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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 不绝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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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7-24 23:51:5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Voyage_306 于 2021-7-24 23:51 编辑

Ar-suilon! 大家好,我是Voyage 306,为大家带来一篇东方同人长篇——不绝的旅途
这是一个关于冒险的故事——人类宅家少年远山卓因为某一件预料之外的事情踏上了冒险。他步履匆匆,离开了家园人里,广阔的幻想乡便从脚下徐徐展开。门前小路长又弯,到底会将冒险者的脚步引向何方?
而在故事开始之前,我们不妨来说一说注意事项吧!
1,本文是一篇《东方project》的冒险向同人文,原作版权属于上海爱丽丝幻乐团
2,设定偏向原作,也存在自设世界观,世界观诣在补白,并非推翻。
3,欢迎各位前辈们指导。
4,感谢画师吉吉为小说绘制的封面!感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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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7-24 23:59:2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意料之外的宴会

本帖最后由 Voyage_306 于 2021-7-25 11:11 编辑

夕阳铺洒在魔法森林的翠绿树海上,人里便化为了浮在泛着茜色泡沫海浪中的浮岛。人里是位于幻想乡东南部的人类聚居地,尽管其中的人类聚居地很多,但人里大概算是最大的了,几乎能比拟上一座平安时代的繁荣小镇。
听到这里,也许会有人问:幻想乡是什么?这是个概括起来简单、深究起来却极其复杂的问题,一如讲述一个国家的历史。总而言之,这是个值得认真讨论的好问题,但现在介绍有必要从简——它是一个坐落在东之国的山之外与谷之遥中的小小世界;它被结界笼罩着,是一个穹顶之下的世外桃源。
此外,幻想乡有个别名,是用某种极其古老的语言写就的,叫做多尔.埃-盖尔罗德①,据传说,这个名字意为圣山之地。那座圣山便是妖怪之山,她就在人里的西北方,是魔法森林树海中的孤岛。当天气晴朗时,人们便能够在人里瞻仰到她那雄伟的轮廓。她巍然耸立如威严的君王;宽广的山脉往东西两翼展开,如健壮的双臂般守护一方秘密;但她也如母亲般伟大与温柔,她的爱无论是对妖怪还是人类而言皆是平等的——幻想乡的河流几乎都起源于这座圣山的雪融水。那雪融水落入山涧,随着九天瀑布坠入玄武之泽,然后与其他地方淌来的河水汇聚于雾之湖,然后顺着错综复杂的河道各奔前程,哺育一方土地。
其中有一条河叫甘河,她的水势缓和,从雾之湖缓缓而来,在魔法森林的阴影下流淌,最后穿过人里,经由不知名的密道,奔向遥远的大海。
正如其名,她不仅尝起来甘甜,而且对于人里的居民来说如母亲的乳汁一般——人们在她的养育下开枝散叶。她恩泽人里北部的桑田,从北门隔壁的闸口流入城镇中,沿着人工河道前行,静悄悄地经过住宅区,经由落差,奔过闹市区;接着从南门旁的闸口离开,她便重归平静。南门外的河道被人工改过,甘河分成两道水流,环绕着一处墓园。自此,她一头扎入落寞中,浪花轻轻地拍打岸边,仿佛在唱着某种悲伤的歌谣,最后在墓园的南边汇合并离去。
至于那座墓园,它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也不会闹鬼,冷冷清清的,只有在盂兰盆节时才会稍稍有些人气。墓园中间伫立着一块巨大的方尖墓碑,它几乎是墓园中最古老的物事了,而且年久失修——往昔美丽而庄严的大理石已经风化,苍白无力;其上的文字已经模糊不清,隐约能看见其上的内容——“……为泪雨之年牺牲的人们”。然而,它同时也是所有坟墓中最整洁的。它周围的落叶和杂草都被清理干净,而且碑阶上时不时会摆放着一束白菊花,似乎常有人来照顾它。
余晖照耀在大墓碑的苍白尖顶上,与远方被夕阳染成血红色的妖怪之山的雪峰相互映衬。
然而,今日南门的墓园都比人里热闹——至少夜枭与夜莺还会给墓园献上歌谣。虽然时值晚春,但冬日弥留的冷气团依然死死地赖着,特别是在太阳快要下山后,它们便重新猖獗起来。人里的居民们都缩回了家里,集市也早早地关了门,就连商人们脑袋中酝酿的发财大梦也都染上了一片令人不禁打颤的白。于是,黄昏的人里便失去了白天的欢快,变得有些死气沉沉。
有一些村民靠在门口,紧紧地裹着大衣。他们眺望远山,眺望着镶着金边的行云,眼神满是依依不舍,因为他们知道,从明天或今晚开始,他们就要和这迷人的黄昏道别一段时间了。他们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屋,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就在这时,一个人从西门走进了人里,他的脸被宽大的猎帽遮蔽、身后背着猎弓,像是一名猎人,但袋子里空空如也。他悠然自得地经过那些步履匆匆、往手里哈着气的人们;步伐不紧不慢,仿佛还有许多时间可以挥霍。有些村民认出了他,向他打招呼,没问他猎打得怎么样,仿佛一切都在他们的预料中。他们之间的谈话简短得甚至不足以驻足倾听,村民们便很快与他擦身而过或将他远远地甩在了背后。
那人并没有在意,走着自己的路。他穿过闹市区,跨过小桥,等待它的是一条干净的大道,他由此一路向北。随着他往前走,温暖的灯火陆陆续续地在一间间朴素的宅邸中亮起,袅袅炊烟令人不禁心生暖意。他望着,不禁稍稍加快了脚步,很快便道别了井井有序的住宅区,踏上北门外的阡陌,略微东行,一头扎入田边的小树林中。他走了大概五六分钟,眼前便是一片豁然开朗——在那偏僻的绿地上赫然耸立着一间宅邸。
故事便从这间特别的宅邸中开始。它的名字叫做春秋之息,由橡木与砖瓦所建,坚固宽敞;宅邸外边建着一座小型花园,无论何时都有繁花在其中盛开,正如其名——仿佛春天与秋天就栖息于此,四溢的花香便是她们的呼吸。
那人走到门前,轻轻将橡木大门推开,里面是一个活像图书阅览室的客厅,多架简朴的白桦木书架整整齐齐地依靠在墙壁。地面上铺上了洁白的瓷砖,屋里摆着家具。客厅近走廊的尽头有个拉姆福德壁炉。壁炉上方的墙壁镶着高低交错的架子,架子上摆着酒品和一幅全家福。笔直的走廊通向餐厅与食物储藏室。沿着储藏室旁的楼梯上去就是一间间卧室与浴室了。在主人房里有一座大阳台,在上面能将花园尽收眼底。总而言之,春秋之息由内到外都充满异国情调,而至于它为何是这个风格,恐怕连它的主人也说不清,因为这间大宅的历史远超人里居民们的记忆。
方才推门进来的人名叫远山卓,但并不是春秋之息的主人,而是主人的儿子,主人的名字叫远山塔兰。塔兰是一名诗人,一位热情似火的书生,是个妖怪之友。然而,他更愿意称自己为冒险者,他喜好在山林中漫游,去汲取灵感,去帮助他人,而且一走就是好几天,活脱脱的一位隐士,因此,他生了副强壮的身体,皮肤黝黑,一头浓密的灰发下双眼炯炯有神。他从不担心自己的生活开销,因为大多数生活必需品都出自塔兰自己之手——他有田种,会打猎;他也会去交易,而交易伙伴大都是妖怪们,比如请土蜘蛛们来修缮春秋之息。妖怪们都很乐意与他交往,愿意与他分享知识,而他也因此学识渊博。
他就像一个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世界的大男孩,没有中年人该有的样子。同样,他也有难以摸透的一面,如同挺拔的大树——根须往往深入黑暗冰冷的土壤中——他热爱历史,但不懂放手;他为家族遗失的历史而操劳,常常将自己锁进地下室,秉烛夜读,从书海中拾遗。他渴望遗落的细碎珍珠最终能缀成亘古的画卷。他所做的并非复兴,而是保存。
不仅如此,塔兰在闲暇之余也会找人里的居民们聊天,给他们送去自己做的美食。他健谈,喜欢大笑,而热情洋溢的笑声总能感染他人。然而,居民们并不怎了乐意于塔兰交往,具体来说,他们不太中意远山家族。远山家族历史悠久且富裕,但并非臭名昭著,传说他们的祖先是最初畅饮甘河的其中一支人类族群。远山的历史一言难尽,而且面临遗失的危机,所以不在此赘述。塔兰便是远山精神的缩影,而他的口头禅——生活就像大冒险——则是形容远山们的不二之选。
居民们不喜欢远山们的这一特性,就像他们不喜欢春秋之息一样——春秋之息的异国风格意味着格格不入。他们觉得远山们的冒险总会带来一些意料之外的东西和不必要的麻烦,生怕突如其来的异变会因此降临在他们身边,尤其是关于妖怪的事情。在人里,人类与妖怪的界限宛如一条灰色的线,妖怪在外,人类在内——妖怪无法伤及人里的人类,而人里的人类居民则恐惧远山的所作所为会让这个界限更加缥缈不定。过去的伤痕使得他们深感不安,而随波逐流则往往使他们错过一窥真相的机会。但随着逐渐被淡化的历史,他们也不怎么在意了,或许也是因为恐惧未知而踌躇不前。
起初,人里的居民们只是随口抱怨一下,但过了许久,这个对远山的埋怨似乎融入了一部分人的生活中,不曾增强也未消失,尽管远山后代的冒险已经减少,而使之遗留的原因则有一部分源于嫉妒。
“听说远山家之所以那么富有,能盖出那么洋气的房子,是得益于那些从冒险中找来的宝藏啊。”有些人相信春秋之息地下室藏着许多之前的宝物,不止一次妄想去一探究竟,但又不敢付诸行动,他们便如是在茶余饭后时嘀咕道,“来历不明啊,那些宝藏,会遭报应的!谁知道那些黄金被下了什么诅咒。你们想啊,塔兰那可怜的妻子不是去世了吗?也许是因为诅咒啊!”
“哎!别那么不知廉耻的,讨论别人的家产就算了,对逝者说长道短可真教人恨。”有些妇女听不下去了,便如是斥责道,“最重要的还是他那可怜的儿子小卓呀。造成悲剧的原因还是那不负责任的老家伙吧,当时红雾弥漫,妻子重病在床,这家伙竟然离家了!他不会去冒险了吧?如果是的话,那他真是差劲。”
这些流言蜚语在人群中传开,快得如同夏季的暴雨,散得也一样快。恶意散播的人在少数;大多数人并不厌恶塔兰,只是不住自己的嘴巴与那八卦的心,但至少知道什么才是自己该上心的。
而在前段时间,塔兰不明不白地失踪了。
“塔兰这家伙十有八九被古灵精怪给吃了吧,要不就失足跌死在了某个山旮旯里。看吧!报应啊!宝藏的诅咒生效啦。”有些村民一边说,一边猜测,臭烘烘的酒气伴随唾沫星子四溅而出,“愿他安息!也愿他那省心的儿子小卓平安,愿小卓不会再掉进冒险这个泥潭里,干杯吧。”
于是,随着塔兰故事的结束,春秋之息的所有权很快就要传到远山卓手中了。俗话说,子承父业,但卓这个懒懒散散的样子看上去根本没有远山传人该有的样子。他虽然和塔兰一样高大,但并不热衷于冒险,生得乖巧。他在村子有自己的工作,是抄写员,并不是全职。这不太辛苦的工作和家产让他足以无忧无虑地过上一辈子,让他如同温室的花朵一般。因此,人里的居民们大多比较喜欢他,觉得卓比他的父辈们安定多了。
此时,卓走进家门。预先生好的火烧得正旺,暖气扑面而来,他便伸了个懒腰,取下弓与刀,将他们放在玄关桌上。他脱下几乎干净如初的披风与猎帽,将它们挂在了门后。然后,他把猎具放回了书架脚的储藏柜里,起来时顺手取下一本书。
“今天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我也不怎么饿,就晚点做饭吧。”他如是说着,扑向柔软的沙发,一头扎入书中的世界。他爱看书,这点倒是和塔兰一样。
事实上,卓尽管并不热衷于冒险,但他的血管中流淌着的是远山家族的鲜血。远山家族的“古怪”特性之所以在他身上还看不到半点影子,是因为展现的时机未到。卓关上了家门,似乎将机会与寒冷一起关在了门外。而正当他以为自己要过一辈子平凡生活时,机会便姗姗来迟,悄然而至。
就在这时,一阵敲门声传入了卓的耳朵。他一边大声应答,一边瞥向窗外——夜幕低垂,时间早已不知不觉地过去了。他站起身,走向大门。他回忆着自己到底做了哪些约定,纳闷为何现在会有客人。
“让您久等了。”卓说着,打开门,旋即被吓得连连后退。眼前的不速之客竟是一盏独自漂浮在空中的提灯。那提灯散发着幽幽蓝光。
在卓惊愕的注视下,那提灯退后一步,开始膨胀变形。不一会儿,一个穿着蓝绿相间工作服的少女就这么出现在她眼前。少女脱下了贝雷帽,向春秋之息的准主人鞠了一躬。
“晚安,远山先生。河城荷取为您效劳。”少女如是问好。这名少女是一个河童,而河童是幻想乡里的妖怪——他们以巧妙的手工技艺闻名于幻想乡。她们生性胆小,若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她们几乎不会离开他们所居住的玄武之泽。这些关于河童的知识都是卓从书上看来的,与世无争的卓几乎是见不到河童的。可是现在,一直货真价实的河童就站在卓的眼前——她穿着蓝绿相间的工作服,背后背着一个能令人联想到壳的巨大背包,淡蓝色的短发被整齐地梳成小辫垂在两鬓。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正好奇地打量着惊讶的卓。
“噢!您好啊!”卓有些不知所措,因为在他看来,妖怪几乎不会来到人里。他警惕起来,担心对方图谋不轨,但想到自己有个妖怪之友父亲,便稍稍放下了戒心,向前走回门口,但不敢离那位河童太近。“您好啊,远山卓为您效劳。”由于他不知道河童们的问候方式,他便照样子回了一句,同时他的心里正在纳闷为什么知道他的名字。荷取似乎是期待着卓能认识她一般,满眼期待地望着他。而卓心底有一大堆问题想要问,但是,这些问题却从他心底蜂拥而出,全部堵在了他的嘴里,他反而一下子什么也问不出来。尴尬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扩散开来。
最终,荷取打破了这令人尴尬的局面,开始解释起她到来的原因。“突然登门拜访真的很抱歉。在下是河城荷取,是玄武之泽河童工程小组的组长。在下是远山塔兰的好友,而您就是他的儿子吧,真是个漂亮的小伙呢。”
“感谢您的夸奖。”卓微笑着说道。他知晓眼前的河童是父亲的朋友后,便松了一口气。与此同时,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探去,手扶门框,“如果您是老爹的朋友的话,那您大概知道他的下落吧?”他急忙问道。
“唉,很抱歉,在下来这里的原因就是为了询问您关于塔兰的下落。”荷取叹了口气,说道,“在下的工程小组受了您父亲的委托,在魔法森林的东南尽头修一间房子。房子快竣工了,但他失踪了,而我们也遇到了一些问题想要咨询他。不过问题归问题,我们最希望的就是他能平安。”
“但愿如此。老爹离家很久了,也许是要处理什么重要的事情吧。往好处想,他也许十天半个月后就会回来了。”卓说道,“不过,我还是第一次听老爹要在魔法森林边境修房子的事呢。”
“这得保密呢,就算对儿子也一样,塔兰是那么说的。”荷取笑道。
“我不知道的秘密还多的是呢。”卓说道。
“总而言之,我们得暂时把工作搁置在一边了。那么打扰啦,我们还得赶着回玄武之泽呢,不然就赶不上晚餐啦!在下先告辞了,晚安!朋友。” 最后,荷取向卓鞠躬,然后转身离开。
“真是辛苦您了,河城小姐。如果方便的话,还请您留下一起共享晚餐呢。”也许是出于礼貌,这句话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卓的嘴里冲出,突然到连思考的时间都不够。相比于塔兰,卓不算那么好客,特别在没有事先准备的时候。同样,他也没有请客人吃饭的习惯,所以当这句话脱口而出后,他为自己感到惊讶。
荷取微微一颤,转过身来,脸上写满了惊讶,少顷,惊讶被笑容取代了。她说道:“太感谢您了,好心的卓。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卓将荷取请了进来,关上门,一边不安地思考着她为何要用“我们”做主语。正当答案从他脑海一闪而过时,仿佛是为了证实他的猜想般,敲门声再度响起。
河童小姐的脸刷地一下红了,然后说出了令卓不知所措的话:“抱歉!瞧在下这脑瓜子——在下差点把兄弟姐妹们给忘了!事不宜迟,就让在下来给您介绍一下他们吧。”
卓很少亲自接待客人,若是如此,他招待的客人大概只有一两个。这个工作几乎都由塔兰承包,他最多也就在老爹招待客人时干些端茶倒水的活。所以,当听到荷取还带了她的兄弟姐妹们来的时候,卓的脑袋一阵晕眩。“好吧!小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呀。你可不能一直将待客这个活推给老爹,之后总得扛起一家之主的重担的吧!也许这是给你牛刀小试的机会呢!客人多就多吧,我,远山卓,妖怪之友之子还怕应付不了这些河童吗?”他在心中劝勉自己,但还是不由自主地祈祷客人能少点。
卓打开门让河童们进来。荷取的兄弟姐妹们俩俩并肩,整齐地排着队等在外面,就像寺子屋的小朋友在老师的指导下排着队去郊外野餐一样有序。每当俩河童向卓自我介绍和问候后,下两个河童就会进来,并重复这一步骤。这个步骤一共重复了五次。
这十位新来的河童的名字分别是顾问千鸟、工匠“咔卜、达卜、拉卜”三兄弟、“实习生上彦和千夏”兄妹、工程师库拉巴哈、培卜、护卫噗噗先生和玛伽小姐。他们进来时小心翼翼地参观着春秋之息。
于是,卓将他们安置在客厅,然后便急匆匆地去做饭了。
春秋之息的餐厅可以同时容纳十几个人。若在平时,餐厅则显得有些空荡。然而,这间大厅现在已经被由河童组成的潮水淹没了。在厨房与餐厅之间,卓在蓝绿相间的潮水间游走,忙得焦头烂额。
他听说河童喜欢吃黄瓜,便想只用黄瓜和啤酒来招待他们,但是他完全低估了河童的食量与好奇,特别在他们喝了点小酒后,他们心中的好奇会变得尤为强烈。
“不用那么客气,无需拘谨,我的朋友!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一样吧!”他曾试着将塔兰平时对初次拜访春秋之息的客人说的话重复了一遍给小心翼翼的河童们听。也许是会错意了,这些磨人的小妖怪竟然真的在这里狂欢起来,将白天工作的辛苦发泄,欢乐得好赛在玄武之泽中开宴会,当然,这些事情是在他们喝了酒后才发生的,在此之前,他们还是挺老实的。卓猜想,是酒精激发了他们那属于妖怪的天性,使他们放荡的一面暴露出来。
于是,在吃光了几乎所有的黄瓜后,河童们“强烈请求”尝尝其他食物。出于老爹那关于待客之道的教诲,卓自然不敢拒绝,便将对自家储藏食物的不舍之情压在心底,打开了其他储藏柜。“都怪你啦!不然就不会变成这样了,活该!”他在心中责备自己。
不过,更令他烦恼的事情是,这些小家伙在酒精的刺激下变得有些无法无天起来,他们似乎真地把卓当成侍从使唤了。
“噢!卓先生!请问还有牛仔骨吗?怪好吃的(嗝),有的话,就再来一份吧!”微醺的咔卜请求道,嗝打个不停。
“请您帮我捎一份越莓蛋糕吧!我刚刚在食品柜里瞧见啦。”还没等卓回应,弟弟达卜毕恭毕敬地请求卓。
“我可不是……哦,好吧,请稍等。”卓将“你们的侍从”这几个字咽了回去,语无伦次地答道。他一边回忆着达卜的话,一边对客人擅自溜进食品储藏室这事感到愤愤不平。他冲进炉火未曾熄灭和沸水歌唱的厨房,然后端着菜出来,再急匆匆地将空盘端回厨房。
“请给我们一杯啤酒!”噗噗先生和玛伽小姐异口同声地大喊道,但卓将他们的啤酒偷偷换成了解酒的牛奶,因为再不给凭着酒劲争辩谁更厉害的他们缓缓,他们或许真的会像他们吹嘘的那样,当场进行疯狂的手枪决斗。
不过,心中最疯狂的当属春秋之息的准主人。卓恨不得将河童们丢进食物储藏室,叫他们要吃要喝自己抢去,还好最后压制了这个念头。平时养尊处优的他从来没有服务过那么多客人,这次就同时担任厨师与服务员,如同提线木偶一般在厨房与餐厅来回耍着荒唐的杂技,手忙脚乱。
忙活完的他靠在墙边,累得没心情去懊恼与抱怨。他深吸一口气,整理起凌乱的思绪,回忆自己究竟是造了什么孽,才将这帮小鬼头引到家里来的;他甚至开始怀疑,远山家的冒险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闯到了家中。
终于,河童们不再提出各种各样的要求了。他们似乎都吃饱了,但仍然坐在餐厅。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在闲聊,比如那三兄弟、两兄妹和那位话痨顾问;有的趴在桌子上打盹,他们当然是喝得最狠的噗噗先生和玛伽小姐;培卜往嘴里塞着甜点,但一直盯着左手边立着的书——他在开饭前就将书立在那儿了,令人搞不懂他到底是在咀嚼知识还是食物。
卓望着这些磨人的小家伙,叹了口气。他终于可以吃饭了。春秋之息的准主人瞥了一眼乱糟糟的食品储藏室,无奈地摇摇头。正当他纳闷着自己还能吃什么时,他发现,一片狼藉的桌子上有一角被清理出来,那里摆放着一张大盘子、杯子与一个海碗,容器里头盛着香喷喷的食物——河童们将所有菜中最好吃的部分留给了卓,并将它们摆放好而避免食物混味,这教他又惊又喜。
荷取邀请卓坐在身边。三兄弟迅速将桌子清出了一片空间,然后把打盹的噗噗先生和玛伽小姐抬到客厅。卓微笑着向他们道谢,然后坐下。
食物的香味随着腾腾热气挑逗着他的味蕾,让他忍不住大快朵颐起来。可当他吃了一口,他停住了,少顷细细地咀嚼了一会。食物并不美味,有的还有些糟糕,比如散蛋的盐放太多了、烧鸡的味道又太淡了。他悄悄地抬起头,扫了众河童一眼,红晕漫上脸颊,他只好低下头。然而,他实在是太饿了,狼吞虎咽地将所有食物吃得一干二净。
卓放下盘子,荷取为他倒了一杯热茶。
“谢谢您,河城小姐。”卓说道,“很抱歉,今天的晚餐,我想,可能并不合您们的胃口,还望原谅招待不周啊。”
“是这样吗?”荷取笑道,“言语可以编造,但笑容可不会。”她说着,望向她的兄弟姐妹们。他们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是真切而心满意足的笑容。少顷,荷取将视线转向卓,说道:“而对我来说,你做的菜让我有些许怀念的感觉。”
“噢?愿闻其详。”卓问道。
“它让我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在温室里亲手培育出来的青瓜,青涩但尝起来甜甜的,我的导师是这么评价的。想当初,我还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学徒,成日屁颠屁颠地跟在导师后头。”荷取缓缓地说道,望着腾着热气的茶水,细细地回忆着,“总会有个开始,尽管不那么令人满意,但至少是靠自己的双手造就的。”
卓微微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少顷合上了,取而代之的是嘴角淡淡的微笑。“谢谢您。”他向荷取道谢。
“为什么要向我道谢呢?”荷取说道,“还有,叫我荷取就好啦,塔兰是我的好友,那么塔兰的儿子也是我的朋友。我们就不要那么拘谨了,直呼我的名字便好。”
接着,他们开始闲聊起来。荷取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话痨,一旦打开话匣子,如果没有人打断的话,就会滔滔不绝,直到她累了为止。卓也没有开口打断,因为荷取讲的东西很吸引他。他们一开始谈了塔兰,很快便转到了冒险上。然后,话题一跃来到妖怪之山上。
“当秋天乘着西风到来,红艳艳的枫叶将开满整座山,好赛山中燃起了熊熊烈焰,而这股‘烈焰’也同时点燃了生灵们享乐的欲望。从高山上的天狗到玄武之泽的河童,忙碌了一个春天与一个夏天的人们竞相上山来参加宴会,享受彼此辛勤汗水换来的累累硕果。在那时,我们河童也会开集市,鳞次栉比的商品令来客们忍不住淘上一把,那场面好不热闹呀!美食、美酒、风景、朋友,应有尽有,一点儿也不比你们的新年差……”
热茶的氤氲缓缓腾空,在橙黄的灯光中蔓延开来,像是一张徐徐铺开的画布。卓听着荷取绘声绘色的描述,注视着氤氲。他喝着热茶,也许是茶的缘故,一股激情开始在心中酝酿,随之而来的是向往——他想亲自去看看那巍峨的妖怪之山,去聆听树叶随风歌唱与九天瀑布的轰鸣,而等待在前方的将会是一场冒险!也许,他只要向眼前这位父亲的好友提出同行,荷取将欣然接受他的请求。届时,这些美好的物事将不会局限于书中或者是在村中对远方的惊鸿一瞥,而将成为他的亲身经历。
远山家族的继承人如是想着,身体不住微微颤抖,激动得仿佛已经置身于那秋意渐浓的大山下——擂高的餐盘是妖怪之山,氤氲便是九天瀑布溅起的白浪;他的眼睛稍稍张大,瞳孔倒影着的是油灯的火焰——明亮、充满希望,一如照耀在枫叶上的金色阳光。
突然间,他不小心碰翻了一杯所剩无几的啤酒。冰冷的酒水倏地淋在手臂上,浇灭了他的激情。他打了个哆嗦,深吸一口气。被冰冷唤醒的担忧袭来,他不禁想到了黝黑深邃的魔法森林,恐惧着林中藏匿的杀人如麻的妖怪。于是,心中的激情被浇灭了,眼中倒影的火焰变回了灯光;大山与飞溅的白浪也只不过是碗碟与热气。卓属于那远山家族的血液平静下来,变得和暖炉散发出的温暖般温和,而他自己也重新变回了住在人里那与世无争的卓。
“对了,卓为什么不去冒险呢?”荷取问道。
卓猛地抬起头来,一时间以为荷取会读心术。他有些不知所措,便向河童投以迷惑的目光。
“你刚刚听得很投入啊,想必和塔兰一样热爱着山川草木吧。百闻不如一见,你大可以自己去看看。”
“可是,我从没有去过冒险,我想,我之后也可能不会去吧。”卓缓缓地说道。在他温和的眼里,一道光转瞬即逝,如同炉中红炭爆开的星火。
“这可真教人吃惊!”荷取大为震惊,“我还以为你会和你父亲一样呢。远山家族的传人不去冒险——这听起来像河童住在林子里,格格不入。请原谅我的比喻,我并没有恶意,我的意思是,你和家族的人不太一样。”
“父辈们的生活方式不太适合我。相比于他们,我想我更应该属于这里,就是人里。”卓说道,“在春秋之息,我有工作,有好的衣服穿,有美味的食物吃,那么我为什么要去冒险呢?深入危险的境地中。”
“我可不这么觉得啊,冒险可不是以寻找危险来找乐子,尽管危险是其中的阻碍,而危险背后的某种东西才是你父辈们所追求的。”荷取不以为然,说道,“就像穿越茂密的魔法森林,等待在前方的是雄伟的妖怪之山。一股拨云见日的喜悦涌上心头。”
