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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世界上有些人常说,学校是一个单纯的小社会,是充满了希望的热土,是所有成年人再也遥不可及的故乡,里面充满了青春与质朴,毫无社会人常有的阴险与狡诈。老人看到青春的孩子往往感到宽慰,而对于孩子身老人心的芙兰朵露而言,这股活力是否也能对她起些作用呢?也许,这也是海伦娜建议芙兰朵露来圣克里斯蒂娜学院上学的原因之一。 圣克里斯蒂娜学院是超自然界的常青藤级名校,或者说,以圣克里斯蒂娜学院为名的教育集团。学校风俗高雅而友好,历史悠久而不古板,教师学识渊博而不失风趣,学生要么高贵,要么聪慧,或者二者兼有。它是由著名的圣克里斯蒂娜慈善基金会所操办的,而这个基金会正是由那个在薄伽丘还在世时就已经成立的神秘而强盛的圣克里斯蒂娜修会演变而来,其开设的无数神学院就是如今分布全球的圣克里斯蒂娜学院的雏形。能来到这所学校——即包含在这个体系中的许多所学校——就读可以说是无数人的梦想了。 而芙兰朵露此时正位于这学校位于新东京的高等中学分校区,并为半途加入班级而不可或缺的自我介绍而苦恼。 她站在讲台上,抱着手臂,然后又用一只手撑着下巴,看着台下神色各异的人们,仔细揣摩着该以什么样的态度与眼前这群年龄不足自己零头的人交流。他们有的在交头接耳,有的在自顾自地看书,有的露出奇异与谨慎的目光,但更多的学生还是一种充满了好奇与期盼的态度。他们坐在精致而柔软的皮革木椅上,或是用两只手相互靠着,或是把手随意的放在桌上,座椅整齐却在间距中暗含人际交往的本质,温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他们身上,也照在芙兰朵露身上,她却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这也许正是所谓的吾之所欲,他之所恶吧。 时间的魔力会扰乱人的认知,无需千年百年,数十年以前的事情,乃至出生前的几天发生的事,对于人们而言都称得上遥远的历史了。没人会意识到埃及艳后看金字塔相当于现代人看埃及艳后。跨越时代的双方都是很难真正相互理解的,既然如此,也就没有必要过分深入的交涉了,只需维持基础的友好即可,这是最为保守的抉择,但绝不是最坏的选择。我并不是非得与这群小孩子混的多好,芙兰朵露想着,她似乎选择性地遗忘了自己常常自称孩子以便任性行事的习性。 她的翅膀抖了一下。然后她拿起一根白色粉笔,在黑板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对着台下的人随意地说:“我的名字叫芙兰朵露·斯卡雷特,我是今年入学的插班生,请多多指教。” 这种公式化的自我介绍也自然接受到了公式化的欢迎。学生们拍打着他们那稚嫩的手掌发出看似热情的掌声。它相比日本随处可见的青春剧或者少年漫中展现出来的那份学生气,少了几分热忱而多了几分冷酷与异样,但这并不影响场面的氛围,因为只有那些曾经在令人厌烦的社交场中待过的人才会觉察到这场欢迎仪式的阴影,但同样只有在最为宁静的乡村牧歌中生活过的人才能发掘出阴影之下的几丝亮光。 芙兰朵露的翅膀垂了下来,但又再极短的时间内恢复到往常的状态。她向班主任佐藤先生说了几句话后,便走下了讲台。但在走下讲台前,她还是对着空气露出来一个不可觉察的微笑。 她穿过座椅之间的木走道,一路来到教室末端的一个靠窗角落,玛利亚正坐在这里,而芙兰朵露的座位就在她的右侧。此地,紫黑色并有金丝线点缀的绒布窗帘将此地与室外的连接隔断,光线昏暗,环境湿冷,令人消沉,以至于不得不在太阳仍存时便打开电灯。此时,学生们只顾僵硬地坐在椅子上,有些人停留在知识的世界,有些则沉浸在自私而保守的小声交谈,但总的来讲,他们忠于内心的顾及却不顾教室前部的热烈,只愿与亲近之人分享些许温暖。 芙兰朵露坐下来,与玛利亚打了个招呼,然后靠在椅子上,准备见识见识这个海伦娜极力建议让她就读的学校能够教授她什么知识。