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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0-12 21:45: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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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DATRD〈花與命數眷顧之子/西境如墜五里霧〉(5)| 本帖最后由 st_dilan 于 2022-10-12 21:46 编辑 
 約莫五年後,那「幸運的孩子」成長為年幼的巫女。
 
 年紀尚幼、力量尚弱的她,再再地展現出自己過人的天分。
 
 ──這個孩子很特別。
 
 是足以帶來新氣象、留下名聲事蹟,不僅僅燦爛一季的絕佳題材來源。射命丸文如此確信。
 
 然而,那場「暴風雨」的來襲,卻再一次為她帶來意料之外的轉折。於「狩獵祭」大豐收之後,雨幕中妖獸襲擊巫女的真相,也因此沉入雨幕之中。
 
 射命丸文雖受到天狗聚落裡眾人的祝賀,乃至年輕一輩天狗的景仰,卻終日陷於落落寡歡之中。
 
 博麗的巫女於雨中遭遇妖獸襲擊、前往人里療傷之事,很快地便在各個妖怪陣營之間傳開。
 
 念及當代的博麗巫女很可能再次遭到如同花鋪主人那般卸除職務的處置,她亦順了上級的要求前往村里刺探,不料卻受到妖怪賢者的阻攔,無功而返。所幸上級只道那妖怪賢者的心思原本就難以捉摸,是以並沒有因此責難她。
 
 ──此案原該就此落幕。
 
 幾天後,大約是博麗的巫女與村裡的孩子逐漸熟識的那會兒,大天狗忽然將一件「奇怪的任務」交辦給她,說是「上面的人」要她即刻啟程,前往「西側」的結界邊境一帶,去送一封信。
 
 本來她還沒對這件事情特別上心。畢竟,即使偏遠如西側地帶,於那傲人的飛行速度而言,往返之間也僅僅是一頓飯的功夫。
 
 豈料那大天狗卻是大費周章地將「過於完備」的行裝謹慎而隆重地分派給她。除了數日分量的口糧、露宿工具、衣物等裝備一應俱全之外,還特別贈予一只性格機警的烏鴉隨從供給她使喚。
 
 那好些個各式裝備,或是懸掛、或是綑綁,就那麼不顧不願地加諸在她身上,她想推辭也推辭不掉。如此一來,反而是加重了遠行的負擔。只是在大天狗的「一番好意」面前,射命丸文自然是不敢有半句怨言。
 
 臨行前,大天狗才正式將那封最關鍵的信件交給她。
 
 並且,不知該說是「語重心長」,還是「意味深長」,對她特別交代了這樣一番話:
 
 「射命丸,你要保重。在西側那邊要警醒些,可千萬別墮入五里霧中啊。」
 
 她自然是沒搞懂這句話的意思,就那麼馱著好些行裝,搖搖晃晃地馭風而起。
 
 縱然對天狗而言,這種程度的重量尚不足以構成行動的阻礙,她仍是因為受到多餘重量的拘束而皺了皺眉頭。除此之外並無他想,只是一心向西,以期盡速完成任務交差了事。
 
 她自妖怪山出發,將飛行高度抬升至數千尺,翻越如屏障一般將此鄉與邊陲地帶阻隔的群山,自通往其他勢力領土的通道上方一瞥而過,「西側」那一望無際的廣漠平原,便自眼前展開。
 
 從高空中向下望去,能看見地勢平緩的平原上夾雜著樹林、杳無人跡的荒野與零星屋舍。人類的行蹤在這裡是鮮少看到的,原野之間時而見到理應是田園的平整土地,卻在野草的覆蓋之下逐漸荒蕪。除此之外,還有好幾處徒具屋舍殘骸的廢墟。
 
 以及於那之間,如巨獸一般緩慢爬行的團團白霧。
 
 越往西,距離博麗神社越遠,也就越是脫離「博麗」的管轄範圍。
 
 她已經有許久沒有來到「西側」這一帶了。上一次來到此地,是幾百年,還是多少年來著?那時大結界應該還沒將此鄉與外界阻隔,是鬼族仍然活躍的時代。大結界張開之後,這裡便如同「東側」那樣,受到特定「規則」影響,形成阻斷去路的庇護。
 