“不过,我在村里就能见到妖怪之山的美景了呀。秋季,我站在高丘瞭望塔上,就能见到漫山遍野的金黄啊。”卓说道,“而我又为什么要经历危险呢?经历了危险后,又能获得什么呢?也许能找到宝藏,但除了宝藏之外的东西呢?它们对我来说意义不大啊。”他说着,声音不自觉地小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荷取,发现一道雨云在对方的眼中聚集。
“唉。”荷取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接着,她说道:“选择是自由的,你的自由却让你过得像住在井底;你人高马大,却如同神话中的矮人——总是在群山之下和影子战斗;光鲜亮丽的华服上铭刻着的是否决的符文。”
荷取的话语并非单纯的指责,蕴含着河童们的处世之道。对于与世无争的卓来说,这些对他来说为时尚早,尽管它们事实上就在身边。此时的卓只是低着头,为自己未加思索的话语感到后悔。
在二人谈话的期间,有一位河童自始便一直在倾听,她就是千鸟。千鸟听完他们的对话,沉思了一会。接着,她从背包中取出一个小竖琴。这位多才多艺的河童拨弦,让美妙动听的乐音盈满了整间大厅。令卓惊讶的是,仿佛被施加了魔法般,吵吵闹闹的河童们竟然安静了下来,吵闹连同卓心中的不安一同消失无踪。所有人都望向千鸟。
逐渐地,单个音符连成了优美的旋律,而这些旋律组成了乐章。有些河童听到了这个旋律,立马站了起来,向各自的背包探去——咔卜从他那鼓鼓囊囊的大包中拿出了手鼓;拉卜弹起了班卓琴;达卜吟唱和声,声音低沉;上彦和千夏分别奏起了小提琴和笛子。紧接着,千鸟的歌声加入,她的声音轻柔却庄严,如同高山的风,将逐渐陷入忘我境地的卓呆立了春秋之息,把他引向歌声所描绘的世界。
“大山巍然挺立,在那遥远东国。
峰峦峻峭沉默,缀以银装素裹。
山腰绿荫恣意,青翠难掩崎岖。
高山瀑布泻落,恩泽一方沃土。
山下生着白桦,树林漫山遍野。
桦树枝繁叶茂,绿叶郁郁葱葱。
树干洁白坚硬,是为山脉主宰。
天穹日光已暗,云过夜色渐浓。
少顷月上树梢,白桦泛起光辉。
西风悄然而至,树冠摇曳低语——
缓缓汇成歌谣,讲述古往今来;
歌声神秘愉快,坚定而又自由。
日月星辰流转,王国兴亡盛衰。
岁月无情如刃,斩去绿叶繁花。
白桦依旧坚挺,默默积淀智慧。
待到春日再临,朝阳闪耀天空。
枝叶交织紧凑,如同紧握之手。
重生的荫蔽下,大地万古长青。”

接下来的歌词,卓就即得不那么清楚了。他依稀记得自己好像中了某种魔法,然后眼前的河童、餐桌以及餐厅正逐渐离他远去。他感觉自己正凭借着灵魂飞翔,穿过了屋顶,如风中的鸿毛般飞离了春秋之息。他望着逐渐在眼中变小的大地,心中有期待又害怕,他不知道自己的前路在何方。
卓闭上了眼睛,待他睁开时,他已经来到了歌谣所赞颂的白桦林下。正如歌谣描述,白桦树洁白的树皮上泛着光辉。他轻轻触摸树皮,一阵舒服而令人怀念的手感传来。然后,他不自觉地爬起了树,心中油然而生的某种向往正催促他那么做。
没过多久,春秋之息的卓爬上了树顶,从枝叶的缝隙中远眺。他发现,这片白桦林位于大山根部的一座山丘上,而他攀上的树则是林子中最高的一棵。他此时面对着小丘下方,远方是夜空——星辰乘着浮云,环绕着皓皓明月。而在夜空下,魔法森林的树海随风荡漾,激起一阵阵染上月白的涟漪。
卓望着这奇景,眼中蓄满了泪水。这泪水且是从心中涌上来的,他说不出来,他也无需表达,因为他冥冥中觉得:绞尽脑汁地用语言描述只会让这景象黯然失色。
远方的风儿将千鸟的歌带到他的耳畔。歌曲的旋律并没有变,依旧悠扬而庄严。但在他的耳中,唱歌的语言正变化着,不知是河童语还是其他语言,甚至是某种更加古老的语言。他唯一能肯定的是,萦绕在他耳畔的并非疯子的呓语,因为一旦语言失去了其中的含义时,那么就算它再清脆动听也都如摔碎玻璃发出的声音般。他听着,不禁想起了源远流长的河——源于谷之遥,来自山之外,逶迤着经过许多地方,汇聚,然后浩浩汤汤地奔向大海。卓虽然听不明白,但心中一股探求其含义的渴望油然而生。
就在此时,他从歌声中听见了一道呐喊——那是一声呼唤,在叫着一个名字——阿希里斯.海尔罗德②!这道声音逐渐变得清晰,声音洪亮而沉稳,带着回音。卓隐约觉得这道声音在呼唤他。他环顾四周,想寻找音源。他转过头,大山便沉默地伫立在他的身后。卓望着那巨大黝黑的轮廓,觉得声音便是从那里来的。
然而,好景不长,河童们的合奏接近了尾声。卓身下的树开始消失,他一心急,便从树上摔了下来。大地倏地消失了,他直坠深渊,穿过了荧光幽幽的黑暗,最后摔入了冰冷的水中。于是,如同大梦初醒般,他颤抖着回到了春秋之息。
他眨眨眼,紧接着注意到河童们全都停下了手中的活,无一例外地注视着卓,似乎看了很久了。卓试着回想刚刚的事情,却发现这些事情在脑海中变得极为模糊,只记得河童们方才演奏过一首美妙的音乐,记得千鸟唱过一首歌,但只记得歌词的前几段,觉得自己去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方,可是去了哪里?就像被施了遗忘咒般,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他猜测起自己在客人们面前心不在焉、恍恍惚惚的丢人样,不禁红了脸。去了哪里?他虽然很想辩解,却但一时半会儿组织不起语言。
“哈哈!看来卓先生很喜欢音乐呢,都听入迷啦!”千鸟大笑道,一边用竖琴弹出了欢快地乐音,“感谢您的招待!我们不送点儿什么为免也太过不去了。我们既没有带来妖怪之山产的水果,也没有神明大人酿造的琼浆美酒,但我们想送您‘这个’!还请您笑纳。”
“请等一下!让我理一理。你指的‘这个’是什么?”卓赶紧问道。
“这是惊喜!它会在什么时候到来呢?我可得保密呀。毕竟,惊喜之所以吸引人,是因为它的神秘与不期而至,就如同听幻想曲一般,最能挑起兴趣的便是那不确定的音符呀——也许前一乐章还在描述着无忧无虑地生活,后一章就讲述其紧张振奋的冒险故事了。”千鸟的眼中微微闪烁着神秘的光芒,但是它转眼便消失了。少顷,还没等听得云里雾里的卓再次发问,她便再次拨动了琴弦。
“又要弹起过去吗?”荷取开口打断道,她从千鸟唱第一首歌开始,便有些不悦,尽管难以察觉,“卓先生需要的是向前,而不是向后看。来点欢快的曲子吧!”她说着,打了个响指。
培卜应声站起,用手中的筷子敲了一下盘子。清脆的响声宛若丢入湖水中的石子,咔卜旋即敲起了欢快的前奏。其他河童听到了前奏,不约而同地跳了起来,开始做一些卓预料之外的事情,有乐器的河童就加入合奏。千鸟叹了口气,最后才拨动琴弦。
新的乐曲听起来既疯狂又欢快,音色忽高忽低,一会儿又正常得不行,那跳跃的音符如同喝醉了的小妖精们——正在空中快活地跳着踢踏舞。
噗噗先生和玛伽小姐一醒过来就加入了狂欢,和培卜与荷取一起将盘子、碗、杯子和筷子当成了非标或飞盘玩了起来,和着节拍,将它们掷向随意一个伙伴。被当做目标的河童稳稳地接住餐具,然后用另一只手施展魔法,在餐具上擦来擦去。
卓面色惨白,不知所措地追逐飞翔的餐具,却怎么也抓不住它们,但最令他惊讶的是,餐具上的污渍经河童之手后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而餐具就这么变得光洁如初。
“求求你们!快停下!这是我老爹的餐具呀!要是摔坏了,我可怎么和他交代?”卓看着餐具被摞成高高的一叠,对大笑的河童哀求道。
河童们听毕,笑得更大声了,异口同声地说:“正是因为这是你父亲的餐具,它们才有这样的‘优惠’呀!”然后,他们唱起一首歌来。
“有一间温馨的房子,
那儿是妖怪之友的家。
它坐落在人里的绿地上,
五颜六色的花儿簇拥着它。
主人是个好好先生,
喜欢邀请客人来他家。
他家的啤酒甘冽香醇,
常常把杯子盛得满当当。
  古灵精怪都爱他,
最爱他的还是河童们。
主人招待以佳肴,
河童回赠以歌唱。
成排的银盘是大锣,
如山的钥匙是铃铛;
还有那长长的筷子,
直把碗儿敲得叮当响。
  天空泛起鱼肚白,
河川妖怪仍狂欢。
趁着白昼还未来,
余兴未消要捣蛋——
将那碟子当飞盘,
打烂杯子折刀叉。
收集桌布与瓶塞,
全都放进火中烧。
赤焰红红赛太阳,
迂腐陈旧全烧坏!
再把灰烬收起来,
撒在大地绿油油。
来年橡树长新芽,
绿荫如盖护平安。”

河童们唱完,一起大笑起来,她们的歌谣中含着某种暗示,只不过卓没听出来,所以卓觉得一点儿也不好笑。当然,这首歌谣中所说的恶作剧并没有发生,餐具反而被她们清理得干干净净,被整齐地放回了厨房。
然后,它们一起来到了客厅。河童们尽管还会按捺不住好奇心去触摸装饰品,总体来说乖巧了不少。很快,他们便对那些装饰品失去了兴趣,开始与同伴聊起了天,偶尔也会摆弄他们引以为豪的作品。什么“能将风景印在纸上的盒子”、“能将声音传去远方的机器”等等,它们对卓来说都是新奇玩意。
在他们之中,只有库拉巴哈一人站在书柜前,抬头望着某一件东西。他的脸上带着微笑,看着很是专注。卓看向河童视线定格的地方——那是卓一家三口的全家福,而全家福旁边则放着一个绿色的物事。
工程师见卓走进,便向他鞠躬,然后请求道:“请问我能看一看那个东西吗?”他指向那个绿色的东西。
卓点点头,将它取了下来。那时一颗雕刻成树叶状的祖母绿宝石。库拉巴哈道谢,双手接过宝石,用手轻轻地抚摸着,然后将它举起,放在灯光下观察。在橘色的光中,宝石透露出一股温和而坚定的光芒,宛如阳光穿透绿叶。只不过,宝石有瑕疵,它的中心有一道黑色的痕迹,只不过那脏点藏得深且难以察觉。
库拉巴哈喃喃地夸赞着,少顷将宝石还给了卓。他说道:“它是一块好宝石啊,卓先生很有眼光。”
“感谢你的夸奖,先生。”卓说道,微笑着,“这颗宝石是母亲和我一起雕刻的,而我母亲远山晴是珠宝匠的女儿,也曾做过这一行。”
“啊!你的母亲原来是位珠宝匠,我就说这宝石和市面上的不一样,挺特别的。”库拉巴哈大笑起来。“珠宝匠”一词点燃了河童工程师的兴趣。“卓先生也是珠宝匠吗?”他问道。
“不,我是个抄写员,在寺子屋和稗田家打工。”卓说道,“我小时候受母亲的熏陶而对宝石感兴趣,便学着母亲去雕刻宝石。母亲帮我雕刻了它,但这宝石并不怎么样。想起来,这也许只是孩童出于好奇的模仿吧,而模仿并不能有所成就。”
“怪可惜的。不过,我可不赞成你最后的话,无论是关于这颗宝石的,还是你的结论。”库拉巴哈严肃地说,“模仿!模仿是学习的过程中最重要的一环,难道不是吗?模仿是否有成就,这大概取决于模仿什么,就像你们的宝石——模仿的到底是绿色的树叶还是那活生生的树叶,我想,你们的宝石更接近后者;我感觉,它被赋予了某种意义,而非粗略模仿的产物。若它的诞生真地融入了你母亲的智慧,我要说,远山晴可真是个智者。”
“天哪!”卓叫道,“你们可真喜欢长篇大论,不过这听起来还蛮有道理。话说,库拉巴哈先生很了解宝石啊,你是个珠宝匠吗?”
“从前是。噢!请等一下。”库拉巴哈说着,卖了个关子。话音刚落,他便跑向自己的背包,从中取回了一样东西,他将其攥在手里,像是保护着某种价值连城的宝物。
在卓的注视下,河童的手缓缓打开,一颗同样被雕刻成树叶状的绿宝石映入眼帘它们都是未完成的作品,相较而言,库拉巴哈的宝石则显得更加粗糙。
卓饶有兴趣地欣赏着,笑道:“河童雕刻叶子,这看起来可真够格格不入啊。”
“是啊,格格不入。相较于缓缓生长的绿叶,我们河童更喜欢奔腾的河流。所以,我的伙伴们都叫我‘慢性子’或‘山溪’库拉巴哈。”工程师说道,“这是我独立的第一个作品,也是我最后一个作品。”
“噢?愿闻其详。”卓说道。
“我一开始是一名珠宝匠学徒,这第一份工作是源于我的叛逆与兴趣使然。那时固执而年轻的我选择了这个在河童之中冷门的行业。我跟随着一位老师傅,在他的指导下雕刻着各种各样的宝石。我的技巧逐渐熟练,随之而来的是一股逐渐在心中增强的渴望——我想雕刻一颗属于自己的宝石。于是,我顺着我的渴望,不知不觉间,手中的宝石便成为了树叶的形状。每当我刻下一刀,心中的火便烧得更加猛烈,我想要雕刻脉络,想要把它修得即便是放在一棵树上也没人能分辨出它。日复一日,我怀揣着这炽热的理想,在那堆满‘落叶’的工坊劳作。”
就在这时,库拉巴哈停了下来,陷入了沉思。卓望向他,倏地注意到库拉巴哈那河童工作帽下的白鬓。
“然后,战争来了,整个幻想乡乱作一团。我应征入伍,成为了战争工程师。”库拉巴哈叹了口气,缓缓地说道,“最后,战争结束了,我也活了下来。然而,珠宝匠工坊人去楼空。战争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河童,对我来说也一样。为了糊口,我得到了现在的工作,很久没有再拿起雕刻的工具了,这颗宝石也是未完成的树叶。唉,心中的烈火衰微了,尽管如此,我心依旧渴望。”
卓听完,久久没有说话。过了半晌,他才叹了口气,说道:“唉,听到这里,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然而,对于我来说,我依旧找不到它的含义。”他一边说着,一边凝视着远山的宝石,“我的母亲已经离世了,我探求的心也随之而去。”
“哀哉!”库拉巴哈听完,怔在原地,少顷长叹一声,“如此智者竟然早早与世长辞。难道埋没终究是探求者们的结局吗?”
“不过,我想希望还是存在的。”库拉巴哈沉默了一会,说道,“尽管现在无暇雕刻宝石,甚至连好好拿出来端详它一下的时间都没有了,我依旧将它带在身边。”
在此之后,他们没有在聊这方面的话题了。卓与库拉巴哈聊起了其他话题,比如他的十二个伙伴们。库拉巴哈是荷取工程组中年纪最大的一位,是个慈祥健谈的长辈,而且平易近人。因此,卓还挺喜欢这位老河童的。
他们聊得欢,一起喝了啤酒。其他河童见了也馋,大家便再度在客厅开了小酒会。这次,卓也喝了很多,快上床的时候,眼前已经天旋地转。他依稀记得荷取对他说:“天色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但关于他到底有没有将他们送出们以及如何上床这一事,他完全记不起来。
在深沉的梦中,卓梦见自己在房间找东西,东翻翻,西找找,急得直跳脚。接着,画面模糊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棵桦树——笔直地站在妖怪之山的小丘上,枯枝迎着朝阳的光辉。

注:
① :Dor e-gaerod,辛达语,意为圣山之地。P.S.不知为何喵玉殿这里打不出法语的“o”就是法语那个带顶的o,所以这里用普通o代替。
② :Athirith.Haerod, 辛达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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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7-26 08:02:03 | 显示全部楼层
好浓的指环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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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8-8 18:24: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选择

春雷打响了战鼓,一场大雨应声倾泻,这是夏日进军的先锋,而幻想乡就这么化为了战场——是惊蛰到了。昨天温和的阳光被厚重的乌云遮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露出她那容光焕发的脸。大地因此泛起了雾,令人昏昏欲睡。
卓今天起得很晚,一部分是天气的原因,更大一部分是因为昨晚的宴会将他折腾得筋疲力尽。他从床上爬起来,感觉自己的脑袋昏昏沉沉的。他眨了眨惺忪的睡眼,瞥了一眼墙上的机械挂钟。这一瞥令着实令他精神了不少。
“现在是中午了!我连早餐都没吃呢!还好今天是周末,不然日程全都要被打乱了。”卓嘟囔着,跳下床,然后匆匆走向大厅。
眼前的一番景象让卓颇为吃惊——大厅整洁得和刚打扫完一样,完全不像是宴会后的模样,这不禁让卓怀疑昨晚的宴会是否是做梦。他靠在门边思索了一番,快步走向食品储藏室,脸上挂着微笑。当他想着要做什么美味的午餐时,储藏室的一片狼藉让他美梦破裂——所有的橱门洞开,里面几乎空无一物;一些蔬菜的残叶零零星星地散落在地板上;而更糟糕的是,有一瓶还未喝完的啤酒被碰翻在地上,金黄的液体流进一道浅槽,汇成了一条散发着怪味儿的小河。
春秋之息的准主人嘴角翕动,他叹了口气。然而,卓丝毫没有感到任何失望,所见反而让他颇为高兴,因为他亲眼见到了河童并交到了值得交往的朋友。不一会儿,他便着手将储藏室清理干净,一番洗漱后,他便穿着雨衣出门去买菜了。
当卓忙完活时,时间已经是下午了。正当他坐到沙发上并准备以书本打发一天时,他感觉自己好像坐到了什么东西。他本能地弹起来,发现这个东西是一块绿色的挎包,挎包上面的金属铭文刻着“千鸟”这个名字。瞬间,那位多才多艺的小竖琴手的脸便浮现在卓的脑海中。
“想不到这小机灵鬼也是个马大哈呢。不过,她昨天喝了不少酒,要是换我的话,我也会忘掉。”卓自言自语道。他想,主人不久后就会自己回来取,他便将小挎包放在书架隔壁的储藏柜里,那里是安置客人遗留物品的地方。
第二天的午后,天空依旧断断续续地下着雨。卓刚从寺子屋回来,正坐在沙发上休息。一阵敲门声突兀地响起,扰乱了清静。卓以为是河童来了,就将挎包从柜子里拿出来,准备去开门。走到门口时,他忽地感到一股恶寒爬上脊背。他深吸一口气,觉得似乎有人在不怀好意地从窗外盯着他。卓赶紧瞧向窗外,发现并没有人,与此同时,那突如其来的恶寒被一股微妙的不安取代。
卓将门开出一条小缝,小心翼翼地向外窥探。来着竟是一个披着雨衣的人类男性,那人长得不算太高,但绝不可能是河童。他披着雨衣兜帽,而帽檐与灰丛丛的络腮胡间的眼睛朝门缝投来阴郁的目光。
来者名叫山鸠,是人里一间古董店的老板,在商业街颇具声望。至于他的真名是什么,似乎没有人知道,人们都用山鸠这个外号来称呼他。他是远山家的远房亲戚,但交情甚薄,仅仅和塔兰有生意上的来往。塔兰也叫他山鸠,没有称呼过他的真名,而且二人相处的并不愉快,因为山鸠有个人尽皆知的特点,那便是厌恶妖怪,但没有人知道他为何厌恶妖怪。而当山鸠被问及这个问题时,他会缄口不言,眼中闪烁着阴郁的火焰。也许,这一切都与远山那段遗失的、悲伤痛苦的历史有关。
卓不喜欢他,尤其是和他说话,这对卓来说简直是煎熬。可出于礼貌,他还是将门打开到能露出一个身子的宽度。
“午安,小伙子,咱们好久不见了啊。”山鸠说道,颇为做作地鞠了个躬,当他弯下腰时,他的眼睛向上斜视着卓,“今天的天气不太好啊。”
“午安,先生,今天天气的确不太好,但适合在家休息。”卓说道,“先生冒雨光临寒社,是有何贵干呢?”
“老夫是来找塔兰的,我想他回来了吧。”山鸠问道,“我还有生意和他谈呢。”
“唉,很抱歉,父亲还是没有回来。我依然收不到他的消息。”
“原来如此啊,塔兰没回来,真是苦了小卓你啊。”山鸠说着,眼睛咕噜打转,“如果你有什么要帮忙的话,你大可来找老夫,老夫我有求必应。”
“如果您专程来是为了向我施与援手,那我郑重地感谢您。”
“毕竟咱是亲戚嘛,难道不是吗?”山鸠说道,“不仅如此,小卓也到了要独当一面、成为春秋之息的主人了吧。”
听毕,卓些微皱了下眉,不由自主地警惕起来。他望着山鸠,后者的眼睛斜视着他,让卓总感觉在与一条恶龙对峙——他若是说错了半句而被抓住了把柄,那么他那有心或无意的话语将把他推入龙口。
于是,像兔子闻风感受到了威胁般,卓小心翼翼地回复道:“感谢您的关心。子承父业可是家庭大事,我也正在着手准备,万万不会懈怠或轻视。不过,在考虑这个问题前,我想我现在该做的是打扫寒舍,料理因我的疏忽而遗留的烂摊子。如果您不嫌寒舍脏乱的话,就请进来喝杯茶吧。”
“啊,这倒没错。”山鸠愣住了,旋即便哼了一声,冷笑道,“扫清屋子再请客,这是好的。还恳请你原谅老夫的不请自来,老夫就先告退了。”他说完,再向卓鞠了个躬,然后转身离去。
“对了!小伙子。临别前,我想再给你个礼物!一个忠告。我建议你除干净那些深林朽木的臭味与河川的腥味,毕竟人里的朋友们对这味儿敏感,如果你想要请更多的客人的话。对了,附加一句俗话——‘别和妖怪谈天说地,他们先会对你说否,再告诉你是’!再见!”
卓目送山鸠离开,直到确认那个灰色的背影消失在树林中,他才关上门。卓回到客厅,瘫坐在沙发上。休息了半晌,他起身,提起了河童的挎包,端详了一会,山鸠的话再次回响在他的脑海中。他叹了口气,将他放回柜子里,尽量将它塞得深一些。
然而,自山鸠来访后,时间已经过了三天。卓还是没有收到任何关于河童的消息。卓早上起来,望着窗外的毛毛细雨,此时,雾雨连绵的时期就要过去了。他将挎包取出来,无奈地打量着他。
“唉,你这家伙。里面到底放了些什么东西呢?这么不受欢迎,连你的主人都不要你了。”他对着挎包自言自语道,“请原谅,我想我需要打开你,看看里面装了些什么。”尽管随意打开别人的包是不礼貌的,但为了保险与平复那火焰般舔舐心灵的好奇,他还是决定打开挎包一探究竟。
于是,他将挎包放在膝盖上,并拉开拉链。这一看着实让他惊讶。河童的挎包看起来小巧,容量却大得惊人。这魔法背包里放着一把河童手枪、一些压缩饼干、几瓶饮料和急救药物,此外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文件与精致的机械。除去文件,其他的东西几乎都不是一个顾问能在日常中用上的,这倒像是一个远行者或冒险者的挎包。
“我还以为河童背包里都塞满了商品呢。”卓想着,一边把玩起河童手枪。这把手枪外观看上去像古代的簧轮枪,但在河童工艺的加持下,它更加轻巧强大。枪身上点缀着如流水般的花纹,加之其上的机械装置,别具美感。
卓打量着做工精良的枪,最后将其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心中怀着对武器的敬畏,害怕一不小心惹出大麻烦。
“也许是为了防身吧。比如赶走觊觎商品的妖怪。”卓如是猜测。就在这时,一个念头从敬畏中油然而生,就像夏日浓云中突如其来的闪电般在脑海中炸开——“如果有了这手枪,有了这些装备的话,我岂不是有能力对付妖怪?路途上的危险岂不是少了一番?若真是如此,冒险对我来说便不是难事了,我便可以和父辈一样冒险,亲自将挎包还给千鸟,然后再与荷取和库拉巴哈见一面!”
卓自己也料不准为什么会想到这个点子上,便诧异地摇摇头。当他以为这个荒谬的想法仅仅是一记霹雳时,他却发现自己竟然开始认真地思考起这个问题。他缓缓地坐在火炉边,回忆起了几天前那意料之外的宴会。那时的火炉和现在一样旺盛温暖,外头的寒冷无一例外地对此地无可奈何。与此同时,火焰将他的影子投向身后,天色并不亮,影子在一片光亮中被拉得长长的。
接着,在他的意识中回响起两道声音。一道听着像是他自己的声音,而另一道声音则从他内心深处升起——微弱地,像在无星黑夜下爆开的星星之火。卓聆听着内心的两道声音,一边转过身,凝望着投向墙壁的影子,分不清这两道声音究竟谁才是光与影。
“乖乖地等着失主来拿不久好了。在此之前得将它藏得好好的,等千鸟或其他河童来取时,再约他们去一个没人能见到的地方,将包归还。”那道听上去像卓说话的声音如是说道,但很是冰冷,就算在炉火边也依旧如此,而且不带任何个性。卓听着,不禁想起从魔法森林来的人偶师——她的人偶穿着光鲜亮丽,能够栩栩如生地跳舞,说话的声音却没有人类或生灵与生俱来的活力。
沉默接踵而来。他心中的另一道声音并未反驳。他细细地寻思着,猛地明白,自己在纠结的并非还挎包一事。挎包成了陷阱,他跌入其中,左右为难。
“异想天开!妖怪已经够糟糕了!你还想着去冒险?”第一道声音大叫道,“为什么要拒绝温暖的炉火、好吃的食物与舒适的大床?为什么要离开舒适的家?仅仅是为了模仿,为了寻求刺激吗?如飞蛾扑火那般。拜托,就算你去而复返,你也会因此失去自己在人里的好名声啊。山鸠的话值得考虑,你终究是人里的卓。”
“冒险仅仅是为了寻求刺激吗?还是一场空有其表的模仿?”第二道声音终于回应了。面对第一道声音那气势汹汹的质问,它不紧不慢,听起来甚是温和,但其中蕴藏着的是沉睡的热情,“是啊,属于人里的卓,不仅如此,还是远山家的卓。你之前对山鸠的回应也不无道理——‘子承父业是家庭大事,万万不可懈怠与轻视’。”
就在这时,心中的两道声音戛然而止。它们不再相互争辩,也没有给予卓答案,仿佛达成了某种共识,它们要将选择交给卓。炉火在身后默默地燃烧,墙上的影子因他蜷坐的姿势而缩成一团,随着摇曳的火焰飘忽不定——一会变成高大的形象,旋即又缩成矮小的身影,或者模糊成其他形象。
“子承父业?”卓想道,“这一天终究要到来,但我该何去何从?是循着父辈们的踪迹前行吗?还是留在此处?留在我所属的人里?”他像个迷路的孩子般左顾右盼。最终,他的视线定格在了架子的全家福上。他走了过去,轻轻将全家福从架子上拿下来,然后将它仔细地端详。
全家福的画面定格在卓小时候。彼时正值春天,一家三口坐在春秋之息的花园,卓在中间,左边是塔兰,右边是晴,而他们身后则是盛放的繁花。在那时,塔兰英姿勃发;晴的笑靥闪耀如花朵上的阳光。最美的还是晴的双目,那乌黑的眼眸一如夜色中的湖泊——澄澈、映着善美与智慧的光。卓很喜欢那双眼睛,每当他找晴倾诉时,母亲总会安静地倾听,回应的是从眼眸中流露的温和目光。而在晴的指引下,问题总会迎刃而解。
然而,在很久以前,一场红雾席卷而来,晴那迷人的双目最终成为了画布上的几笔黑墨;而塔兰的眉目间因此多了几道深入伤疤的皱纹。
或许是因为悲伤的回忆,卓感觉有些头疼。“若是从前,你总能在我迷茫时点醒我,而现在,我该独自面对。”卓跌坐在沙发上,悲观地想道,“我已行至分岔路口,惊讶它竟然离我如此的近,近得让我觉得在此之前的时间几乎转瞬即逝——转眼间,我已不是躲在你与老爹身后的孩子。然而,我何去何从?”说着,他摇摇头,或许是为自己的不争气而失望,又或许想藉此驱散悲伤与疼痛。
就在这时,炉火给全家福蒙上了一层光辉,光芒因此再度跃动于晴的双目中。他被此番景象深深吸引,旋即,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他缓缓向炉子走去。他回到炉子旁,被温暖包围。火焰在他的眼中起舞,他则沉思起来。
“唉!我仰赖你眼中的光,却不知去寻找光的源头。它或许就在我身边,我却如此盲目,以至于将身边的忽略!”半晌,卓自嘲地笑了起来,如是想道,“我真傻,竟然忘记了你的教诲。我虽然没有父辈们的勇气与洞察,但至少能选择不成为小矮人。”
当这句话脱口而出时,卓身后的影子清晰起来,变得高大,尽管依然会随着火焰的摇曳而模糊,但至少有了人形。
卓将全家福小心翼翼地放回架子上。正当他准备离开时,他愣在了原地,心中的不安渐增。他的视线扫过全家福所在的架子,然后再一层层地向下探去。当找完最后一层架子,他缓缓地后退几步,脑袋里一阵惊雷炸响——绿叶宝石不见了!