但她大概是要失望了。 那位面容和蔼、身材削瘦,年龄大约50岁的老先生——佐藤先生开始讲课了,他是本班的班主任,也因此不得不承担了许多班级的管理责任。而他接下来要讲的事情就与他的职务相关,即对去年的回顾以及今年课程的介绍。因为佐藤先生所讲的绝大部分内容都是与芙兰朵露并无多大关系的陈年往事,因此她觉得本节课将会在无趣中度过。 但是生命总会寻求出路,无趣总会滋生趣味。这毫无疑问是世间的天理,否则这将难以解释为什么有一个学生在佐藤先生讲课的时候不时转头望向芙兰朵露。考虑到芙兰朵露身处教室尽头,而那人却在教室前方,此人的行为不可谓不大胆,对于权威者而言,此行为不可不僭越。 正因如此,当她与芙兰朵露恰巧对上视线,惊得膝盖撞到桌板,然后被忍无可忍的佐藤先生敲脑袋也就不足为奇了。她惊慌失措地保证再也不敢上课走神的样子十分滑稽,而上课时不再转头,转而抖腿的焦灼劲就更令人发笑了。 能看到如此一件乐事,芙兰朵露感觉也算不虚此行。她忽然想到白玉楼那个年轻、负责而较真的庭师了。蠢货很多,但是脑子太过聪明导致的蠢货可不多见,但凡那家伙能像妖精一样傻,而不是把所有的道德礼仪都内化于心,她也许就不会总是被那个黑白大盗捉弄。 芙兰朵露打算空闲时和那个家伙打个照面,毕竟她从不讨厌认真的好人。更何况,她感觉那个刚被佐藤先生敲打的人似乎有些眼熟。 不过,没等芙兰朵露起身,一下课,那个人就找上来了。她是一个黑色短发的女孩子,面容饱满温和——至少比芙兰朵露饱满多了,但是恐怕不会有人愿意与吸血鬼比较削瘦程度——瞳孔清澈,却略有些惶恐而带有一些难以言喻的色彩,神色紧张。她身高较高,身材中等,站在芙兰朵露面前因紧张而颤抖的模样倒像是随风飘样的麦穗。 她从独属于好学生的前几排,穿过普通学生喜好的中排,来到了这个没有人乐意待着的角落。不过一旦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并非所有后排区域都如同芙兰朵露周边一样凄凉,实际上,在芙兰朵露刚刚进入教室的时候就发现了,在玛利亚周边呈扩散状,出现了一种压抑热情的气氛。尽管这是一种糟糕的说法,但得益于这种冷淡的气场,芙兰朵露在下课时并没有像漫画书中一样被一大群兴奋如猛虎的同学围起来问问题,这使得她感到挺庆幸的。 “斯卡雷特同……学,能和你在教室外面说几句话吗?”少女说到一半好像咬到舌头似地顿了一下。 “就在这里说吧,我认得你,我记得你叫……呃……结城?”芙兰朵露认出这张是上次在市区遇见的那个泼了她一身水的巫女少女,虽然初印象并不是很好,但对方后续的表现让她印象不错。一时半会,她想不起对方的名字,不过她确信对方一定透露出过她自己的某些个人信息。 “真乃美,叫我真乃美就好了,我的名字叫结城真乃美。”黑发少女补上了芙兰朵露的话,“没想到您,哦不对,你竟然还记得我的名字。”她的语调忽然向上,宛如欢悦的金丝雀。 “那是自然,我的记忆力好着呢。”芙兰朵露强撑微笑说着。此时已无人可知她曾经是否真正记得真乃美的名字,因为事情已经盖棺定论。 真乃美一听到芙兰朵露这句话,就“呀!”的一声,变了脸色。她有些扭捏的用右手在自己的鬓发上打着圈,然后左顾右看,最终有些迟疑地将尴尬的!视线停留在了玛利亚身上。 玛利亚也不甘示弱地看了回去,而真乃美没挺住,率先败北。然后真乃美摇了摇脑袋,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似地对芙兰朵露说:“请跟我来。” 她牵起芙兰朵露的手,向教室外面拉去,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试图拖动一只吸血鬼。她逃离的脚步猛然一顿,然后像是试图扯断枷锁的奴隶般不甘示弱地再用力一扯,但依旧没能把比她体型小的多的芙兰朵露从座椅上拉起来。 她面目通红地转过头来,脸上参杂着一种羞愧与不解的神情,视线从被她牵住的芙兰朵露的手一路上移到芙兰朵露脸上,然后对着芙兰朵露皱起眉头,好像在说:拜托,请不要这样。 芙兰朵露摇头,断绝了真乃美进一步祈求的念头。