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 
 历史上被人津津乐道的棺前骂战对于马子来说一点都不爽。因为如果没有这个事,就不会有人给他这个熟女控配上一个萝莉。不过从这个事上他就已经明白,守屋明白了他和自己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倘若守屋再不明白,他就永远都没有明白的机会了。
 眼下,敏达天皇已然下葬,用明天皇刚刚即位。按理来说他算是马子的外甥,跟神子也有血缘关系,但这一切真的不是问题。当了天皇,就不是人了,所以桔丰日只好尴尬地看着自己的舅舅成天给自己施礼磕头,这种感觉确实不怎么着。
 而神子是典型的嘴大点能睡觉时把心吐出来的主儿,怎么看都不太在意这回事。要说她现在每天吃饭睡觉想布都肯定是开玩笑,但古时十三岁行成人礼,已经十二的她偶尔春心萌动一下也是事实。神子,就是神之子的意思,据说生下来就能说话,因此发展出了一段逸事。
 
 当时屠自古刚刚出生,桔丰日去喝满月酒,马子本着尊重未来的天皇兼烧冷灶的原则把屠自古抱了出来请桔丰日起个名,桔丰日想了想,道:“生于飞鸟之地,就叫萌萌吧。”他在几年前给自己女儿起这名字时,神子直接转过脸来回答道:“萌你妹!”差点把收生婆吓死,把这孩子当妖怪扔出去。
 马子暗骂桔丰日这孙子不学无术,沉吟道:“我觉得,也许叫雷雷更好。”
 当然最后还是靠翻字典这种虽然不靠谱但明显比桔丰日着调的方法决定了叫屠自古,不过后来屠自古看着手指间绽放的幽蓝色的电火花时觉得,老爹说不定比想像中更了解自己。
 
 敏达天皇元年。天下大治,一片祥和。
 
 “鬼才信!”神子把奏章几下团成一个纸球然后叫来一条小狗硬逼着它吃了下去,叹了口气:“苏我大人,你觉得每天给我爹你的外甥看这个有意义吗?”
 苏我马子认真地思考了一会,答道:“是没有。”
 “那你还……”
 “他不做事,就是做最大的事了,这么不着调的人乱发起命令来,后果你懂的。”
 “我懂的。”神子呻吟道:“我爹怎么这样啊。”
 “现在想这些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我们出去玩玩,打个猎可好?”
 “我佛以慈悲为怀啊。”神子双手合十:“虽然我对佛法了解不够,不过还是……”
 “没关系的,我准备了容易拉开的小弓。”
 “我们出发。”
 
 神子到底还是那种非战斗人员,就算是小弓拉的也颇为吃力,没办法,让一个女孩子像男人那么能打本来就不靠谱,不过既然连弓都拉的吃力,更别提射中猎物了。
 一只兔子跑了过去,神子拉弓射箭,嗖——误中了一棵树。
 又一只兔子跑了过去,神子拉弓射箭,嗖——刚刚那棵树又中箭了。
 一只老兔子拄着拐杖跑了过去,神子拉弓射箭,嗖——
 神子下马,走到树下,合十祈祷:“树神,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上辈子是不是得罪我了……”
 马子悲愤地捂住了脸,低声吩咐道:“太子再张弓,你们赶快把那头畜牲射倒,让他有点面子。”
 很快,一只鹿被赶出了从林,太子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态度拉弓射箭,众家臣欢声雷动:“太子射中啦!”然后马屁精们马上过去扛回战利品,太子威武太子荡漾之类不绝于耳,神子默默地把还没飞出去的箭收回箭筒里,保持着高手姿态接受众人的膜拜。
 一只飞鸟飞过,神子拉弓,箭手射下,家臣:“嘿,嘿,哦!”
 一头小野猪跑过,神子拉弓,箭手射倒,家臣:“嘿,嘿,哦!”
 一匹雄鹿跑过,神子拉弓,被射倒,家臣:“嘿,嘿……来人哪,太子遇刺啦!”
 
