前对少女道:“姐姐,我们跟家里说了你的事了。他们是早上来的,现在咱们还没吃。我们家想留你吃饭,可以吗?”
她的眼中闪过一道光。
李家不怎么阔,军爷收了粮后更是如此,不过家里尚有摆一小桌菜的能力。家里杀鸡倒酒,招呼这千载难逢的稀客。阿登坐在她旁边,用手摄起她的一缕长发,仔细研究。大家听小红交代了山上的概况,便慢慢与她聊开了,无话不谈。邻居家纷纷从篱笆外往屋里看,看那赤发是如何吃饭的。
交谈的间隙,阿登小声问小红道:“姐姐,你刚刚是真的害怕吗?”
“对啊,骗你是狗。”
“为什么会怕?大家不都喜欢这样吗?”
“我……我也不知道,总之一看见他们这样我心里就发毛,像是什么在挠。”
阿登挠挠头,小声对她道:“我也不喜欢给人磕头。”
小红笑了,阿登也笑。
一顿饭吃到太阳西斜,那团赤发跃动着,从村中跳出,回到山林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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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3-16 22:59:4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怒海客 于 2021-3-19 13:48 编辑

小红跑到了山脚下,忽然刹住。她回首,看见小村子在有惊无险后复归宁静,卧在夕照下,几处房屋飘着炊烟,农人荷锄归家,院中鸡犬相闻。小红停下了脚步,回身呆呆地远眺。她有记忆以来就一直听师傅的,待在山中,看村子也仅是远眺,只看作是地上的块块点点。这完全陌生的景致不知怎的,就是让她想多看两眼。她其实早就想下山看看了,但师傅总是说她修为不够,必须要等到自己能打败她,她才放她下去——师傅可厉害了!
什么时候才能下山看看呢!
但师傅现在正在观里等着吧。她三两下跑回玄静观,到了门口才想到她本该送完他俩下去就回来的,但现在天都快黑了。
不过她不怎么心虚,毕竟以前也有过出游忘归之事,师傅没怎么管她。只是这次解释原因有些麻烦。
她一进门,便听见了师傅的传音:“小红……到正堂来。”语气无甚起伏,不像是要责怪她。她便小跑去了。
一进门,只见师傅师姐正像以往那样打着坐,听见她进来,便都睁眼。玄静子见了小红,笑着收功,问她道:“小红,你是下山到村子里去了吧?”
小红自知瞒不过师傅,便坦诚道:“没错。”
师傅接着问她:“你都做了些什么?我看你身上有血腥气。”
小红下意识地擦了擦手,答道:“我教训了……一群坏人。没有杀生,就把他们从村子里赶跑了。他们身上血腥气确实重。”
“哈、哈、哈……”师傅轻笑几声,叹道,“到底还是要来……你坐到你位子上听我说吧。”
小红坐了过去,问师傅道:“什么要来?”
“你的【命】要来啊,小红。在我捡到你后的第二天,那天我出去采药时,在山上遇到了一个老樵夫。他须发全白,精神矍铄,见了我便笑着问道:‘上仙近日可在悬崖边上捡到了一个女娃?’”我说是这样;他又问我:‘她是不是见人就笑,身法灵活,胃口还大?’我说没错;他便跟我说:‘她命里要去到目力不及的远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你要留住她,留她在山里,不要让她往人间去。直到山土从天崩落,扬尘天地之间为止。彼时你要留她,也留不得了。你要好好养着她,给她读诗书史传诸子释道之学,直至养成。’说罢他便慢慢往山下去,看不见了。我自己没探到他的气,要么他真的是常人,要么他藏得太深。如今时候已到,你也见了人世的面目,我这里已经留不住你了。他的话也说明你不是修仙的材料,而是要学凡人济世的。我就是留你,也无甚裨益。”
小红若有所思,问道:“那老头的谜语是什么意思?”
玄静子道:“你在山下见到的应该是兵吧?如今黄巢乱起,人称草贼。黄巢黄巢,黄属土,草贼草贼,草属木;山土是土中有草木,天下也被那黄巢搅得大乱。你要下山,也就是这个时候了。”
小红微微点头,问道:“师傅,那你是要放我下山?”
“不错。”
“那我说,师傅,你之前不让我下山的理由,是不是都是哄我的?”
“哄你的。”
小红气鼓鼓地看了师傅一眼。
玄静子笑道:“我早就明白你绝非常人,也非神鬼,我这座破观是容不下你的。你今后若是还有机会见到我,也不必叫我师傅了。我已看出你眼中有去人世间的念头,也没有拦你理由,你现在要走,便去吧。你若是想留,也无妨。”
小红的心怦怦地跳,不久前的那番景象现在又开始逗弄她的心。她低眉沉思许久,道:“那……今晚还管饭么?”
玄静子仰天大笑三声,道:“没有!我早就巴不得把你这丫头逐出师门了,今天总算有了理由。没有饭吃,你就收拾铺盖走人吧。”
小红也大笑,起身作揖道:“好!谢师傅师姐二百来年的照顾指导,只可惜小红无以为报。既然命数在此,那小红就此告辞,有缘再会!”说罢便到房间,草草打点起行囊,正要走时,又拐回厨房,她总是不甘心不顺点吃的就下山。一进门,只见灶台上整整齐齐码着一摞炊饼,还有一整只烤大雁。
小红看着那放到她嘴边的美味,说不出话。此时,她背后“噗哧”地迸出一连串笑,一双手臂从背后一把抱住了她。
小红没有惊慌,反而大喜道:“兰仙姐!”
兰仙推着小红进了厨房,笑道:“师姐给你做的,你路上可要省着点吃喔。”
看着那热气腾腾的饯别礼,小红鼻头酸酸的,她转身抱住兰仙,喊着:“师姐——”
兰仙眼眶也湿了,任小红抱着。她也是看着小红长大的。
“小红。”玄静子也到了厨房门口,“你师姐也是有心,还不快谢谢她。”
小红仰面连声道:“谢谢师姐!谢谢!”随后便将炊饼烤大雁包起,一起装进囊中。
玄静子看着小红,笑道:“你走了,观里的杂活可就没人做了。这可如何是好——你别急着走,我也有东西送你。”
“哦?”
玄静子从袖中取出竹笛一支,小红接过,她再递给她一个长布包。
小红打开布包,看见里面是一根带着弦的长木头。她问道:“师傅,这是什么?”
玄静子道:“这叫‘琴’,置于地上弹奏。这琴叫‘薰风’,这笛叫‘柳间’,都是我用旧了的,今天便送给你,望你能带着,做个纪念。”
“谢师傅——话说,师傅你之前房中传来的乐声是不是就是这个琴里出来的?”
“正是。”
玄静子又道:“除此之外,我还有东西要送你。”她从袖中抖出三个小囊,小红一把接住。她解说道:“这囊中有谶语,当你遇险时,便打开一个来看,也许能有帮助。”小红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将三者纳入怀中。她瞄了师傅一眼,看她没有让开门的意思,便小声问道:“师傅,还有吗?”
玄静子端正颜色,笑道:“这最后一个,你可收好了。”小红见师傅如此,也正经起来。
半仙道:“你从被我捡到起,就一直没有正经名字。山中只有我和你师姐认得你,只用叫你小红;下山后,这种名字可不像话。我最后,就送你一个名字。你这辈子都要记好。”
“明白!”
“你生来有御气之才,身法灵动;看你面相,兼有阴阳柔刚;看你五官,具五行于其中。实属不凡。我今日赐你一名,唤作霖垚*;赐你一字,唤作美铃;你无父无母,姓便作红。红美铃,你听见了么?
小红,红霖垚,红美铃双手抱拳,大声道:“谢师傅!”
玄静子笑道:“你这妮子也是怪脾气,在我门下两百年,喊我师傅,但就是不肯给我行过一次大礼。这是何故?”