“我分明记得,你上次主动提出要赔偿我,但现在怎么反倒是要我为你付出呢?”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真乃美着急地说,但说到一半就被芙兰朵露用手势示意打断了。 “我暂且不谈你那企图强行将我拉走的粗鲁行为,我更想要先谈一谈你为什么会那么执着于将我从玛利亚身边支开,不要装成这副掩饰的模样,没人告诉你,其实你很不会撒谎吗?” “这……”真乃美欲言又止,她看了看旁边一言不发,假装看书,但时不时将红色瞳孔投向她的玛利亚。她支支吾吾、畏手畏脚的模样让已将玛利亚视作友人的芙兰朵露有些不快。 “有什么你就直接说,无需顾忌,如果是冒犯的话,我相信玛利亚是不会介意的,如果是秘密,那玛利亚也绝不会外传,我能以上天的名义为她担保。”说罢,为了增强自己的说服力,她在胸口随意地画了个十字。 “我保证我绝不会因为你接下来所述内容而感到冒犯,也绝对不会将你所述内容告知其他人,以家族与圣德库拉的名义起誓。”玛利亚放下书,同样发誓到,并做了一个芙兰朵露不曾见识的仪式收尾,她神态庄重而姿态沉稳地画了一个十字,然后在十字所构成的平面上对着两条直线的交点用手指头垂直于平面画了一条线。 两人的发誓让真乃美看起来有些窘迫,这不是一个打消疑虑的后盾,而是一条从身后紧逼的裂隙,如果真乃美不能顺着气氛走下去,那她将会落得何等下场是无需多言的。 芙兰朵露用手拖着下巴,眯着眼睛用甜美的声音督促着真乃美,口述关照之言,实则幸灾乐祸之心已从无法抑制的嘴角弧度中显露出来。此时正是她难得的能够以正当理由作弄他人的大好时机,真乃美和玛利亚都是固执守礼之人,但她们却各有特点,前者是乖乖女,后者——这是经过芙兰朵露几日相处后得出的结论——则是单纯不善于与人相处。 毫无疑问,芙兰朵露是很喜欢那些认真的好孩子的,但是理由可能并不只是处于长生种对于秩序所固有的偏好。至少现在,眼前两个好孩子,一个成为了她的柴火,一个成为了她的面团,如此烤出的面包哪能不让她感到乐趣盎然呢? 真乃美右手揪着自己的头发,一副苦恼的面孔,她低着头,望着桌面,不知道在思索什么。她好像愈加着急,揪头发的力气也越来越大了,到最后,她竟干脆捏住几根头发将其拔掉。我们都知道,没有女孩子是不爱美的,更不会有哪个女孩子会不爱惜自己的头发,而此时的真乃美竟是生生把自己的头发拔掉了,这种事情,即便是罪魁祸首的芙兰朵露也不得不感到愧疚。 芙兰朵露连忙按住真乃美的手,对真乃美说:“不,那只是一个玩笑,如果真的有苦衷,你不说也是没事的。”然后她转头看向玛利亚,一股悲伤的阴雾已经在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悄然显现,两人面面相觑。 “你们误会了,我不是要自残,我没那么冲动,芙兰,你先放开我。”真乃美说。 芙兰朵露放开了她,却在心里疑惑,为什么她将真乃美整得一团糟,真乃美却亲昵地叫她为芙兰呢。 但事不等人,当芙兰朵露还在心里思索的时候,真乃美已经从她的座位上拿过来了两个让芙兰朵露既熟悉又陌生的小玩意。 “哦,我记得,这东西是御守,我以前见过。”芙兰朵露认出了真乃美手上的两个小布袋,上面还用刚劲的毛笔字写着“结城”两个汉字。 “我刚才拔头发并不是因为感情用事,而是为了这个……”真乃美一边说着,一边捏起刚才拔掉的头发,然后塞到御守袋里面,然后撒了点盐,对着御守念了几句咒语。咒语的内容芙兰朵露并没有听懂,因为除了幻想乡那两个神明之外,她似乎也不太认识什么日本神明了,不过她倒是能听懂一些赐福的话语,这些话语也许能让神力附着于赐福之上,使持有者变得幸运。 “这个送给你们。”真乃美将御守放在芙兰朵露和玛利亚手上,“这样我们的一样了。”说完,真乃美露出了一个解脱般的笑容,好像是完成了一件重大的任务。 芙兰朵露和玛利亚接过御守,但依旧是有些疑惑地看着真乃美。真乃美眼见芙兰朵露依旧不解,就呵呵一笑,挥手把这个话题略过,并将话题转回最开始的问题。 “芙兰同学,玛利亚同学,既然你们都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那我再逃避就显得不解风情了。芙兰,你刚刚转过来可能有所不知,玛利亚在我们班……不好意思,可能有些冒犯,总之,我想要说的是,玛利亚在我们班,乃至我们学校的风评都有些微妙。”真乃美说到一半,瞥了眼玛利亚,然后有些迟疑地继续说。 “我的风评怎么了,我不记得我曾经做出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呀。”玛利亚有些惊讶——这从语气中能体现出来。 “请稍安勿躁,我并不是说你在我们学校做了什么坏事或者出过丑,大家并不是觉得你很坏或很蠢,相较于看低你,实际上,大部分人对你都是抱有敬畏之情的。你是出生于法兰西的公爵之女,甚至将会成为未来的女公爵,还是一个血族。虽然说世界上的一些极端血族武装让血族的风评有所降低,但是,对于一个贵族出身的血族而言,我们基本还是会用浪漫小说的方式看待的。”真乃美就好像被上神了一般,进入了某种状态,她语调中变得平缓,眼神充满了专注。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也就是说周围都是害怕我们吸血鬼的。这样就说的通了,难怪玛利亚周边那么安静呢,不是生性文静,只是被压得内敛罢了。唉,不管什么时代,对我们抱有幻想与误解的人真是层出不穷呢,正所谓幻想多走一步就是误解,大概就是这样了。”芙兰朵露抱着胸,抬头看着站着的真乃美说。 “啊哈哈,你这么说也没错,毕竟你是一个血族人啊,哈哈哈。”真乃美有些窘迫地打着哈哈。这模样让芙兰朵露想到了她还在新东京-03站时遇到的一些理事会职员,一旦她提到吸血鬼这个词,那些人也多半会转移话题。似乎所有人都非常抗拒对于吸血鬼的种族歧视,这不仅仅是出于平等的普世价值,更是因为现实因素导致的。没人愿意招惹那些贵族吸血鬼,更没人胆敢接触那些不知道从哪里找到智慧生物鲜血的贫民吸血鬼。这是在多年吸血鬼所制造的浪漫主义小说和恐怖袭击中所共同铸造的大众对于吸血鬼的刻板印象,是融入世界的共识。 “要我说,你就不该这么害怕血族,我们根本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可怕。”芙兰朵露坐在椅子上,将手指头放在真乃面眼前,在空气中打了个转,然后指着自己说,“你觉得我很可怕吗?” 真乃美顺着芙兰朵露的手指看去,看到了将两个眼睛半眯着,对着她微笑的芙兰朵露。她想了一会后说:“前几天刚遇见你的时候很怕,刚才也有点怕,不过现在不怕了。” “那你说说,你为什么现在不怕我了?”芙兰朵露说。 “我应该怎么说呢,我最开始遇到你的时候不小心惹恼你了,当时你的表情很吓人,气场也很强大,所以特别怕,但现在你是对着我微笑的,我感觉很友善。而且……我觉得你是一个好人,一个善良的人。”真乃美认真地说。 “哈,你不必这么讨好我。”芙兰朵露说。 “不,我说的是真的,我真的觉得你是好人。”真乃美有点怂着身子说。 “我可连人都算不上。”芙兰朵露说。 “但你可比其他人懂得尊敬人,有些人根本瞧不起草根出身的人。”真乃美反驳道。 “我只是懂得礼仪而言,而且草根算什么,我可认识不少草根妖怪。”芙兰朵露说。” 芙兰朵露忽然感觉对话有些奇怪,真乃美执着于赞扬她,她却执着于反驳真乃美的赞美。她并没有什么理由不接受名誉,她又不是什么苦修士,但是她总是感觉用好人来形容她有些别扭。 “够了,如果你真的尊敬我的话,就不应该这么执着地给我加上不应有的名声。”芙兰朵露摇着脑袋说,“我从不把自己当成一个好人,这种名声只会束缚我,我的所作所为都是随心而动,随心所欲才是我的生活方式。更何况,我可远远算不上什么好人,你肯定想象不到我曾经做过什么,又杀过多少人,你实际上并不了解我,怎么就能轻而易举地把我归为好人呢?” 芙兰朵露这番话让真乃美呆愣住了,然后她转动眼珠,就好像是在给大脑转动发条一般。两人沉默许久,真乃美率先开口:“芙兰,我说你是好人并不是因为我想要抬高你,讨好你,更不是束缚你,我只是想感谢你,你是这个学校中第一个能够和我平等相待的同窗。