 “当朝太子居然被刺客射伤,我们的保卫人员在干什么?难道这个政府已经无能到连人们都不愿意为它效忠的地步,我想问一下,我们的政府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有善良的人宁愿冒着族诛的危险前来行刺?这不是单纯的安全问题,这是体制问题!”
 神子趴在床上,箭支射中了后肩,但还是举起一只手威胁道:“苏我大人您再安排人说这种话,我马上就把您体制掉。”
 马子尴尬地笑道:“转移矛盾,转移矛盾……”
 神子一锤床:“我到底和你女儿有什么深仇大恨,之前用木刀打我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还往我身上射箭!这不是体制问题,是你的家教问题啊混蛋!”
 事情是这样的:年方八岁的苏我屠自古听说有好玩的就缠着非要去,马子拗不过她只好让她在后面跟着,他也知道这个小姑娘手法比较水,特别叮嘱说不要给她任何能够当作凶器的武器,结果还是有人不留神被她抢了张弓去,她照着猎物就是一箭,可惜手法的确是潮的厉害,然后神子光荣中箭,好在入肉不深,皮里肉外的伤,养个把月就能痊愈。但毕竟是没法跟一个八岁孩童问罪,神子郁闷地躺在床上养伤,不管天下大事——其实也没什么好管。
 “八月了。”马子推开纸门,微凉的秋风刮起黄叶吹在他身上,不胜怆然。神子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但是在离房门还有一段距离时停下了。马子往脚步声的方向看去,顿时肃然起敬:“天皇陛下!”
 “神子,现在感觉怎么样?”
 听到是自己老爹来了,神子顿时收起关云长刮骨疗毒般的表情,滚在床上大哭大叫起来:“爹,疼死我了……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下的黑手,把你女儿射死了没人给你养老送终了呀呀呀呀呀呀呀……”
 桔丰日显然是在那边慌了神,安慰道:“莫哭,莫哭,爹找到凶手就弄死了给你出气就是,好好的养伤啊,别下地乱走,爹还有事先走了。”说着,脚步声一路远去,再无声息。马子看着天皇远去的背影,叹道:“爱女之心,人皆有之啊。”
 “行了,苏我大人。”神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了床,站到了马子身边:“我爹他……病还没好?”
 神子知道。她爹已经染病一月之久,现在恐怕也是为了不传染自己而不肯进屋。虽然这是一个除了饮酒花钱之外其他事不怎么拎的清的人,但正如马子所说,爱女之心人皆有之,再怎么生病,也放心不下这女儿。
 神子叹一口气,这回是真哭了。
 
 九月。物部守屋公布三轮逆十大罪状,将其逮捕处死。这是官样文章。
 
 其实,当时神子正在和她名义上的母亲,额田度皇女在敏达天皇的殡宫守灵。额田度是个聪明人,与桔丰日不一样。不是说桔丰日不是个好人,假如他是个普通官员,应该是个不错的官僚,但让他成为天皇则未免小材大用。大块木头可以改小,可小块木头是抻不大的,这是最大的问题。
 而额田度。神子多希望她是自己的母亲。虽然后来从遗传学上证明还是不是的好,否则神子在智力上铁定受影响,但是从个人感情上来说,这个在自己早逝的母亲去世后一直充当生活中母亲角色的人,与神子的感情非同一般。
 “你看,神子。我当时还不知道我的新郎会是我的哥哥。”额田度苦笑着说:“你不知道他小时候有多么的靠不住,现在比那时都强多了。小时候一起去偷吃贡品,然后什么时候都是他跑的最快,我和几个弟弟妹妹替他顶了罪。他从来就没有上位者的自觉,不过他好歹是你爹,你就别计较了。”
 神子没回答。她经常犯愁怎么称呼额田度才好。从夫妻关系上,似乎叫声母亲也不吃亏,但论血缘关系,似乎叫声姑姑更恰当。所以她两个都没法叫,而改用了更准确,但更冷淡的称呼。
 “是,皇后殿下。”
 额田度用慈母看待孩子的眼神看着神子,走过去,抚摸着神子怎么梳也梳不顺的头发。
 “你实在是没必要如此拘谨。我不是说过了吗,称呼什么的,只不过是一个形式。”
 “是。”她对自己越好,神子的身体就越僵硬,态度就越拘谨。这跟好恶没有关系,应该说正是因为不存在厌恶,所以没法面对。自己也想躺在她的膝盖上,聊聊天,吃点东西。但那毕竟不是自己的母亲,虽然明知道她把自己视若己出,不过始终还是不敢逾越。不是不肯,是不敢。
 两个人正在尴尬的时候,忽然一个侍卫撞了进来,神子定睛一看,正是上次被自己剃了胡子那哥们,正在想笑又不便笑的时候,侍卫急了:“报,报告皇后殿下,太子殿下,有贼人杀进宫来了!”
 “什么!”当时日本的治安确实不好,不过嚣张到这个地步的山贼还真是少见,神子一刹那间转过了千百个念头,一个名字突然脱口而出,与夺门而入的一个人的口中吐出的同样的语言碰到一块,溅出火花。
 “穴穗部!”
 神子抬起头,在她面前的却是她想要利用之后弄死的人,三轮逆。年事已高的他满脸是血,拄着长刀站在门口喘气。事情到这一步已经不须多问了,唯一的问题是,他为什么会在这?
 “我听说有人要劫灵……”
 “搞错了吧!”神子脱口而出:“明明是那个色鬼看上了皇后殿下,想趁我爹生病时来劫色!”
 三轮逆点点头:“我想咱们两个都没说错。问题是,现在怎么办?”
 “凉拌吧。”神子绝望了。额田度皇后可谓是天生非战斗人员,眼下的她还没有进化成老谋深算的女皇,而完完全全是慈母中的慈母,神子丝毫不怀疑倘若这会儿有个小偷进来额田度一定会给贼指出值钱的东西在哪里然后端杯茶拿两个饼给小偷吃了喝了最后挥着小手绢告别:“给好评哦亲~”而自己,过去被侍卫几招缴械的囧样还历历在目——何况现在还有箭伤在身!(她坚持认为这个是主要因素。)
 “那看来,解决的办法只有一个了。”三轮逆笑笑,花白的胡子在风中被吹得一动一动的,神子看了想笑,但眼下哪笑的出来?她觉得三轮逆这个老死头子这会儿铁定要把自己给献出去,然后就被穴穗部给叉叉,叉叉叉,还有叉叉叉,谁想到三轮逆哈哈大笑,把刀从地上拔起来:“小鬼,赶快带着皇后逃跑!”
 “哎?”
 “这里是先帝灵位所在。”三轮逆一咬牙:“在这里让人为非作歹,太难看了。先帝他把我当朋友,我不能让他丢人!”
 三轮逆回过头,向额田度笑笑:“快跑!”
 “祝您武运昌隆。”神子只能想到这么一句话,她的脑子快被三轮逆的欲望撑爆。她一度以为是三轮逆沉醉于这种殉死般的自我满足感,后来在被额田度和侍女拖着跌跌撞撞逃跑时才回过味来,那根本不是什么自我满足,那是真真正正的好朋友替得生死!
 “他把我当朋友,我不能让他丢人。”
 神子仿佛看到了许多年前,敏达天皇和三轮逆都是白衣胜雪的青年,坐在皇宫的顶上喝着一壶又一壶醉人的美酒,夜晚的樱花被黑色的风卷起在青铜般的月色下直达上天,两个单纯的少年研究着国家如何治理,英雄如何诞生,先于墨写的史书就用插上无形翅膀的计划与设想铺设了通往未来的大道,纵情大笑,对酒当歌,对于三轮逆来说,这一段回忆……
 比天下所有的金银财宝更值钱!他哪里是为了自我满足,而是为了捍卫这一段永远不可能再来的回忆!神子啊神子,你怎么就不懂呢!
 