美铃变了面色,咕哝道:“我也不知道……我就是不想嘛,我就是不喜欢。我也不喜欢人家拜我。”
玄静子摇头笑道:“我自知自己命里节制不了你,便不多说。但你到了人世后,别人未必知道这个道理。你……好自为之吧。”说着,她让开了厨房的门。
美铃再次谢过了师傅师姐,提着包裹到了大门口。她朝远天瞭望,只见余晖似火,长长的一道云柱把火延烧到天的那一边,仿佛要给她指出一条路来。她回头,看见师傅师姐在她身后,脸上只是笑意。玄静子笑道:“去吧。去你要去的地方。我不远送了。”
美铃点头道:“嗯,师傅师姐,就此别过,我们有缘再会!”她纵身跃进林中,很快就不见了身影。
【夜】
美铃在三柴村停了一阵,在阿正的指点下,沿着军队行进的足迹,往东去了。她背着包徒步飞奔,跑了一个时辰,翻过两个山包,总算看见了一个寂静的村庄。
美铃看村内人家都熄了灯,什么声息都没有,便不敢前去打扰,自己从后墙翻入,溜进了一家人的空牛棚,躺在稻草上准备睡了。
美铃翻了个身,感到胸口有东西压着,这才想起师傅给她的锦囊。她眼珠一转,腾地挑起,到了月光地里。
“你说我得有事才能看,我今天偏就要看……我可等不及……以后要是丢了,想看都看不见……”美铃被捡回后很快便习得读写,在观里没有少读书,她自言自语着,打开了第一个锦囊。她就着今晚亮堂的月光,眯着眼读出了第一个锦囊上的诗句:
精卫填海海不静
锦鸡啼日日不起
力盖世兮终归寂
巨块入海澜易平
美铃哼了一声,道:“至于那么狼狈?太窝囊了吧!那要怎么办,你没说啊!”
接着她打开第二个锦囊,只见:
痛饮冰泉内难冷
异乡长夜独鼓琴
欲邂知音明复晦
气本流行岂静心
美铃若有所思,道:“这可是一转了。而且……这里面似乎有一个人?是谁?”
她打开最后一个锦囊:
奚我后 后来其苏
后自弃 以福属我
我持祉 永锡我类
后复我 唯灭唯行
美铃良久无言,末了道:“这是何意?可真是故弄玄虚……”但现在也不可能回去找师傅问意思。她在月亮地里徘徊许久,想起师傅的话,自言自语道:“罢了,师傅也说我到时候才能打开,不定我到时候就能明白何意。”美铃又翻来覆去读了一番,自觉已烂熟于心,便将锦囊收起,躺下睡了。
美铃一觉醒来,发现日头已经升起,一下从草上翻起——她从来都是听见鸡鸣就起的——但此地怎的听不见一声鸡鸣呢?
美铃走出牛棚,环视红日照耀下的小院,还有院墙后的村庄。
看不见一个人。
甚至感觉不到人气。
美铃脊背一阵恶寒,飞起脚步,跳到路上,只见路上满是纷乱的脚印,还有两撇新鲜的车辙,两副破损的炊具给扔在道路一侧。
美铃像是挨了迎头一击,呆立在原处,怔怔地出不了声。
突然,她感觉到某处气的颤动,便撒开脚步,冲进波动来处的屋子,大喊道:“喂!有人吗!还有人在里面吗!”
没有应答。
面对那环堵萧然,美铃扫了一眼,一个箭步向前,哗啦地将角落里的小柜子打开——里面蜷缩着一个妇人和她怀中的婴儿!那女人见了光,便撕心裂肺地尖叫,什么也不顾了。婴儿听了母亲的尖叫,也被惊醒,大哭起来。
“你别怕!你别喊!我不伤你……”
女人没听她说话。
美铃吸一口气,吼道:“姐!你再喊,兵就来了!”
女人脸上的神情完全凝滞,也不敢叫了。
美铃缓缓后退,让自己完全暴露在阳光下。张开手道:“姐姐,我是外村来的,这里是怎么了?”
女人的瞳孔睁得铜铃般大,许久才小声问道:“真的?”
美铃举手笑道:“真的。”
女人抱着仍在啼哭的孩子,慢慢走出柜子,站直了腰看美铃。
美铃张开双臂对她笑笑:“姐。”
女人盯着美铃,嘴唇抖动着,最后站在空荡荡的屋中,抱着孩子,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美铃安抚了好一阵,女人这才平复。美铃问她:“你家里的其他人呢?村子里的其他人呢?”
女人脸颊上还挂着泪,声音颤抖着:“昨天下午兵来了……我男人就把我和孩子塞进柜子里,我只听见外面乱得很,什么也不知道,睁着眼睛到了现在……我看这……什么,什么也没了……我男人,公公婆婆,还有我十三岁的儿子,都不见了……”她又啜泣起来。
美铃听了女人的话,不知所言。随后道:“姐姐,我这里有吃的,分你一点吧。”说罢她回到那个空牛棚,把包裹拿来,拿出了烧鸡炊饼,分予那妇人。女人连声道谢收下了美铃的好意,她坐在榻上,口中嚼着饼,双目中只有茫然。美铃坐在她身旁,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来安慰她。
太闷了。满目萧条的屋子让美铃浑身不自在,她说去附近看看还有没有活人,起身出门。她翻进院子,打开门——一个衣不蔽体的女人正直直地在她眼前晃荡。她倒吸口凉气,差点摔倒,随即冲上前,把那挂在捆成绳床单上的女人弄下来。只发现她早已是冰冷僵硬,没了气息。
“这……这是……”美铃的声音在抖。
“恐怕是被兵污了清白,没脸活着了……”那女人抱着孩子,来到了她身后。看来她还是不敢一个人在屋里待着。
“莹莹姐……你死得好惨啊……”女人又啜泣起来了。
美铃起身,往村子深处走去。这个村子比三柴村大一半,现在却几乎成了空村。越往中心走村子便越混乱,地上开始出现血迹、箭矢、死尸,甚至有一座屋子被大火夷为平地。美铃从柜子里找出三个,井底拉出四个,床底下叫出两个,一共二男七女,再加上之前的那对母女,就是这座村子仅剩的人口。
美铃在这些人曾经的家园中穿梭,翻找。她把整个村子翻过来找了两遍,依然是这个数。美铃头一次感到奔走可以如此疲惫。她找完第二遍,双手撑着,趴在地上,只感觉头顶青天正砸向她,眼中只剩下死者僵硬无神的脸,还有生者茫然恐怖的眼。她还想起来……这不就是她赶走的兵么?她把兵赶到这里来了。
她吐了。
她吐了一地,将胃中剩余不多的食糜倒出后,还在往外吐酸水,好久才回复过来。
这之后,美铃把所有人集合在一处,要把所有食物散给他们。但他们说不必,大家家里多少藏着粮食,没被拿走。他们找出两张尚能支撑的桌子,到一个人家里,吃劫后第一顿饭。美铃没说话,只听他们诉说。
“家没了。”
翻来覆去无非一句话。
美铃听他们说兵来时是如何的可怕。他们似乎来时火气就很大,对这个村子没留下什么情面。不知是谁冲撞了军爷什么,突然就厮打起来,他的兄弟也来帮手。最后军爷生气了,全村的男人,一些被打死,大多数被抓走,能跑的则带上妻小,打点军爷一番,逃到别处去了。许多人在家里的两辈男人给带走后,选择举家跟随……总之,一夜下来,村子只剩下十一人。
“啊……”美铃面对他们的倾诉,只知道最简单的应和了。她低着眼,害怕看她们的眼睛。她第一次胃口那么差,以至于没有菜也只吃了一碗饭。大家也都只是絮絮说着,仿佛是忘了多吃。
“那……诸位以后要作何打算?”美铃找到一个空隙问他们道。
“看着吧,幸好他们没糟践庄稼,今年不至于绝收。如果还有什么变故……我可以投奔亲戚。”一个年长些的男人如此说道。其他人大抵也是这个态度。
“那妹妹,你现在要去哪呢?这兵荒马乱的……”一个女人问她。
美铃突然意识到,如果她接着前进下去,她可能还会遇见相似的村庄。到时候又是无尽的变数。她要去哪?要去到另一个村庄,看另一出惨剧么?天底下似乎总有些东西是由不得她,纵使她有超人的身手,也许救了这一村,但另一村也躲不过。便是把那些兵都杀了吧,那谁来杀杀人的贼呢?