他所意识到的像是某种信号,如点燃火箭的星火。卓难以置信地摇摇头,立马前去寻找。他抽出了书架上的书、打开了所有柜子与匣子、翻开所有坐垫、探向沙发底。他的眼睛瞪得老大,生怕错过哪怕是如灰尘般细小的线索;他的口中念念有词,提醒着自己以前放贵重物品的位置,祈祷着能在下一处找到一抹绿色的物事。
卓将客厅翻了个底朝天,没有任何结果;他再冲向餐厅、扑进食物储藏室与自己的卧室、甚至跑去花园搜索,恨不得把整个春秋之息都反过来找。他回到客厅,门外的寒风将渗透衣服的汗吹得令人透心凉。茫然的年轻人瘫倒在沙发上,口干舌燥,却忘记了去喝水;他的脑袋一片空白——他几乎将自己的记忆挖空了,可依然一无所获。
茫然过后,接踵而来的是懊悔。卓后悔自己先前几乎没有将宝石放在心上。老天对他开了个恶劣的玩笑,就像对许多人开的玩笑一样——在意识到某件事物的重要性后,它却无情地失踪了,甚是毫无征兆。
“唉,曾经,这颗宝石对我来说意义非凡,毕竟那是我小时候亲手创作的、结合了母子俩心血的作品。然而,就像大地褪去了青翠的外衣,它在我成长的过程中逐渐失去了光彩。失去本是正常的,但当真正地经历了失去后,才发现宝贵,如同望着冬日萧瑟,心中满是悲伤与不舍。”卓叹息道,“不过,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它的失踪并非无迹可寻,我依然有机会去找到它!”
一杯水下肚后,卓冷静了不少。他猜测宝石极有可能是在那晚宴会时丢失的,便仔细地回忆起当时发生的事情。“那晚,大家都喝了很多。我怀疑,很有可能是库拉巴哈误拿了我的宝石,因为我们的宝石外观相似,若不加以分辨,它们肯定会被弄混,更别说大家都喝醉了。按理来说,库拉巴哈清醒后会认出自己不小心多拿了我的宝石,并想办法将其还回来,但这几天的事实证明,他并没有归还,也许真的如他所说——忙得几乎没有时间去关注宝石,而两颗宝石便沉睡在他那巨大的背包中。”
“往坏处想,库拉巴哈有可能起了贪念,但可能性相对比较小,他的性格老实憨厚,对技艺有所追求,至少当时表现如此。同样地,其他河童也有嫌疑,他们可能在见到宝石后便向将其占为己有。”当他如是想着时,那些参与宴会的河童的脸一个个从卓的脑海中闪过,他们的形象都因时间而泛起了迷雾。他小心翼翼地搜寻着记忆,揣测着他们的动机。
“总而言之,宝石很有可能在河童手里。同样,我也没有足够的线索去猜出小偷是谁。若是如此,我就不能再干等待了,河童如果真地将它偷去,拖时间可不明智,小偷很有可能会将其卖掉。”卓想着,站起身来,“最好的办法是去亲自将其寻回。我明天一早就会出发,前往玄武之泽。”
说道这里,“冒险”一词随即闪过脑海。“这将是我的第一次冒险,如果太过困难或危险,我就……”卓欲言又止,将“原路返回”这几个字吞了回去。墙壁上的人影摇曳起来。“至少我该全力以赴,这是我的选择。”他如是结尾。
于是,这个毫无冒险经验的青年开始整理行装。他将许多无关紧要的衣服塞进旅行背包,将水壶挂在包侧,再将老爹以前送给他的、完全没动过的便携式睡袋绑在背包上。一切准备就绪后,夜幕降临了。卓早早地睡下了,一觉睡到第二天黎明。他背上两个包,取出猎刀,披上防雨披风,顺手戴上猎帽,临行前还不忘捎上《幻想乡缘起》附赠的地图。
然后,他推开门,雨中青草的芬芳和着凉风扑面而来,沁人心脾。天空灰蒙蒙的,遥远的地平线上泛着朦胧的白雾。雨势很小,但依然变成了湿漉漉的墙。而在远方,妖怪之山的尖峰则变成了灰白世界中的一片行云,在携着雾的风中若隐若现。
他不可思议地眨眨眼,这番景象对他来说稀松平常,他从未好好地将其欣赏。如今,他才发现家园之外的世界竟是如此美丽。远山卓心动了,身体也开始微微地颤抖,并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出于对眼前这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的敬畏与震撼。与此同时,一股热流从心底充盈了全身。
他锁上门,披上雨衣,深吸一口气,然后踏入雨中,凉凉的雨滴落在他的脸颊上,使他打了个机灵。
卓,那个远山家族的卓,向大山的方向走去,当他走到绿地边缘时,不舍地回望了一下春秋之息。也就在这时,一阵微弱的歌曲从四面八方同时飘到他的耳畔,有时好像从天而降,有时好像又从大地悠悠地爬升。
歌声低沉雄浑,其中蕴含着一股催人奋进的力量,而歌曲本身是由卓未曾听过的语言唱的。听着它,卓感觉到自己心中升起一股对外面世界的向往,他的血液逐渐随着歌曲的继续而沸腾。他不知不觉地跑了起来。
这首歌曲源自何处?这些对卓来说是未知的。若换做平时,他肯定会尝试去寻找答案,但是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将迷惑冲淡了,而在现在的卓的想法中,这神秘的歌谣已经化为了一声激昂的号角,召唤他前往家园之外的世界,又或者说,将他的脚步引向探求真相的道路。秘密终归会揭晓,只不过不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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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8-10 11:44:3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迷路

       远山卓呆呆地站在一棵高耸入云的树下。他正置身于魔法森林。
       这片森林是野兽们的天堂,妖精们的家园和诸多古老秘密藏身的地方。成百上千的树木伫立着,它们有的年轻——是最近几年才长起的;而有的老态龙钟——已经在这方天地里活了无数个春秋。它们张开那绿叶繁茂的枝丫,共同将大地盖在了阴翳下,远远地看上去好像一片绿色的海洋,很是壮观。
       可是,绿叶之下的世界却与在森林外看上去的景象截然不同。魔法森林密不透光,所以无论昼夜都是阴暗潮湿的。加之雨季的影响,白雾在森林中横行,遮蔽了旅行者的视野,使森林在人们的眼中显得极为恐怖。
     有些树木会井井有序地排成一排,不过大多数杂乱无章地分散,但无一例外地,它们盘虬卧龙的根须野蛮地扩张,将古时工匠修建的小路破坏,把它据为己有。路牌也被植物覆盖,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对于不熟悉这里的人来说,魔法森林就好像一间永远找不到尽头的迷宫。
     更诡异的是,有些人说,森林的阴影中时常会传来一些窃窃私语。这些诡异的声音很难确认是由谁发出,但绝不能够简单地说成是风穿过树叶的声音或者小动物的鸣叫。
       “这些声音似乎是某些老树之间的窃窃私语,听起来好像不太欢迎陌生人,每当我经过他们的时候就能听见。特别在我手里握着斧头时,它们不仅会这么做,还会伸出树根来狠狠地绊倒我。真是毛骨悚然啊!”老樵夫常常将这句话挂在嘴边。老樵夫的故事在传播的过程中被改编,那些少数会说话且凶恶的树木被扩大成了整片森林。家长们常用改良后的故事讲给孩子们听,叫他们不要到森林去。这个方法很凑效,因此对魔法森林的恐惧便在许多孩子的心中扎了根。尽管父母不会给卓讲这种故事,他如今却深刻地体会到了故事中的恐怖。
       魔法森林中尽管有许多珍贵的植物与稀有的动物,但由于上面的种种原因,使许多想依靠它们来发财的人望而却步。
       卓陷入了麻烦,这间偌大的迷宫将他弄得晕头转向。他起初想沿着甘河一路向北,直抵雾之湖。结果昏暗的环境与弥漫在空气中的魔法孢子让他晕头转向,他因此偏离了正道,摔进了魔法森林给粗心旅行者们准备的陷阱。当他回过神,他发现自己置身于森林深处,脚下的河岸被泥泞湿滑的草地取代。他尽管带了地图,但在搞不清方向与位置的前提下,又怎么能指望它帮得上忙?
       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事情,在此之前,热血沸腾的卓还未认真规划路线便鲁莽地冲进森林的时候,他便因森林昏暗的光线而无法看清路况,不小心被树根绊倒了,摔了一个狗啃泥。他虽然并无大碍,但不幸的是:恼人的树枝将他的雨衣钩破了,而且地上的水洼浸了他个透心凉。
       屋漏偏逢连夜雨,还没等卓缓过来,大雨袭来,在树木间肆无忌惮地横行。阴冷的风在叶间穿梭。更糟糕的是,寒冷的魔爪几乎要掐灭了心中的火焰,冻结了冒险的热情。他险些就要变回那个贪图安逸的卓了。
        “呼,好冷啊!呜,好可怕呀!我为什么要踏进冒险这趟浑水呢?”卓想,牙齿直打颤。他想原路返回家中,但在那时才发现自己彻底迷了路——他不知不觉地被羊肠小道带向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可怜的卓望向天空,似乎期待着头顶有什么神奇的物事能指引他或单纯地想通过爬上树梢来确认方向,可是这一切都是徒劳,因为他既没有那么幸运,也不会爬树。于是,便发生了开头那一幕。
       卓低下头,然后气馁地摊坐到大树粗壮的根上去。没经锻炼的双腿得以休息,舒服的感觉立马传遍身体,这让他想念起春秋之息的沙发,“唉,舒舒服服地坐在沙发上,一边品着茶度过这糟糕的一天不好吗?我为什么偏要这么着急地来冒险呢?等到风和日丽的时候再去也好呀!”他埋怨起自己,一边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如果乖乖地待在家的话,我就不至于坐在这硬邦邦的树根上,喝着冷水......哦!讨厌的水!让我全身湿透了。”他将手伸向水袋,但立马又收了回来,方才的经历真是让他恨透水了。
       风儿呼呼地从耳畔吹过,夹杂着低沉且难以辨认的声音,仿佛是来自森林的嘲笑。卓警惕地坐直了身体。他突然想起了老樵夫的故事,便从树根上跳了起来,将猎刀拿在手中。“我觉得还是继续走吧。”他看着摇曳的枝叶,想道,“它们在赶我走呐!我现在虽然改变不了在森林迷路的命运了,但是我可以把握时间去寻找离开森林的路,这总比在这里唉声叹气强,搞不好的话,我很快就可以找到回家的路了!”他如是想,心中便升起了一丝希望与勇气,于是打起精神继续前行。
       可是,老天似乎真的要让卓将任务进行到底,尽管他很想回家,但是,这片森林好像是活的一般,让他产生怎么走都会回到原点的错觉。他不仅找不到通往人里的路,而且连去妖怪之山的小道也和他玩起了捉迷藏,逐渐地,他本来就微弱的斗志就这么被雨水与纵横交错的道路浇灭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袭上心头。
       就在这时,在前方的雨幕中,一道巨大的轮廓隐隐约约。卓似乎猜出了那是何物,心中惊喜。他便加快脚步,小心翼翼地在树木间穿行,时不时躲在大树后面侦查一番。随着他的接近,那物事的真身开始缓缓显现,果不其然,那是一件荒废的房子。那房子年久失修,屋顶塌了半边;大多木地板已经朽烂,地面与墙角开始长出杂草;好在主体结构没有损坏,勉强让卓在里面躲雨。
       初出茅庐的冒险者三步并作两步地钻进小屋,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当他冲向小屋时,他已经开始因寒冷而瑟瑟发抖。卓找了一个稍微干燥的区域,旁边有一个灶台,他尝试揭开盖着灶台的木盖板,突然大笑起来——看呀!里面竟然藏着干燥的木材!这也许是房屋的前主人或上一个在此寻求庇护的人留下的。看来,老天依旧心慈手软,卓在此捡回了小命。
       卓给木柴裹上一层布,把它们抱在怀里,将它们一个个运到干燥的地方。他生了火,换了件干爽的衣服,将处理好的湿衣服放回背包。然后,他吃了些河童的干粮,喝了少许河童的饮料,前者吃起来像巧克力饼干,甜甜的,很快就将饥饿扫空;后者初尝很甜,但不一会后口感会变得又涩又苦,像是高浓度的葡萄酒,虽然能够驱逐寒冷、镇住恐惧,但他还是不敢喝太多。多亏了这些食物,卓满足了身体的需求,同样,精神也得到了安抚。“等我去到玄武之泽,我一定要好好谢谢千鸟!”他如是想道。
       接着,卓蜷曲在篝火旁,抱着刀,裹着厚衣物,在酒精的安抚下,安稳地睡了一觉。过了许久,他醒了过来,在他小憩的期间,危险并没有向他发动袭击,而更加令他惊喜的是,雨停了。
        这间房子虽说能抵御些许风雨,但不能久待。残余的屋顶在风中吱呀作响,不知何时会塌下来,等待并不是办法。于是,卓收拾好行装,重新规划了一下路线。可在一开始,卓的内心就挣扎起来,心中的两道声音再次争辩。
       很理智地,卓并没有一直纠结去从,而是想办法先解决最关键的问题——他的位置。若没有具体的定位,他哪也去不了,只得和无头苍蝇一样乱转。他慎重地思考了一会,最后决定先去找到甘河,这条穿行于魔法森林、雾之湖与人里的河是他最好的信标。准备就绪后,他便出发寻找河流。
       卓谨慎地沿着早已被植物侵袭的石板路前行,时不时停下来,侧耳倾听周围流水的声音。他有时会找到一些旁支细流,便用塔兰教他的方法去判断该水流是否为甘河。为了不迷路,他在离开石板路时,会用周围的石头、树枝等东西做记号。然而,不幸的是,他找到的几条水流都不是甘河。
       小路弯弯曲曲,探入了阴影中。随着卓的深入,石板路就越来越破碎,到了最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取而代之的是黝黑的泥土与酸酸的小草,还有一地的腐叶。卓抬起头,发现自己似乎被小路带进了森林的更深处。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树墩,其上的年轮又深又多,昭示着它比之前他所见的树木年迈,而周围的大树也是如此——它们的树皮又黑又皱,身上几乎挂满了寄生藤和苔藓,浓密的树叶覆盖着纠结且粗壮的枝干,几乎屏蔽了所有的阳光,给这片老林地涂上了黑夜的颜色。还有那从一棵树延伸到另一颗树的蜘蛛网,这些灰白色的巨大网子令人心生恐惧。
       阴风幽幽地从卓的后颈吹过,使他汗毛倒竖,然后慌忙地逃向黑漆漆的树叶或灌木中,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刷刷声与低沉的闷哼。
       他颤抖着,总感觉有看不见的妖怪要杀害他,便举起了猎刀。一束微光照在刀锋上,使后者泛起了一道不安的闪光。它虽然微弱,但是在这片浓厚的黑暗中却极为耀眼。也许是它唤醒了沉睡的老树们,林中旋即响起了“轰隆隆”这种类似于庞然大物移动的声音。
       卓感到不妙,收起了武器,心里期待着能快点逃离这里。他蹑手蹑脚,生怕给老树们的恼怒火上浇油,不料没走几步,就踢到了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他定睛一瞧,旋即惊恐地尖叫了一声。
       那是一颗白森森的骷髅头,更可怕的是这还不止一颗。放眼望去,远处的树下、灌木丛中都藏着来历不明的骸骨,有的甚至还被藤蔓吊在空中,或被巨矛钉在树上。卓本以为这些骷髅属于人类的,但稍加辨认,便发现还有许多巨大或矮小、人形或奇形怪状得难以辨认物种的的尸骸,它们有的身着生锈的盔甲、有的身上挂着褴褛衣衫、有的甚至悲惨到粉身碎骨。折断腐朽的武器散落一地或被堆积在了一起,以及许多风化得不能辨认其上徽记的旗帜也被遗弃在这个被世人遗忘的林地。
       看上去,这里在很久以前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战斗,但是,这场战争的双方是谁?目的是什么?这些问题似乎只有这些阴森的老树才知道了。
      卓害怕得动惮不得,在他眼里,老树们变得更加恐怖狰狞,尖锐黑暗的树枝变成了怪物的魔爪。更可怕的还是那些恐怖的闷哼声,它正逐渐地变得急促、变得诡异,仿佛变化成了铁靴敲击大地的“咚咚”声。就在他的神经绷紧至极致的时候,毫无征兆地,一声雷鸣响彻,如同震天的战鼓声,其中夹杂着刀剑交击与战士的呐喊。
       卓吓得魂不附体,拔腿就跑,沿着刚来的小路逃了回去。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到刚刚歇脚的地方。这里的气氛尽管不比老林地好多少,但余惊未消的他则觉得这里可爱多了。
       疲惫的冒险者顾不上多少,便坐在了树下,方才的恐怖让他觉得一阵眩晕,也许是因为魔法森林的孢子让他昏昏欲睡,不一会儿,就瘫倒在了一棵树下,打起瞌睡来。
       不知过了多久,毫无征兆地,“砰”的一声,一道青色的闪光从树上冲来,在卓不远出的草地前炸裂。他从美梦中被惊醒,惨叫了一声,狼狈地蜷缩起来。他从双臂的空隙中向树上望去,只见一只妖精正趴在似乎是她家的树洞中。那小家伙狠狠地瞪着卓,眼里流露着愠怒。
       卓明白自己闯入了别人的领地,便连滚带爬地跑开了。
       在慌乱的趋使下,他又跑了许久,直到筋疲力尽。等他回过神来,他绝望地发现自己早已偏离了路线,找不回原本的记号了。
       卓气喘吁吁,双腿逐渐麻木,几乎要支撑不住身体,而孢子与身心的疲劳使他眼冒金星。他接着顺道捡来的树棍,缓缓地走着,根本不敢停下,因为他怕如果自己再次坐下,然后昏睡过去,就会一睡不醒了。尽管心中的绝望与挫败感让他感到无力,但他还是出自对死亡的恐惧,努力地走下去。
       突然,一道人影从森林中掠过。卓想也没想,就扯起嗓子大喊起来:“救命呀!好心的先生或小姐,我快撑不下去了!”似乎是听到了他的话般,影子停了下来。他追了过去。
      那道人影隐藏在灌木丛的阴影中,看着像是一名女子。她周身被白雾包裹着,但不同的是,那团白雾发着微光,在暗影中如同北斗星般闪烁。那神秘人身着披风华服,轻轻地飘在空中,淡金色的秀发如同月光如影随形,看上去像漫游的仙人,但是她高傲的气场却让人难以接近,而她眼眸中的淡红色光芒使人感到恐惧。
       卓倒吸了一口冷气,不敢再往前,生怕她真的是伪装的妖怪,便忐忑不安地往后退去。
       那道影子既没有像卓期待的一样来帮他,也没有像卓恐惧的一样来害他,最终快速地消失在视野中。
       不知是因为松了口气还是希望落空,他跌坐在树下,几乎要被逆境打败了。
       就在这时,一阵虚无缥缈的音乐传入他耳朵,这个音乐与它在家门口听到的差不多,只不过音色柔和许多,而且更重要的是,它是从一个方向传来的,并非来自四面八方。看来老天终于不再铁石心肠,来帮他了。
       他欢呼起来,因为有音乐那就代表附近有人,但是这也不排除是妖怪们演奏的或者是幻听,尽管如此,他还是迫不及待地想去看看,万一真的有人类呢?如果那个妖怪正好是老爹的朋友呢?
       卓已经吸取了先前的教训,不再鲁莽地让自己惹来更大的麻烦,便小心翼翼地向着音乐源头走去。
       随着距离越拉越近,虚无缥缈的音乐开始变得清晰。这是一首散板式的音乐,乍一听旋律极其单调。你如果细细地听的话,就能听见一声声能平复生灵内心焦躁与恐惧的低语。卓很喜欢音乐,可以叫出大多数音乐的名字,但唯独这首他却没听过。这让卓更想去一探究竟了,他按捺不住获救的渴望与好奇,开始小跑起来。
       他没花多长时间,就见到了森林的出口,或者说看上去像是出口的地方。在这里,森林开阔了许多,脚下的小道也宽敞且完整了不少。两棵老态龙钟的大树伫立在小道两旁,粗壮得如同两个巨大的门柱。它们光秃秃的树枝全都向彼此弯折伸去,仿佛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所为,于是在小道上方,二者的树枝缠绕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奇妙的弧形,使它俩整体看上去像是童话中那些通往另一个世界的拱门。“拱门”的后面是灰白宽阔的阶梯,向着阶梯上方看去,是一座朱红色的鸟居,鸟居中心的牌匾上写着“博丽”两个大字。
        “这莫非就是那间冷清的神社?”卓想道,多多少少听过关于这间神社的传闻。
       神社极为僻静,但在这风平浪静的外表下却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包括它的起源与供奉的神明,这些问题甚至神社的主人也不清楚,当然也可能是她守口如瓶。
       神社的主人叫博丽灵梦,身着红白服饰,是一名缺乏危机感且有些懒散的巫女。她平时喜欢在神社悠闲地品茶,一边眺望着天际,有时则装模作样地扫地,偶尔邀请朋友们来玩耍或应邀赴会,极少打理神社(这些事情几乎由她的伙伴代劳)。她不讨厌妖怪,但自己却莫名其妙地赢得了某些妖怪的喜爱,所以神社经常有她的妖怪朋友来访,这也是神社无人问津的原因。她看起来完全没有好巫女该有的样子,看着就让人觉得不靠谱,但人不可貌相,.这位懒散的巫女肩负着守护幻想乡的使命,以前发生过的,大大小小的异变几乎都是由她解决的。虽然卓没有正面地和她交谈过,但他结合灵梦的事迹想道:”灵梦应该是一个好说话的人吧,找她帮忙应该不会太难。“他这么想着,就踏上了阶梯。
       幻想乡正值三月,樱花还未盛开。博丽神社的樱花树上只有碧绿的嫩叶。
       音乐是从神社的庭院中传来的,但是他却没有看见演奏者或是点唱机之类的东西,反而有一名撑着伞的高挑女子。
       卓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他发现这名女子就是先前在森林中裹着微光迷雾的神秘人,他瞬间想起了她那发着红光的眼睛和虚无缥缈的形体,感到不安,便赶忙藏在了鸟居的柱子后面。他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
       女子身着洁白的克里诺林裙,而裙子外边则穿着立领的两侧不缝合的中式坎肩,洋帽下的长发如同金色瀑布般泻落至腰际。她旋转着手中的洋伞,伞中流泻的魔力汇聚起周围的水汽,并使它们形成了围绕着女子起舞的白雾。她就这么站在雾中,若有所思地注视着神社,看起来如此神秘,美好。
       卓不知不觉地被女子的美吸引了,不由自主地发出了赞叹。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般,她转过身来,随着伞停止转动,她身边的雾气也开始散去。不一会儿,她那美得令人窒息的脸颊便暴露在了他的目光下。
        紧接着,女子向卓微微欠身,然后迈着轻盈的步伐走来。
        卓意识到这么藏下去是不礼貌的,就从鸟居后走出,向她行礼。他惊讶地看着那美丽的眼眸——两颗深邃的“黑宝石”几乎要将他的魂儿吸走。“她的眼睛并不是可憎可怖的红色,难道是我在极度恐惧时产生了幻觉?唉,大概是这样吧!如此迷人的眼睛怎么可能会发出骇人的红光呢?”他想,目光无法从她的眼睛上移开,竟然忘记了向她问好。
       当卓突然想起了这事并要开口时,这名美人抢先了一步,“Mae govannen.①”她用卓曾经听过的陌生语言说道,然后又用通用语说:“你好啊,朋友。我猜你是来找灵梦的吧?可惜很不凑巧的是,灵梦在早上就和她的伙伴出去了。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她的声音婉转动听。
        她继续问道:“你看上去累坏了,先喘口气吧。到底是什么让你冒着雨来找她呢?”