 三轮逆那边,本来就只有三十人,各自带伤,又拨了三个人援助神子她们逃走,算上老头子也只有二十八个,而远处就是穴穗部带领的物部家私兵。
 在这里要澄清一下。物部守屋确实不知道穴穗部是要来抢额田度,穴穗部借兵的借口是要灭了三轮逆。守屋本来就支持穴穗部皇子,而且打算灭三轮逆以立威,所以干脆地把兵借给了穴穗部。而穴穗部一直垂涎于额田度的美貌,接到了额田度孤身守灵的情报之后,马上带兵去抢人。三轮逆这时听说有贼人要去烧灵堂抢财宝,马上带着亲随去护灵,然后遭遇了穴穗部,穴穗部想干脆把两个事一起办了,于是就先和三轮逆杀了一场。
 物部家私兵看到三轮逆大喜过望,像狼看见兔子般杀了过来,这是一场一百五十比二十八的战斗,怎么看都是死路一条。
 而三轮逆这边,这时已经是情知必死了,不过被老头子豪气所感,似乎觉得生死也不是太大的事。三轮逆拔出长弓,把十二支箭一支接一支地射了出去,当时就射死三个,射伤五个,其他人也纷纷仿效,箭矢过处,鬼哭狼嚎。
 物部家的私兵吃亏就吃亏到没带弓箭上,因为穴穗部这废物要求不要带弓箭,他怕谁手一潮射死额田度,所以密令只带短兵,好抓活的,没想到这会儿受了气,不过三轮逆的亲随毕竟人少,一轮箭雨过后,敌人倒下大约二十名,一百三十比二十八,还是一回事!
 然后就是血腥的厮杀了。三轮逆老当益壮,扔掉长刀,拔出轻便的腰刀来四处砍杀,端的是针插不透,水泼不进,刀砍了三个人以后就断了,从地上捡起把刀来继续厮杀,私兵们看着这勇武的老爷子,再看看后面只知道发号施令的穴穗部,不由得心灰意冷,不肯拼命厮杀,竟然一度被这二十八个人逼退,但终究是慑于命令,短暂的退却之后,重整阵形逼了上去。三轮的亲随个个奋勇厮杀,斩获不少首级和武器,但到底是人少,纷纷阵亡,等到退到内室时,只剩下三轮逆和两个人了,把门关上,暂时能抵挡一时三刻。
 三轮逆已经被人砍了十七八个口子,疼痛难忍,对一个亲随说:“把我的头砍下来吧。”亲随流泪道:“这是怎么说呢,哪有这样的道理,假使您先自尽,我倒是愿意给您个痛快。”
 “你说的确实有道理。”三轮逆深知此时不是优柔寡断的时候,掏出随身的匕首来,刺穿腹部,一时不得便死,亲随手起一刀,这位敏达天皇的宠臣,同时也是唯一朋友的老头子,终于相随旧友于地府了。
 “事已至此,性命还有什么可惜!”亲随们拉开大门,向潮水般的敌人冲了过去,也全部战死了。而穴穗部进到屋里,却发现空无一人,不由得把三轮逆祖上三代骂了个遍,如果这里不是殡宫说不定还要放火,但这时也只好悻悻地回去了,顺便去杀三轮逆的全家。当时佛教还没有广泛传播,何况穴穗部和守屋也是反佛派,后世的女眷出家以免一死的规矩现下还没有实施,可怜三轮逆一家何辜,被杀得鸡犬不留。
 