她端着碗筷沉吟许久,喃喃道:“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走了。”
一个大姐建议道:“现在兵荒马乱的,道路不通。要不你就待在我们村吧?现在很多房子一时都要空下来,你可以暂时住着。等一个月后稻子熟了,我们也可以多一个帮手。万一有兵来了我们也能相互多一个照应。”
“那咱们现在如果要照料庄稼的话,咱们就走不开了。今后不定还有没有兵会来,如果要保险的话,咱们还是一起去投奔某村吧。最近的村子要走一个时辰的脚程,咱们不如就此收拾了细软,去那里投奔。”一个老妪一面吧嗒吧嗒地用牙床着饭,一面如此说道。
一个年轻些的女人放下碗筷道:“阿嬷,这你就不知道了。如果真的还有兵要来,咱们现在无论去哪个村,不都是和那个村一起白搭么?我看咱们现在待在这里就是最好了。兵来了,看见咱们这里没人,自然就不至于抢掠——咱们甚至有机会全躲起来。”
另一桌的人听见了这番话,直接走过来讨论,但众人莫衷一是。
一个络腮胡子的男人从吃饭起就时不时斜着眼打量美铃。他看着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对美铃笑道:“我看你不像常人,小妹。哪有女人这个时候这身打扮,到处乱走的?而且你的头发也太扎眼了些。”
美铃笑笑,又对他做了个眼色。算是默认了男人的疑问,也要他别再多嘴。她起身,迎着在场所有乡亲的目光,提起声音道:“乡亲们,我有点意见,听我说一句吧。”
众人都停嘴,看这器宇不凡的少女。
美铃清了清嗓子,纵身一跃,蹦起三丈高,骨碌地翻身落下,荡起黄沙一片。在众人惊诧的眼光中,美铃拱手道:“如诸位所见,小女子红霖垚红美铃,乃是十里外三柴山上仙人玄静子的徒儿,刚刚下山修炼,便遇此大乱。但以美铃的身手,定能在乱兵中,保乡亲们周全。如今十里外的大柴村,人丁也少,美铃想带乡亲们去那里,咱们一起相互照应,我也就能保住两村的人了。”
她的讲话没有赢来掌声,反而招来几束忧虑的目光。一个大姐问道:“妹妹,咱们相信你有这个身手,但咱们过去了,跟人家非亲非故,他们又未必有足够的屋子和粮食收咱们,而且这个兵乱又不知何时才停息。咱们过去了,该如何安置下来呢?”
“而且,一村人的庄稼都在这里,一个月后就可以收了——甚至更快。咱们百来亩地,就让庄稼烂在地里,或者给人盗收了去,就太可惜了吧?这么大一片,咱们几个人在这里打理就已经够呛了,巴不得多来几个人呢。”坐在另一张桌子上的男人如此道。
美铃思索片刻,问道:“我跑起来快,到时候要收了,便背着诸位回来收稻子如何?”
几个人都摇头,道:“哪能这样?此时照料庄稼,可是走不开的。”
美铃挠挠脑袋,又道:“那么……”随即声音便小了下去。
将大柴村的人引来此处么?尽管这里比大柴村大不少,但民宅各有其主,怎能保证来此地的村民就能完全管好自己的手?而且如果他们过来,不也废弃了他们的田地?到时候他们过来,帮忙收了稻,那又要怎么算?
此地乡亲的余粮皆不多了,等的就是一个月后的收割。此时将他们带到大柴村,又似乎难以支持,其间若是又起了什么变数,更是负担不起。
怎么办?
美铃抓着头发,最后吞吞吐吐地道:“那……便这样吧:我自己每天在两村间来回巡视,若是看见有兵来,便回来告知你们躲避。如何?”
这一回乡亲们皆点头,两个男人道:“我们也跟你一同去放哨吧,也许还可以找上那边村子的人。”
“甚好。”美铃是踌躇志满,便接着和乡亲们讨论起别的事来,直到正午。诸事皆有定数,美铃便飞奔着,往大柴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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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垚:yáo,古同“尧”,形容山高,多用作人名。  发表于 2021-3-16 2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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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3-22 18:28:1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怒海客 于 2021-3-22 18:33 编辑

美铃和两村男人商定:大柴村的男人盯住自家村西边的路径,朱家庄(她后来才知道那里的名字)的两个男人盯住村东边,看见有兵来便学鹧鸪叫,彼时村中全员便带上粮食往山间撤离。美铃则在两村之间的山包上巡视,若是某村有兵来了,便去另一村报信,领村民撤离。幸好两村出入皆要过山,这样就可以从山上俯视,也不会先被兵发现。
美铃在山间巡弋了两年,其间来了三拨兵,两拨是官,一拨是贼。第一拨官从西来,接下来那拨贼从东来,最后那拨官——似乎旗号与前一波不同——也是从东边来的。
三次兵来,大家都早早撤到山上,家里没法带走的财物基本被劫掠一空,但没有一人被劫走或丢掉性命。到现在,大家都已经开始拿兵开玩笑,只等着下一次上山打狍子。几个男人还在劈木头做新的家具。
转眼间又到了初雪的日子,今年的初雪来得奇快,冷得也奇快。男人们找美铃商量了,说今年冷得早,守在雪地里手指会冻掉的,又不能生火。看这天气也不适合行军,要不雪融之前就不守着了。美铃想想,觉得有理,便从山中的草棚中出来,在大柴村李家住下。
腊肉腌菜永远是那么下饭。美铃一起和李家人吃完了晚饭,闲步院中,看山坡上的新雪折射夕日的金光。傍晚的天空见不到一丝云彩,三山静立在被金碧辉煌与蔚蓝深邃二分的天空下。
阿正走到院子里,倚在篱笆上,仰面看山与天的交界。他回头问美铃道:“姐姐,你的师傅知道你就在山下待着吗?”
美铃想了想,道:“她应该算得到的。”
“那你怎么没上山找过她帮忙呢?”
“我下了山,就不算她的徒弟了。”
阿正脸上有些遗憾:“这样啊……但情分在这里,你就不求求人家?”
美铃道:“我和她说好了,以后不再找她。”
“诶?我看你们相处得不挺好?”
美铃神秘地将手指放在嘴边,道:“这位善人*,你再问,就要泄露天机啦。
天要黑下去时,村口来了一个老头,身上扛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他拄着竹拐杖,磕到路上石头时,会有叮当脆响;须发皆白,青黑的外衣破了几个大口子,呼呼地漏风。
村人见有生人来,都把头探出门外。
上次与官兵对峙的那个男人走出来,主动上前问道:“老先生,天色不早,您还走路么?这兵荒马乱的,您一人走夜路太危险。来我们家歇一晚如何?”
老人咧开不剩几颗牙的嘴巴,含糊笑道:“多谢,不过我快到了,不妨碍再走一段。”说来也奇,他是完全佝偻的腰,但脚速却与壮年男子无异。
“您要去哪?”
“我要去那山上,见老朋友。”说着,他手指向三山的中间。
“啊呀,那山上,可不曾住人……”男人说到一半顿住了,看了眼老头子,老头也笑眯眯地挤了挤眼。
“不过,在这之前,我还要找一个小友……”
“是谁?”
“喏,到了。”说着,老人在一处篱笆外停下了脚步,转头,对着同样看着他,屏息凝神的小红,红霖垚,红美铃,微微一笑。
他拿拐杖敲敲柴扉,道:“丫头,开门。”
美铃忙过去把门打开,问老人道:“老先生,您……认得我?”她第一眼见到那老头,尽管探不到他的功力,但就是感觉到一种难以言说的亲切。
老人旁若无人地迈进了院子,答道:“不能说很熟,但我就是认得你——我走了一天,也乏了,屋里借我歇一会吧。”
在美铃的张罗下,不到半刻钟,老人就已经安坐屋中,解开包袱,拿出半个馍嚼起来了。李家人看美铃对他如此敬重,都不敢怠慢,收拾完家中,夫人李氏去厨房给客人熬粥,其他人要么到房间里,要么去亲戚家坐了。
美铃端茶过来,问老人道:“老先生是认得我师傅?”