        “你好,小姐。在下是一名旅行者,有任务在身,要将河童的挎包还给失主。”卓说着,拍了拍挎包,“但是我在前往玄武之泽的途中迷了路,在森林中徘徊了许久,又饿又累,好不容易地来到了神社,便想寻求巫女的救助。”
       “原来是迷路的旅行者呀。”女子听完他的遭遇,说道,“可怜的小家伙。我或许能帮你一忙。”卓听着,眼前一亮。
       “不过在此之前,我得知道你的名字。”她说着,身体稍稍前倾,她那突然变得锐利的目光穿透了卓的眼睛,直击灵魂。卓的身体一颤,仿佛感觉心脏被冰冷的手摸了一下。
       “你叫......远山 卓吧。哎呀!是你呀!我听说过你,不像远山的远山传人。你终于下定决心来冒险啦?”紫轻笑起来。
        “什么?她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先前我根本没有自报家门!”卓大惊失色,想道。他望着女子脸上挂着的温柔暖心的笑容,心里却生出了一股寒意,而她眼中蕴含着的神秘光芒更让他感觉到恐惧。他现在只想从她身边逃走,但他不敢就这么转身离开。
        “噢,谢谢你!我也为我没有及时向你问好及介绍自己的事道歉。”他极力地演示自己颤抖的声音,“虽然不知道你如何知道我的名字,但在此之前,我得纠正一下你的说法。我的确是远山 卓,可是并没有在进行什么奇怪的大冒险我只想快点将失物还给主人,然后回家舒舒服服地过日子。还有,我想你也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姓名吧,尽管我很感激你的帮助,但是请你报上名来,因为在这危机四伏的地方,我不能那么轻易地相信一个隐姓埋名的人。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恕我无礼,我得先离开了。”他原本想礼貌地找个借口离开,可是不安使他乱了分寸。他的老毛病因此爆发出来,让他忘记了礼貌地措辞,取而代之的是那些不合时宜的话。
       在他说话期间,女子的笑容渐渐消失,她开始严肃起来。卓赶忙住嘴,“抱歉。”他低声说。
        “啊,几乎没有人敢和我那么无礼地说话。不过,照我来说,你这么做的确是不错的,因为在这怪异的日子里,谨慎是最好的保命利器,尽管这利器会很容易伤到人的心,但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所以我不会为此动怒。”女子说,但她眼中微微跳动的红光却让人怀疑她在掩饰,“但是,我也要纠正你一点。‘不想冒险’并不是你真实的想法,而你体内属于远山家族的灵魂却期待着一场大冒险。我知道,接受真正的自己是一个困难的过程,同样我也能感受到你在挣扎、在逃避,但你越是逃避所惧,你就会发现自己只会更早和它碰面。你很幸运,远山 卓,你已经在冥冥之中,悄然无声地走向这条路了,把握好这个机会吧!并不是所有的小矮人都能够去看看这广阔的世界的。”
       卓不解其意。也许是女子无声无息流露出来的威严使然,他想说些什么,却觉得舌头打了个结,只好耐心倾听。
        “噢!抱歉,说了那么多,我竟然也忘了介绍我自己了。”女子顿了顿,紧接着说,“我就是八云紫,八云紫就是我。你本应知道我的名字,你之所以一时半会叫不上,是因为还没将我与我的名字对上。”她刷得一声收起了伞,好像远古智者般将它拄在了地上。在那一瞬间,她的身形似乎突然暴增。乌云突然破开,一束阳光照在她的眉宇间,仿佛闪耀的智慧之光,但这些景象很快就消失了,恍若幻觉。
        “什么!你就是传说中的八云紫吗?哦!老天啊!我竟然会在这里遇到妖怪贤者,更没想到还能得到她的帮助。这真是个怪异的年代呀!”卓大叫,不过他怎么也惊喜不起来,甚至觉得自己踏进了一个更加深的泥潭,因为八云紫这个名字意味着神秘与阴谋,而且它总能和一些未知、令人不安的事件联系起来。听说,她已经策划过许多计划,虽然其中不乏对人类有好处的,但还是令人匪夷所思。
       “我为我方才的失礼道歉!希望你能原谅我。还有,能得到你的帮助是我三生有幸呀!”不管如何,不惹紫发怒、让她找上门来是最明智的做法。所以,他立马道了个歉。
        “没关系的,噢,没关系的。”紫看上去缓和了些,却在暗中打着算盘,她向前走了一步,而卓则不由自主地向后挪了一点。
        “我会帮助你,小远山卓,因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但是不会直接将你送去玄武之泽。毕竟你的旅途还长着,远不止到玄武之泽,而且你只能靠着自己的力量去完成它。”妖怪贤者说着这些晦涩难懂的话,露出了狡黠的笑容,朝旅行者伸出手。
        卓被紫的行为惊到了,心中那不可名状的恐惧便被点燃。“你......你想干什么?”卓一边问道,一边向后挪去,没想到脚踩了个空,他这才想起身后是台阶。当他要掉下去时,卓的胸前突然出现了一个黑洞,黑洞在开启的一瞬间伸出了一只白暂的手。那只手用大的令人惊讶的力道抓住卓的肩膀,将他一把拽回紫的面前。因惯性摔倒在地的卓抬起头,眼前是依然面带微笑的紫。
       “别担心,远山卓。”紫蹲下,对他耳语道,“你注定要和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生灵一样,踏上一场不绝的旅途,而你也注定要走上一条与众不同的幽深小道。你已经来到了这个路口,也已经看到了这个路标,我所能帮你的只有将你引上这条道路。放轻松,这只是个梦境而已。虽然如此,但你得处处留神,因为这个梦境并非儿戏,如果失足,你也许就会一睡不醒了。”
      “我不能猜出梦里会有什么,正如我刚刚说的,你的路还得靠你自己去走,而我只能给予你建议。用眼去看——但你不要仅仅依赖脸上的那双,不要忘记睁开你心灵的双眼;用耳朵去听——最重要的是用心感受每一道声音。如果遇到美好之物,请心怀敬意;如果遇到恐怖之形,就打起勇气!不要辜负远山家族这个伟大的名号了!”
      卓听得云里雾里,有一大堆问题要问,“你为什么要帮我?”结果还没等他开口,便昏昏欲睡。紫的话语、雨点打在物体上的声音全部都逐渐离他远去,仿佛卓沉入了一片温暖,黑暗的海洋。

​
①   :辛达语,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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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8-11 17:57:30 | 显示全部楼层
       不知过了多久,卓才“醒来”。
       他仰面朝天地躺在神社的广场中央,眼睛半张,一副长睡初醒的模样。天空灰蒙蒙的,乌云盘踞,屹立如高耸坚固的城,软禁了太阳。
       凉意从背部传来,卓下意识地摸摸衣服,惊讶地发现身上竟然滴水不沾。他摇摇头,驱散眼中的乌云,他缓缓地坐起来,一边想着:“我好像昏迷很久了,现在几点了?可我既没有表,也看不见太阳的位置。回想起来,我好像没有做什么怪梦,难道是妖怪贤者的法术失效了?”
       就在这时,眼前的景象让卓不禁忘记了思考。在神社的广场的两旁,樱花树已然绽放,无色的花瓣在微风中摇曳,美丽纯洁得如同雪白的公主。
       “樱花应该是四月才开放的呀?而且,我明明记得,当我来到神社时,它们还没有开花结果。”卓不可思议地想道,答案旋即掠过脑海。他从地上弹了起来,手脚毫无疲态,且无比轻盈且有力,仿佛这身躯壳是属于某位运动健将的。
       紧接着,他环顾四周。四下无人,视野所及的景象与入梦前看到的没有什么不同,除了提前盛开的樱花与远方地平线上那晶莹剔透的通天阶梯——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里原本伫立着妖怪之山。眼前这片奇幻的景色让他更加确定这是梦了。
       卓试着甩了自己两巴掌,可没有任何效果,他的脸反而出奇的疼。“这真的是梦吗?”他揉着脸,想道,“但眼前的种种迹象表明,我的确是在梦中,要不就是我在神社露天睡了一个月!我得马上醒来,现在可不是做梦的时候。现实世界或许很快就要下雨,如果再这么睡下去,睡到太阳落山——那妖怪们的活动时间,我恐怕真地凶多吉少了。”
       于是,他尽可能地想办法让自己醒来,可无论做什么,都徒劳无功。“看来我真的掉进八云紫的罗网中了!我已经绞尽脑汁了!那家伙真下定决心让我在梦中徘徊,但压根没告诉我何去何从。”
       焦躁的火在卓的心中闷燃,随之升起的是恐惧的烟。他倏地想起八云紫的某句话——这个梦境并非儿戏,如果失足,冒险者也许就会一睡不醒。想到这里,他的脑袋嗡地一响,随即大喊起来:“出来!出来!八云紫!我知道你在附近!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么做?”
       卓的呼喊唤来的是沉默的回应。他站了少顷,跌坐在地上,“我该怎么办?等着现实肉体的毁灭吗?或者先迎来精神的崩溃?”他双目无神地眺望着远方的通天阶梯。
      通天阶梯在魔法森林的另一边,云雾缭绕。它从玄武之泽的河畔升起,直通盘踞在湛蓝天幕上的彩色祥云。他并没有看错,头顶上的乌云的确延伸到森林另一边的尽头便消失了,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将乌云挡在了这一边。而现在,这道屏障已经被从通天阶梯那里席卷而来的风攻破,处在边缘的乌云逐渐碎裂。于是,一道光柱从天而降,照耀在碧波荡漾的森林中。
      当大风吹到神社时,已经变得极其温柔了,它抚慰着卓,使他平静下来。“乌云遮蔽了阳光,可是,阳光不但没有向乌云祈求,反而凭借自己的力量,唤来大风将枷锁打破,最终普照大地。”他望着光柱,若有所思。“希望不会不请自来!我明白了,也许紫已经给予了我忠告——用眼看,用耳听,用心思考,我只能凭借自己去寻找希望!这总比在听天由命强多了”他站了起来,对自己打气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会有办法让我醒来的!”
       卓决定先前往社殿,因为他猜想里面可能藏着能让他回去的道具。他也不得不那么做,他的背包与河童的挎包都没了,得从社殿找到一些帮助他继续探索的补给。他先观察了一番赛钱箱,发现旁边有一支火把,除此之外别无他物,然后他后再去推推大门,可是大门纹丝不动,让他不禁怀疑眼前的是一堵被魔法伪装成门的墙。于是,他只好在社殿外寻找,不知不觉地便来到了神社的后院。
        神社后院装饰简朴,仅有一间小杂物间、一方清澈的池塘、池塘上的小桥以及小池对面那一抹惹人注目的粉红——那是博丽神社中最为挺拔、神秘的樱花树。
       卓见到这树,微微一颤,便不由自主地向它走去,仿佛冥冥之中受到了这棵树的召唤。他跨过小桥,来到树下,将它端详。
       这棵樱花树比神社广场上任何一个同族都要高大,花瓣更加艳丽,一切都是这么的美好,但它的树纹既深又复杂,这让它看起来像是一名微微颦蹙且满腹心事的美丽隐者。
       就在这时,一束阳光好不容易地突破了厚重的乌云,从天际缓缓地落在树上。旋即,花瓣上的雨珠闪闪发光,而樱花本身也焕发出了一种美得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光彩。一颗又一颗,一片又一片,它们好赛能工巧匠打造的宝钻,却又比五光十色的珠宝更加令人赏心悦目,因其中蕴含着一股所有巧夺天工的工艺品中都不曾含有的能量——生命的活力。也许正是依着这股力量的恩赐,神社中的樱花树才会生长得如此茁壮吧!
       樱花树是圣洁的,能够抵御邪恶的物事,如同英俊的哨兵般守护着这片欣欣向荣的景象。于是,在卓眼里,这些“宝钻”进而化为了勋章,荣耀且炫目。
       与此同时,欢快的乐音纷沓而至,如同幽谷中的溪水般潺潺流过他的心底。卓真切地感受得到它所带来的喜悦。他沉浸其中,几乎忘了要做的事,直到音乐落下。
       不知不觉地,风儿穿过卓的耳畔,拂过树梢,树冠因此开始轻柔地摆动,好像在正招呼他向前来。
       卓犹豫了一下,然后向前走去。就在他迈出一步后,头上的乌云再次聚拢,重新将阳光囚禁了起来。于是,一抹阴影就此缓缓地爬上树梢,逐渐地将光明连同生命的活力一起吞没了。与此同时,他感到心中的喜悦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卓停了下来,却不知为何。他就这么看着闪光从晶莹的雨珠上褪去。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这些雨珠变成了伤心的泪水,便想情不自禁地将它们拂去。
       当最后一道光芒在空中化为尘埃时,乌云涌动起来,那是一道大风从天边席卷而来,尽管现在时值朝气蓬勃的早春,但寒冷刺骨,仿佛来自暮气沉沉的凛冬。它吹得大树瑟瑟发抖,将许多花瓣扯下,然后朝冒险者冲去。
       风与花瓣刮过卓的眼睛,似乎裹挟着污秽的尘土,使卓的视野变得一片模糊。他赶忙闭上眼睛,揉起眼来。黑暗中,他听见了木头迸裂的声响与缓慢哀伤的歌谣,在寒冷的空气中嗅到了混合着铁锈的泥土味,感觉到大地在微微地晃动。终于,他终于恢复了视力,却发现美丽挺拔的树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年迈佝偻的樱花树。
      它的树根扭曲得惨不忍睹,古老的刀剑埋藏其中,静静地等待着回归尘土;它的树皮焦黑开裂,裂缝呈现可怕的暗红色,使树干看上去像一副伤痕累累、老瘦的身躯;树枝尽数老化,大多数毫无生气地耷拉着,而卓面前的树枝则蜷缩起来,它们似乎将什么东西紧紧地护在怀中。当其他部位都黯淡时,唯有花瓣染上了一抹刺眼的鲜红——这些曾经代表着荣耀的勋章全都变成了染血的负担,重重地压在了老树那些枯槁的“手臂”上。
       这位英俊的哨兵就这么一夜白头,变成了心事重重且疲惫不堪的老人。它似乎见证了许多悲伤,早已厌倦了纷争,而隐居此地,但依然执着地在守护着什么。
       卓感到非常惊讶,并非因为眼前这不可思议的变化,反而是出于自己并未对此感到震惊,仿佛早已知晓这异变一定会发生。
       风儿伴随着枯叶盘旋而起,在那沙沙声中,他仍然可以听见那段凄凉的歌谣,眼里不知不觉地蓄满了泪水,不知是因为心感悲伤还是方才眼睛进了不明的尘土。他发起抖来。
        可是,尽管觉得这个异变在暗示着什么,卓却迷惑不解。就在这时,他再次想起了紫给予他的忠告,于是聚精会神,倾听隐藏在风声中的歌谣,而这哀伤的歌声则指引他向蜷缩的树枝中看去。
       他照做了,随即感到一股暖风拍打在脸上,它驱散了他身边的寒风。与此同时,他看见里面的黑暗中微光绽放,刹那间,心中涌现出一股想去触碰那光的渴望。就好像在大雪纷飞的山谷中见到火光的旅人般,他向蜷缩的树枝伸出手。
       在手碰到树枝的一瞬间,它们便舒展开来,那被守护之物就这么引入眼帘。那是一片新生的樱花瓣,洁白得如同襁褓中的婴儿,令人忍不住施以怜爱。它缓缓地飘落,落在了他那双急切地伸出的手上。
       卓惊讶地端详着花瓣,心中生出一股敬畏,继而又涌现出对这个景象的含义的解答。
       “啊!向你致敬,伟大的哨兵!你们身负重担,已经在这片土地上守望了无数个春秋,见证了许多悲伤的过去,即便落得满目疮痍,也已然恪尽职守,所以在这个时候,这个抵御凛酷寒冬的希望才能在你的双臂中留存,哪怕它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卓想道,而魔法森林深处的战士骸骨与朽烂的刀剑盔甲此时不知不觉地涌入脑海,但他已经不再恐惧他们了,他反而满怀崇敬。“我明白了!无论你守护着什么,也无论那些身陨深林的战士为何而战,这些问题也许早已被时间从人们的记忆中磨灭,但也已经不再重要了,因为我坚信那一定是某种美好的物事——那让你们不计代价地为之而战的东西!”
       最后,他向这位伟大的哨兵行礼,然后缓缓地转身离去,因那一幕景色太过悲伤,他不忍心再见到老树那伤痕累累的身躯。冷风扑面,如同冷漠的逆行路人般撞击着他。
       当卓踏上小桥时,一阵和煦的风从背后追来,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悠扬的歌声在其中若隐若现,洋溢着感激与道别。他回过身,看见樱花树缓缓地摇着枯槁的树枝,但与此同时,他也注意到那片洁白的花瓣失去了踪影。
       “唉,再见啦!朋友,愿你的树枝在来年开遍美丽的花。”卓说道,鼻子酸酸的“这个过程一定是漫长、痛苦且孤独的吧,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留下来陪你,然后亲耳倾听你讲述的古老故事啊,可我并不属于这里,我还有自己的旅途要走,再见啦!”
       卓回过头,那温暖的风便化为了碎片,而歌声也逐渐被喧嚣的寒风淹没。但他感觉自己的身心依旧暖和。“我该往哪里去呢?”他想道,“神社似乎没有什么线索了,我该怎么办?重新回到森林中去吗?”
       他这么想着,踱向森林,却停在了鸟居旁,因眼前的景象使他踌躇不前。树冠之下一片黑暗,仿佛森林提前进入了黑夜,他几乎看不见双子树拱门外的东西。
       卓向后挪了挪,不安地咽了口唾沫,“森林里似乎伸手不见五指,别说寻找线索了,连路都看不见!”他自言自语,正当不知如何是好时,突然想起了赛钱箱旁躺着的火把,他拔腿向社殿跑去,好似晚一秒种那火把就会消失不见。当然,那火把依然好端端的。“我真是幸运!”他说道,一边尝试着将火把点着。
       不一会儿,那“红色的旗帜”便冉冉升起。卓检查了一下火把,确定毫无问题后,就往森林走去。
       正当卓走下阶梯时,神社的樱花们都悄然无声地晃动起来,引得许多粉嫩得花瓣飘落,紧接着,那些花瓣又如同蝴蝶般翩然起舞,与一道神秘的白光一同飞向天空,悄悄地跟随他,而冒险者对此一无所知。
       黑幕接触到了火光,旋即泛起了一阵涟漪,然后像拉门一般向两边退去。外边的光涌入,照亮了被盘虬卧龙的根须瓜分的小道。卓小心翼翼地穿过双子树拱门,而在那一瞬间,黑幕又合了回去,他眼睁睁地看着自然光照亮的面积快速缩小乃至消失,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而当黑幕完全合上时,他就这么被拥入了黑暗的怀抱。
       和现实中一样,梦境中的魔法森林迷雾横行、阴气逼人,但有所不同的是,一股死寂弥漫在这里。灌木丛中的稀刷声、小动物前呼后应的声音、树叶摇曳的刷刷声似乎全都被黑暗吃掉了一般。
       卓不喜欢这种气氛,因为它使森林显得更加诡异,他感觉自己宛如沉入了幽暗的冥河,所有的生灵都消失不见了。
       阴冷的风神不知鬼不觉地盘旋而起,火焰旋即瑟缩,然后,星火兀地从火焰中爆裂,顺着风往后方冲去,好赛一群迫不及待地要逃离这片黑暗的妖精。
       卓和火焰一样瑟瑟发抖,心里打着退堂鼓,“我真的能在前面找到光明吗?如果想星火一样一股脑地逃跑,也许就要和它们一样永远成为黑暗的一份子了!”他的内心苦苦挣扎着,“可是,如果就这么回到神社,我可能就永远离不开这个梦境了。”
       他拧着眉头,抿着嘴犹豫了许久,最终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往前探索森林。他这么安慰自己:“唉,去吧!去吧!反正是梦,如果出事了,我大概就会在现实中醒来了!然后当这一切都是噩梦好了。”可他转念想起了紫的警告,“我万一真的一睡不醒了呢?”这么想着,他心里的鼓便打得更猛烈了。
       “不要想那么晦气的东西!”卓在心里大喊道。他高举着火把,另一只手死死地攥着猎刀。他的眼睛瞪得滚圆,可眼中的勇气之光如火把上的火焰一般飘忽不定。冒险者机械地走过一棵棵形态别无二致的树木——它们灰暗的外皮与树洞暴露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下,像一张张绝望的游魂脸。看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只希望能快点逃离这些空洞的目光。
       可事不如愿,随着脚下石板路的消失,卓发现自己来到了一片大相径庭的森林。这里的树木非常低矮,目测平均只有三米高,而且通体裹着厚重的烟灰。黑酸酸的树叶压得很低,将卓与这些呛人的烟尘关在了这个狭小的地方。
       林间寒风阵阵,但并未吹散烟尘,而且就算掠过树叶,也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极为诡异。对卓来说,这种感觉像是有无数幽灵缠在身上一般。“我的血液快结冰了。”他哆哆嗦嗦地想着,一边将火把拉到身前,与此同时发现火势又变弱了许多。
       他不喜欢这里,恨不得马上逃离,但当他转过身时,他害怕地发现,自己的身后竟然也是一片烟尘飞舞的矮树林。冒险者将火把移开,内心苦苦哀告,希望眼前的矮树林是因火光产生的幻觉。
       可无论怎么做,那条石板路始终没有出现,而那些树木也并没有像他巴望的那般长高。“不可能!”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往回跑去,“一定是我不知不觉地往矮树林深处走了很远。那条石板路一定就在前方的某个地方。一定!一定!一定!”他每迈出一步,心中就大叫一声“一定”。
       无声的冷风扑面而来。他跑得越快,风就越冷越猛烈。火焰与狂风在疯狂地搏斗着,火光忽明忽暗,好像在黑暗的荒原中闪动的红色闪电。
       似乎是因为那道风,寄生在树上的烟尘全都飞了起来,从遥远的前方顺着风朝卓冲来,然后像赖皮虫般一个接着一个叮在他身上,积少成多,越来越厚。很快,他裸露的皮肤就布满了烟尘,使他看上去像一个刚从煤矿坑中爬出来的苦力。
随着眼前别无二致的低矮树木一棵棵地从冒险者身边经过,心中的呐喊渐微,他奔跑的速度也逐渐慢了下来。烟尘与恐惧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尝试用唱歌来激励自己,但发现自己的脑袋好像被那团烟尘填满一般,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一阵寒冷伴随着恶心袭来,他这才发现,火焰已经败下阵来,它现在如同一面千疮百孔的红旗,正无力地在火炬上摇曳着。
       卓停了下来,脸色发青(如果可以看见的话),全身抖个不停,看上去是如此的弱不禁风。他发现自己寸步难行,感觉双腿像被灌了铅般沉重。最后,不堪重负的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就在这时,离他不远处的树下发生了一点骚动,他便像个受伤的鹿般瞪向那边,寒毛倒竖。只见,火光无法触及的黑暗中冒出一对红色的眼睛,随即,一只不明的生物从土中爬了出来。
       他举起火把,火光向外扩张,逐渐地将披在那家伙身上的黑幕掀开。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眼前这个生物的话,怪物一词则不足为过——它长着蜗牛般的凸眼睛,身上长着乱蓬蓬的毛,身后拖着一片残破不堪的翅膀。它蠕动着,枯槁的手扒着烂泥。
       这老怪物实际上是一只妖精,或者说是一只堕落的妖精,可这并不是它心甘情愿的,而是迫不得已,因为一场由人类导致的灾难夺走了它曾经的美丽和这片曾经枝繁叶茂的妖精森林,它是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之一,为了保命,便藏在了黑暗的地底。久而久之,它的法术近乎消退,所剩无几的部分则变得邪恶无比。它的外貌也变得丑陋。它恨透了人类,会不惜一切代价让这些大个子们尝到痛苦。所以,当它看见卓,特别是挥舞着火把、企图将他赶走的卓时,它心中古老的仇恨便被点燃了。于是,它狠狠地瞪了卓一眼,而这恶毒的目光中饱含恶毒的法力。
       卓惨叫一声,哀嚎在烟尘与枝叶间摩擦,听起来像一声声机械失真的轰鸣。还没等他站起来,他往前踉跄了几步,然后扑倒在地。一阵剧痛从他的全身炸开,与此同时,他感觉全身正在变得僵硬。他疼得直捶着地面。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手上僵硬的皮肤突然爆发出一阵木头迸裂的声音,他惊恐不已,将袖子掳开,随即发现,随着这声响,一道道裂纹从他的发黑手背延伸,慢慢地爬向小臂,到手肘,最后在伸进衣服里。
       在这时,卓想起了神社的那棵樱花树,恍然大悟,自己正在承受与老树相当的痛苦,可不明白为什么。手中的火把从他那颤栗的手中滑落,萎缩得和握紧的拳头一样小的火焰触碰到草地,呼地一声熄灭了。整个世界旋即沉入了黑暗的海洋。冒险者看着黑暗中的矮树,感觉它们像一座座阴暗开裂的坟墓。
       卓的耳畔传来了泥土与石头被破开的声音,那是老树那腐朽的根须正深入大地。它们迫切地往下探索,渴望找到一片洁净的土壤,但殊不知自己探向的是一渊早已酸败的毒泉——这片林地的陨落是拜它所赐,而那直接造成这片林地毁灭的烟尘也是它种下的其中一颗恶果。
       冒险者绝望地闭上眼睛,春秋之息、以及里面的壁炉、温暖的大床、可口的食物,接二连三地从失落的冒险者脑海中划过。“唉,看来,我要死在这里了。啊!如果我没有参与这场冒险,我就不会落到这种境地了,而舒适的床、温暖的壁炉和可爱的春秋之息就不会变成临终之人的幻觉了。”说着,他伤心地哭泣起来。
        恐惧、无助与绝望随着眼泪一同滚落他的脸颊,在脏兮兮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惨白的痕迹,些许流进了嘴中,尝起来苦苦的;些许滴落在地上,发出心碎的声音。他哭了许久,从小声啜泣到嚎啕大哭,哭声像在空洞岩石中穿梭的风一般凄惨无力。尽管一个哭哭啼啼的大男孩看上去有些丢人,不过不可否认的是,这么哭一下对他来说也有好处,因为眼泪将他的恐惧冲走了大半,不一会儿,他又变回了那个远山家族的卓。
       卓爬起来,每动一下,伤口就更加疼痛。他觉得头晕目眩,脸上、手上、还有那些被衣服盖住的朽木化皮肤正随着他的颤抖而脱落。他往前摸索,捡起了火把,随即试图再次点燃火焰,可当拿起火把举至眼前时,他发现,火把上缠着棉布的部分已然断裂。
       眼前的矮树突然变得高大可怖,投下的阴影最终还是扑灭了在心中熊熊燃烧的希望之火。他缓缓地爬向最近的树,倚靠其上,然后闭上眼睛。
       卓没有再像先前一样哭泣了,而恐惧也奇迹般地没有死灰复燃。“好了,看来这就是远山卓的结局了。可对于一个初出茅庐的冒险者来说,这真是一个苦涩的结局呀,不知道村里的大家、荷取小姐、八云紫和老爹(如果他没有落得和我同样下场的话)在听到这个可悲的故事会露出什么表情呢?”亲朋好友的脸像星星一般在黑暗的视野中闪耀,美丽却也无比悲伤。“但是,我死得其所,虽然没有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至少我真切地感受到了远山家族的血液从身上流过的感觉。”想到这里,他便露出了笑容,同时感觉到一股暖流从心底升起。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再见可爱的朋友们一面啊!”卓呢喃着,“可他们的脸变得好模糊啊。”家人与朋友的脸、似锦繁花与婆娑绿阴还有美丽的家园都逐渐地从记忆中远去,留下的只有那痛苦挣扎的老树、邪恶的烟尘和老得和骷髅似的妖精等恐怖的东西,像一团乌云,挥之不去。
       最终,他不再说话,浑身挺直,仿佛已经化为了一动不动的石像。在他逐渐模糊的视野中,一颗遥远而明亮的物事闪耀着,那也许是颗星星,也许仅仅是他临终前的幻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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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8-19 22:50: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下:仙境奇谈

  不知过了多久,在漫长的黑暗中,卓依稀听见一道温柔的呢喃,如同在深山巨谷中的呐喊,一瞬即逝。
  它尽管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却足以唤醒这个深陷绝望的冒险者。他颤动了一下,睁开了干涩的眼睛,随即看见一颗纯白的光点从远处黝黑的大地上冉冉升起,那纯洁无瑕的光泻入他的眼睛,然后剑一般地破开了层层阻挠的邪恶烟尘与黑暗。
  卓由此感觉到了希望,便努力地撑起身体,伴随着朽木碎裂的悲鸣,受伤的手臂传来一阵剧痛。
  光点越来越大,愈加明亮,犹如在夜空中神圣的启明星。他咬紧牙关,扶着树,试图站起来,像个即将破茧而出的蝶,而非拼命抓住救命稻草的溺水者。可是麻木的双腿难以支撑起他,他便只好缓缓地爬过去,同时那光也向他飞来。
  卓惊喜地发现,随着盘踞在心中的乌云的败亡,那些一度遗失的美好记忆慢慢地恢复了,同时,那道呢喃终于变得清晰,那是一首歌曲,听上去似乎像是孩子们的合唱,朝气蓬勃。         
于是,他精神大振,跪坐在地上,顺手抓起身旁的火把,然后在头顶上挥了一圈,仿佛自己就是那挥舞着魔杖、迎接黎明的魔法师。手臂上再次传来朽木碎裂的声响,但现在对他来说,这道声音如同春日大河上坚冰碎裂的轰鸣般振奋人心。
可毫无征兆地,那已经大得像东升旭日一般的光停住了。卓僵在原地,高涨的心情随着哑然的歌声跌入谷底,一片寂静中,他甚至能听见心中那片蠢蠢欲动的乌云的嘲笑,它们正准备卷土重来。
  卓准备拼尽全力向那道光爬去。但突然间,那团光爆裂开来,化为无数纯白圣洁的“蝴蝶”,它们飞舞着,将一片粉红幼嫩的樱花包围在中间。当那道比之前更加响亮、庄严和振奋人心的合唱响起时,他心中那道黑暗的墙终于轰然倒塌了。
  “这是老树保护的最后的樱花!”卓惊讶地大叫道,他一眼就认出了那一抹充满希望的粉红。感到力量重新流经身体,他便爬了起来,身上的朽木哗地一声粉碎,灰烬一般地四散。
  他拥入光明的怀抱,注意到那些“蝴蝶”其实也是樱花,便想起了伫立在神社广场两侧的无色樱花树。“天哪!这是……”他惊喜得几乎说不出话,“多么神奇呀!你们是来指引我走出困境的吗?”