 四個方位裡,最靠近博麗神社的「東側」是最「溫和」的,由相同景象無限延伸的樹海所覆蓋。
 
 「南側」和「北側」她亦曾嘗試深入探查,卻分別為那兩地伸手不見五指的無光黑闇,以及極寒的冰天雪地阻斷了去路。
 
 至於「西側」──目前還不清楚規則。
 
 只知道「西側」是有人類和妖怪居住的。
 
 不同於鄉間人里,是遠離博麗管轄的「化外之地」。
 
 嘛,至少跟完全無法前進的「北側」和「南側」比起來,已經算不錯了。射命丸文如此想著。
 
 對人類旅行者而言,或許確實難以應付。
 
 然而這種程度的荒野,在她這樣的天狗面前,縱使是遭遇到兇猛的妖獸野怪,也不足以構成威脅。
 
 於是乎,她自胸懷中掏出了地圖,降低飛行高度,試著找到送信的目標。
 
 隨身攜帶著的烏鴉隨從,亦於此時釋放出來,跟隨在一旁。
 
 她放緩速度,悠哉地根據地圖確認經過的路線,是以並沒有注意到前方的狀況,直到烏鴉隨從嘎嘎地發出警告,她才猛然從地圖上抬起視線。
 
 「咦?怎麼──」
 
 眼前已是一道白茫茫的霧牆迎面而來,根本走避不及,只得一頭撞上。
 
 一進入霧中,她立刻感覺到身體正在迅速下沉,像是體內有什麼東西被抽掉似的,令她頓時使不上力氣。
 
 幸好那時高度已經降低,加上天狗自身過人的反應,射命丸文立刻調轉了姿勢的角度,利用氣流滑翔,減緩墜落的速度。然而接近地面時,卻還是因為身上負載過重,於著地時失去平衡、踉蹌摔倒,硄啷磅噹地滾了滿地。
 
 「痛……好痛……這霧氣是怎麼回事?」
 
 她搖搖晃晃地起身,想確認身體的狀態以及眼前的狀況,一抬眼,卻發現自己已經深陷於白霧之中。
 
 身上的行裝在著地時散落了一地,視野因為被霧氣籠罩無法看得分明。那烏鴉隨從亦是如喝醉一般,軟綿綿地墜落下來,正巧被她伸手接住。
 
 ──難不成這霧氣有毒?
 
 但似乎並沒有感覺到明顯的中毒症狀。只覺得身體莫名的有點「空虛」,是類似「飢餓」、「疲勞」的感覺。可身為一只天狗,沒道理才飛了這麼點距離就感到疲憊吧?
 
 眼看四周皆為這一片白霧所遮掩,茫茫然教人辨不清方向。
 
 ──對了,用「風」就可以將這片霧給驅散了嘛!
 
 真是的,怎麼會忘了這麼簡單的事呢?天狗團扇她好歹是隨身帶著的……隨身帶著……就掛在腰間……
 
 「……咦?」
 
 她摸了摸腰間,又循著腰帶探了探,又在原地轉了一圈。
 
 沒有天狗團扇。
 
 隨身帶著的東西,並不是「天狗團扇」,卻是一把「刀」。
 
 除此之外,「相機」也不見了。本來掛著「相機」的位置,變成了一把「弓」,相機的「底片」則是順理成章地變成了「一袋箭矢」。
 
 並不是記憶的缺失,而是根本概念上的質變和歪曲。
 
 她能感覺到自己身上,某個「本質」的東西,被什麼東西竄改了。
 
 ──不好。
 
 這陣霧有問題。她慌忙地想張開雙翼呼喚風,卻發現自己沒辦法那麼做。
 
 「雙翼」的概念從身上消失了。
 
 還來不及反應,卻聽得烏鴉隨從發出刺耳的嘎嘎聲。隨著嘎嘎聲變得越發高亢,烏鴉隨從的形體亦膨脹起來,黑色的軀體猛烈地鼓起,逐漸轉變成一頭高大、強壯的物體,於霧中發出尖銳的嘶鳴。
 
 如何形容眼前的景況?
 
 於當下,射命丸文心中只有這麼一個念想:
 
 ──這個場面,只能說是「詛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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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烏鴉隨從在霧中變化成一頭高大、如同駿馬一般的黑色生物,然而這馬匹因為眼前異常的情況,難免陷於混亂,仍是如同烏鴉振翅那般人立、跳躍起來,並且使勁揮動著前蹄,險些踢中跟前的射命丸文。
 
 「喂……冷靜!你……冷靜一點!」
 
 變成馬匹的烏鴉,縱然聽得主人的命令,卻也因為過於驚嚇,開始不分青紅皂白地奔逃起來。這一跑,竟是以發瘋發狂之勢,盲目地亂衝亂撞,自是顧不得主人的安危,於幾個小跑步加速之後,向著射命丸文的方向直衝而來。
 