老头仰头将茶一饮而尽,满足地喘了口气,答道:“见过面,不过我忘记她叫什么了。今天我就是上山去找她,不过在这之前,我想先见见你。”美铃看见他两鬓边满是灰黑色的斑,双眼上结着层薄薄的翳;指甲是枯黄的,指节棱角分明,指头粗短,满是老茧;胡子长成了一簇簇,想必是许久未修。
“老先生找我是为了何故?”
老人没有应答,他眯着眼睛,指着身旁一处,道:“来,霖垚,你拿你的行李过来,坐在那里。”
红霖垚呆立在原处,几乎是震悚起来。她好久才回过神,大声问道:“老先生!你到底是何方神圣!”霖垚这个名她只和阿正阿登提起过,其他村人都只叫她美铃。而她面前的老人,才刚刚与她见面不到一刻钟。
老头子不为所动,他挤挤眼,笑道:“你快去,再不去我就走啦。”
美铃把自己的一整个包袱抱了过来,坐在老人身旁。老人打开包袱,拿出一支竹笛,一张木琴,道:“你师傅给了你琴和笛子吧?”
美铃点头道:“是了。但没怎么碰过。”
“会吹弹么?”
“不会,师傅没教我。”
“拿出来,我来看看。”
美铃把琴和笛子捧出来了。
老人轻抚笛与琴,脸上流露出微笑。他问美铃道:“它们可有名字?”
“琴叫【薰风】,笛叫【柳间】。”
“甚好——你觉得它们怎么样?”
“我不知道……我没用过它们,怎么知道它们好坏?不过,它们看着……似乎没甚么稀罕之处。看着就像一截木头,一段竹子。这个……不怎么样吧。”
老人眼底闪过一束光,笑道:“好——那我教你弹琴吹笛,你学么?”
“学!”美铃坐直了腰。
“好。”老人把琴与笛还给美铃,自己摸出一支笛子,竟与柳间没有两样。他笑道:“我不想打扰主人家太久,你一定要好好看,好好学。我就把章法交给你,你要牢记于心,多加练习,某天自己便通了。”美铃看他的口气里是不想答她的问题,便不多问了,专心随他学琴学笛。
两个时辰下来,美铃已经找准了所有音位,指法学了个大略。老人看着撒进门户的月光,道:“时候不早,你也学得很快,我就教到这里吧。以你的悟性,自己摸索便能摸出路子来。”说罢,他三两下收拾起包裹,起身出门。
美铃忙跟上,对他道:“老先生!您教了我两门技艺,如今又要离去,霖垚今后何以为报?”
老人回首笑道:“霖垚,我问你,练琴的一字诀是什么?”
霖垚答道:“是‘气’。”
“那么练笛呢?”
“也是‘气’。”
“你记性很好。二者区别何在?”
“笛之气向外,欲充盈天地;琴之气向内,欲敛养中心——这都是您刚教给我的。”
月光隐隐勾出老人脸上的笑:“你一定要给我牢牢记住,闲时便练练。你若是哪天能悟出个中奥妙,便是报答我了,也不必再来找我。我可活不过你——哈哈哈!”
美铃一时无语,看着老者回身,迈开步子,又上前追问道:“老先生!您是哪里人,我还不知道呢!”
老人挠挠银发稀疏的脑袋,回头道:“我啊?我就是个穷打柴的。住在十里开外,懂点手艺。仅此而已。你有别的地方要去,有别的人要见,他们有意思多了。就是这个村子的人,也比我有意思。问我一个半截入土的家伙,为什么不去问问他们呢?”
“啊。”美铃眨眨眼,复问道,“老先生,您知道我要去哪里吗?”
老人挑挑眉毛,抬起拐杖,直直指向村子小路的一头。
“到那平坦开阔的天地里去。你要回那里去。”
“‘回’去?”
“嗯。回去。今晚就起行吧。兵乱恐怕还会持续很久,你不会在这里等几十年吧?不如今晚趁夜色,走远一些。”
“那这里……”
“相信他们,他们有办法。你在这里也只是在帮忙而已吧?办法之外,便是命数了。我就讲这些,不必再送。”老人说罢,推开柴扉到了路上,头也不回。
老人的话在美铃脑海中织作一团,当她回过神来时,路上只剩下清淡的月光了。
美铃向老人所指看去——小土路在月光浸润下,在新雪掩映下,像是草间蛇行的痕迹,闪烁着绵延向日月升起之处。
一个时辰后,美铃收拾好行囊,带着全村人给她凑出的十个炊饼,一只烧鸡,两块腊肉,三双草鞋,两套旧衣服,踏着残雪起行。村口仿佛亮起流动的明星,那是全村人提灯相送。
“美——铃——姐——姐——”阿登扯开稚嫩的嗓子,喊了一遍又一遍,分不清是嗓音还是山在回响。
美铃飞奔着,头也不回,翻过一座又一座山头。她心中忽然明朗起来,她不必追问那老人是谁,她只用知道,她现在明白了她的方向——
回到那平坦开阔的天地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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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教徒称非道教徒众为“善人”。  发表于 2021-3-22 18: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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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3-28 15:18:32 | 显示全部楼层
【清泰三年(936年)闰十一月二十六日,洛阳紫微城】
炬火冲天。
紫微城的防备三天前就开始松弛,戍卒们喝酒赌钱开小差,开始收拾细软,顺走宫中物件。领头的火长见了本是该阻拦惩治的,但他们看着皇上日日宴乐悲歌,全无战意;城外军队一拨拨地降了契丹人的干儿子石敬瑭,不日就要杀入城中,便明白这回大势已去,保全性命要紧。于是火长队长们也都一气欺上,各谋出路。
两个时辰前,突然有禁军提着油桶向各处乱泼,点火;远处的玄武门也飘起了带火舌的黑烟。戍卒们不消问谁便知道,逃跑的时候到了。
“走也走也!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一群戍卒在城墙上吊了根绳子,准备溜下去。一个火长在排头张罗着,喊道:“一个个来!石敬瑭那厮还在郊外!咱们老乡几个一起回家去,一个也不能少!”他仰望空中是层层的彤云,再盖上一层黑烟,差点忘记了两个时辰前刚刚升起过太阳。不过现在这黑蒙蒙的,正适合开溜。他听着远处时不时传来的尖叫声,心里不住地发怵。尽管他心里明白现在所谓纪律已是倒进馊水桶的剩饭,但他还是神经质地环顾四周,只怕有人来抓。
人一个个下去了,只剩火长自己和另一个年轻人还留在墙上。
那后生只是瞄了一眼十来丈高的外墙,两腿便开始打战,连退几步,不肯抓绳子下去。他嘴里小声嘀咕,瑟缩着身子。
“狗子!你怎么现在怕了?!快抓着绳子下去!”火长着急了,把绳子扯到他面前,要塞他手里。
叫狗子的后生畏畏缩缩地道:“这太高了,我会抓不稳的……”
“你把靴子脱下来,用那两块凸出来的料子裹住绳子,就不会磨到手了!不疼就绝对不会松!你眼睛一闭一睁就下去了,更何况他们都在下面,会接着你的——快走啊!再不动我就削你!”火长双眼要喷出火,右手放在刀柄上作拔状。
“呜……”
“啊!得了得了!大不了我带着你下去!”说着他便伸手去抓狗子。
狗子突然暴发出一声惊叫,指向火长身后。
他猛地回身,看见一个禁军打扮的年轻男人,搭箭拉弓,两眼瞪得车轮大,嘴唇抖着,一步步向他们逼近,走得似乎有些不稳。他看见火长回身,便扯着熏黑了的嗓子大喊道:“你们,不许动!”
火长咽了口口水,瞥见他箭袋里还有箭,便不敢贸然冲上前。他一面松开刀,举起双手,一面暗里推着狗子往墙边去。他赔笑道:“哥!爷!咱们素不相识,怎至于一见面便剑拔弩张!你看现在这样子,石敬瑭就在郊外,万岁爷都不活了,你这还巡个什么劲呢!你家里也肯定有人吧?不如趁现在无人,与我一同出城去,各谋生路,不是最好?”