  无色的樱花们围绕着卓飞舞,而那片粉红的花瓣则落到卓眼前。似乎是为了回答他的问题,它们唱起了另一首歌谣。
“快来!快来!冒险者,
跟着我们快快跑。
找寻小河哗啦啦,
逆流而上找太阳。
家园已在身后留,
世界等待在前方。
别惧旅途难而艰,
希望永远在前方!”
  天真的合唱一结束,卓就像歌谣所述的那样跑了起来,感觉有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在推动着他。
  因樱花们散发的光明,烟尘四散奔逃,而先前隐匿的物事也逐渐浮出黑暗的水面。但能够看清周围这件事并没有给卓带来喜悦,反而使他感到悲伤。人形的朽木、无名的墓碑与濒死的老树,还有那些藏在枝叶间的残垣断壁,这些可悲的景象给希望蒙上了一层阴影。
最让他痛心的是那个先前诅咒他的堕落妖精。这可怜的老家伙颤抖着,他将手伸向光明,但很快就收了回来,枯朽的手仿佛遭到了赤焰的灼烧,他慌忙地钻进地底,但不一会儿又挣扎着钻出来,望着那可望而不可即的美好,他不再动了,似乎在回忆着早已遗落在时光旋涡中的妖精森林,彼时,霁月光风在他的家乡随处可见,而如今只能在遗迹中的斑驳铭文中与老妖精那泛着泪光的眼中瞥见。
  “这里到底经历了什么?”他想,低下头,不再愿意看到这一派衰败的景象。
  卓朝着声源跑去,不一会儿就来到那条小河旁。这道小河浅浅的,河道不太宽敞,大约有十二尺。一股股细流逶迤而至,却有一股难以言表的魅力。它虽然羸弱而单薄,看上去毫不起眼,但能使人的心中升起一股探求它的根源的渴望;尽管流水声和它的流势一般微弱,他却能从中听见它从大河源头落下之时那气势磅礴的轰鸣。
  于是,他逆流而上,小河从他的眼前流过,却也能缓缓地流入他的心底,洗净了悲伤,冲走了那些不好的回忆。最先到来的是风,随着他的前进,一阵阵飘飘的微风拂面而来,轻轻地翻起了他的衣襟,落到叶子间,发出一阵悦耳的沙沙声;逐渐地,绿草开始在他的脚下吐出新芽,而五颜六色的鲜花也陆陆续续地在这片欣欣向荣的草地上安家。望着这番春回大地的景象,他感觉自己像是亲身走进了传说故事,而那些歌颂此番美好的诗歌也哗啦啦地从脑袋中涌出,这使他笑颜逐开。他不禁想高歌一曲,因此,他唱到:
“春去秋来春复返,夏离冬临夏归来。
清风吹过万丈瀑,白樱飞舞美景现。”
   可还没等他唱出下一句,樱花们就接着唱道,
“我有使命要完成,谱写世界大乐章。
歌颂日月赞星辰,自然之音伴耳边。
我在此将幻想颂,于神眷之幻想乡。①”
  唱毕,樱花们意犹未尽地围绕着卓跳起了舞。他惊讶得合,不拢嘴,转眼间便大笑起来。这首诗歌是从塔兰那里听来的。据他父亲说,它是在远古之时创作的。那时,在人类的宫殿还未从大地上拔地而起时,就有一群聪明勇敢的生灵在幽深神秘的森林中建立了自己的家园。后世的学者们将他们命名为“英雄妖精”,因为他们和人类一般高大且多才多艺,而这首诗歌听说就是他们创作的。尽管这个伟大的种族早已销声匿迹,但古老森林中的遗迹依然能将他们的存在证明。
  除开它们的体型,卓觉得这些樱花们像极了英雄妖精,并不仅仅因为它们的诗歌唱得很有感觉,而且它们勇敢地以自身的光明驱逐无垠黑暗的英姿与英雄的形象颇为吻合。
  就这样,卓一边走,一边陶醉在樱花们的舞蹈与歌谣中,不知不觉地便来到了一片林间空地。与此同时,樱花们的颂歌接近了尾声,而它们的任务也即将完成了。然后,它们飘上天空,化为发光的粉末,四散而去,而一股只属于春天的清香便萦绕在它们消失的地方。
  卓依依不舍地道别,“再见啦!谢谢你们!请代我向樱花树爷爷问好!”他说完,闭上眼,一边贪婪地呼吸着这股芳香,等到它们散去时,他才睁开眼睛,而崭新的景象就这么映入眼帘。
  林间空地的小草很短,看上去像铺上了一层绿色的地毯,中间有一颗圆台形的巨石屹立。阳光照耀,那石头与草地便染上了一抹淡淡的橘红。他左手边的树木朝东方投出一片片阴影,小河与树木的阴影平行,静静地淌过林间空地。一阵风吹过,这些影子便摇曳起来,像是一群围绕着圆桌开宴会的人。
  “啊,这么说,现在已经是黄昏了!我…..我难道在森林花了那么多时间?”意识到了这点,卓自言自语道,抬头望向天空。
  在远方的天空,似乎有什么东西探入了一片片祥云中。太阳在七彩的祥云后闪耀,看上去像是藏在屏风后的神明的眼——正在欣赏着这个大千世界呢!卓突然意识到那是先前远远地在神社见到的通天阶梯,看着那片不及他手掌大的祥云,他猜测它依然离他所在的位置很远。
绿叶的沙沙声随着风的吹拂响起,听上去像是某种不好的东西碎成渣的声音。卓似乎想起了什么,回身望去。在他的头顶。茜红色的霞光在乌云那颓败的边缘熠熠生辉,好像炸开城墙的赤焰。乌云涌动,却已经失去了之前的汹汹气势,逃到他身后苟延残喘去了。他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穿越那黑暗的国度了。
在惊喜之余,卓的心中短暂地升起一丝迷茫,“我逃离了那片恐怖又令人哀伤的废墟,这固然是好的,但我竟然忘记了当初穿越这片森林的理由”他试着回忆,可记忆中的目标已经和那些不好的记忆一起淡化了,模糊得只剩轮廓了——他仅仅记得他要找到某样东西。
“也许樱花们已经告诉我要寻找什么了,‘逆流而上找太阳’,可太阳已经在我面前了!”他猜测道,“到底是什么呢?这真令人困扰。唉,这真是物极必反呀!如果我有这个机会去选择的话,我宁可选择将目标保留下来,尽管那些悲惨的记忆会留下来,因为像个无头苍蝇那样乱转的感觉糟糕多了。”
早春的阳光将他揽在怀里,使他逐渐变得懒洋洋的,将残留在他身上的冰冷与迷茫一并蒸得烟消云散。从黑暗树林中的奔逃已经让这位冒险者疲惫不堪,所以,这股昏昏欲睡的感觉迎面扑来,难以抵抗。他觉得那个目标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了,此时好好地休息一番才是至关重要的。他望着那块大石台,将它想象成了春秋之息花园的椅子,突然想就这么坐上去,美美地睡一觉再慢慢思考那个目标。
可不一会儿,他就把这股冲动压了回去,“你要是这么无忧无虑地坐在下去,始终会成为一动不动的地缚灵的!而且,如果真要这样,我怀疑自己什么也不会想了。”他自言自语道,下意识感觉这个目标很是重要,可他旋即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坐上去了,全然不知是什么时候坐的。“咳咳,好吧。我还是继续试着逆流而上吧,直觉告诉我,我可以在河流的源头找到我想要的东西。”
卓跳下大石台,正好落在石台阴影的中间。就在这时,仿佛穿透了棱镜般,茜红色的光被分散成一道彩虹,从天空滑落,越过树冠顶端,笼罩在他的身上,而他一抬头,眼里就盈满了这道光。
他感觉眼前七彩的世界泛起一阵涟漪,便摇了摇头,眨了眨眼。然后,一股不可名状的活力充满了他的身躯。他感到不可思议,仿佛深陷童话——自己睡了长长的一觉,由此返老还童,因这种活力只源于人类的童年。它并不仅仅局限于精力旺盛,而更重要的是它拥有无与伦比的、对周边事物的好奇与探索的欲望。
怀念与某种说不出来的感动涌上心头,它们催促着冒险者,让卓像歌谣所述那样快乐地逆流而上。借着这股奇妙的活力,卓现在能看见许多以前未曾看到过的惊喜,以及听见从前未能一闻的天籁之音。
前方的树木挺得笔直,在他眼中宛如神圣宫殿中的柱子;风儿在树叶中游走,引得一些树叶簌簌地落下,沙啦沙啦,听起来却意外地能给人带来忧伤。天堂鸟花悄然绽放,这些圣洁的鸟儿展翅欲飞,娇小的喙仿佛在吟咏歌谣,将彷徨的灵魂引向天堂。他看着天堂鸟那娇小微张的“喙”,觉得它们在吟咏歌谣,“我希望它们唱得歌谣是快乐的,因为黄昏的森林对人们来说显得有些悲伤了。”
卓这么想着,耳边竟然真地响起了歌声。不止是歌声,三味线、尺八等乐音接连响起。这首音乐虽说没有欢快多少,但足以令人产生释然的感觉,而且它不再缥缈,所以他便认定树林中有人在合奏。
“终于能见到其他人了!”卓有点紧张,“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是这里的原住民吗?还是和我一样是旅行者?是好人?还是心怀不轨者?”他一边想着,一边循着音乐走去。为了防止迷路,他从燃尽的火把上掰下木炭,每走一段路就放一块,以此为标记。
就这样,他远离了小河,在早春的一片郁郁葱葱中穿梭;他经过了一片鸢尾地,紫蓝色的海洋使他不忍心将木炭丢到这;不知不觉地,脚下的青草地消失了,一条石板路从他脚下延伸,曲曲折折地向音乐的源头探去。他不禁感叹,这音乐竟能传播这么远。
冒险者走啊走,直到青草地再次吞噬了石板路,才停下来。卓环视周围,觉得这个地方似曾相识。这里的大树很高,它们的树冠枝繁叶茂,而且有一片叶子都青葱得像祖母绿,似乎散发着一股年轻的活力。然而,它们的树干却不令人觉得它年轻,如果摸一摸皱褶的树干,其上厚厚的苔藓足以说明它们的古老。树根更是盘虬卧龙,是老当益壮的象征。在树根的不远处,躺着一排灰影。而越过那团阴影,在那片被山毛榉包围的林间空地,就是音乐的源头了。
卓定睛一瞧,发现那是一排整齐地平躺在树下的人们。他们看上去似乎都陷入了沉睡,脸上无一例外地安详。他们的种族各不相同,这让他感觉非常惊讶。他们有的是和卓一样的人类,有老有少;有的是妖怪,种族繁多;还有那魁梧恐怖的鬼族——这些只能在传说中一见的生物就这么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眼前。而他们的武器藏在粗壮的根须下,永远地远离他们的梦乡。
他有许多问题想要问这些战士,可他再也无法得到答案了,因为他们的胸口已经不再起伏。
卓注视着一名青年,不由得屏住呼吸,“他看上去与我年龄相仿。在这个时期,他本该无忧无虑地生活,可为什么他会踏进战争这条不归路?还有那位与他并肩的老人,那双本该靠着安乐椅的手却要挥动刀剑。他们是遭到强迫?还是心甘情愿?”
他微微颤抖,把视线转开,眼光便落在了那几名鬼族战士身上。他们岩石般的身躯不禁让他回忆起关于他们的种种传说。于是,在他想了一会儿后,一个新的问题又从脑海中浮现。         
“他们……人类和鬼族……他们不是敌人吗?他们当初到底为何而战?而如今为何又因什么而和平地在一起安眠?”他冥思苦想,却想不出个所以然,因为对于这位生在温室的男孩来说,战争仿佛是天方夜谭。就算他曾经在许多书中读过许多赞颂英雄降妖除鬼的传奇,可他却难以理解伟大战争下的无奈。
在这么一瞬间,卓沮丧起来,他感觉自己像极了荷取所说的小矮人,不管是在勇气方面,还是在见识方面。
不过,卓想的这些东西如今就和残败的乌云一般,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因为在此刻,青草已经在他们身上蔓延,很快就会给他们盖上一张青葱的棉被。而在那时,他们又一同变回了大地母亲的孩子,兄弟般地并排在母亲的襁褓中安然长眠,无论生前是敌是友。
这么想着,卓便不再沮丧。他怀着敬意向他们鞠了一躬,然后告别了遗体,轻轻地往声源走去。
他来到林地的边缘,为了不惹出麻烦,他便藏在了一株山毛榉下,悄悄地观望,旋即便发现了演奏音乐的人们,而所见到的景象让他差点惊讶地叫出声来——演奏者们竟然是在树下长眠的战士们!看呐!猫又背对着冒险者,似乎在弹着三味线;妖怪旁边坐着那名老人,他在忘我地吹奏着尺八;还有那闭目端坐的鬼,正抱着他那心爱的萨摩琵琶,似乎在思考该如何完美地和弦……那些往昔兵戈相向的战士们和谐地坐了一圈,一同演奏美妙的音乐。
这时,卓发现阳光穿透了他们的身体,他才意识到,眼前的演奏家们似乎是那些战士的亡灵。他想找他们谈谈,可却有些犹豫,“他们看上去很平和,但是他们会友善地和我聊天吗?也许会,但如果我就这么冒失地去打断他们的演奏的话,他们肯定不会显得那么友好的。”冒险者想道,“作为一名不速之客,等待是应该的,可是我要等到什么时候呢?这曲子听上去还要好久才能结束啊。”
于是,卓就坐在树下,耐心地等待,可是等到太阳落得和他遥远对面的山毛榉一样高时, 音乐还是不见得到尾声。听着这柔和的音乐,他几乎打起了瞌睡。他爬起来,再次探出脑袋,发现那些演奏家们似乎连动都没动一下。
“我想我大概在这里听了几个小时的音乐了。我该说,他们真不愧是亡灵,有的是耐心。如果是我的话,我肯定受不了!”卓嘀咕道。他有点想离开,但转念一想,又舍不得离开,因为他的心告诉他,离开对他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损失。他耸耸肩,坐了回去。就在这时,他的余光瞥见了林中的人影。原来,并非所有的战士亡灵都在演奏音乐。
“我也许可以去问问林中的亡灵们!”卓眼前一亮,随即站起身。一不小心,他的手压碎了一个树枝,“啪嗒”一声突兀地响起,硬生生地闯入了有序的调子中。演奏萨摩琵琶的鬼突然睁开眼睛,血红的眼眸吓得卓不敢动弹。出乎意料地,他迅速拨动琴弦,巧妙地和上了旋律,任务完成后,他再次满意地闭上眼睛,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那个冒失鬼。
卓舒了口气。他来到那个人的面前,发现那个人影是方才见到的人类少年。那男孩坐在树桩上,正在细心地擦拭着打刀,“刀这东西要老是拿来斩的话,也会因沾上过多的血迹而损坏呢。这样的话,我得多多保养它啊。!”一见面,这句话就从少年嘴中脱口而出。
“嗨,你好啊!”卓向少年打招呼,但对方没有回答。无论他怎么搭话,少年总是无视他,仿佛他根本就不存在一般。好不容易等年轻战士开口,他得到的答复总是见面时的那句自言自语。
再试了几次,均以失败告终后,卓叹了口气,离开了。“亡灵都是这幅德行吗?或者说他们根本就不是亡灵?他们是幽灵吗?还是……地缚灵什么的……完全搞不懂该怎么分辨他们呀,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他想道,一边埋怨自己看书不细致。
卓一下子丢失了目标,一时不知道干什么。于是,他便沿着林间空地的边缘漫步起来。半晌,他见到一个中年的人类战士,那人坐在树桩上,空洞的眼睛注视着草地,若有所思。
“他多半和他们一样吧。与他搭话的结果可能还是一些不知所云的话语。”卓心想,但思考了一会儿后,他还是去了。
“你好啊,朋友。”他不抱希望地问道。
意料之外的是,那个战士竟然回过头来,向卓问好:“你好啊,朋友,很高兴见到你。你看起来像是个旅行者,你一定走了很久了吧。快坐下来休息一下吧。”他一口气说道,微笑地指着另一座树墩,示意卓请坐。
卓被战士的热情所感染,回以微笑,然后礼貌地坐在树墩上。“很高兴见到你,我的朋友。远山 卓为您效劳。”卓自我介绍。
“呃……我……在下的名字叫做枯木,请多指教。”名叫枯木的战士有点不知所措。
“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你似乎是一名战士。”卓说道,而枯木点了点头。于是,卓直奔主题“原来如此。那么那些演奏音乐的战士们是你的伙伴吗?”
“你猜对了一半。我的确是战士,但那些演奏者们并非全部是我的伙伴。相反,他们——那些妖怪和鬼,曾经是我的敌人。”枯木说道,“在很久以前,人类、妖怪与鬼族在这片森林里打了一场可悲的大战。啊!回想起来,那场战斗可真是惨烈啊!我们有许多人回不来了,妖怪们也是。我们的行为激怒了森林的神明,我们这些幸存者也因此被困在了这个森林。”
卓好奇地问下去:“你们是敌人,可为什么如今又和谐地坐在一起了呢?”他说这话时,压低了声音。
“曾经是敌人,可现在已经不是了。”枯木重复了先前的话,然后继续说道:“当我们一开始意识到自己被困在这片森林时,我们又绝望又怨恨,恨不得与对方同归于尽。可我们最终屈服于自身的疲惫,并没有打起来。接下来的几天,我们都是那么剑拔弩张地度过的。”
“逐渐地,我们开始试着交流,了解彼此,发现了许多彼此不知道的个性——鬼族并非那么的凶残嗜血;妖怪也不全是阴险狡诈之徒;我们也向妖怪们证明了人类并非全都是背信弃义之徒。总而言之,我们放下戒心,逐渐地接纳对方。”枯木从口袋里取出一支烟斗,他一边给烟斗填塞烟草,一边说:“紧接着,我们开始知道对方的一些有趣的才能,就比如,鬼族的武藏,对,就是那个闭眼弹琴大汉,他那关于琵琶的造诣很深;老木容热爱歌唱,还对叙事诗的创作颇为拿手;天狗飞羽能百步穿杨,而太鼓也是他所擅长的……就这样,有相同爱好与才能的人们抛弃了傲慢与偏见,便聚在一起,以前的战争像是噩梦一场,仿佛根本就没发生过。这就是你现在所见的情景了。”
枯木讲完了。他点燃烟斗,抽起烟来。烟雾从他的烟斗与口中缓缓升起,这个情景让卓想起了人里升起的袅袅炊烟,和平却易逝。“在这期间我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人类与妖怪们能这么和谐相处的话,那么我们为什么又要打起来呢?我是为了保护我的家园,也许他们也是如此吧?”战士的面色有些沉重,“算了,这些复杂的问题就让那些所谓的正人君子去解决吧,我毕竟只是个在林间打猎的小人物啊。唉,说道这里,我就想回到温暖的家和那片熟悉的森林了。不知道我亲爱的家人还过得好吗?”他说完,笑了起来,面色也好上了许多
听到这里,卓再次想起了春秋之息——老家温暖的轮廓,伴随着缓缓落下的夕阳与袅袅炊烟,浮现在他的脑海中,然后一种不可名状的怀念感萦绕在心头,仿佛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就在这一瞬间,那个目标似乎回到了他的记忆中,而不知为何,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他觉得有些晕晕乎乎。不过这感觉很快就消失了。
“那么你为什么不去找他们呢?”卓问道,“你的家是在人里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也许可以同行。”
“谢谢你的好意,朋友。我的家在人里的郊区。不过很抱歉,我得拒绝你的陪伴,因为我还要等我的老朋友旋风。旋风是我的猎犬,它从出生开始就和我在一起了。我们对待彼此如亲人。当我被军队征召时,它也来了,可酣战的士兵将我们冲散了。我相信它一定能活下来,毕竟它在我眼里是最优秀的猎犬。于是,我便在这里等待它。”老枯木说道,叹了口气,他向森林深处望去,眼中充满了担忧,“我失去得太多了,妻子、儿女与父母。甚至,我的家现在也许都不复存在了。如果旋风,我最后的老友都不能与我团聚的话,我为什么又要回到那块悲伤的地方呢。所以,我必须在这里等它回来。”
枯木说着,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便急切地问冒险者,“对了,远山先生,我记得你说过你住在人里,那你一定知道我的家,人里南部郊区的那个猎人小屋还在吗?”
卓愣了一下,人里南部的郊区已经变成了墓园。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思乡战士这个伤心的答案。最后,他撒了半个谎:“不,已经不在了。但它以另一个方式存续下来了。”
“哈!你的意思是说,那帮正人君子帮我修了新房?也许他们有所改变了吧。”战士亡灵大笑道,“不过,我还是得等我亲爱的旋风,如果失去了他,无论多么美的房子对我来说也只是由石头与木头搭建的空壳。”
卓回忆着这句意味深长的话,耳畔萦绕着接近尾声的合奏。也许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乐曲听起来悲凉了许多。尺八在茜红色的阳光中拉出最后的长音,然后伴随着气势不再的太鼓声缓缓地落下;断奏的筝音藏在主旋律下,和着唱诗者木容的叹息声,似乎在秘密地哀悼着什么。
然后,沉默接踵而至,突兀地笼罩在他们身上,在某种程度上竟然使阳光黯淡下来。于是,一抹阴影便降临到了枯木的头上。
“嚓,嚓,嚓。”一阵脚踩落叶的声音朝他们这个方向而来,卓打了一个激灵,抬头望去。此时,一道雾气已经悄无声息地徘徊在树林里,而且很快就会来到这片林中空地,可它却不是先前在矮树林中那些充满恶意的雾状体,而是货真价实的雾。清脆的声响就是从雾中传来的。
茜红色的轻纱在卓面前晃动。一眨眼的功夫,一个模糊的影子变戏法似地出现在距离他好几十米的雾中。影子很高大,但并不单单是一个人,冒险者仔细观察,影子的中下部分伸出了一双类似于双腿的、在半空中微微晃荡的东西, 所以他猜测那是一名悠哉骑手的影子。可是,他却不敢肯定骑手骑的是马儿,因为那东西的轮廓看上去太矮、太奇怪了。
突然,旁边的枯木跳了起来。战士浑身颤抖着,并且向影子的方向翘首以待。“旋风?”他疑惑地向影子大喊。而也就在那一瞬间,似乎是为了回应他的呼喊,一声犬吠响起。旋即,一个微小的黑点从高大的影子背后闪出,风驰电掣地朝他赶来。“刷拉刷拉”的脚步声急促得像是他那怦怦直跳的心。
“旋风!那一定是你!”战士那微微翕动了许久的嘴唇终于爆发出了欣喜的呐喊。他也向那一团小小的黑影跑去。于是,失散许多年的主人与爱犬终于在这片奇妙的林地拥抱在一起。  
“一起走吧!一起回家吧。就算家园已经毁灭也无妨。因为有我亲爱的旋风在,无论在何处,只要在白云之下,那地就是我的故乡啊。”他哽咽地对猎犬呢喃道。随后,枯木站了起来,向卓投以感谢的微笑,他的眼中闪烁着炯炯有神的光芒,仿佛变回了在林中无忧无虑地狩猎的猎人。虽然没有见过猎人枯木,但冒险者很确定那是战士以前的形象。然后,带着他的挚友离开了这里。似乎是已经解开了心结,战士与他的猎犬缓缓地化为一缕青烟,飘向遥远的山中,投入列祖列宗们的怀抱。
卓目送他们离开,满是欣慰。而当他再次望向旋风来的方向时,视野立刻就被一大束能让人联想到树须的东西填满了。他将目光顺着长长的褐须上移,便发现了介于褐须与蓝色尖帽檐间的那双琥珀色眼睛。这时,他才反应过来,这长长的玩意是不速之客的胡子。
尽管茂盛、乱蓬蓬的毛发遮住了不速之客的大部分脸,但掩盖不住他额头上那又多又深的皱纹。冒险者目瞪口呆,觉得眼前的老人简直是活生生地从故事书中跳出来的魔法师,无论是在他的形象上,还是老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他身后的事上。
“噢!小心,小心!是我吓到你了吗?”魔法师站在卓的身边,一边打量着他,一边捋着近乎垂到脚边的胡子。
  “呃……没…….没”卓还没从惊讶中恢复过来,便语无伦次地说道。还没等他爬起来,具体来说,当他坐起来的时候,又一个不可思议的家伙闯入了他的视野。
卓联想到了龙,因为在书里面,龙是由各种生物的部分组成的,而眼前的生物正是如此,可它的形象却和龙相差甚远。它长着类似于老虎的脑袋和矫健的四足,但有着与和威严的头颅格格不入的胖身躯,特别是它那个大象般的鼻子。
突然地,他才意识到,眼前的老人是方才的骑手,而那奇珍异兽则是老人的坐骑。他再次短暂地打量了一下那个野兽,发现它比在雾中行走的时候小上了许多,不知是因为距离感还是什么的缘故。总而言之,它在他被吓到的时候就被巧妙地藏在老人那宽厚、画满月亮星星和符文的蓝袍后了。
这奇兽趴在一棵树下,悠闲地晃悠着大鼻子。眼睛里闪着某种精光,正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卓这位不速之客——的确如此,冒险者的心中涌上一个预感,相较于奇妙的老人与这个看上去憨厚的野兽,他自己才是真正的不速之客。少倾,它便合上了眼睛,打起盹来。
“你看上去好像与他们不一样呀。因为,大家都在做着心驰神往的事情。”老人再次发话,“噢噢!我不是在说你不务正业,你可别误会。相反,你的心似乎在向往着很远的地方。”
“呃……你说得没错,我的确与他们不同。我是一名冒险者,不过,现在应该是漫游者了,因为我已经想不起我的目标了。而且,我是一个人类,而他们则是亡灵……”卓回答,却突然不出声了。老人的话,特别是最后那一句,似乎唤醒了藏在他心底的某个东西。几乎还没等他回答完,他就感觉到一个答案强烈地涌上脑海。
“啊!”卓叫了一声,而眼中闪现着惊讶的老人欲言又止。“我想起来了!《幻想乡缘起》里说过,只有当人类死去的时候才能产生亡灵,念缚灵和地缚灵似乎也是这样。可为什么那些妖怪和鬼也能成为亡灵?”一句不合时宜的话又从他的口中爆发出来,可它并非毫无用处,相反是发掘出答案的钥匙,因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距离得到真正答案的时机不远了。
老人愣了一下,旋即大笑起来,“正如你所说,只有人类才会变成亡灵。如果放在现实,那它绝对是一个常识,但在梦中就不一样了。没错,它们也是一种地缚灵,只不过是一种存在于梦境中的灵。”他说道,“现在,迷惑终于解开了。你是一个在做梦,偶然闯入这片梦境的人。”
老人的话闯入卓的耳中,仿佛打开了某个隐藏的阀门,一声尖叫就从中窜起,火箭似的冲了出来。随之而来的是他先前寻找的目标与记忆。他的脸刷得一下变红了,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想起了在矮树林的事——明明自己在进入森林前就暗示自己这是梦境,结果到头来还是哭得惨兮兮。
卓咳嗽了两声,转移了话题,以此赶走这份突如其来的尴尬。“没……没错,我的确是闯入这片梦境的冒险者,可我对这里没有抱有丝毫恶意。你看上去像是这里的主人,所以作为不请自来者,我想我该向你讲述一下这趟冒险的前因后果。”
于是,卓就将从被紫拐入梦里到现在发生的且能够记起来的事情说了一遍。老人听得津津有味,不停地抚着那引人注目的大胡子;而老人的坐骑则微微睁开眼,似乎某段经历吸引了它的注意。
当冒险者讲到紫、神社老树与矮树林时,老人便停下了动作,轻轻地叹气。与此同时,卓发现异兽睁大了眼睛,其中流露着复杂的情感。
“紫这家伙真是难以捉摸。”老人在听完后说道,“玩弄境界是她的拿手好戏,所以送人入梦对她而言也是轻而易举,可她为何将素昧平生的人送进来?”