 沒有辦法了──雖然就那樣任由馬匹擅自逃走也沒關係,但在這種危急的情況,她並不想丟失重要的隨從,只得賭一把。
 
 於是乎,面向來勢洶洶的黑馬,她並沒有閃躲,卻是看準時機,任由馬匹衝入懷中,並且擒住馬鬃,以一個順勢翻身躍上馬背。那黑馬自是不客氣地又叫又跳,企圖將她甩下來,待到耗盡精力,才終於冷靜下來,恢復為原本溫順的模樣。
 
 此時的射命丸文也已經近乎筋疲力竭,體內那股沒由來的「空虛」變得更加難以忍受。但她還不能休息,至少要先確認清楚眼前的狀態,擬定好對策,才能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
 
 從剛才的情況來看,自己的身手仍是與平常的水準相仿,只是不能飛,自己最傲人的速度大概也沒辦法發揮出來。至於力氣,雖仍是超過一般人的水準,但疲憊來襲的速度和衝擊造成的疼痛,已經讓人大感事態不妙。考慮到往後的旅程,實在是不能再像剛才那樣任意冒險了。
 
 她將散落一地的行裝收拾起來,卻意識到自己沒辦法再像之前那樣輕鬆地背負著這沉重的行裝前進。處於眼前的異常狀態,本來沒覺得派得上用場的這些東西,或許意外地還真能幫上大忙──
 
 正思索間,烏鴉隨從正在一旁以前蹄刨地捉蟲,發出了呼嚕嚕的聲音。那行為舉止倒是與烏鴉的原貌有幾分相似。望著那高大的身軀,再看看光是降伏一批馬就耗盡力氣、連行裝都扛不起來的自己,腦袋裡便動起了念頭。
 
 「對了,該不會──」
 
 靈光乍現間,她在過於齊全的這些裝備之間翻找,果不其然找到了一組馬具。
 
 「……連這樣的事情都考慮到了嗎?」
 
 將馬具穿戴在黑馬身上,並且將行李綑綁妥當,又於行李之中找到一盞燈。若將之點燃,於夜行於露宿都十分方便。這些東西全是大天狗分派給她的物資,上面也都刻劃有妖怪山上天狗一族的標誌,是以可以確定,那些東西並不是受到霧氣影響、經由異變轉化而來的物品。
 
 一切是那麼的恰如其分,恰如其分得讓人覺得可疑。
 
 她越想越不對勁──就好像一切都被算計好了那樣。既然如此,為什麼不在一開始的時候就告訴她「西側」的規則?
 
 臨行前大天狗「意味深長」的叮嚀,於腦海中再一次響起:
 
 「射命丸,你要保重。在西側那邊要警醒些,可千萬別墮入五里霧中啊。」
 
 「不要墮入五里霧」,指的是不要觸碰這一些霧嗎?為什麼這麼重要的訊息不直接說,卻是用這種拐彎抹角的方式來暗示?
 
 不合理,實在太不合理。越想越覺得事有蹊蹺。
 
 她將一直小心翼翼收藏於胸懷中的那封信拿出來。
 
 信封上印有大天狗的印信,但她清楚記得,此次任務,應該是「上面的人」要她即刻啟程,前往「西側」的結界邊境一帶,去送一封信沒錯吧?
 
 「難道說──」
 
 她將信封拆開閱讀,信上秀逸的字跡映入眼簾,令她禁不住地雙手發顫:
 
 「敬告拆信人:這是你第二次違抗我的指令了。念在過往情誼的份上,我也只能幫你幫到這。這回等待你的可不只是『詛咒』。」
 
 簡單地寒暄問候之後,便是大天狗書於官印署名之前,布達命令的現實:
 
 「射命丸文──我們要依『誘拐、傷害博麗巫女』、『畏罪潛逃』等罪名,對你處以『極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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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正是在讀完這段文字之後,大天狗的印信於紙面上發出光芒,轉眼間便將信紙化作一團火球。她連忙將信紙拋開。那火球並未因此落地,卻是自她手中快速竄升而起,直衝雲霄,伴隨著轟然一響,於高空中炸裂成數道火光。
 
 「糟……糟了!」
 
 見到此般光景,射命丸文立刻躍上馬背,驅使烏鴉馬邁開步伐奔馳起來。
 
 遮蔽視野的霧氣仍未散開,舉目所及的荒野之景仍是茫茫然於白霧之間若隱若現,她卻斷然不敢在原地久留,正因為那團火光已經為追緝者指引了自己的所在位置。
 
 不僅如此,火光自高空落下,竟不是自然墜落,而是循著某種特定的軌跡,從四面八方將她包圍。
 
 那是由操縱星斗之人所施展的,用以將人逐步逼入絕境的「星火燎原」之法。
 
 而操持著控制星空之力的人,正是交辦這次任務的大天狗──鴉天狗將領.飯綱丸龍。
 
 從「執行送信任務」落到「變成畏罪潛逃的通緝犯」這樣的境地,還因此受到由大天狗飯綱丸龍所率領的一眾追兵追緝。眼下的情況已經足以說明一切:她被大天狗藉故「陷害」了。除了誤觸「西側」的規則、被剝奪雙翼和天狗的本質之外,還因此成為「畏罪潛逃」的「逃犯」。
 