那家伙停下脚步,但双眼还在晦暗中闪着冷光,手也没有松开的打算。
火长额头沁出一层冷汗,大声道:“爷!我等都是一介草民,家里尚有妻儿老母,身上除了干粮便别无财物,你杀了我们两个,能拿什么好处?能挡他们进城么?到时候城里要死那么多人,我们什么办法都没有,那您保全了两个,不也是功德一件?我、你——啊呀!谁想死啊!您今天就是不走,您睁只眼闭只眼,放了两只老鼠,又有何妨?何必要脏了自己的手,白白造杀孽呢!”
男人口中冷不丁地爆出一串话:“回家……回家!俺三天前就知道……就知道我村子的人全没啦!你们是死是活,俺……俺才不管!反正,现在这里也要没了……”
火长听出他喝醉了,暗觉不妙,他用身子护住狗子,把他往墙边拉。
“还有、还有啊……翠翠给那个狗皇帝,狗皇帝!拉去楼上啦!我刚刚才知道这个……你**的……老子还活个**!你们**的也别……别想!”松手,弦响,下一刻,箭矢已经穿透了火长的右手掌。
“唔!”火长的脸变成惨白色,拧作一团疙瘩。他猛推了一把狗子,吼道:“走啊!”后生一个趔趄,抓着绳子跌下了城墙。
火长无暇去看狗子的安危,他左手把刀从刀鞘中抖出,低着身子,用蛇一般的步伐向他冲去。他迸出全身的劲,冲那家伙大吼一声,竟直接把他新拿出的箭吓掉。
看他的箭掉了,火长便翻过手来,给他的天灵盖来了不轻不重的一刀背,正正将他磕晕过去。
“且慢!”火长背后鹜地响起一声断喝,没等他回过神,他便从背后被反剪了左臂,生生地摁在地上,动弹不得,手中的刀也被夺走。
“大人饶命!饶命啊!”面对这等身手,火长只有求饶。
“你要杀他么?”一个低沉的声音,像是人得了风寒。
“哪敢杀人!反而是这厮喝醉了要杀我!我刚刚只用了刀背砸他呢!”
上面的人片刻无言,最后放开了他。火长翻身来看,看见一个俊秀的后生,额头宽大,裹着头巾,只是眉目漂亮得像个女人。火长问道:“少侠好身手,只是今日为何在这里?”
少年道:“故人托我来这里救人。我问你,你可识得一个叫李翠翠的丫头?她后颈上有棕色胎记。”
火长眼珠一转,想起男人说的话,便指向远处的玄武楼道:“她恐怕是在那楼里面。凶多吉少了。”
少年焦急地嘁了一声,对火长道:“我刚刚是爬着墙上那条绳子上来的,刚刚上面掉下来一个小子,我接住了。现在下面的人似乎都在等你下去,你快带着这个人走吧!”
火长忍痛将箭拔出,草草包扎了手掌。他看着那男人,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尽力背起了他。他问少年道:“少侠,我等先跑了。现在城里的守军逃的逃,散的散,四方的大门皆敞开着,你到时要找咱们,便去南郊树丛中来找如何?但……你一人深入,太危险了。就为了一个现在可能已经没了的姑娘,值得么?”
少年没有答话,自顾自撒开腿,转眼间没了踪影。
火长扯着嗓子大喊道:“少侠——如果找到了人,就来城外找我们吧——好给这个年轻人一个交代——”
远处竟真的传来了一声答应:“噢——”
【玄武楼下】
诸位不必多猜,那少年正是扮了男装的红美铃。她在风雨飘摇中漂泊了数十年,身上添了几道疤痕,多了几分武艺,吐息间多夹了一丝血腥气。她现在不为哪个爷做事,仅是四处游荡,甚至就是要跟军爷们作对。她今天保这个村,明天帮那座屯。如今有关她的传说已在军中和中原民间传开了。她还结识了不少神仙鬼怪,他们但像她这般,在乱世替草民两肋插刀的,还真的没有别人。
有一个道长在美铃负伤时收留了她,美铃躺了三天便起身告辞。临走前,道长问她:“你这般拼命,是为了修为?为了找人?还是要报谁的恩情?”
美铃郑重其事地在道观门口想了一刻钟。最后她起身,眼睛看着道长,轻声问道:“你们为什么不下山去?”她不等道长回答,便纵身向山下跳去。
她四天前正在奔波途中,突然发觉自己到了三柴山下。凑近一看,发现大柴村还飘着炊烟,大喜过望。李家还在,她见李登已是天命之年,有了自己的家室;李正须发皆白,也有了儿孙;而自己,只长高了一寸。一番嗟叹寒暄后,阿登抓着她的双手,落泪求她,说他的小女儿翠翠去年被朝廷抓去,杳无音信。如今他听说胡人就要杀进京城,心急如焚,只求美铃去洛阳一趟,进皇城带她回来。无所谓死活,就是能带一截头发回来,他全家也会感恩戴德的。她后颈有块不大不小的胎记,特别好认。
尽管他们连翠翠是否还在洛阳的把握都没有,但美铃没有拒绝的道理。她日夜兼程,逢人便打听军情,发觉自己在跟几十万大军赛跑,便干脆不睡觉,终于赶在晋军前锋之前到了洛阳。此时洛阳防备已是完全荒废,城门口只看得见出去的人,拖家带口的,兄弟合伙的;行脚的,坐车的;戴冠的,光头的……这洛阳城就像个充了水的皮囊,外力一挤,它的锦衣布衣,三教九流,便都向四处流散。
美铃如何进城,且不赘述。现在她到了已是一把火炬的玄武楼下,她看见楼下窜出一个慌张的太监,手里提着大包小包,便逮住他,问道:“喂!里面还有多少人!”
太监一面紧紧抱住怀中的小包,一面摇头摆手道:“我不知道,不知道!”他身子筛糠似的颤抖。
美铃皱眉,再问道:“我不是贼!你告诉我,楼里面都有哪些人!你要是能给我指路,我还带你出城,保你周全!”
老太监稀疏的白眉毛一动,吞吞吐吐地问道:“你这话当真?”
美铃急了:“我不骗你!你快点说,我要进去救人!”
“里面啊……万岁爷,太后,几个王爷……还有几个他们喜欢的丫头小厮……剩下的人多少跑出来了吧?不知道,放火的就我们三个公公和两个军爷,没别人了。”
“丫头都在哪?”美铃抓住太监的肩膀,眼中要冒出火来。
“都关在……都关在三楼东北角的小房间呢——我就是奉命做事!奉旨——”
美铃直接打断他:“得了。你说的是实话?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太监被吓得不敢看她的眼睛,喊道:“我骗你做什么!现在什么都没了,难道你还要进去么!里面是堆了金银财宝不错,但肯定都融的融,裂的裂,成灰的成灰啦!救人就别想了!你要上楼去,那就肯定得过大堂,现在那里烧得最旺!大侠,我也不求你保我,你就放咱一条生路吧……”
美铃蹙着眉毛,扫了太监一脚,把他哗啦地摔在地上,随后深吸气,双拳往地面一捶,激起几块墙一般的土,同时老太监脚下一陷,土堆拢上来,将在坑里的老太监生生盖住,顶上留了个口子透气。她对着土堆顶喊道:“你乖乖呆里面,不准走动,等我回来,就把它解了。你可明白?”
老太监在里面没回声,美铃只当他吓傻了,不再理会。她面对玄武楼,脚底生风,腾空而起,向东北角飞去。
美铃升到空中,目光触及之处,看到的是黑铁凝作的天,以及压在天底下的焦土。眼前唯一的亮光,是那蚕食一切的火焰。
美铃闭目凝神,将气逼至丹田。随后,她怒目圆嗔,口中大喝一声,眼前的木墙,火舌,统统被气浪震得碎裂飞散,滚滚黑烟狂乱地从房中飞舞而出。
美铃再飞近了些,她手掌向外,双臂伸直,大喝道:“给我退散!!”