听到这里,卓才想起自己刚刚忘了把自己与紫的对话提及。可还没等他补充,老人的坐骑便站了起来,开口说话,这着实吓了他一跳。
它对卓说:“老家伙说得没错。紫这家伙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她肯定知道你是谁。出于她的性格,她很可能会守口如瓶。不过,如果你能告诉我们你的名字,我们或许就能从中猜出个所以然了。”
奇兽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慵懒,像于清晨刚刚苏醒的少女的呢喃。“请容许我先介绍自己,毕竟在询问别人的名字前不先报上自己的大名的话,这未免也太失礼了。”说着,它向卓走来,每向前迈出一步,足下就升起一道紫色的雾。当它来到他面前时,雾已经像一张布一般地将它裹住了。
转眼间,在卓惊讶的目光下,紫雾散开,里面的奇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穿着连衣裙与戴着类似圣诞帽的睡帽的女孩。她微微颔首,说道:“在下是哆来咪·苏伊特,是梦境的管理者。欢迎你的光临。”
“远山卓为您效劳。”卓回礼,眼睛瞪得更大了。他感叹道:“先是穿越险境的冒险,再是目睹异族的大合奏,如今,默默无闻的梦境管理者竟从这片神奇的老林中冒了出来。我也许该说,真不愧是梦境啊。接下来又会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接踵而来呢?”
“已经到来了,不过这是对我们而言。”老人说道,“时隔多年,远山家的孩子再次来到这里。我见过你的祖先们,他们大多数都曾在此地漫游过,而少数则是常客。他们的目的殊途同归,便是来寻找心中的某个答案。然而,这种传统已经消失许久了。现在,你来了,尽管比其他远山来得更晚,而且来的方式并不一样。”
“那么,你所寻求的答案是什么呢?”哆来咪问道。
“答案吗?我想,应该是离开梦境的办法吧。”话一脱口,卓就感觉有些不太合适。当着梦境管理者与一个看上去像梦境主人的老人讲这句话,这岂不是在暗示这个梦境一点也不吸引人?于是,他补充道:“并没有冒犯的意思啦,我想离开的原因是,我的肉体还躺在神社的广场上呢,如果我不快点回去,恐怕我的身体就要遭殃了。”
“有的,而且离开梦境的方法有很多。”老人答道,脸上并没有任何不愉快的表情,“最常见的方法便是‘不信’。当你对梦境中的事物产生怀疑时,你自自然然地就会从中离开,或者意识到眼前的一切是梦而试图操纵它时,你便会突然醒来。”
“这听上去和正常做梦时会发生的事一样嘛。”卓插嘴道,“不过,我现在岂不是和梦境的管理者们一起,讨论着关于‘梦’的话题吗?我为什么不会因‘不信’而醒来呢?”
“这便是这个梦境特别的地方。事实上,它并不是单纯的黄粱一梦。它是一个仙境,同样也是险境。”老人说道,“做梦只不过是通往仙境的其中一个办法。”
“这么说来,我难不成是藉由做梦穿越到了一个异世界?这可真神奇。”卓惊叹道,“曾几何时,我还以为我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幻象。”
“它们或许是幻象,不过仅仅是在做梦者的眼中而言,而这取决于你们怎么看待其中的事物,是严肃地对待?还是轻蔑地一瞥?”老人说道,“举个例子吧!仙境就像浩瀚海洋中的一座岛屿,人们乘坐着一艘由‘信’搭建的船,前往仙境。一旦不信死灰复燃,船只就会支离破碎,人们便会回到自己所属的世界,只得从半梦半醒中朦胧地窥探那半途而废的旅程。自始,仙境对于不信者而言,将如海市蜃楼一般,可望而不可即。”
“听了那么多,我倒是有些头绪了。我之所以能待在这,是因为发自内心的相信。现在回忆起来,那让我打心底相信的原因还得归功于梦境本身——其中发生的一切太过于真实了,以至于让我自愿悬置了怀疑。”卓挠挠头,一边整理着自己的思绪,一边说道,“呃,在梦境里头谈真实似乎有些奇怪。怎么来说呢?我身处其中,仿佛穿越了时空,成为了某一个时刻、某一段历史的亲历者。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一切,无论是痛苦、悲伤与喜悦——它们都如此的刻骨铭心。你懂我的意思吧。”
“我明白,这是每一个到访仙境的人都会经历的事。”老人说道,“正因如此,我并不推荐你通过强行地‘不信’来回到现实世界,如果你在未来还想重新游历这个梦境的话。还有更糟糕的情况是,你的意识很可能会因此迷失,就像在海上跳船,汹涌的浪潮不知会将你带到何方,尽管这个可能性很小。”
“那么,你们的建议是什么?”卓问道。
“我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找到潜藏于心中的答案。”哆来咪回答道,“强迫的力量是无法将人送往仙境的,我想,八云紫所做的恰恰是唤醒了你心中的某种渴望,你依靠这渴望,进入了仙境,又因其悬置了怀疑而得以漫游其中,就像那些合奏的战士一样。”
“我的答案又是什么呢?”卓心不在焉地自言自语。
“说到底,我还是要去寻找这个连自己也一头雾水的‘答案’啊。”卓想道,感觉有些气馁。他能想得到,但难以将其捕捉;答案像是一片风中的独特树叶,当他意识到并回眸时,树叶便隐于遍地枯黄的林地中,留下的只是弥留在他脑海中的轮廓。
疑惑与迷茫压在肩膀上,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想从麻烦中逃走,随心所欲地漫游,就和刚刚从矮树林中逃出来时那样。在某种力量的加持下,这股渴望逐渐强烈,变得甜蜜。难道这就是卓要寻找的答案吗?可不一会,这美好的向往便被现实的思考压了下去。
“如果妖怪在我沉睡的期间撕碎了我的身体,这就太惨了。”他不安地想地想道,瞬间感到一阵眩晕,身边的一切逐渐地变得模糊,这也许是要回到现实的前兆。可不一会儿,他又觉得有些恋恋不舍。这里吸引着他,毕竟心中那自由的感觉是这片梦境给予的,如果就这么离开,他就得再次面对苦涩的现实了。而且,他担心这样被动地离开,就会和老人说的一样,再也不能回到这里了。
在梦与现实的境界徘徊的冒险者就这么犹豫着,直到哆来咪的一句话才让他将压在心中的石头放下,“还有就是,梦里的时间会比时间慢很多,也许在梦里生活了好几年,在现实才过了不到一小时呢。所以你无需担心浪费现实里的时间。”哆来咪补充道,“不过二者的时差时快时慢,这个难题依然是我们的课题之一。”
于是,卓放弃了关于现实的事情,换了个话题,“哆来咪是梦境的管理者。老先生是这梦境、这仙境的主人吗?”
老人与哆来咪相视一笑,他大笑起来:“我何德何能担起仙境之王的大任?我的名字叫做西迪伊①,是一个魔法使。我的确是某个梦境的主人,而我的领地在月亮的北面,月之海畔的静谧花园。”
“什么!月亮上还真的有海!”卓惊讶地跳了起来,全身因兴奋而颤抖。他从前在书中看过这个传说。故事中的月之海给他留下了美好的印象,这么多年来未曾从他的脑海中褪色。
“那寂静的波光澄澈,倒影着璀璨银河。浮游星光缀成宝石,勾勒出了月上宫城。”他情不自禁地念起了书中的诗歌,“那片海真的如同书中叙述的那般美丽吗?海边真的有古老的都城?”
“都是真的。”老人回答道,“不过我的家在梦境中的月球背面。”
他望着卓那充满期待的眼睛,似乎已经是已经猜到了冒险者的下一个问题,便说道:“我的家园在月之海旁的一座环形山中。与光秃秃的月面相反,山顶盆地中绿草芬芳、百花齐放、翠林清静、各种各样且无害的生物在其中安家落户——那便是我的花园,而花园的中间有一座高塔,那里就是我阅读与睡眠的地方。”
“这么听起来,还真是个美丽的地方呐。我真想去看看。”卓喃喃道。他再次坐在石头上,情不自禁地想象起了月上花园。
“时机到了,你自然就可以上去了,而我的花园随时欢迎你的到来”西迪伊答道,盘腿坐了下来,“不仅如此,它的大门还常常为地上的其他生灵敞开,因为月亮上的梦境是由地上那小小的、纯真的幻想编织而成的呀。我之所以常常来地上,是因为我可以在这里找到奇思妙想的种子。”
“还有地上的啤酒,”哆来咪打趣道,脸上浮现出了微笑,然后,她吹起了口哨。欢快的调子在林中跳跃,继而引出了活泼可爱的歌曲,
啤酒清冽飘香,
月中老人急跳墙。
乔装打扮下凡来,
领着海鸥与老猫。
黑啤甘冽香醇,
引得老人开怀大笑。
老猫拉起了提琴,
海鸥则放声歌唱。
快活洋溢在店里,
欢笑汇成了歌谣——
‘夜晚还长着呐,
打烊还是别太早!’
歌还没有唱完,哆来咪就忍俊不禁。月上老人脸红红的,瞪了他的老伙计一眼,旋即大笑起来。卓也跟着一起笑。正如诗歌所述,他们的欢笑汇成了歌谣,给黄昏的树林添上了热闹。
“既然西迪伊先生和哆来咪小姐都不是梦境的主人,那么这个伟大的名号到底属于谁呢?”等到笑声变小后,卓如是问道。
  老人与少女相视一笑,哆来咪答道:“梦境的主人便是你脚下的大地。”
“原来大地也会做梦呀。”卓感慨到,“那这样就说得通了,我总感觉,梦中的有些物事和现实很像,尽管它们会以不一样的形态出现在我的眼前,比如那个似乎是妖怪之山的通天阶梯,如果我猜得对的话。我不能准确地指出,但我的心告诉我,这便是它原本的模样。”
“看来你的心眼是如此的敏锐。”西迪伊说道。“是的,你猜得没错,那道阶梯就是妖怪之山,而阶梯也是妖怪之山或者说诸多大山最初的模样。”
“难不成,这梦境展现的是现实世界的过去?”卓说道,“对了,那些战士们也是历史的亲历者,就像枯木说的,他们是泪雨之年的战士,鬼族、人类与妖怪大战的牺牲者。”
“没想到,你还能记得那一段历史!”西迪伊说道,声音有些颤抖。他望着卓,眼里闪烁着复杂的光,像是雨后从浓云中的微弱阳光。
“仅仅是名字。”卓摇摇头,说道,“我的父亲给我讲过一些,但小时候的我并没有多加在意,战争对于那时的我而言只是英雄彰显荣耀的地方。不过,自深林的冒险后,我想我要改变我的看法了,而我现在不说,因为我对它一无所知。”
“我应该说,不愧是远山家的孩子吗?你与你的父辈们很像,你探求的渴望与品格,我想这便是你来到这里的原因吧。”西迪伊说道,“仙境展现的是真实存在于过去的历史,但不单单局限于此。”
“如果是这样的话,仙境的未来是重走现实的老路吗?”卓问道。
“不,仙境的时间概念与现实的区别很大,而且仙境并不会直接影响到现实。”西迪伊说道,“不过,他会给予仙境的旅人们启示,通过向他们展现世界过去的模样、本该成为的模样或至臻完美的模样。”
“是预言吗?就像传说中得到神明的祝福一样?”卓问道。
听到这里,西迪伊笑了。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伸出手,指向天空。卓随着老人的指引,抬头观望。此时,乌云依旧盘踞天穹,庞大灰黑的身躯上散布着淡金色的裂痕。冒险者皱了下眉头,望向老人,然后摇摇头。
“仙境展现的如行云——时而洁白、时而漆黑、时而逶迤如溪流、时而宏伟如群山;当人们凝望着它们时,它们却逝去了;而在人们的眼中,日月运转不息,群星闪耀依旧。对于有些人来说,这些景象仅仅是一瞥,但对于有些人来说,这便是觉醒。”西迪伊意味深长地说道,“我不能说太多,因为在这遗忘之乡、启示之地、逃避之所,绞尽脑汁的解释只会让智慧偏移原本的道路。我只能给予你提示。”
卓思考了少顷,开口问道:“逃避之所?这是仙境诸多称号之一吗?可它听起来怪负面的。”
“那要取决于你怎么看这个词,看你‘逃’向哪个方向——向好的,还是…….”西迪伊顿了一下,眼中闪过悲伤,“还是向坏的方向。”
“我明白了,我会试着在此地找到自己的答案的。”卓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道,“那么,我该上哪里去找呢?就拿你刚刚说的,我的许多祖先都来过这里,他们寻得答案的地方肯定是不同的。我该上哪去找呢?”
“去妖怪之山吧。”西迪伊插话道,“大山能给予能够让你高瞻远瞩的优势,你或许可以从那里开始寻找,因为我想起了你们家族最伟大的远山昐,他就是从妖怪之山上寻得指引,从而飞黄腾达。”
“妖怪之山?”听见那微微高山的名字,卓的脑海便浮现出通天阶梯的轮廓,于是他问道,“我很好奇,为什么高山从前是阶梯?”
“传说中,山脉是通往仙宫的阶梯,而神明从前便是靠着大山从天上下来的。”哆来咪回答道,“诸神为了防止地上人擅自闯入秘境,便将梯子的上层打落,教它碎成巨石与泥土。于是,那些梯子的碎片便摞成了一堆,和通天梯下层残存的部分演变成了大山,而通天阶梯的中部变成了山巅。”
卓听着,不禁问道:“那么……现在的妖怪之山是通天阶梯的形态,那么这样的话我不就能够去一睹天上人间的神秘了吗?”
“谁知道呢。也许这就是你想要寻找的答案啊。”哆来咪咯咯笑道。
“真是神奇呀。听你们这么说,我也逐渐地喜欢上这个梦境世界了。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一定得好好探索它。说来不好意思,一开始我还恨不得立马醒来呢。”卓说道,“不过,我也不能一直在这里待下去,因为我还要将河童的挎包还给原主人。请问,如果我还想回到这个梦境,我该怎么办呢?”
“虽然之前说过,眷恋与遗憾是开启这道梦境之门的钥匙,但却不是唯一。进来的方法有很多,既有通过自身情感而不知不觉地投身此地的例子,也有许多使用某种魔法来到这里的事例。”哆来咪解释道,“你属于后者,但之后要来的话,可能就要随缘啦!不过我相信,你日后能掌握来这里的方法,因为你是远山家的孩子呀!”
“我也希望如此。”卓说道,“话说,送我进来的人是八云紫,而事实证明,她掌握了让人入梦的魔法。她经常把别人引进梦中吗?”
“几乎不会。相反,她自己经常在梦境里漫游。”老人回答道,“她常常在神社的老樱花树旁沉思,在失落希望林地——就是你说的矮树林的边缘徘徊,眼中泛着泪光,唱着悲伤的歌谣。因为发生在它们身上的悲剧都是她亲眼所见的,在她的心上烙下了遗憾的伤痕啊。”老人说着,眼中的光芒黯淡下来。
卓哑然,他压根就没想到,紫与这些奇妙的物事间还有不少令人心碎的故事。“话说,老樱花树和失落希望林地,它们的故事是什么呢?”他问。
“失落希望林地曾是妖精们的故乡,在远古时期则是英雄妖精或者说仙灵们的国度。在鼎盛时期,山毛榉与桦林漫山遍野,彼时,所有树木都还高大壮硕,能让人们在其上修建房屋。仙灵们是建筑巧手,将树上的宫室连成一片,国度辉煌灿烂。最为雄伟的树是苍穹之冠——这花枝招展的圣树伫立在王国的中央,据说它见证了世界的沧海桑田。仙灵国王会将受祝福的树种送给异族高尚的君王,以纪念彼此的友谊,这是能在仙灵的国度中获得的最高荣誉。而神社的老樱花树便是其中一个蒙福之树的后代,来得却毫无光彩。”
“时过境迁,大地纷争不断。仙灵的国度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妖精,据说是他们的后代,便安家古国的遗址上。无数年后,那场可悲的战争爆发了,可我不想在此讲述,因为这是一出居住在这片土地上所有生灵最不想回忆起的残局。你只需知道,鬼族输了这场战争,可作为胜者的人类与妖怪也好不到哪去。幻想乡饱经战火摧残,美丽的妖精之乡被付之一炬;蒙福之树接连枯萎;妖精皇族菁英陨落,皇冠遗落废墟之中,无处可寻。” 老人停了一会儿,脸色阴沉,仿佛那场悲剧近在咫尺。“最后,当大决战进行得如火如荼时,目睹了诸多恶行的龙神终于忍无可忍,它出现在天空,盛怒使得天崩地裂——妖怪之山熔浆喷发,山中的古老王国瞬间覆灭,落难者数不胜数;它的悲痛引来了暴雨,将堡垒哨塔和烟囱工厂悉数毁灭。妖怪贤者们向龙神求饶。直到博丽巫女的祖先化身成白鸟,牺牲自己将人们从大地的愤怒中救出,龙神才渐渐息怒。为了警示后世的人们,祂将其中一棵蒙福之树仅存的后裔种在了博丽神社,这就是神社老树的故事了。”
卓摇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而老人叹了口气,不再继续了。
半晌,哆来咪欲言又止,但在最后,她还是接过了话题,“对了,我想你应该在失落希望林地遇到了一只衰老的妖精吧。如果他向你出手了的话,我恳请你原谅他。他的本性并非邪恶,只是一个心灵被黑暗扭曲了的老国王,毕竟他在那场战争中失去了家园与唯一的长子啊。”
谈话间,卓发现血红的太阳已经落得和山毛榉一样高了。无力的阳光被挡在茂盛的枝叶外,使得他们三人所在的地方变得无比黯淡。沉默伴随着阴影而来,整片森林仿佛都在为从前的灾难默哀。“这个话题谈得太久了。”他想道。一股懊悔油然而生。“我早该想道的,自己所见的还不够吗?”他责备自己。
“抱歉。”卓说道。
“没必要如此,孩子。”老人和蔼地说,“你不需要为此感到自责。灾难已经发生,就算不说,它也不会因此而逆转。”
“伤痕历历在目,最重要的是如何去面对它、去记住它并反思它。”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说话的人是哆来咪。她拍了拍卓的肩膀,微笑略显哀伤。
“谢谢你们……”卓呢喃道。在沉默完全将他们笼罩之前,他站起来,离开了树荫,来到了最后的阳光下。冒险者望着仍然盘腿坐着的两人,伤心地说:“谢谢你们给我讲那么多故事。我现在得启程了,因为我在这里待得太久了,尽管我渴望和你们聊得更久一些。”说着,他朝他们鞠了一躬。
“无需伤心,小伙子,分别是重逢倒计时的开始。我们之后还会相见的,在我的花园或者在这里。”西迪伊向冒险者告别,“再见了,愿你能在旅途中找到安歇的港湾。”
“再见了,亲爱的远山卓”哆来咪道别,“最后,我想给你个忠告。在这片梦境中,心之所向是一个强大的力量。试着去想象你的步伐坚定不移、你的速度快如闪电;不要惧怕迷路与危险,相信答案就在前方。”
卓点了点头,随即向通天阶梯的方向走去。他走了一会后,往回看去,发现那两位梦境的管理者已经变成了灰暗的影子。他们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变成了石头。


①        :西迪伊,即是乐理中对应“哆来咪”的CDE。人物原型是托尔金笔下的月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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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8-19 22:53:37 | 显示全部楼层

续上



然后,他继续沿着光秃的羊肠小道走,须臾便听到了潺潺水声,于是就离开了小道,回到了小河旁。与之前相比,这条淡红色的丝绸宽了不少,水流哗啦啦地冲着,似乎在催促着他。一片叶子落入了水中,随波逐流地飘向远方。随着那一抹碧绿,他能看见河道在视野的尽头分出了许多条支流。
大约走了五六分钟,前方的树木消失了。卓往前再走几步,便来到了森林的尽头,眼前豁然开朗。脚下的小河突然变宽,变成了一个湖泊。大湖上漫着轻柔的雾,仿佛有一匹淡红的丝绸飘在上面,彼岸隐于其中,而对岸的右手边有一坐古老的城堡,只不过现在只能见到它那威严的穹顶耸立在雾的上方。但最引人瞩目的还是那道通天阶梯,这由神明亲自雕刻的奇观就孑立在遥远的地平线上。
“看上去还好远!”卓想道,“但是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我该如何通过这个湖泊。绕行吗?它看上去好大,似乎要走很长时间。横穿呢?这里好像没有一艘小船。”他环顾四周,发现此岸除了脚下的绿草、野花以及前方渐渐探入水中的泥潭和其中腐朽的物事外就没有什么东西了。
“在这片梦境中,心之所向是一种强大的力量。”哆来咪的忠告从心中蹦了出来。“想象……想象……难道我能通过将自己想象成强大的仙人吗?这样的话我就能轻松地通过这个湖了。”卓疑惑地想道。
不过,空想不如尝试。于是,冒险者学着仙人的样子,靠着一棵树打坐,闭上眼睛,尝试想象让自己的身体变得比纸张还轻,除此之外什么也不理会。
不知过了多久,在黑暗的视野中,他逐渐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非常轻,轻得连微风都能撼动他。这时,他才睁开眼睛,来到湖边。“我真的可以吗?”他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旋即便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逐渐地又重了回去,“不!不能犹豫!”他急忙停止思考,身体便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后退、冲刺、跳跃一气呵成。
就这样,卓飘了起来,像是叶子般乘风飞翔。他撞在迎面而来的雾上,感觉自己像扑进装满棉花的大池子——软软的,痒痒的,深陷其中,随时会被弹出去。他目瞪口呆,不敢动弹,直到自己抵达彼岸,扑倒在草地上。“噢!”他拍拍身体,不可思议地想,“先是在林中险境冒险,在是与梦境奇人相遇,如今又能和仙人一般冯虚御风,老天!这下村里人肯定不会相信我的冒险故事了!”
过了湖之后,卓的体重就变回了原样。他轻轻地跳了跳,对自己能再次脚踏实地感到心满意足,尽管之前的体验很有趣,“如果遇到大风的话,谁知道会被吹到哪去……”他想道,一边往前走去。
薄雾缓缓地散开,一块广阔的平原便映入眼帘。夕阳下蓦然绽出了一片英姿飒爽的蓝色花田,这些亭亭玉立的精灵在晚风中翩翩起舞,美丽得让人觉得自己闯入了她们的秘密舞会;花田的右手边则是那座古堡,深红色的砖勾勒出了庄严庞大的外形,而哥特建筑风格则给它添上一丝神秘,使它看起来宛如一位绵长永生的领主。而在古堡与花田之间,一条小河从中静谧地淌过,经过他的脚边,流入湖中。向着小河的上游望去,那河天相连的地方迸出一蓬火焰般的金黄,极目远眺,发现那是一片茂盛的苇原。而芦苇丛的后方便是一片叫做玄武之泽的沼泽,据说它是所有流经幻想乡的小河的源头(除了三途河),不仅如此,那里还是河童们的故乡,也就是他任务的终点。
尽管看见了目的地,卓却不为所动,因为他的目光被更加令人叹为观止的景象夺走了——在遥远的地平线上,那道通天阶梯巍然耸立。正如哆来咪所说,通天阶梯保留着大山的特征。阶梯的下层绿意盎然、草长莺飞,随着海拔上升,上面的植被逐渐贫瘠。当到达中部的时候,那里便是一片原始荒凉的景象,虽然依旧是云雾缭绕,但是染上一层凄凉的血红,因为一轮巨大的残阳就藏在云雾后面。可再往上看去,绿荫又开始恣意伸长,而在陡峭的山壁上,九天瀑布轰然泻落,经由弯弯曲曲的水道冲入玄武之泽,飞溅的水滴在夕阳的照耀下呈金红色,仿佛是天神洒向人间的黄金珠宝。再往上就是凡人无法踏足的领域了。
卷卷祥云流光溢彩,这道神明的屏风后传来一道声音,深沉威严,宛若天人的歌唱,又像是自然中各种声音合成的交响。尽管听不明白,卓却能切身感受到它的召唤。于是,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迈去,速度逐渐加快,从大步行走到拔足飞奔。
这道天籁流入心底,再次激活了远山家族的特性,而这个特性继而化为对未知冒险的渴望。于是,在这股情感的催促下,他就像哆来咪所说的那样,脚下生风,快如闪电。他在阡陌间飞奔,湛蓝的花田便同激流一般向后头冲去;他掠过平原,速度快得被他掠过的鹭鸟都来不及起飞;很快,他便到达了玄武之泽,却没有驻足,因为太阳已经落得和魔法森林一般高了。
卓站在阶梯前。他很想飞奔上去,但冥冥告诉他,在众神的阶梯奔跑不是一件礼貌的行为。然后,在休整了半晌后,攀爬通天阶梯的旅程开始了。
一开始,卓昂首阔步,一边欣赏着这几乎无人见过的远古奇景。不过好景不长,劳累便向他袭来,接踵而至的还有令人不快的酸痛。骨头吱嘎作响,双脚颤抖,他只好弯腰前行,视野所及只有逐渐变得贫瘠的石阶。他停下来,往上望去,一股挫败感油然而生。视界欺骗了他,他认为自己已经快到阶梯中部了,到头来却发现自己爬了不到阶梯下层的一半。夕阳的半边已经沉入了地平线,看到这幅景象,他不由自主地心急起来。
祥云后的歌声余音绕梁。它似乎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能够传递希望,使得冒险者的意志毫不动摇。卓咬咬牙,依旧蹒跚前行。
阶梯的中部逐渐靠近,每当抬起头,缭绕的云雾总会占据整个视野。也许是海拔高得缘故,卓所在的地方下起了雪,冷冷的雪花伴随着凉风拍在脸上,使他不禁打了个哆嗦。他小心翼翼地慢步走,因为脚下的阶梯结了冰与积了雪,一不小心可能就会滑倒。
最后,当后脚通往中部平台的最后一道阶梯时,他再也撑不住了,猛喘一声,往雾中扑去,平躺在地上,一时间竟觉得暖和起来。好奇心战胜了劳累,卓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朝平台的中心走过去。
少顷,一个巨坑便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巨坑的直径大约有一百来米,里面铺上了一层又浅又薄的泉水,而环绕中部平台的浓雾便是从冒着泡的水中袅袅升起的。卓猜想这是一口温泉,因为温暖的水汽足以驱逐身上的寒意。
他沿着巨坑的边缘漫游,紧接着发现了一条通往阶梯上层的水道。令他惊讶的是,这条潺潺小溪竟然朝阶梯上方爬去。目光随着流水,最后止于飞流直下的九天瀑布。于是他恍然大悟,原来这一汪清泉才是幻想乡所有河流的源头。但看着这条逶迤细流,他几乎不能将它和如落九天的银河与日后白浪飞溅的大河联系起来。
这时,卓想起了樱花的歌谣,“对了!樱花告诉我,要跟着河流走,我照做了,最终来到了通天阶梯。而河流的源头如今出现在我的眼前,我还要跟着它往上走吗?因为现在已经不是逆流而上了。我的答案究竟在这里?还是在上面?在众神的居所?”他犹豫起来,“我上去看看似乎也不差,因为没有的话我还可以下来。”
所以,经过短暂的休息后,他再度启程。但当前脚踏上台阶的一瞬间、目光甚至还没穿过重重迷雾,那道不绝如缕的歌声便戛然而止。他心里一咯噔,止步不前。他还没来得及思考,就感觉脚下晃动起来。
太阳倏地变得血红,看上去充满愤怒;天空随着狂风大作而黯淡下来。紧接着,地动山摇。卓惨叫一声,用尽全力往后一跃。说那时迟那时快,阶梯上层轰然下榻。岩石碎裂的巨响、木头迸裂的声音、大水落地的声响排山倒海,震起的尘土遮天蔽日。
这位可怜的冒险者倒在地上,一只手死死地抓着大坑边缘,一边用一只手捂着耳朵,让另一只耳朵贴在手臂上。等一切尘埃落定后,他爬起来,试探着走向平台边缘。
天空恢复了晴朗,三分之二的太阳已经沉入地平线,只不过天上的祥云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而通天阶梯也在这场轰轰烈烈的异变中化为妖怪之山。这份景象平静得仿佛刚才的天崩地裂只是他产生的幻觉。
“好险啊!如果再慢一拍的话,这座大山恐怕就要成为我的坟包了”卓跌坐在地上。尽管大山不再晃动,但他的心跳却剧烈得亚于方才的震动。过了好久,他才平复下来,而在经历了有惊无险的异变后,一股疲惫感油然而生,使他暂时忘记了思考。
哗啦啦的瀑布声乘着山风从他的身下飘来,除此之外,天地之间便没有其他声响了。冒险者的内心也和周边的环境一般平和,直到冰块碎裂的声音闯入他的耳朵,他才回过神来。
“我现在到底该怎么办?”一个想法在他那宛如一滩死水的脑袋中荡起一阵涟漪,“我想我要寻找的答案在通天阶梯的尽头,可现在通天阶梯变成了妖怪之山,这可怎么办?”