 那張能證明自己清白的信紙,已經在剛才化作一發指出自己所在位置的信號彈,而大天狗操縱星火的能力正從四面八方向她包圍而來。
 
 至於對方這麼做的緣由──射命丸文也只能如是猜想──前些日子在人里,當著博麗巫女的面與妖怪賢者進行的「問答」,估計已經將那場掩蓋於暴風雨中的事跡敗露。雖然並非本意,但誤傷年幼的博麗巫女,確實是鐵錚錚的事實。
 
 火光落地之處,已有起火之徵象。
 
 身陷於霧中、分不清方向的情況下,她只能盡可能地避開火光,向著沒有火源的方向前進,也顧不得前進的方向是否其實早已為追兵設下埋伏。
 
 就那麼策馬奔逃了數十里,來到一處白霧較為稀疏之地,卻是一座規模極小的農村。
 
 從外觀上看起來,此地雖然是個小村子,然道路設施也者,生活日用的機能尚算完好,並沒有遭到遺棄荒廢。人口牲口數量不多,但四周的幾處農地看起還有人照料,估計村民亦以此過著自給自足的簡單生活。
 
 身體的變化讓她無法適應長時間的奔走。
 
 射命丸文雖是減緩了行進的速度,仍是不敢大意。
 
 這座小村子看起來尚未受到如城牆一般環繞在外圍的那些霧氣影響,若是能在村子裡避一避耳目,補充點糧食或者探聽一下西側這一帶的消息,那是再好不過的了。
 
 ──可是事情又怎麼可能會那麼順利呢?
 
 她乘著烏鴉馬穿越田野,行經穿過村子的小徑。時間約莫是午後時分,村子裡雖安靜,仍隱約聽得見人聲,村舍間亦能見到村民劈柴灑掃的身影。
 
 乍看之下並無異常,卻讓人始終覺得不太對勁。
 
 如果天狗追兵真的潛伏在這裡,那龐大的陣勢勢必會驚擾到這裡的村民。何況此地是人煙罕至的小地方,即使是自己經過時,也早已引來村人好奇的側目。如果曾經有過大陣仗的對列行經此地,村民不可能全然不為所動。
 
 這樣一想,便稍稍放下了顧慮。
 
 除了追兵之外,還有別的事情要處理。
 
 她還沒弄清楚「西側」此地的規則,以及引發身上變化的那些「霧」是怎麼回事,有必要向「當地人」打聽一下相關情報。為了預防追兵埋伏,挑選比較不具威脅的對象進行問話,應該比較妥當。
 
 巡視了一圈之後,她停下馬匹,向路旁一位正在獨自玩耍的,約莫五六歲的小女孩搭話:
 
 「不好意思──」
 
 小女孩聽到她問話,似乎嚇了一跳,反射地退到道旁,帶著半是試探、半是好奇的神色,小心翼翼地望向她。射命丸文見狀,連忙下馬,蹲下身子,以過往作為採訪者的友善姿態,放低身段問道:
 
 「我迷路了,你知道在這裡,向誰問路比較好?」
 
 那小女孩盯著她,並沒以言語,卻是伸手指向不遠處一位正在劈柴的長者。讓人在意的是,小女孩指向那長者時,神色確實不太對勁──與其說是怕生、恐懼,不如說是──某種警示?
 
 ──看這反應,應該確實有伏兵?
 
 射命丸文於是牽馬趨近那老者,並且以手按著刀,持續留意著四周的動靜。
 
 「請問一下──」
 
 話語方落,但見刀光閃現,鋒利的白刃噹的一聲劈在射命丸文未完全出鞘的刀刃上。
 
 隨後是一個反身,那老者屈身,將長刀刀刃與地面平行,以貼近地面之勢狠狠地掃了一圈。
 
 金屬的鋒芒劃出一道銀白的圓弧,周圍的木材隨即應聲炸裂,射命丸文立時躍上馬背,那烏鴉馬亦是驚得人立起來,發出刺耳的嘶鳴。所幸這匹黑馬仍保有原來鳥類一般的機警,及時躲過了這一斬,一主一從皆未因此受傷。
 