又是一次震荡。楼的另一侧轰地一声,每扇窗,每道墙缝,都冲出大股大股的黑烟,还有火舌——她将火与烟推到了房间外。
美铃跃进房中,只见三个衣着绮丽的女子抱成一团,蜷在房间角落。她忙上前,发现她们都已不省人事。幸好她们都是娇小的身形,美铃一把抱住她们三个,径直飞下楼去。刚落到地上,她便听见背后喀啦一响,转头一看,整座高楼从三楼处开始断裂,很快断作两截,上面几层楼硬生生地摔落在美铃对面那一侧,冲起火光,气浪与巨响。
*的……”美铃用身躯挡在气浪和女子之间,她迎面看着这光景,无意识地轻轻摇头。
她很快回过神来,上前查验她们的死活:三个人都还有微弱的气息。
美铃大喜过望,运气起手,朝她们的胸口各打了一下,三个女子很快就大声咳嗽起来,慢慢翻身。
美铃瞥见左边那个女子后颈上有块影子,忙把她翻过来一看,果然是块胎记!美铃忙摇醒她,问她道:“姐姐!你是不是李翠翠?”
“咳……”她的嘴里尽是烟尘,只能沙哑地吐气了。
美铃忙摸出水袋,给她灌了几口。她拼命地吞咽,最后终于长舒出一口气,两眼撑开一条缝,看着美铃。
“姐姐!你是不是李翠翠?”美铃抓住她的肩膀。
“嗯……啊……”她还有些恍惚。
“你是不是大柴村的人,你爸是不是叫李登?”
“嗯……”她总算是点了点头。
“太好了!”美铃狠狠搂了翠翠一把。
“妹妹,你是……”翠翠显然不明所以。
“先不说这些了,我先带你们出去。”美铃转向另外两个女子,拍醒她们,给她们喂水。随后她一跺脚,那老太监便被大地吐了出来,狼狈得很。
美铃弯腰,没好气地问道:“公公——还活着吗?”
“咱半条老命没咯……”他喘过气来,一手敲着背后,一手还抱着那小包裹。
美铃走到四人面前,道:“事已至此,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都不准再提,活命要紧。从现在开始,你们只要都听我的,我便能保你们四人周全。可明白了?”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声喝:“什么人!”原来是两个禁军老爷。美铃没回头看,她再一跺脚,地上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横飞起一人高,美铃一个跟头,翻身一扫,下一刻那石头就已经打断了那军爷的小臂。他涕泗横流,抱着变形的肢体,被他的同伴拉走了。
美铃回头再问道:“可明白了?”四人自然是对这从天而降的奇女子点头如捣蒜。
美铃带他们跑到了城墙根,对他们道:“你们手拉着手,排成一排,然后排头的牵着我——翠翠,你站排头吧。”
美铃深吸口气,双手触碰那青黑的石壁,忽地发力,一摁——她的双手微微陷入了壁中!她牵起翠翠,带着后面三人,往那壁上迈出了步伐——她竟如壁虎一般,在直立的城墙上行走!
“这……”后面三人见状,都惊慌失措,最后面的老太监想跑了,却发现手掌麻木不可屈伸,就是死死扣着前面姑娘的手。其余三人都有如此的感觉。
美铃回头笑道:“一点小手段而已。这么带你们出去最快最安全,但你们未必会听我说话,所以只好委屈你们一下了。这个没什么好怕的,你们不要看下面,调整好呼吸,往这墙上走便是。踩在上面就像踩在地里一样,没什么好怕的……”
没有回头路了,现在就是逃了也不定会被哪个军爷逮住,不如就听她的。四人便迎着头皮上前了。她们一个个踩上城墙,发觉墙仿佛抓住了她们的脚底,让她们可以直接向前迈步。
美铃看见所有人都上来了,便回头道:“咱们快一点,免得有人放箭。”说罢她直接撒开双腿,奔跑起来,身后的人都被拉扯着,糊里糊涂地摔倒了城墙顶上。美铃又拉着她们下去,眼睛一睁一闭,她们就已经到了皇城外。接着又是一番稀里糊涂的飞奔,她们又到了洛阳城的南郊。出了城门,又跑了一阵,直到那老太监发出一声惨叫,美铃才停下来。
“公公!怎么啦!”她忙上前看。
老太监跌坐在地,哭喊道:“不跑了,不跑了……大侠,神仙……饶了我,不跑了……我脚像是崴了……”
美铃环视四周,看城墙在她眼中只有一根手指头那么高,四周也没什么人了。又看见三个女子都跌坐在地,气喘吁吁。便答应道:“好吧,咱们歇一会。我可能跑得急了。”她看见不远处有条小河,便跑过去,打了一袋子水,给成了花脸的三位前宫女清洗。她一面拿手巾给她们擦脸,一面道:“你们都把华丽的衣服脱干净了,直接扔掉,或者打包起来。要不然会被路上的贼人盯上……我在外面和一群人有约,他们答应我会保你们周全。我到时带你们去找他们,你,”她指着翠翠,“你阿爸托我带你回村,我会直接带你回去。”
“真的吗?”翠翠脸上还带着疑虑。
“我才不骗你呢。我都知道你这么多事情了……你小时候可听你阿爸说过‘赤发’救了你们一村的人的事情?”
“啊,是……”
“正是在下。”美铃唰地解下头巾,一头赤发哗啦洒下,即使在漫无边际的阴暗中,仿佛也发着微微的红光。
“呀!您、您就是那个美铃姐姐!”翠翠眼中闪着光芒,手不自觉地攥住了心窝的那块布。
美铃笑道:“等我送她们三个到了朋友那里,我便带你回家,可好?”
“大恩大德,小女子感激不尽!”她脸上还挂着水珠,笑成了一朵出水芙蓉。
难怪她会被皇帝看上。美铃暗自想着。
修整片刻后,美铃背起自称崴了脚的公公,带着她们三个,往约定的地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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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4-10 05:26:56 | 显示全部楼层
内啥,这是存活确认。
连载是不可能鸽掉的,这辈子都不可能鸽掉的。
最近正忙着搞学校的调研,同时也在筹备【偷光】的付印事宜。所以,【命运】这边,摸了一点(
请读者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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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4-17 10:15:19 | 显示全部楼层
美铃带着她们穿过洛阳郊外的小林子,往约定的地点去。跑了半路,美铃便把那老太监放下来——她知道他腿脚没事。那老太监落了地,仿佛是蹙成一团,彳亍着,最后在美铃目光紧逼下,总算走了两步。看见美铃轻轻地笑,他只得陪着笑,快步跟着美铃。
路上,那家伙怀中紧紧抱着那小包裹,神经兮兮地张望,在一队人里面推挤着,到了美铃背后。美铃的后背被冷不丁地推了一把,她大喊一声,燕子似的回身,反手擒住那手,把背后的人摁在地上——正是那老太监。他咬着发白的唇,额上满是冷汗。美铃大喊道:“你做什么!现在还开这种玩笑?”老太监强忍着老骨头被掷在地上后全身的疼痛,挤出一丝笑,问道:“少侠……爷,咱们这是要去哪,什么时候才到啊……”他即使这样,却依然抱怀中包裹更紧了,简直是要把它塞进自己肚子里才放心。
美铃嘁了一声,答道:“不早就和你说了么!去南郊十里外小树丛中间的空地!这里我熟,至少比你这关在宫里的家伙好。两刻钟之内就能到了,你莫要急。”她皱眉打量着那太监,冷不丁发问道:“喂!你怀里到底抱着什么啊!我之前让你把那大包内的财物都扔掉,仅留下干粮和盘缠,你照做了。但你就是死活也不肯丢下这小包,甚至碰都不让我们碰!咱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你却连松口都不松一下。这合适吗?”
老太监敷着层薄黄翳的浑浊双眼没头苍蝇似的乱转,狠命眨巴,口中像是含了浆糊。直到美铃揪起他的领子,简直要把他整个提起时,他仿佛才得了清醒,大叫道:“少侠饶命!饶命!小的现在还不能说啊!等到咱们完全安全了,您想看就给您看个够!”