“沿着河流……”卓想起了樱花的歌谣与往天上流的小溪,便望向身后的巨坑。可那道涓涓细流早已不见踪影。他站起来,走到原本连接着阶梯上层的位置,借着夕阳,他看见,在脚下的山谷中,一片湖泊静静地沉睡,宛如镶上淡色黄金的镜子。它的干流从千岩万壑中间穿过,最后从壁立千仞的山崖上泻落——那便是九天瀑布。
“河流……难道我要下山去吗?这样的话,前面的辛苦岂不是白费的?或者说……我的答案就在通天阶梯的中部,也就是妖怪之山顶上?那它又是什么呢?” 他想着,却因疲惫与余惊,一时间一筹莫展。那股久违的迷茫再次涌上心头,伴随着逐渐爬满大地的阴影增强。
于是,卓叹了口气,望着最后一束阳光消失在地平线上,束手无策。在那段时间内,他曾想过下山去,可当他原路返回的时候,看见来时的道路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它变得崎岖危险,期中有一段陡峭湿滑,特别是在光线昏暗的时候,如果一不小心,他就会失足跌落。而且,夜晚的山风寒冷刺骨,还没等他走出温暖的雾气,就将这位可怜的冒险者逼了回去。所以,他又坐了回去,露了个脑袋在外面。
伸手不见五指的视野中,一条参差不齐的银线慢慢在遥远的大地上浮现,随着它变得越来越明亮,连绵群山的轮廓也逐渐显露出来。半晌,月亮从山的背后羞赧地探出头来,与此同时,繁星也从它的背后涌现出来,铺洒在空中。这番景象仿佛一个可爱的姑娘从花丛中现身,惊起了一群在花朵上酣睡的小妖精。紧接着,这位姑娘缓缓地爬起身,先露出笑靥,然后展现出曼妙的身姿,最后摇身一变,成为了天空中纯洁女王。
威严却温柔的月光驱散了盘踞大地的阴影,于是一个银白崭新的世界便出现在卓的眼前。远方的树海随着风摇曳,好赛海波荡漾;森林前的平原雪白如白垩,闪着光泽,如同泛着泡沫的银滩。曲折的小河奔涌其中,从无暇的苇原到蓝色花田,然后流入大湖,再深入树海。那座古堡伫立在银河入海的交汇处,仿佛是一位在沉思的老人。
似乎是因为月亮女王的出现,寂静的大地出现了一丝活力。平原中绽出许多忽明忽灭的微光,有红的、有绿的、有金色的、有蓝色的——那便是萤火虫们的信号。旋即,在玄武之泽中,成千上万的虫儿与青蛙便唱起歌来,而森林里、山谷中那成百上千的夜莺也加入了合唱。随着突然掀起的微风,那从世界形成以来最原始的歌声便顺着哗啦啦的瀑布,传入卓的耳朵。
就在这时,一声大笑从远方响起,并不显得突兀,反而意料之外地合上了大合唱的调子。紧随其后,一道影子从树海中腾空而起。卓举目远眺,发现那是一只振翅高飞的大鸟,它雪白的双翼挥出一道道闪光。一个人坐在大鸟背上,胸前的胡须长又长,头上的尖帽顶着星与月的辉光。
月光赶走了影子,冒险者发觉,那人便是西迪伊,月上老人坐着心爱的海鸥飞向月亮,速度和他那似箭的归心一般快。不一会儿,他们消失在了柔和的光中,仿佛与月亮融为了一体。
老人一走,天地之间就开起了宴会。在洋溢着歌声的大地上,萤火虫围绕着繁花跳起了舞蹈,而在广袤的平原和雾之湖畔,越来越多卓见过的和没见过的小生灵加入了舞会。天上的星星当然不会服输,这些远古的神灵在一望无际的舞台上发出了最为明亮的光芒。
卓的心中生出喜悦来,只不过它比先前所有经历的情感都要来得更加原始、狂放不羁,就好像灼得野狼对着月亮嗷嗷狂叫的无形之火一般。如果不是他意识到这点并及时控制住自己,他也许真地会变得和野狼一样,对着月亮大喊大叫,蹦蹦跳跳地去加入山下的宴会。
“月亮是充满狂气的眼睛。”他想道,“古往今来,无数的生物在它的注视下发了狂。如果再凝视它的话,我会疯掉的。”这话的确不假。于是,他便钻回了身后的雾中。冒险者闭上了眼睛,躁动的情感逐渐地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温和的黑暗。
雾气朦胧了月光,也将一部分歌声隔在了外边。黑暗使他的听觉的到了增强,他便得以听见更加神秘旋律,仿佛在水底下听音乐般,虽然山下的合唱变得模糊了,但一些平时几乎难以听见的节拍因此浮现出来——水动荡的声音和风穿过石洞的呼啸声变得清晰起来。除此之外,他还能感受到更加隐秘的节拍——大地运动的轰隆声、种子破土而出的声音甚至是山脉起伏的闷响。
这些有规律的和无规律的节拍与山下那若隐若现的合唱串联了起来,咋一听上去只包含“呼”、“哈”、“嘶”和“嗡”和这种断断续续或者不绝如缕的旋律,但它却拥有一种难以言表的美感。
听着听着,卓感觉到,有一个全新的世界在眼前的黑暗生成。当“呼”这个音出现时,吹动世界的第一股风便出现了;当“哈”响起时,厚重的冰层出现了裂缝;当“嘶”这个音响起时,冰川便融出了最初的清泉;“嗡”姗姗来迟,那是最初的浪花拍打在岩石上的第一道声音;而当它们同时响起的时候,整个世界变旋转起来了,如同被机械的大齿轮操纵一般,或高或低的山便逐渐升了起来;月亮与太阳从这些新生的大山背后流转;河流便在山谷中打旋,或一落千丈,成为震耳欲聋的瀑布。
他睁开眼睛,心里的崭新世界就在眼前。月亮穿行于薄薄的云与雾中,月光与阴影投在平原中、湖滩上以及远处的森林与山脉间。种种因此生出的影子在天地间变化莫测,似乎在上演着一出戏剧。
在千变万化的光影中,一阵由“呼”、“哈”、“嘶”和“嗡”这些原初的发音组成的声音层层叠叠地朝卓涌来——花草树木破土而出的声音和各种生灵的叫声纷沓而来。天地间的种种声音交融在一起,合成了一个原初的大乐章。大乐章古老漫长,几乎每一个音符都在讲述着古往今来的故事。
像被故事吸引的小孩一般,卓沉浸在了这个世界最为原初的交响乐中。不知不觉地,月亮缓缓落入山脉的怀抱,夜晚也迎来了最为漆黑的时刻。当最后的月光隐没在地平线上时,原初之音的合奏也拉出了最后的长音。
卓屏住气息,望着陷入幽暗的山下平原,心中除了回荡着方才千变万化的旋律,便什么没有了。他知道自己在等待,就和蛰伏在寂静的山下的生灵一般,却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难道那就是我要找的答案?”他这么想着,心里便涌出了一股期待。
过了许久,久到冒险者都忘记了时间,无边无际的黑暗终于迎来了终点。晦暗的地平线上翻起了鱼肚白,与此同时,号角齐鸣,响彻云霄。在那片洁白与粉红的境界上迸射出一道光,周围的云朵旋即染上了茜色。太阳从山脉中崭露头角,年轻得像新生的婴儿,但等祂完全从中升起,自身便透露出一股无与伦比的威严——瞧着阵势,活像个刚登基的少年神王。他一出生,东方就是一片金光灿烂。
就在旭日东升的瞬间,天地间又响起了熟悉的原初的交响乐。这音乐比之前的更加激昂澎湃。卓从中听出了尺八、芦笙、三味线、琵琶、圆号、小号、风笛、大小提琴以及各种鼓声——几乎世界上所有的乐音都能从中寻得。各种乐器各展风采,井井有条。但是,一个想法油然而生,这些气势磅礴的乐音都是由“呼”、“哈”、“嘶”和“嗡”那些断断续续或者不绝如缕的旋律组成的。
似乎想起了什么,卓跳了起来,向雾墙外冲去。借着阳光,一个从阴影中诞生出来的全新世界映入他的眼帘。正如他所想,当“嗡”响起的时候,许多大小不一的河道便从草地上出现;当“哈”响起之际,清冽的水流盈满其中;当“嘶”响起时,花草树木就从河畔中破土而出;当“呼”响起时,狂野的风便抚过森林——彼时的树木更加高大且原始;而当这四种万声之母齐鸣时,世界就变得生机勃勃了,许多小生灵从各个地方出现——青蛙从湖边钻出来,然后呱呱地跳回湖中,溅起的水花吓得鱼儿从水中跳了起来;狼、狗与熊从山洞中钻出来,抖着身上的泥土;雄鹿优雅地从森林中走出,枯枝般的角顶着朝阳的光辉……
紧接着,世界上所有的物事都加入了合唱。那是一种纯洁与狂野的音乐,每一个音符都令冒险者热血沸腾。油然而生的热情促使他自己也加入了合唱,虽然无法理解歌词的内容,但能一字不落地唱下去,仿佛这旋律与歌词就刻在他的灵魂中。
逐渐地,他感觉自己变得和他所见的所有事物一般年轻,明亮的双眼看见了许多神奇的东西。只见数不胜数、虚无缥缈的音符从每一个物事中袅袅升起,不绝如缕,往天空的同一个点飘去。连他自己身上也飘出了这种一连串的音符。很快,整个世界便云雾缭绕。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呐喊响彻云霄——阿希里斯!卓眨眨眼,向弄明白这声呐喊的含义。可惜的是,就像他之前的经历,一道耀眼的闪光从眼前亮起,还没等他想完,他的脑海便一片空白。仿佛坠入了净白的海洋中,无论是歌声还是原始的世界,一切都消失不见了。
卓打了个哆嗦,使劲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雾雨弥漫的神社。他爬起来,全身湿漉漉的。他向天空望去,看见厚重的乌云中出现了一道裂缝,茜色的光束从中钻了出来。只不过,这不是方才那朝阳之光,反而是落日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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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8-21 20:29:16 | 显示全部楼层
       卓在神社里换了一套干爽的衣服,顺便往嘴里塞了点河童干粮,算是草草地结束了晚餐。在吃着东西时,他一边回想着方才的梦境。
       和以往做梦的经历差不多,梦中大多数的景象已经朦胧。就算努力地回忆,他也只能记起松散的片段。这些记忆仿佛都化为了遭云翳遮蔽的星星,只有在日后的某种机缘巧合下,才会重焕光彩。于是,一股熟悉的迷茫感油然而生。
       不过,当他想着记忆中那灰蒙蒙的大山时,脑海中就会浮现出一段令人怀念的旋律,不仅如此,他甚至能哼出一小段。这件事着实缓和了他的迷茫。
       “算了,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卓心想,望向天空。连绵细雨已经停了,晦暗的光柱陆陆续续地从粉碎的乌云中射下,可这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欣慰,因为夜晚已经近在咫尺了,而且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现在,卓只想快点离开神社,因为当夜幕降临时,某些妖怪就会跑到神社来玩耍,特别是当巫女不在的时候。在某种程度上,他们比森林中的小野妖更加可怕,毕竟他们胆敢在巫女的眼皮底下晃悠。如果将他们惹毛了,他肯定没有好下场。
       “都很危险!唉,如果横竖都是死的话,我还不如死在冒险的途中。被人找到可怜兮兮地死在神社,那岂不是太窝囊了?”冒险者如是寻思,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打起了颤,“要有光,要有照明才行,不然我就只能成为森林中的无头苍蝇了。”
       “我想神社中大概会有火把或其他照明器具什么的吧?我会好好写借条的……租金什么的……如果我能活下来的话。”卓转过身,习惯性地敲了敲门,当然得不到任何应答,然后他用力推了下大门,却发现大门上了锁。紧接着,他望向赛钱箱——里面一如既往地空荡荡。
       “后院呢?那儿有仓库吗?”卓这么想着,便往后院走去。他沿着卵石小路走,跨过了池塘,不知不觉地踏上了梦境中的路线。少顷,他来到了神社的仓库旁,可他并没有立刻调查,反而出神地望着仓库后面那似曾相识的景象。
       一棵巨大的樱花树安静地伫立在那儿,彼时,粉嫩的花瓣还未在枝丫间绽放,而昏暗的天幕则给这个景象增添了几分悲伤。
       卓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堵塞在心中的情感复杂到连他自己也表达不出来。当他走到大树的跟前时,这些复杂的情感就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表的怀念。
       冒险者觉得自己曾经见过它,听过关于它的故事,甚至受到过它不少的帮助,只不过相关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就如同在迷雾蒙蒙的海上遥望小岛。但是,当他看见枝丫上冒出一抹新绿时,一股喜悦与欣慰由衷地从心底升起。
       “我到底在哪里见过它?这个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卓出神地打量着新叶,希望能从中想起些什么,可是始终毫无头绪。这使他感到有些沮丧。
       “对啦!我在干什么呢?我应该要去找光源的,为什么要在这里纠结这个抽象的问题呢?”卓拍拍脸颊,摇摇头,如是想道。他有些想放弃,可是他的腿仅仅往后挪了一挪,一点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而且眼睛也紧紧地盯着老树。虽然这么想着,但他冥冥中觉得,这个重要的事情不能被忘记。
       纠结得越久,焦躁便开始升温,特别是一想到太阳将要落山时,他心中的燥火就烧得更旺。他盲目地冲回仓库,终究一无所获。就算仓库没有上锁,就凭现在的心情,他也找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卓抬头望向天空,此刻,他多么希望天空能再次降下一场大雨,以浇灭心中的火,冷静下他的脑袋。老天当然听不见他的呐喊。他便心灰意冷地回到池塘边,来回渡步。
       池塘清澈不已,倒影着冒险者那脏兮兮的脸。他想洗把脸,可水面上那依然在等待重生的莲花教他不忍用脸上的污秽污染它的住所。尽管没有洗去脏污,但平静的水却涤净了心灵的浮躁。
       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将它吐出,仿佛念动了某个咒语,一道清风伴随着雨后的清香环绕在身边。风声姗姗来迟,在他的鼓膜中打出了空灵的节拍。这奇妙的声在脑海深处激起了一片涟漪,他感觉,似乎有一段隐秘的记忆开始浮出水面。
       “用耳朵去听——最重要的是用心感受每一道声音”紫的忠告乘风而来。于是,他闭上眼睛。由于失去了视觉,他的听力变得灵敏起来,远方的虫鸣、风的呢喃以及风吹叶动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接着,这些声音灌入心灵,最终被细化成了一声声“呼”。
       “呼……”这声音令卓心生震撼,可他却说不出个具体,仅仅觉得一股奇妙的感觉油然而生。随着这一道风,某种灵性悄然而至,在它的催促下,冒险者不由自主地撅起嘴唇,和着自然的节拍,念动出应运而生的万声之母。
       “呼……”当这声脱口而出时,眼前那深海般的黑暗便开始打起了旋涡。不止这般,天上的风也因某种机缘巧合而盘旋起来。乌云被搅碎。霞光应声而来,缓缓地落在水面上,正巧照在大树倒影的中部。
       卓睁开眼睛,就将那微光尽收眼底。光在树枝的阴影间闪动,仿佛从襁褓中好奇地向外张望的新生儿。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萦绕在心头的熟悉感愈加强烈。当冰冷的触感传来时,那颗孤星便碎成了波纹,一圈圈远去了。与此同时,某个深藏的记忆也随之逃了出来。
       那是一团从枯木中绽放的花瓣,它曾照亮无边无际的黑暗,指引冒险者逃出万念俱灰的境地,最后消失在春日的阳光中。“我记起来了。”卓呢喃道,花瓣散发出的温暖让他难以忘记。他说着,就像先前做的那样,坚定地将手向前伸去。坚硬的触感旋即传来。于是,他挖开泥土,将那物事捞上来。
       卓擦掉泥土,打量着这个比他手掌大不了多少的东西。他惊讶地发现,这是一盏小巧玲珑的马灯。硬化玻璃里面盛着他叫不出来的物质,固定马灯主体的是一个合金制作的筒架,而底层的中心镶着一个开关。筒架上的花纹清晰可见,但当他将灯翻转过来时,底盘上刻着的是一行早已模糊不清的小字——可能是水下漫长的岁月将它磨灭了。 他轻轻地触动开关,随着一声柔和的“呼”,一道柔和的光芒盈满周围。
       卓喜出望外,向老树鞠了一躬,“没想到,你一直与我同在啊!谢谢你!”
       于是,事不宜迟,卓就这么离开了黄昏播洒在外面世界的光明,再次一头钻进魔法森林中。关于这次的冒险,他并非毫无头绪。冒险者决定去找甘河或其他穿过森林的河流,这样既不会迷路,而且饮水也有保障。不仅如此,河流旁是安家的好地方,卓便希望能在沿途找到哪怕是一间废弃的屋子也好,若是如此,他可以利用父亲教他的知识,在废墟中搭建一个临时庇护所;若再不济,他会选择找一处平缓的空地来露营。
       因为那些遮天蔽日的大树,午夜往往在太阳下山前就来临了,就算有光源,卓的视线也依然受到了极大的限制,于是,他只好慢慢地走,尽管很想快一点。他眯起眼,环顾四周,艰难地瞥见了一只藏在灌木丛中的小动物。大概是被突如其来的光芒吓到了,它身体一缩,刷的一声就消失了。
       毫无征兆地,卓头顶上的树叶唰啦唰啦地晃动起来,他吓得浑身一颤,想也不想地抽出腰间的刀,然后向上指去。顺着刀尖,他发现弄出声响的家伙就是方才那只小动物。它是一只松鼠,这小家伙现在站在树梢上,打量着森林中的不速之客。
       知道真相并没使卓安心起来,因为刚刚那道骚动如同信号一般,唤来了许多未知的事物。首先到来的是一些诡异的声响。它们从四面八方传来,比如搔抓声与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黑暗中出现了一双双形形色色的眼睛,有闪着红光的、闪着黄光的;有大如鸡蛋的、有小如豆粒的;有含着敌意的、有满怀好奇的……但无一例外地,这些闪光都齐刷刷地瞪着卓。
       卓低下头,疾步向前,不敢停下。期间,他时不时向黑暗中瞥一眼,惊恐地发现,那些眼睛一直在跟着他。它们也许会逐渐消失,但不一会儿后又会在远处出现。这些诡异的光芒将森林中的恐怖翻了一番。
       恐惧喷薄欲出,如黑色薄雾般笼罩在冒险者的头上。他打起颤来。看到这一幕景象,一些听上去像笑声的诡异声响此起彼伏,卓往林中一瞧,发现有些眼睛中闪动着嘲弄的光。
       卓的心头微微一热,在恐惧与愤怒的催促下,他朝那些眼睛回以敌意的目光,并用力挥了挥手中的刀。刀锋打着闪,斩断了几根纤弱的树枝。黑暗中的眼睛们看见寒光,都不约而同地往后缩。然而好景不长,猎刀咔地一声卡在了一个粗壮的树干上,震得他的手生疼。他急忙去取刀,无奈刀卡得太紧,然后他握着柄,慌忙地往后退去。仿佛对主人做了个恶作剧,还没等他找到平衡,刀就从树干上脱落了。
       卓一屁股跌倒在地上,武器也飞向了黑暗中。他望向林木中,发现那些疑惑又胆怯的眼睛现在填满愤怒。那些光芒开始向他逼近,伴随着此起彼伏、充满威胁的低吼声。 捅了娄子的冒险者暗叫不好,赶紧手脚并用地摸索着武器。寻找猎刀的时间只有短短几秒,但对他来说宛如一个世纪,当手部传来熟悉的触感时,他旋即逃跑,顾不得方向,连刀也来不及收。
       高大的树木从视角两旁掠过,而那些碎石和入侵的树根冷不防地从脚下冒出来,但卓一一躲过了。他为此感到不可思议,因为当那些障碍物冒出来时,他自己没反应过来,可就是无意识地跳过去了。那些愤怒的眼睛启初跟了他一段时间,不过逐渐地,它们一个个开始消失在身后的黑暗中,或许是因为这位不速之客离开了它们的领地,总而言之,他暂时逃过了一劫。
       卓慢下来,然后靠在一棵大树下休息。他大口喘着气,一边忍着不让自己那翻腾的胃将晚餐吐出来。“天呐!这次应该是我跑得最快的一次了。我几乎用尽了力气。”他想着,“不过真感谢我能跑那么快,不然天知道我会被那些住民怎么样。”
       冷静下来后,卓失望地发现自己和先前一样,再次迷失在森林中。看来老天是铁了心,一定要让他在今晚抵达妖怪之山了。“不!不是这样的!不关老天的事!是我自己鬼迷心窍了呀!”他沮丧地想道,“我为什么要傻呼呼地离开神社呢!至少我还可以藏在樱花树下等到巫女回来呢!不!说到底,我为什么要参加这场一点好处都没有的冒险呢。如果没有的话,我现在已经坐在沙发上,享受着惬意的饭后阅读了。”心中的退堂鼓打得咚咚响,温暖的春秋之息又浮现在金星缭乱的眼前。
       还没过多久,那些诡异的声音稀稀落落地在周围响起。卓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慌忙地逃离了。
       冒险者收起刀,小心翼翼地走着,他发现,当他越是将注意力集中在光源上,他的内心就会越来越平静。
       “我该往回走吗?不行!往回走也不一定能回去。嗯,旁边呢?也不可以,离开小径反而还会让自己至于危险。继续前进?对!这是唯一的选择了!”卓想着,然后用抓着光源的手锤锤自己的胸脯,以此鼓气。森林看上去似乎根本没有尽头,他唯一能确认的是,他没有离开小径,虽然小径有时会出现分岔口,但大致方向因该没错。他有时候会突然加快脚步,因为他老感觉后面似乎有东西在追他,然后突然将他吃掉。他就这么走啊走,虽然在途中想过停下来休息一下,但是他一听到草丛中传来诡异的唰唰声时,他立马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道细若游丝的水流声从远方传来。卓稍微加快脚步,朝声源处赶去。净白的光芒摇曳,照亮了少年脸上充满希望的微笑。
       走了不久,一道细碎的火光伴随着逐渐增大的水流声出现在视野尽头。卓心里一咯噔,调低了灯的亮度。“是火把吗?还是篝火?如果火光的主人是人类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他的心中涌现出一股期待,“不对。那火光也许是妖怪的伪装或是它们的宴会信号。我还是得小心点。”他猛地想起变成提灯的河童。
       水流声从前方传来。卓前去探路,惊喜地发现,河流就在小路的尽头。“不知道它是不是梦中的那条河流。我隐约记得,它很小,最终能将我引到一片宽敞的林间空地。”他想着,调亮光源。这条小河不太宽,只要卓想,他就能越过。至于小河的深浅,则完全看不出来,况且,冒险者也没有必要淌水到对岸去。
       “希望它是对的。我就跟着它走吧,相较于四通八达的林间小径,沿着河流走还是不那么容易迷路的。”卓想着,向着水流的逆向前进。
       他向左转去,那幽幽的火光就出现路旁的灌木丛中,距离他大概四十米左右。好像有一双手攥住了他的心脏,呼吸霎时间急促起来。卓紧紧盯着火光,感觉灌木丛中有什么东西在攒动,而且一股腥臭的味道随之而来。不祥的预感催促着他快点离开这火光。
       于是,卓将光源关闭,因为眼睛习惯了光明,所以当下的视野一片黑暗。他猫下腰,蹑手蹑脚地往前走,与此同时,周围那些此起彼伏的声音也不知不觉地隐去,取而代之的是哗啦啦的流水声,以及从踏足之处幽幽升起的水纹声。冒险者来回扫视着树丛,却没在意水声,他以为这只是踩到水洼时发出的声音。
       火光逐渐逼近,仿佛是它的脚步般,卓的心跳也愈加急促。对于他来说,那藏在阴影中的火光宛如死神的眼睛,炽热的光给他的感觉确是冷得刺骨。前方的黑暗被掀起一角,一滩粘稠不明的液体泛起诡异的暗红色微光。
       卓感到一阵眩晕,“那该不会是……”他突然明白了那股腥臭是什么。他有股拔腿就逃的冲动,但怎么也做不到。他的腿变得异常沉重,发射逃跑信号的大脑也宛如掉进了泥坑,笨拙不堪。
       冒险者不由自主地往火光那边看去,发现了躺在了灌木丛中的火把,以及让他的胃部翻江倒海的东西——扭曲四散的肢体、猩红且依然新鲜的血液、还有令卓日后也不愿提起的恐怖物事。他微微张开嘴,那一声恐惧的尖叫却堵在了喉咙。他感觉自己的力气快要被抽干了,几乎跪倒在地上。
       “哎呀哎呀!老天总是那么懂我呢。你看你看,那顿‘瘦小子’还没填饱我的肚子,就又有一份美餐送上门来了。”突然,一阵沉闷的说话声从灌木丛中的黑暗升起,差点将卓吓得魂飞魄散,特别是“填饱肚子”和“美餐”这类词汇,他几乎已经开始想遗言了。不过,这一吓倒使他恢复了不少力气。
       “他和瘦小子一样瘦吗?他肉肥吗?他的骨头香香脆脆吗?嘻嘻。”令人毛骨悚然的自言自语继续响起,伴随着一阵类似于磨牙夹杂着轻笑的咯咯声。卓猜测,那个瘦小子就是火把、断肢与血液的主人。
       “沙沙”。卓注意到背后大树的枝叶轻轻晃动起来。说话声也在这时停止了,仿佛是某种信号。倏地,他感觉到背后涌现出了一股强烈的杀意,便立马转身。说那时迟那时快,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那妖怪就从树上扑过来。冒险者往后一仰,借着惯性将妖怪往后甩去,而自己也倒在了那摊液体中。
       卓迅速地从地上爬起来,求生本能给予了他不少力量。他看见了这个妖怪的真面目。这家伙的身体黑得像是林中的黑暗,而且非常瘦小。他那结实的爪子锋利得足以撕碎比他巨大的生物。但令卓害怕的不是他锋利的爪牙,而是那双巨大而泛黄的眼睛。
       “这样也好。如此美味的蘸酱当然不能浪费。”妖怪舔了舔有碎肉残留的牙齿,说道。听着,卓下意识地攥了攥手,手掌果然沾满黏糊糊的血液。
       现在,卓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跑。
       卓使出浑身解数夺路而逃。看着这狼狈不堪的模样,妖怪不禁哈哈大笑:“到嘴的美餐还想要从我口中逃走?没门!”它恶狠狠地抛出这句话,便朝冒险者追去。
       卓往后一瞥,惊恐地看见,那妖怪四肢着地,像狼一般急速狂追,细长的舌头依然在舔舐着尖牙,仿佛在计划着该如何享用这个美餐。“不行,我的双腿肯定跑不过那怪物的健硕四肢,如果继续这么跑下去,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卓的大脑在求生本能的催促下快速运转,“跑进森林,利用复杂的环境阻击他?不行,那家伙本身就是林中猎手,我这是自讨苦吃。那么淌河过对岸呢?这条小河看上去不宽,但……”可是突发状况来不及让他思考了,因为那妖怪猛扑过来,与他擦身而过,挡在冒险者的前面,眼中嘲弄与饥渴的光芒愈闪愈烈。
       卓想刹住,但求生的本能却让他往河的方向奋力一闪。于是,冒险者摔进了河中。
       初春的河水冻得他一个激灵。卓不太会游泳,便挣扎起来,不过所幸这条河不深,他很快就找到了落脚点。突然间,左手的手臂传来一声剧痛,紧接着水花开始像炸裂的火花般飞溅。伤口制造者正是那只妖怪,这可怖的生物跟着跳进了河水,乱抓乱咬,使得卓身上多了几处伤。
       卓惨叫一声,手脚并用地往岸上爬。当他爬上岸时,那妖怪才慢悠悠地走上来。“哎呦!身材挺结实的啊?你比刚刚那个瘦小子耐玩多了。”毛骨悚然的嘲笑响起,“好久没有做过那么尽兴的餐前运动啦。为了奖励你,我就把你做成烤排骨,再‘满怀敬意地’吃下去。嘻嘻。”妖怪向卓伸出了爪子,并发出奸邪的大笑。
        在恐惧与求生本能的催促下,卓心中突然烧起一阵怒火。他一把拔出腰间的猎刀。这把猎刀锋利无比,刀身在河童光源的照耀下不服输地闪着光,宛如夜空中闪耀的北斗星。他望着这把刀,刹那间找回了潜藏在贴内的远山家族的勇气,变得勇猛起来。年轻的战士举起刀,大吼一声,朝妖怪冲去。妖怪没料到它的猎物还会反抗,被吓得往后一缩,然后本能地挥爪反击。
​       仿佛受到了某种力量的指引,冒险者举刀,指向妖怪的爪子。就在那利爪将要碰到刀刃时,刀刃微微下沉,抓好时机,躲过了爪子。然后,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左打出一记交叠步,如蓄势待发的蛇一般刺向妖怪的喉咙。只可惜,由于他缺乏锻炼与对刀剑技术的了解,刀尖最终偏离了原本的线路,在妖怪肩膀上种下了一朵喷涌的血之花。
       妖怪疼得嗷嗷大叫,眼中闪过迷惑、踌躇于恐惧,但旋即,狂怒的光将他眼中其他的情绪一扫而空。
       “你让我流血了,虫子!我收回刚刚的话,我要撕碎你,嚼碎,嚼碎你的骨头。”那妖怪狂吼着向卓发起冲锋。妖怪的力量比人类强好几倍,所以这一刀并不能对它造成什么损伤,反而激发了狂怒,使得它的攻击更加迅猛。
       卓招架,却防御不住。妖怪锋利的爪子与刀刃相击,发出清脆的“当当”声。别看这妖怪又瘦又小,它发起怒来会变得比一个全副武装的战士还危险。
       人类终究是人类,体能比妖怪差远了。于是,那妖怪一爪子就将猎刀拍飞了。卓一个蹒跚,摔倒在地上。还没等他看清,右肩膀上就多了一道伤口。他闷哼一声,眼冒金星,艰难地看见,那妖怪大笑着将爪子举过头顶。“这下完了……”他绝望地闭上眼睛。
       卓感觉妖怪的爪子将他手中的光源打倒在地,但是这致命的一击始终没有穿透他的身体,取而代之的是妖怪尖锐的惨叫 ——“嗷嗷!我的眼睛,这可恶的小瓶子中的强光伤害了我的眼睛!”