 那長者揮出這一刀後,立刻現出了原貌,卻是一位戴著面具的白狼天狗伏兵。
 
 與此同時,本來尚在村裡活動的其他村民亦亮出武器,竟然全是伏兵收爪歛牙、變化外貌而來。
 
 本以為伏兵會以本來的面貌潛伏在村子裡──難怪小女孩會有那樣的反應──射命丸文恨自己大意,只得抓緊韁繩,駕著烏鴉馬向小徑盡頭疾馳而去。
 
 她料想,天狗一族的追兵定然不敢觸碰白霧,若是衝入霧中,應該就能躲過追兵的追擊。
 
 豈知那追兵不但沒有退卻,就那麼緊追著她直衝入霧中,也絲毫沒受到霧氣的「詛咒」所影響,仍舊維持著天狗的本質和力量。反倒是射命丸文在這濃霧中,不知是受到什麼龐然大物迎面而來的衝擊,從馬背上摔落。那烏鴉馬雖然受到了驚嚇,卻未曾遠離,順著走勢奔跑了一段距離後,便回過頭來尋她。
 
 在馬匹奔跑的顛頗與衝撞的慌亂之中,她咬著牙,捂著被撞擊到的腹部,光是攀住馬身就已經極為吃力。好不容易坐穩身子,這才終於看清眼前的情況:方才將她撞下馬背的東西,是一群外型如同野牛一般的巨獸,而這些巨獸,卻是從霧的另一頭,為天狗一族的追兵們駕馭著狼群朝這個方向驅趕而來。
 
 若是不順著牛群奔逃的方向移動,恐怕會有受到撞擊的危險,那也就意味著,逃跑的方向只剩下一條路。射命丸文只好驅策烏鴉馬加快腳步奔馳,試圖在被追兵前後夾攻之前趕超這些牛群。
 
 待得烏鴉馬沿著小徑一路直奔村裡,射命丸文卻注意到,先前那個為她指路的小女孩,不知是否因為過於害怕,面對直奔而來的巨獸牛群,仍是瑟縮在道路旁,動也不動。
 
 若是不趕緊走避,恐怕會遭到狂奔的牛群踩踏──也僅僅是這起心動念之間,射命丸文於經過時,順手將那小女孩一把攫起──雖然粗魯了點,倒確實是讓這小女孩倖免於難。
 
 在那當下,射命丸文自然不曾想到──這小小的起心動念,將會再一次為未來的道路埋下轉折的伏筆。
 
 等在她前方的,是由大天狗親自率領的一眾白狼天狗部隊,以及狼群狺狺而待。
 
 ──看來是走投無路了。
 
 正待投降放棄之際,便聽得一聲威嚇的低吼,聲音不是特別響亮,甚至因為帶著點幼獸的稚嫩氣息,在射命丸文聽來並沒有特別嚇人,然而這聲低吼卻令那狼群頓時失了氣勢,夾著尾巴四散而逃。
 
 白狼天狗的陣勢就此被打亂,包圍的隊形於是露出了破綻。
 
 射命丸文作拔刀之勢,但領隊的大天狗並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僅僅是放任她們自潰散的隊列之間通過。
 
 在那之後,追兵暫且是沒再追上來了。
 
 只有一件事,令射命丸文百思不得其解。
 
 那一聲令狼群潰散的低吼,竟是她懷抱裡,這名女孩所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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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小女孩究竟是何方神聖?
 
 ──為什麼僅僅是一吼,就足以嚇得狼群四散而逃?
 
 ──從外表看起來,這孩子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嚇退狼群這樣的事,難道只是偶然嗎?
 
 停下腳步研究這些問題的時候,已經是她們乘馬奔逃至幾公里外之後的事。
 
 好不容易再次尋得一處沒有白霧覆蓋的地點,已是四下全無人煙的荒郊野外。縱然實打實的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好歹沒有追兵埋伏。射命丸文這才得以鬆一口氣。
 
 烏鴉馬奔跑了這麼長一段距離,也確實需要歇息。自來到西境,被此地異常的規則改變以來,她心裡也清楚,露宿野外原本就是免不了的事。加上現在身邊又多了個被意外牽扯進來的「局外人」,並且還是個孩子──「長途跋涉」也好,「逃亡」也好,都是非常消耗體力的事,必須量力而為。
 