“哦?”美铃稍微软化了些,“莫非是什么宝贝?”
“是了是了,可是一个大宝贝!咱们现在——我先不说,您也别问……就是,咱们什么时候能安安稳稳坐下喝茶,到时候我也许就可以拿出来给您看了——话说,咱们要去找谁啊?”
“找朋友。”
“什么朋友?”他扯着沙哑尖硬的嗓音,“您也一直没和我们说呢!”
美铃挠挠脑袋,道:“我之前不跟你们说,是怕你们害怕,都跑散了。但现在,你们只能跟着我了。”
“啊?!”太监两股开始打战。
“是十几个兵啦。听着口音像关西的,他们现在应该都丢了盔甲,要偷偷回老家去。我打算让你们跟着他们,也能有个照应——总比我一个人带着你们好吧。”
美铃发觉不仅是老太监宛如见了无常一般的惊惶,三个女人也都面露难色。她忙接着道:“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但你们现在也别无他处可去了吧。他们都是乡下来的,进京服役不久,不像有坏心思的。这般的乱世,你们肯定也不敢没个归宿吧?你们信我,我不可能把你们交给不靠谱的人的。”
“我呢?我呢?”老太监瞪着眼,几乎是要鼓起来,碰一碰便可以漂浮了。
美铃皱眉回首一瞪,撇嘴道:“你还聒噪?能活命就差不多了!大不了你现在就回去宫中,给新皇帝倒屎盆子啊!跟我们出来作甚!”
老太监听美铃这番话,反而流露出一丝犹豫的神色。
美铃眼中有光一闪,道:“但你实在是不老实啊,一直都神秘兮兮的。要是把三位姑娘的行踪暴露给贼人怎么办?”
他像是吃了记闷棍,不说话了。他低头看怀中的小包,也知道美铃此刻也正盯着它。
美铃放过了太监,回头看三位姑娘。其余两个仅是无奈地嗟叹,唯独李翠翠此刻却跌坐在地,狠揪着手帕,哭成了泪人。
美铃猛地想起城墙上的那年轻男子,忙上前拍翠翠后背,道:“姐姐,姐姐,你且停一停,你可知道那伙人里有谁么?”
翠翠一时没听清,稍稍收敛了些,抖着声音问道:“你说什么?”
美铃更加轻柔地道:“你猜猜,那伙人里有谁?”
李翠翠全数的眼泪都给吞了回去,她屏气凝神,仰面盯着美铃,半晌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小声问道:“是他吗?”
美铃笑着点头道:“不错了,就是他。”
她从地上弹起,差点撞上美铃的鼻子,瞳仁几乎要从眼中蹦出:“真的是他?”
美铃定定的给她确信的目光,答道:“真真是他。”
她绝对是想大叫出来,但又不敢,因此只是全身颤栗起来。她脸上挂着傻笑,绕着美铃打转,牵她的衣角,嘴里碎碎念着:“快走吧快走吧快走吧……”
如她所愿,而且由于天色也渐暗,美铃加快了脚步,在天黑前赶到了那处空地。她先让四人在树丛后待着,等她确认安全后再出来。
只见一伙男人正围着两团篝火坐在林间空地中,打点着行李。领头的男人左手上还包扎着,是那火长没错。只是他们全都脱下了盔甲,如今只是普通挑夫的打扮。
“大哥。”美铃张开双手双臂,以示善意。
一伙人见了美铃,神情皆一振,都起身来看这以轻功飞上城墙的奇人,但又不敢凑太近。火长拨开人墙,上前拱手道:“少侠,您竟然真的全身而退,实在是神人一般了——敢问,您要救的人,可救到了?”
美铃笑笑,挥手让树丛中的人都出来。她指着翠翠道:“这位便是翠翠姑娘。她的郎君在哪呢?”
火长使了个眼色,一个男人便到后面去,押着一个被反绑双手的男人上来了,正是那个喝醉了的禁军。他们到底还是提防着那家伙,而且他们也私下说好,若是美铃没带人回来,便把他杀了。
那男人现在耷拉着脑袋,合不拢的嘴角还垂着涎水,下巴的胡茬是几日未打理。完全是一个废人的样子了。
翠翠见了那男人,双手捂住小嘴,几乎忘记了呼吸。眼睛无法从他身上移开,却又不敢上前辨认。
“醒醒!醒醒!”火长给了他两个嘴巴子,抓起他的头发让他向前看。
“啊?”男人的目光本是游离着,但某一刻,他似乎捕捉到了什么,便向着那里聚焦,聚焦——他看清眼前是谁了。
他腾地挺直了腰板,只见红不见白的双眼又涌出了泪水。他全身,从牙关到小腿,都在震颤,好容易才挤出两个字:“翠……翠?”
劫后余生的李翠翠早已是以泪洗面:“闻天哥哥!”她什么也不顾了,冲上前去,不住颤抖的小手捧起情郎的脸庞,那脸上敷着用血、泪、污水、尘土和死皮混成的泥。
“呜!呜!”男人涨红了脸,吐不出一个字,他本想张开双臂,却发现双手已被反绑。他便死命挣扎起来。火长见了,笑着摇头,一把将那绳索斩断。这对大难不死的情人终于相拥而泣,难舍难分。
一伙前军人见状,都鼓掌吹哨起哄。几个后生带着嫉妒,大笑着踢他的屁股,完全忘了之前是怎么把疯疯癫癫的他绑起来的。
片刻后,所有人在空地中坐成一圈,嚼着干粮,商量接下来的去向,一会就动身。
火长对美铃道:“咱们都是关西一个村子里出来的,早就提前备好了干粮盘缠,足够咱们一行人抄小道西行回关内去。不知少侠有何打算?”
美铃答道:“洛阳一带一时都会极其凶险,我可以送你们过一段。但我此行其实只是为了找翠翠姑娘一个。她爹托我救她回家,某县的大柴村你们知道么?我到时候到那里要在大路上和你们分手,单独送翠翠姑娘回去,而且我还要继续行走。所以我只能保你们一段路。你们若是要入关内,我没法保你们全程周全。”
火长拱手道:“能有少侠相送,本已是万幸。岂敢再有奢求。”
一个后生指着老太监问道:“我说,咱们现在急着赶路,那还带着这只瘸腿的阉鸡做什么?”众人哄笑,把血气供上老家伙土灰色的脸。
美铃思索片刻,答道:“留你有用。你就说你是宫里跑出来的公公,见了人便说我们是你带出来的家丁。更何况你身上……”美铃顿住了,眼神紧紧咬住那阉人。
不必美铃敲打,那家伙看着身旁全是生龙活虎的汉子,怀里的宝贝硌着他,早就硌出他一身冷汗了——他现在已经走不掉了。若是还想好好活命,不如逢场作戏。更何况那四个女人都掌握着他的秘密呢!他可抢不过十几个男人!
于是他忙连连点头,差点闪着脖子。
“那其他两位姐姐呢?”翠翠此刻也不怕害躁,依着她的好哥哥,问美铃道。
美铃对剩下两个女子道:“你们说你们家都是在这个方向上,那好办些。但如今你们有听见家中的来讯么?”
二人都顿了一阵,都摇头。
“那不好办……”美铃思索着,“因为你看,他们都是要回一个村,然后你们又不是完全顺路。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和一群人分手,走山路回去吧?而且要是回去后,村中已经出了变故,你们到时又要怎么办呢?”