 
 “是你对吧!一定是你!”神子疯狂地咆哮着,斜刺里一刀向马子的咽喉抹过去,而苏我马子略略一闪,抬手打掉了神子手里的刀,再复一脚,踢中神子肋窝,整个人都痛倒在地上。马子漠然地看着太子,突然笑了:“你真是个聪明人。没错。是我告诉穴穗部和三轮逆假情报,假守屋和穴穗部之手除掉三轮逆,可是,我的太子啊,不是你让我通过守屋解决三轮逆的吗?”
 “我……”
 “还是说,你只打算出出主意,然后脏活都让别人干?你的残酷是多么优雅啊!”
 “不是这么回事,我……我哪里知道三轮逆他……”
 “你明明知道。”马子没打算放过这个太子:“你明明知道。但是你为了扳倒守屋,而不惜利用这个老实得像条咸鱼的老爷子,还搭上他一家。你明明知道,但为了实现你的愿望,你还是这么做了!你以为自己是圣人,道德上天下无双?如果你不是太子,我会由衷地送你一句去你妈的。”
 马子带着讥讽的微笑,把言语像毒箭般射向神子。
 “没有人能不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太子殿下。哭够了就起来吧,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
 马子一甩袖子,离开了寝殿,而神子把嘴唇都咬出了血。她仇恨马子,哀悼三轮逆,不过她更仇恨自己,自己怎么就把事情想的这么轻巧,以为人命如同书里的起落一般可以让自己有一个隔岸观火的距离,虽然三轮逆没有死在自己的面前,但神子觉得自己的全身都染满了三轮逆的鲜血,好烫,好烫!
 “照这样下去,我要如何才能获得这个国家的权力?我要如何才能让我的志气贯彻朝野?”
 神子很快就不哭了,她扎起头发,下定了决心。
 “我要做霸雄!不对,霸雌!”
 
 而这个事件的处理方式,是由已经一病不起的天皇的名义下达,以正当壮年的马子操纵的:
 穴穗部,没有把柄,罪过无从问起。带头捅死三轮逆,勇气可嘉,赏宝刀一把。
 守屋,剿灭叛臣三轮逆有功,三轮逆家产一半入官,剩下一半赏了他。
 (守屋知道真相以后后悔得直揪胡子,不过这时他知道已经和穴穗部坐上了一条贼船,只好一气跑到黑了。)
 完事。连物部的私兵都没受什么处罚,马子的欲擒故纵之计,收到了奇效。
 而快病死的天皇,哭哭啼啼的皇后,羽翼未丰的太子,谁管他们呢。
 
 过了几天。
 “去给我找个武术教师来!”神子一挥手,那个先被剃了胡子后来又保护着她逃出生天的侍卫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过看神子的表情不像是说笑话,领了命出去,却被马子截住。马子笑吟吟地向神子浅施一礼,笑道:“怎么,太子转性了?”
 “要你管?”
 “当然轮不着我管。不过嘛,要说武术教师,臣这里倒是有一个非常不错的人选。”
 “带来!”
 “快出来,参见太子殿下。”马子从身后拽出一个人来,神子看见那人青色的头发,当场口吐鲜血倒在了地上。
 “How old are you?”(怎么老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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