 於是她將行裝卸下,準備紮營。
 
 待得篝火升起,一切工作準備妥當,時間也已來到落日時分。
 
 霧氣環繞的荒野間,雖然空曠,卻也是十分昏暗。夜幕降臨的腳步之快,轉眼間,目光所及,營火照耀的範圍之外已是陷入一片漆黑。
 
 射命丸文將為數不多的糧食分給小女孩,也分了一些給烏鴉馬。
 
 糧食是天狗一族平日就會配給的口糧,雖然不太好吃,但十分營養,對補充體力很有幫助。那馬匹是由烏鴉隨從變化而來,仍保有烏鴉的食性。為了供給龐大的身軀奔跑的氣力,僅僅只是吃草的話,斷然不能滿足。
 
 ──果然還是需要肉。
 
 射命丸文想著,如果找得到野獸的話,打獵倒是不成問題。
 
 本來用於「取材」的相機,在霧氣詛咒的影響之下變化成得以用來「狩獵」的弓箭,這麼看來也可以算是「因禍得福」?她對自己的弓術還算是有信心,何況論身手力氣,還是能勝過一般人類。只是失去了天狗的本質之後,變得較為容易受傷、疲憊的這副身軀,實在是讓人不太習慣。
 
 即使是進食休息的現在這個時候,她也能感覺到身體早已因為累積的疲勞和飢餓,變得沉重、遲鈍。
 
 接下來究竟該怎麼辦才好?就連思考的速度都變慢了。
 
 當然,光是煩惱也無濟於事,她索性先將這些事情擱在一邊,開始觀察自己臨時起意,隨手救(擄?)來的那孩子。正因為有這孩子的幫助,她才得以從追兵的包圍中逃過一劫。各種意義上來說,都算是被這孩子「救了一命」。
 
 但是,那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莫非是妖術嗎?可是,無論怎麼看,這孩子都只是普通的人類的孩子,應該不懂得施展那種技法。
 
 「──你,叫什麼名字?」
 
 她試著向那孩子攀談。對於她的提問,小孩子或是愣愣地望著她,或是搖頭、點頭作為回應,看來應該是能聽懂她的意思,卻似乎不太會說話的樣子。
 
 無論詢問名字,還是家人住處,一概不得而知。
 
 這可就奇了。
 
 雖說確實是在那座小村莊裡遇見她,但除了偽裝成村民的伏兵之外,也確實沒見著村裡的其他住民。這麼小的一個孩子,莫非是獨自一個人在那座小村莊裡生活嗎?怎麼想都覺得難以置信。
 
 射命丸文隨即將自腦海中閃現的荒唐揣測拋到腦後。
 
 隨著夜色漸深,白霧亦開始聚集,然距離此地尚遠,暫且是不需要太過擔心。
 
 那小女孩卻是直直望著白霧的方向,若有所思,隨後便起身,朝著霧氣所在的方向走去。
 
 「咦?喂,你要去哪?」
 
 射命丸文只得連忙跟上去。
 
 那孩子穿越原野,就著月光前進,全然沒感到阻礙。
 
 待她們來到一處小丘頂端,已是位於霧牆跟前。
 
 小女孩停下腳步,於小丘上蹲下身子,伸手指向白霧籠罩之處。
 
 山坡下,有幾頭狀似野牛的巨獸正在田野間休息,然而,雲霧繚繞、朦朧之間,卻又不是牛群,而是幾位農人,正在田野裡忙碌。
 
 射命丸文登時領悟──原來這就是那些牛群的來歷嗎?農人並不需要在夜裡忙碌,然而咀嚼草料的牛群,沒有辦法清楚地區分自己究竟是忙碌的「農人」還是閒逸的「牛群」。
 
 受到霧氣的「詛咒」,不僅僅是身為天狗的自己,就連人類也同樣會被奪去本質。她至今還未徹底搞清楚「西側」的規則,只能從眼前的情狀大致推測箇中玄機。
 
 可是──既然這樣的話,為什麼天狗一族的追兵沒有受到影響呢?
 