有后生听到这里,已经开始傻笑了。
火长眉头一动,起身对全体小辈道:“你们都听好了!从现在到回到村子里,我就是这两个姑娘的干爹!等我们带她们回了村子里,她们自会有好的归宿!男女有别,你们在路上,都给我安分守己!”他比在场的大多数人都大一辈,没有男人起他的哄,她俩也都对他报以感激的目光。
翠翠问闻天:“哥,现在咱们也无别处可去,你要不跟我回家去吧?我家里还有几块地。而且,我几个哥哥都不在了,我爹想要个儿子,他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男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终于含糊着答应了,末了还小声咕哝道:“去便去……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
事情大体有了定论,美铃和几个男人便拾起几个火把,踩灭了篝火。一行人趁着夜色匆匆西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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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4-24 07:15:51 | 显示全部楼层
不要问,问就是忙。
期中几篇论文总字数一万来字。
五一假期后也许有机会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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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5-9 11:31:59 | 显示全部楼层
一行人星夜兼程,大致走出了洛阳地方,大概再走两天一夜,美铃就可以送翠翠,还有闻天回大柴村了。一路上没有遇见甚么乱兵,倒是在第二天的傍晚看见了几个因饥饿倒毙在路旁的死尸,当中甚至还有老人小孩。它们身上没有刀枪之伤,都是鼓着水肿的肚子,男女莫辨;扩散的瞳孔在未阖上的眼睑间闪出幽怨的光,从路旁灌木间射出。这把三个姑娘和前头的汉子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差点大叫出来,都给身边人制住了。
几个人举着火把,围绕在惨死者周围。幽暗的火光在尸体上不安地跃动着,美铃、火长,在场所有经历了风尘生死之人的目光,都在随着火焰一起闪烁。他们有的未见过此等情形,有的已经习以为常。美铃背过身子不看;翠翠将眼睛埋在闻天的手臂里;两个女子紧紧抓住对方,不敢多瞟一眼;男人们也多跳了一拍心跳,一个汉子对同伴窃窃私语:“他们似乎没把谁吃掉,就这么饿死了,也是稀罕。”另一人答道:“你这傻子,没见过就乱说。之前路上肯定已经吃过了,现在没人好吃了,就饿死在这里。”
火长看着那躯体,良久道:“去,把他们身上还能穿的衣物取下,有用的东西都收过来。天气要凉了。”
汉子们默默照做,翠翠悄悄到美铃身边,轻扯她衣袖,小声道:“姐姐,真的要带着死人的东西一起走吗?”
美铃摇头道:“我们不都守着死人留下的房子么?不如让他们造福后人。而且他们看起来都没死太久,我也没感觉到什么鬼气,是可以放心的。”翠翠显然没有完全放心,但终究放开了美铃。
有用的都收拾完了,火长给她们拿来了一个小巧的玉佩,问女人家感不感兴趣。它由一根细绳穿着,外表干净利落,没有多余的弧度,揣在手心可以留下体温。尽管几个女子都喜欢它,而且它也能成为潜在的盘缠,但美铃却迟疑起来。因为玉器是能容纳人的魂魄的,而这玉的主人可是惨死。最麻烦的是,这玉中的魂魄脱离了肉身,又存于硬质中,美铃探不到它的气,不知吉凶。最后她组织一番说辞,请火长将它放回原处了。
一行人正要重新启程,美铃问男人们道:“不将他们埋了么?”男人说,时间不够,气力也没多少了,让他们接着如此也无妨,当务之急是找到一个平坦的歇脚处。美铃记得,今晚应该就可以走到一个村庄——空无一人的村庄。他们便接着向前去了。
走了半个时辰,天边尚留着最后一抹深蓝。一行人绕过了一个山脊,便望见山谷间依稀的几盏灯火。众人皆大喜,加快脚步下山去。到了山麓最后的一段,已经能在林木间依稀看见灯火了。美铃此时抬手道:“且慢,我看这灯火方位不对,似乎在村外,怕是行伍驻扎。我先去探探虚实,你们熄掉两个火把,在此不要走动,保护好姑娘。”说罢她便跳跃着下山去了。
一行人便停在原地,男人围着女人坐下。那太监本坐在外围,想往里面挤,又不好意思明目张胆往里去,他便装作打蚊子,手掌拍了又一拍,嘴里喊着“你再来”“奶奶的”,声势甚大,几乎不怕把他们暴露,全身不停地往后使劲,想往里挤。在他身旁的两个汉子早就看他不顺,此刻终于忍不住了,一人一手,将他架到半空中。他大叫着,两条竹竿般的细腿像被逮住的麻雀一般扑腾,完全不像是一身老骨头。
右边那汉子在路上本就忐忑的心早就被这神经兮兮的老阉鸡搅成了一团乱麻,现在他终于到临界点了。他的脸庞拧成一团横肉,二话不说,往那家伙镶了两颗金门牙的嘴巴里砸进一拳,只听喀拉一声,他铁锤似的拳头已经紧紧卡在上下颚之间了。
“噢——噢——”老家伙给疼出了泪水,两只鸡爪没命地捉挠那只粗壮的手臂。
“嘁。”汉子恼怒地低低骂了一句,和同伴一把将他掷在地上,拳头也随之脱出,被咬出两排牙印的拳头淌出了数道血痕。
那倒地的人合不拢嘴,手想去推,但又痛得使不上劲。另一个汉子冷笑一声,飞起一脚,给那家伙复了位。此举只加剧了他的痛苦,他满地打滚,想骂都骂不出了。
“狗太监。”出拳的汉子甩着手上的血,咬牙道,“我爷爷就是给太监带着的兵,然后我爹八岁就没了他!现在还要你跟着咱们,吃咱们的粮,还要咱们忍着你……吃屎去吧!”说着,他也飞起一脚,踢在太监肋间,让那家伙痛苦地咳嗽起来。
“得了!”坐在那头的火长压着声音低吼道,“你们不要在此处打出人命!到时候咱们可能要和那群人交涉,留着他还有用!”两人听见火长声音,都停了手,交换了一下眼神,又看看那疼得出不了声的老太监,都拍拍手走了,任他在原地喘气,其中一人还啐了口痰。
的确没人揍那太监了,但也没人过去扶他。就是平日里能和他好好讲话的几位女子,此刻也没有伸出援手——毕竟她们在宫中也知道太监都是些什么样的人。老家伙瘦削的身板出奇结实,他窝了一会,摁着心口的一块,竟又爬了起来,不像是断了骨头的样子。一群男人惊奇地望着他,原本都以为他已经给打废了。
此时,头顶传来树丛的沙沙声,只见美铃一个跟头从空中翻下,笑道:“诸位请往前去吧,是我的老朋友。”
众人脸上皆亮起光芒,围上前问美铃细节。美铃答道:“他是附近方圆十里的豪强,自己纠起了一只队伍,保卫乡里,与我在十年前相识。他性子不坏,我把情况与他说过,他已经答应接纳你们了。”众人大喜,拥簇着美铃,要下山去。
美铃此时又一皱眉,抬手制住他们,警惕道:“怎么?我感觉到有血腥气,你们小心点。”
快活的空气顿时僵住,众人都把眼睛移开。此时,人群后边传来几声只带着一丝气的干咳,美铃一看,正是那艰难地撑在地上的太监。她跑过去扶起他,见他身上有几处伤,正想回头质问“谁打的”,却只感到十几束冷冷的目光在她后背上挠,又看着老家伙歇斯底里地鼓出的眼珠子,终于她一咬牙,把话咽了回去。她背他起来,请火长带人下山,自己在后面跟着。
太监本不想靠美铃太近,但此刻他动弹不得,只能伏在美铃背上。美铃走了一阵,冷笑道:“你怀里的到底是什么宝贝,至于让你几乎发了疯?”她感觉到那隔着几层衣服硌着她的小匣子,隐隐有股不寻常的气在动。
“嘿、嘿嘿。”太监的笑像夜枭的言语,“你要是有了这个,你也发疯。这么说来,我还是为了你们好呢。”
“那你为什么不扔掉它,或者给别人?”
“别人拿了它,不也疯掉……那不都一样么?”
“我劝你早点招来,别给自己横添灾祸,晚节……嗬,反正你也没有。”
“该招的时候我自会招的。只要你没法确保能让他们在那站稳,你就不能杀我,还得给我养伤。不是么?”
“没人想杀人,我看你才是得了杀病。”
“嘿——到时候再说呗。在那之前,你们要看这匣子,你们先把我的老命拿去。”他不像在开玩笑。
前方便是那个村外小营地。美铃加快步伐,走向营房的灯火。

(由于各种俗务缠身,相隔将近一个月才有了新的更新,很抱歉!这一阵会努力回到原有的更新节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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