你还记得我上次邀请你去找我吗,那是因为我来不及当面感谢你,却又担心无法找到你,所以才留下一个地址,并希望你能上门让我好好感谢你。还有一点,刚才我想要拉着你到外面去,实际上我也只是想要找一个私密点的地方正式感谢你,更何况刚才我还有些怕玛利亚同学。不过,既然你和玛利亚都是能够信任的好人,那我就直接在这里办正事了吧。 芙兰,谢谢你在那一天把我骂醒了。所有人的尊严都是不容践踏的,即便是像我这样的草根出身的家庭,在这个贵族学校里也不是非得受气。虽然说我因此没能继续待在那几个人的社交圈里,但好在我在班里的总体风评还算不错,所以之后也没受什么刁难,这样一看,我以前受的气都是我自找的啊。我能重新站起来都是靠你的,所以不管你以前做过什么,至少对于我而言,芙兰朵露就是一个好人。” 一口气说完这段话,真乃美有些吃不消地扶着桌子,然后留下一句“遇到麻烦来结城神社找我帮忙的承诺不变”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自从听了这句话,芙兰朵露就一直有些心神不宁。她上课时抖着腿趴在桌上走神,下课时与玛利亚聊天的时候也心不在焉。到最后,干脆连话都不说了。一向面无表情的玛利亚看着芙兰朵露的状态,若有所思地晃着头。 芙兰朵露在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中度过了一天,直到放学的铃声将她惊动。她刚才近乎睡着了,头脑在疯狂的思绪中游动而无法安宁,她看到了自己血腥的一生,从特兰西瓦尼亚的优越生活再到西欧的血浆翻滚,再到那座红魔馆。呵,不知为何,她一看到那建筑,心中就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悲伤。她看到了看门的红美铃,看到了正在给帕秋莉送哮喘药的咲夜,看到了红魔馆二楼的一个被两位手持斧枪的妖精女仆所护卫的房间,最后她的姐姐蕾米莉亚·斯卡雷特。 蕾米莉亚轻喝一口红茶,然后盯着她的眼睛,两对猩红的瞳孔此时仿佛联系在一起。然后蕾米莉亚轻笑几声,从桌上一个木制笔筒里倒出两枚六面骰,将六面骰握在手上,然后在芙兰朵露眨眼的一瞬间将骰子投在地上,骰子以两个六结尾。蕾米莉亚看到这个结果,哈哈一笑,然后对着芙兰朵露说:“芙兰,不管过程如何,但结果终究是命运所定的。所以去吧,做你想做的事,应该做的事,你的命运我都看到了。” 这是芙兰朵露在梦中所听见的最后一句话,这句话不长,但已经足以让芙兰朵露下定决心了。因为,这是她那掌控了命运的姐姐所说的话,能够掌控骰子的人总能主宰自己的命运,而现在,骰子已经投出。 她环顾四周,淡淡的夕阳已经从窗户中投向室内,将只剩寥寥几人的教室的前中部照得一片萧然,讲台、课桌、几个正在离去的人影,他们或它们的形态在橙红色的阳光照射下拖成一条狭长的黑色阴影层叠在高低不一的物件上,形成扭曲而虎牙交错的黑色帷幕。她转头看向自己身旁,窗帘隔离了令人忧伤的夕阳取而代之的却是毫无情感可言的冷酷的电灯发出的白色灯光。玛利亚还是在看着书,发觉到她醒过来了,就点点头,然后指着远处唯一一个坐在座椅上的身影,然后说:“芙兰朵,去吧。” 芙兰朵露按着桌子借力起身,她沿着被两旁桌椅布局限制而形成的走道,靴子踏在木地板上的声音愈来愈重也愈加频繁,落在她身上的光线逐渐变得饱和起来,使她闪闪发光,就好像是阴云被吹开后,阳光从天空刺下,使甲片反射阳光成黄金甲的洛汗骑兵一般。阳光让她的皮肤微微刺麻,却也激发了她的勇气,昂扬了她的激情。这是她第一次没有反感太阳,也是她第一次感谢神创造了太阳。 她在真乃美旁边做了个急刹车,却行了个踉跄,她说:“真乃美。” “我在听着。”真乃美说。 “以后没事的时候,多来找我和玛利亚聊天吧。”芙兰朵露说。 “那你们以后没事的时候也要来结城神社找我哦。”真乃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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