 沒等她反應過來,但見一旁的小女孩猝然自小丘上衝了出去。
 
 「喂──」
 
 她來不及阻止,只能眼睜睜地望著對方徑直闖入霧中。幾位農人──牛群──受到驚擾,立刻四散逃開。
 
 雲霧飄渺之間,隱約能見得一只白毛小獸,如獵犬一般,敏捷地穿梭在田野之間。
 
 不久之後,那孩子手裡提著一只野雉,出了白霧,回到小丘上。
 
 她將野雉舉到射命丸文面前,不息不汗,以一種全無所謂、理所當然的神態望著她,彷彿在說「這是你把糧食分給我的報償」。
 
 那究竟是一只「走獸」,還是一名「人類」呢?射命丸文只得老老實實地收下野雉,心裡卻有些五味雜陳。
 
 今晚有肉吃了。
 
 ──但是,可以的話,下次還請別獵捕鳥類吧。
 
 二人於是回到營火邊,將野雉料理了。
 
 吃飽喝足之後,總算是將體力恢復了不少。若不是擔憂追兵,她覺得自己即使露宿野外,仍然得以在這種狀態下安穩香甜地沉入夢鄉。
 
 這當然還不是能放鬆的時候。預防萬一,她將那些變化過後,本來應是「扇子」和「相機」的「刀」和「弓」,拿起來仔細檢查了一番。
 
 她可以確保自己在任何危急的狀態下使用這些武器,不論來者是獵物還是追兵。縱然被奪去了天狗的本質,她的劍術仍是上乘。
 
 那「刀」原本就是用以御風、作為力量象徵的「天狗團扇」變化而來,如今鋒芒現處,伴隨而來的便不再是單純的「氣流流動」、「風向變化」,而是更加冰冷的東西。
 
 ──不同於扇子。可以的話,她希望這東西,能不要用到,就最好不要用到。
 
 然後是「弓」。
 
 射命丸文輕彈弓弦,將箭矢搭在弓上,虛捻弓弦,作瞄準之勢,以確認武器的狀況。
 
 這東西是由「相機」變化而來,用來狩獵倒是非常的方便。只是以往用來取材的道具,變化成這樣的武器,倒是相當耐人尋味。
 
 無意間,弓矢尖端指向了剛吃飽,似乎正在梳洗放鬆的小女孩。
 
 她立刻慌忙地將弓箭放下。
 
 小女孩注意到她的舉動,向她瞟了一眼,隨後又繼續忙自己的事,似乎不怎麼在意。
 
 射命丸文卻緊張得心臟怦怦直跳。
 
 ──剛剛,那是怎麼回事?
 
 她感到腦袋裡一片混亂,冷汗也滲了出來。
 
 箭尖指向小女孩的那一瞬間,她覺得非常不舒服。
 
 仔細想想,被奪走本質的自己,或許並不能算是完全的「天狗」,即使沒被奪走本質,也並沒有特意捕食人類的必要。但受到霧氣「詛咒」的人類,卻也隨時可能變成自己的「獵物」。
 
 ──即使是眼前的小女孩也一樣。
 
 自己「狩獵」的行為和「捕食人類」的行為,在「西境」此地的規則面前,根本難以區別。
 
 ──太過分了,這個規則。
 
 她以手撫面,像是要抹去自己的表情那般,並且苦惱地想著。
 
 「唔,這麼說的話──」除了「相機」和「扇子」之外,還有另一樣東西。
 
 她將自己隨身攜帶的「手帖」,連同書寫用的「筆」,自衣襟間翻找了出來。看來這東西是作為記者隨身的三樣物品之中,唯一沒有遭受變化的。
 
 她翻開手帖,檢查紀錄在其中的內容。
 
 過往的紀錄還在,除了鄉裡乏善可陳的日常記事之外,其餘則是與「博麗巫女」相關的紀錄。若記事的內容已經報導成新聞,就會被她從手帖中移除歸檔。
 
 可怪異的是,博麗的巫女上任這幾年的這些記事沒什麼變化,本應於幾年前就已經移除的「前一任巫女卸任」那時的紀錄,卻重新出現在手帖之中。
 
 若將手帖再往後翻,自那場「暴風雨」過後,記事就是一片空白。
 
 ──有多久沒有寫新聞了呢?
 
 「手帖」的存在,姑且算是於霧氣的詛咒之中,將「記者」的身分保留了下來。然而,自己已經流亡於西境的這個時候,「新聞」還有存在的必要嗎?
 
 正思索間,抬起眼,才注意到小女孩不知何時已經窩在身邊睡著了。
 
 烏鴉馬也如同鳥類一般收腳縮頸,安安靜靜地休息。
 
 四周之安靜,彷彿天地間只餘下自己獨自一人。
 
 「……」
 
 她於是提起筆,在手帖上扼要地記錄了來到西境以來的所見所聞。
 
 ──就算不能作為新聞,倒是可以當作此行的見證吧。
 
 收起手帖之後,她調整好休息的姿勢。
 
 算是自暴雨那日過後,久違地,深深地沉入了夢鄉。
 
 
 =
 
 
 她在夢裡飛翔。
 
 像是重新取回力量那般?不,不是以「鴉天狗」的姿態。比那更甚,像是成為此鄉之間某種巨大的、至高無上的存在那般,自由地、迅速地,於空中翱翔。
 
 西境地帶廣漠的土地於眼下展開。一直延伸至地平線,由一道霧牆,與天空區隔開來。
 
 據說,那道霧牆就是此鄉與外面的「邊界」。
 
 平常應該是看不到的,此時卻能看得清清楚楚,彷彿伸手可及。
 
 她以極快的速度向著地平線的方向前進,卻覺得那道霧牆像是躲避追逐那般退居於遙遠的天邊,始終與她保持著一段距離。
 
 帶著詛咒之力的霧氣受到牽動,和雲一起聚集,纏繞著她、尾隨著她、成為她意識的延伸,並且為她的足跡畫上一道白色的飛行路徑。
 
 路徑所經之處,村落誕生、村落活動、村落覆滅。
 
 村落的廢墟之間,「生靈」自瓦礫之下竄出,以飛禽走獸之姿四散而逃,彼此追逐,彼此獵食。
 
 存活下來的那方持續生長壯大,倒下的那方則是化為塵土、化為屍骸。
 
 屍骸之間生長出花木,隨後形成樹林,隨後村落誕生、村落活動、村落覆滅。
 
 她將這一切變化盡收眼地,大致看出了規律。
 
 「西境」是這樣的地方。
 
 在這場「夢境」裡,所有「人」、「事」、「物」都沉浸在朦朧不清、半夢半醒的幻景之中。
 
 草木恣意且竭力地生長,飛禽走獸於鄉野間奔走,狀似牛群牲口的巨獸慵懶地休憩或遷徙。
 
 有離群者,獨自在山林間徘徊。亦有成群結隊者,於水草茂密處歇息。
 
 然後她看到了。
 
 於荒野間緩步前行,孤獨而醒目的,白色的身影。
 
 那是一名人類的少女。
 
 荒野間,竟然會有這樣的一名少女?
 
 她提起了興趣,想靠近一點,好看得更清楚一些。
 
 這一靠近,卻是挾著大片雲氣與強勁的風勢,鋪天蓋地而來。風勢轉強,颳得草木陣陣擺盪,發出沙沙聲響。少女察覺到天氣變化,向著山坡底下邁開走避的步伐,轉眼間便沒了蹤跡。
 
 追丟了目標,她不免感到有些悵然。
 
 暴風雨要來了。
 
 灰暗的原野彼方傳來陣陣野獸的咆哮,距離此地越來越近。
 
 考慮到少女或許還在附近,她感到有些不安,便想著向咆哮聲傳來的方向一探究竟。
 
 那是一群白狼──不同於西境此地原有的狼群──是由主動丟棄本質的白狼天狗變化而來的狼。
 
 狼群奔跑、聚集,向著山腳下的陰影處發出低吼。但見一只白色、如獵犬般敏捷的小獸,自陰暗處疾竄而走,向著下風處逃離。狼群隨即緊追上去。
 
 縱然小獸走避得迅速,終究還是為狼群包圍。小獸向狼群發出威嚇的低吼,卻不能令這些由天狗化身而成的白狼退卻,眼見情況危急,她便出手相助──
 
 僅僅是揮出手,便是血光四濺,一匹白狼就那麼被硬生生被劈成了兩截。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手裡原來握著利刃,那是由天狗團扇變化而來的「刀」,此時成了能劈開白霧的強大凶器。剛剛那一下,分明是一擊將自己身為天狗一族的同伴劈殺,可弔詭的是,她並未覺得眼前的景象有任何不妥之處。
 
 平舉刀刃,再次揮動手臂,這次是伴隨一陣下沉的大風,將四周的幾棵樹應聲折斷,約有四五匹狼因此飛了出去,其餘的幾隻則是低伏著身子,勉強支撐了過去。
 
 白狼們向著她的方向發出咆哮,卻明顯表現出懼怕。
 
 ──是啊,區區白狼,怎麼可能敵得過我呢?
 
 身處在霧的包圍之中,她像是從非常遙遠的距離看著自己的一舉一動,心裡感到異常冷靜。
 
 正當她打算將白狼盡數消滅,卻忽然發覺自己動彈不得。
 
 耀眼的光柱自眼前炸開、將霧氣吹散,筆直的光線牽制住她的頸部、軀幹、四肢,將她以「人類」之姿拘束起來。
 
 光即為修持、光即為戒律,用以端正、約束、制止不端正的失控暴行。
 
 是為止風息雨的「光風霽月」之法。
 
 光柱收束聚攏,化成一條條沉重的金屬長杖,將她壓制在地。她不再是那個挾帶著雲霧、強而有力的巨大存在,僅僅是個遭到拘捕的罪人。
 
 金屬的束縛令她喘不過氣。
 
 「──你的『結局』,算是由我們見證了。」
 
 恍惚之間,只聽得大天狗.飯綱丸龍的聲音,自上方傳來。
 
 「晚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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