       卓将眼睛眯成一条缝以观察周围的情况。他看见了那只妖怪双手捂着眼睛正趴在地上痛苦地哀嚎着,妖怪的旁边正是闪烁着如同白昼般明亮光芒的河童光源。这光芒一会儿就熄灭了,所以并没有对卓的眼睛造成伤害。“你又救了我一命!你果真如同传说一般,能驱散恐怖的事物。”卓暗暗在心中发出惊叹。他不想放弃这逃跑的机会,所以他立马捡起了光源与刀,快步离开了。
       卓好不容易将痛苦的妖怪甩在身后,却发现身上的伤口似乎有点严重,如果放任不管的话,肯定会出现大麻烦的!卓打开河童的挎包,借用了里面的急救用品,处理好了伤口。河童的药果然管用,他的伤口不再疼痛了,但是一股倦意却突然地沿着他的脚爬了上来开始侵蚀他的脑袋,他感觉昏昏欲睡。卓的视野逐渐模糊,最后则变得一片漆黑,连光源也看不见了。
       卓在迷糊之中,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扛起来了。他努力地抬起眼皮,却看见一滩模糊地人影。那影子很娇小,虽然将卓扛在了肩上,但他的脚几乎拖在了地上。他眨眨眼睛,想看更清楚。随即,他发现,那家伙留着一头金色中长发,其上扎着红黑色的发带,让人感觉像是一位小女孩。
       “等一下?小女孩?”卓心里一咯噔,“小女孩怎么能将我抬起来?”这么想着,一股不祥的预感突然涌上他心头,他便剧烈地挣扎。那古灵精怪感觉到肩上的骚动,就猛地将卓摔到了地上。
       卓在地上滚了几圈,借着惯性坐起来。他摸向腰间,却探了个空,“不好,刀一定不小心落在刚刚那个地方了。”他想着,咬紧牙关。
       冒险者赶紧望向那个女孩,而后者早已不见踪影了。紧接着,一道破风声从头顶传来。卓感觉到了危险,身子一缩,感觉到头顶上一道死亡之风刮过。然后咔擦一声,一个锋利的物事就插在了离他不远处的草地上。他定睛一瞧,发现那东西竟然是他的猎刀。
       “哎呀!竟然给你躲掉了!没趣。”一道稚嫩的叹息从天空传来。卓立马扑向猎刀,望向声源处。在那里,一道漆黑的球体凭空出现。旋即,那个黑暗之球裂开了一条缝隙,逐渐瓦解。金发女孩就坐在树上,一袭黑色的连衣裙令人联想到丧服。
       “喂!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平白无故地袭击我!”卓朝女孩大喊。但是女孩并没回答,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渗人的露齿微笑。她跳下来,无声地落在地面上,闪着红光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我是露米娅”。
       名字脱口而出的瞬间,那女孩就抬起手,弹幕应声而出。卓本能地举刀防御,可还是慢了许多。光弹在他腰间炸开,他瞬间向后飞去,哇地一声将肺部全部空气吐了出来。以此同时,挎包受到冲击,拉链啪地一声坏掉了。河童的行李全飞了出来,其中有一个绿色不明物体掉到了卓眼前。他定睛一瞧,发现那是河童的水枪。
       他忍着痛,将水枪抱在怀中。似乎是不小心按到了什么按钮,水枪尾部的灯亮了起来。卓向咄咄逼人的露米娅举起枪,但因疼痛而眼冒金星,无法瞄准,更糟糕的是,他不知道该怎么用这个武器。“河童的水枪啊,如果你真的是从大师手中诞生的话,那就请发挥你的力量,助我一臂之力吧。”他一边祈祷着,一边扣动扳机。
       湛蓝的水弹从枪口喷发而出,直直得朝扑过来的妖怪射去。露米娅慌乱地躲闪着,几乎没料到唾手可得的猎物还有杀手锏。水弹擦过妖怪,击中了树干,使树干应声而碎;击中了地面,在炸得泥土飞溅,然而露米娅却毫发无伤。
       卓疯狂地扣着扳机,肩膀被后坐力震得生疼。水弹源源不断,越来越密集,到最后汇聚成了一道强劲的水流。妖怪躲闪不及,被打中腹部,像一片随波逐流的叶子一样,向后飞去。
       “啊哈!礼尚往来!”卓情不自禁地大叫道。可接下来的事情却使他硬生生地将大笑吞回肚子里。那强劲的一击用尽了水枪的能量,接下来,无论卓怎么扣扳机,它再也没有反应了。
       冒险者暗叫不好,咬紧牙关,抓起武器就跑,行李什么的也顾不上了。他往回望去。露米娅还躺在地上,捂着肚子呻吟。看到这一幕,他便加快脚步,远远地将妖怪甩在后头。
       可是,说到底,卓的幸运终于还是用光了,他还没跑上多久,就撞到了不久前还攻击过他的恼羞成怒的妖怪,他见状,赶紧掉头跑,却又被赶上来的露米娅抓个正着。就这样,卓被抓住了。
       现在,卓像一只待宰的羔羊般,被绑在了树下。他的行李被丢在一旁。露米娅坐在旁边,打量着他。然后,啪嚓一声,某样重物摔在地上,散了开来。卓朝那边望去,看见了那双巨大的眼睛。
       那丑陋的妖怪蹲下来,那双泛黄的眼睛眯了起来。还没等卓反应过来,一道火花便伴随着燧石的碰撞声爆燃出来。
       “你干什么!”露米娅跳了起来,对着黑妖大吼道,“滚!滚!露米娅讨厌这刺眼的火光。”说着,她一边向火星燃起处踢去。
       “你想干什么?”黑妖推了露米娅一把,威胁道:“这是我好不容易搞到的干木材,如果你敢把它们搞丢,我教你好看!这烤排骨你一口也别想吃到。”
       卓听着,不安地咽了一口唾沫,望向露米娅。后者一动不动。借着逐渐适应黑暗的视力,他能看到她握紧了拳头。
       “你可别忘了。”话语从紧咬的牙缝中钻出,“别和露米娅说什么你先发现,如果不是露米娅我,你的美餐早就逃之夭夭了。所以,是露米娅抓到的,你得听我的。况且,你就不怕这团火再次把你那可笑的、大得恶心的眼睛刺痛吗?”
       与此同时,卓注意到,露米娅握紧的双拳缓缓松开,一股邪恶的能量从中流出。
       出乎女孩妖怪的意料,黑妖冷笑起来,他照着露米娅的语气,嘲讽道:“小屁孩露米娅可别忘了。别和我说是你拾到他的,如果不是我挡住他的去路,晚餐就一溜烟地不见踪影啦!所以,安静些,吵太多对我们没什么好处。一人一半,你知足吧。而且,我生这堆火,就是想报那一箭之仇。那光伤了我的眼睛,我就要让他加倍奉还。”
       露米娅张开嘴巴,欲言又止。她转过身,走到卓面前。冒险者盯着她,那双鲜红的眼睛望得他心里发毛。
       卓本能地往后挪,可是身后的树挡住了去路。恐惧迸发出来,在它的催生下,绑住双手的绳子仿佛化为了无形藤蔓,紧紧地勒住了全身,他想大叫,却发现所有的声音都被堵在喉咙里;声音,老妖怪鼓捣打火石的声音、细若游丝的虫鸣都兀地泯灭了;到最后,他甚至连思考都觉得困难,只好无助地盯着那只缠绕着可怕能量的、慢慢迫近的手。
       星星点点的火花突然消失了。只见露米娅颤抖了一下,她紧紧地攥了一下拳头,然后缓缓地松开。手上的那股能量也慢慢地流逝,但是没有停下向前伸的趋势。
       苍白得宛如亡灵的手在卓的眼前停了一下,然后探向他身后。说那时迟那时快,狰狞的表情爬上露米娅的脸庞,她用力一扯,卓便感觉到背后一阵疼痛。他被拉离了原地,在地上滚了几圈。
       他艰难地翻过身,只见自己的背包从空中飞过。随着一声拉链迸碎的悲鸣,里面的物品如棉絮一般飞起,然后轻柔地飘落或重重地砸在地上。
       老黑妖嘻嘻地怪笑起来,“小女孩生气啦!真可惜这里没有布娃娃给你发泄,看来作为替代品的背包也不错嘛。”
       露米娅没有理会老妖怪的嘲笑,继续捡起河童的包。她想把这个小巧玲珑的东西撕得粉碎,但没能成功,便只好拉开拉链,将里面的物件一股脑地倒在了地上。她向一个椭圆形的物事踢了一脚。一抹绿色从卓的眼前一闪而过,卓心中一惊,期待地朝那物事望去。然而,那东西撞到了树上,被黑暗覆盖。
       露米娅四套没去,郁闷地坐在了另一棵大树的阴影下,眼睛闪闪发光,警惕地盯着孤岛着打火石的老妖怪。
       空洞的摩擦声再次响起,可除此之外,周围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安静得可怕。露米娅的眼睛在老妖怪和卓之间来回游移,冒险者注意到,她充满恶意的目光唯独在他身上停留得最久。
       卓赶紧将目光从露米娅的眼睛上移开,生怕引得那家伙先下手为强。“混蛋,你们倒是继续吵啊!”他在心中骂道,现在的安静比方才的吵闹更令他感到害怕,“你们都不想吃到独食吗?那就继续吵啊!最好打起来,两败俱伤!”这么想着,他便感觉到一丝希望从心底出现。
       “可是,胜利者最终还是会把我吃掉。难道期待两人都一起打到不省人事吗?”恐惧再次沸腾起来,溢出的汤汁却冰凉得刺骨。他再次颤抖起来,“这个事件的概率低得可怕,如果是这样,我还不如去祈祷死后投胎到声名显赫、永远不会被卷入冒险的家族……我该怎么办?”在心中问询自己的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
       啪嚓,一阵火光燃起,吓得卓一哆嗦。冒险者看着火焰,并没有感到安心。他几乎可以想象到自己在火中的惨象。
       “啊哈!好了”老妖怪兴奋地手舞足蹈,说道,“好,现在就差把这可怜的家伙切成片片,然后拿去烤啦。噢,你瞧我,我还没搭好烤架呢。喂,小女孩,你要吃的话,就过来搭把手。”
       露米娅站了起来,但脸上写满了不情愿。她瞥了一眼卓,然后走向前。“喂,你真的要用人类的方法吃了他吗?”她说道,眯起眼睛,“露米娅讨厌火焰,特别是在饥饿而且还不知道要再等多久的时候。我们难道就不能用妖怪一点的方式将他生吞活剥?”她说着,往火堆里啐了一口。
       “啧,这你就不懂了,小屁孩。享受美食是没有种族分界的,妖怪当然可以烧烤,而且还能吃得很享受,特别是在忍受一段饥饿后。而且,人类也可以吃生的,我可经常看见渔夫生吃刚钓上来的鱼啊,这叫什么来着?哦对,鱼生。你说是不是啊。”老妖怪说着,最后意味深长地问了卓一句。卓望着从老妖怪嘴边流下的口水,几乎害怕得放弃了思考。
       “呕,是这样吗?我才不要呢。烧烤的东西有什么好吃的,一股烟臭味。有什么吃法比带有美味血腥的肉块在嘴里绽放更好?”露米娅反驳道。
       “当然是烤了吃了!你肯定没吃过香酥脆的烤人肉!把他的皮肤考的裂缝一道道,把他的脂肪烤成美味的汁水,虽然他没有。然后再一口下去!既解口中之谗,也解心头之恨!”老妖怪把“心头之恨”说得特别重,还狠狠地瞪了卓一眼。
       “不行,露米娅要生吃。”露米娅忍不住了,大吼起来,一个箭步挡在老妖怪面前,“是露米娅先抓住他的!要听露米娅的。”
       “你不吃你滚!好不容易升起来的火就要灭啦。”老妖怪因愤怒而膨胀,他挺起腰,整整比露米娅高了两个头,“好哇!你还狡辩,我说得很清楚,没有我,他就逃之夭夭了!”
       两只妖怪的交涉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他们之间的战火又被重新点燃了。
       争吵一久,心中的恐惧便缓和了一点。卓深呼吸,淤塞在脑袋里的糊涂便消退了不少。求生的本能涌入,他再次思考起来。他的目光在周围寻找着,最后定格在了火堆旁的一个物事上。
       那是河童的饮料,方才和其他河童的物件一起被露米娅丢到了地上。卓看着它,一个疯狂的办法油然而生。这个灵感来源于他小时候看到的一则童话。尽管人里的大人们告诉他,童话都是些不可信的玩意,但并非全篇谎话——既然能够被改为无数个版本流传至今,它们必定拥有支撑起框架的真实事件,所以,冒险者决定试一试,没准自己就成为了传说故事的验证者。
       “喂!两位妖怪大人,听我说!”卓鼓足勇气,大喊道。于是,一黄一红两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他,无一不充满愤怒。
       “这小子想干什么?”露米娅说道。
       “也许他想说点遗言。”老妖怪嘶嘶道。
       “呃……”卓打了个哆嗦,“事实胜于雄辩。”
       “狮屎?”老妖怪没听清。
       “事实胜于雄辩啦!笨蛋。”露米娅吐了吐舌头,“这么说来,你还想给我们建议?你的建议有什么用?能让你变成两个吗?”
       “不能……但是,我能让你们得到如何吃掉我的最优解,至少能让你们其中一个人输得心服口服。”卓搜肠刮肚,小心翼翼地编织着语言。
       “有意思,一个盘中餐还想给将要吃掉他的人提出烹饪建议?我活了那么久,还真没见过这档子事。”老妖怪嗤嗤笑道,眼珠咕噜一转,继续说道:“让一个人输的心服口服,听上去很不错啊。输的人就要听赢者的话。”
       “那你的目的是什么?难不成指望让我们满意后把你放了?真是迷惑。”露米娅若有所思地说。
       “唉,算是积个德吧。如果能让两位妖怪大人和解、开心地把我吃掉的话,我没准能上天堂呢。”卓叹了口气,说道。
       “有点道理。”两个妖怪异口同声地说道,“你继续说吧。”
       “事实胜于雄辩,说回我刚刚的话题。”卓顿了一下,“就是说,你们证明你们的吃法比对方更好吃……比如……抓两只鸟,然后……”
       话音未落,露米娅就大叫起来,“哈?难不成你还要露米娅吃鸟?如果是这样,你还不如叫露米娅放了你!没门!露米娅向朋友发过誓,我绝不吃鸟类!废话!你说的都是废话!”
       “等一下。这个方法不错。”老妖怪拉住了露米娅,说到吃的,他就有点止不住口。“不过我们没必要找鸟。兔子似乎也可以。现在是春天,胖兔子们该从地洞里爬出来啦。我知道哪里可以抓到他们。”
       “那这家伙怎么办?”露米娅望了卓一眼,说道,“难不成把他丢在这里,给他逃跑的机会?这该不会是你的阴谋吧?”
       “你可以把我带上。”卓在他们再次吵起来之前,急忙补充道,“加之我受了伤,什么都干不了。”
       两只妖怪面面相觑,最后朝彼此点了点头。于是,露米娅扛上卓,跟随着老妖怪去找兔子了。
       很快,他们就回来了,甚至连柴火都还没烧完两成,还带回了四只壮硕的野兔。老妖怪果然说得没错。
       他们把卓放回树下,然后开始忙活。老妖怪手法娴熟得惊人,不一会儿就烤好了两只兔子,而且这烤兔子香得令冒险者也馋得咽了口唾沫。
       “你简直对这些东西了如指掌。”露米娅难得对老妖怪发出一句赞叹,“难不成你……”
       “闭嘴吧!笨手笨脚的小丫头,你甚至连皮都剥不好,难不成你以前吃人都是直接生吞的?”老妖怪瞪了露米娅一眼。
       说着,老妖怪撕了一块烤兔肉下来,解了解馋,“唔,不错,我的手艺不退反进啊。”它吧唧着嘴,评价道。“你也来一点吧?”
       露米娅也撕下一片肉,怀疑地嗅了嗅后,才吃下去,“呃……好烫。”她咀嚼着,大口地哈着气,“而且还很干,露米娅渴了,刚刚剧烈运动完,滴水未进,然后现在又要吃那么干的东西。”说着,她将其中一个生兔子抓来,一口咬上去,“呸!你把血放了?”她朝老妖怪大喊道。
       “你吼那么大声干嘛!不是还有一只嘛。”老妖怪大声回敬道,又往嘴里塞了一口烤兔肉。
露米娅闻言,急忙抢过另一只生兔子。只见她獠牙显露,狠狠地咬合,新鲜殷红的血液便溅了满嘴。“哈!还是生的好吃!还有什么东西比挑逗味蕾的鲜血与肥肉更加美好的东西呢?”
       “等一下,你留点,我也要喝!”老妖怪嚷嚷道,“不是说要证明吗?你把证明物都吃了,那还拿什么来证明?既然这样,你直接把人类给我好了。”
       “哈!好你个头。你刚刚说的话,我可全部听进去了啊。‘留点给你’,听起来,你好像也打心底承认血与生肉比较美味吧。”露米娅说道,一口气吃掉了整只生兔子。她饶有兴趣地观察着老妖怪恼怒的表情,笑道:“哎呀,好像没有鲜血可以解渴了。不如,我们把这个人类……”她故意没把话说完,然后望向冒险者,眼中饥渴的光芒空前旺盛。
       “等一等,亲爱的露米娅。我刚刚听到你说渴了。”卓急忙说道,“在篝火的边上,有一瓶饮料。对就是那一瓶。那是河童的酒……饮料,反正我也喝不着了,就给你们吧。”
       听到酒这个词,老黑妖的眼睛亮了起来。他一把将饮料从露米娅手中抢了过来,仔细打量着它。然后,粗糙的手轻轻一拧,瓶塞应声而开,诱人的香味便幽幽地扩散在空气中。老妖怪随即发出赞叹。
       露米娅的好奇心被勾起,“这是什么啊,闻起来真香。”她凑过去,“让我看看!”说着,她伸手去抢。
       老妖怪往旁边一跳,说那时迟那时快,他手一抬,头一仰,香甜的液体猛地灌进他的喉咙。“哇喔!”老妖怪满意又惊讶地呼了一口气,“这……这是真货!”
       想要抗议的露米娅欲言又止,转而问道:“什么真货?”
       “这是河童的气泡酒啊!河童的特产……而且这瓶还是精酿型的。”老妖怪缓缓地说,“喂,人类小子,你是从哪拿来的?偷来的?”他转向卓。
       “不……这是河童落下的,我本来想还给他们的,结果在路上被你们抓住了。”卓回答道。
       “你果然是个笨小子啊。”老妖怪嗤嗤笑道,“捡到就是赚到,这点道理都不明白,真笨;自以为能跑到玄武之泽,真笨!而且还回去又有什么好处?”
       “不过既然你带来了那么好的东西,我就发发慈悲吧——我会让你死的不那么痛苦。”老妖怪说完,又忍不住喝了一口。
       “是这样吗?”露米娅嘟囔着,从老妖怪手中夺回酒,狐疑地望着它,然后尝了一小口,“好像真的是啊!”她咂咂嘴,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还给我,小兔崽子。”老黑妖又将酒抢了过来,随后解释道“那当然啦!这可是河童的特产啊。他们几乎不卖给其他种族的人。哼,那些小矮子,对别人很是自私,对自己倒是很好——他们工作时几乎都喜欢带一瓶两瓶气泡酒来犒劳自己。哈,我还真中意他们那及时行乐的精神。”
       “不是说他们不卖酒给外人吗,那你怎么知道这个酒的。”露米娅插嘴道,“你不会……不,你肯定去偷喝了!”
       “嘘,嘘,不被发现就不算偷,更何况当时他们醉得和烂泥一般。那仿佛是天上掉馅饼啊。”老妖怪狡辩道,推开了想来抢酒的露米娅,“怎么啦?你不是说血好喝的吗?那你去喝你的血吧。”
       露米娅气得牙痒痒,双拳一握,就想开打,但是她没有贸然冲上去,反而思索了一会,灵光一闪。她转过身,扑到冒险者的行李堆中,翻找着什么。不一会儿,她举起手,欢呼一声,出现在手中的是另一瓶还没打开过的气泡酒,“啊哈!我赢了!你那瓶是已经开过的,我这瓶则是崭新的!”
       老妖怪见状,赶忙丢下喝过的那瓶,也饥渴地扑到行李堆上,疯狂地翻找着。露米娅也不甘示弱。“第三瓶……不对!还有第四瓶!哈哈!我们赚到啦!”两只妖怪一口同声地大喊道,“我们决定啦!我们大发慈悲!让你毫无痛苦地死去!”
       “那么我们……”露米娅不怀好意地向卓走去,但是被老妖怪拦下,后者的眼睛也闪着贪婪的光芒。
       “我们还没分出胜负呢,到底是烧烤的好吃,还是生的好吃。”老妖怪说道。
       于是,这两个家伙一边往嘴里塞着兔子肉,一边举杯豪饮,时不时争论着到底该烤了卓还是生吃他,而议论中的主角——被绑在一旁的卓则平安无事地被晾在了一旁。这个奇怪的场景持续了不到十分钟,就要落下帷幕了。先前吵杂的议论已经变得很小声了。两个妖怪倒在地上,含糊不清地嚷嚷着。河童的气泡酒果然不容小觑。
       “嗝……烤的好吃,本大爷的手艺最好了……”老妖怪说着,大概是因为喝多了,他将先前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吐了……吐了就饿了,饿了就继续吃……人类,我来啦。”
       “胡说八道,生的好吃。”露米娅矫正道,她原本苍白的脸颊现在变得红彤彤的,“嗝…..既然你不说话,露米娅就……就去解决它咯。”她想用力地撑起自己,但无论怎么样,最终都还是逃不了醉倒在地的命运。“你等着,人类,等露米娅醒来,你就完蛋了……”她索性睡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卓试着叫了叫他们,在发现他俩都没反应后,便挪向篝火,用火烧断了身子。他站了起来,甩了甩酸痛的双手。保险起见,他用余下的绳子将他们的脚捆了起来,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有没有用。不过,瞧他们这狼狈的样子,他们一时半会儿都不会起来了。完事后,卓各自踢了他们一脚,哼了一声,说道:“我也挺中意你们‘及时行乐’的精神,你们乐,我也乐,岂不美哉?”
       卓来到行李堆面前。他的背包幸运地逃过了一劫,只是烂了拉链,修补一下还能用,但不能像以前一样装个满满当当了。“这是我老爹在我生日时送给我的旅行背包,我才用了它一次呢,真可惜啊。”他感叹道。于是,他整理了行李,将无关紧要的衣服丢了,把一些重要的东西,例如药品、食物与便携工具放进了背包。
       不久后,卓整装待发。就在他准备灭了篝火时,他注意到树下一颗闪亮的物事。卓秀过去,靠着火光解开了那物事神秘的面纱。接着,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微微地摇头,像是有了什么意料之外的收获。而事实的确如此,因那静静地躺在树下的是那颗遗失的宝石。
       卓单膝跪下,小心翼翼地将宝石捧在手心。在宴会后,他喝醉了,而在那神志不清地状态下,将他塞进了背包里头的袋子中,他起来后便忘记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宝石并没有被河童拿走,恰恰是被他遗忘了,忘在了以前的卓压根不会触及的地方。然而,这些过去的事情已经不重要了,一个选择再次摆在卓的面前,他的目的已经达成,是继续前行?还是折返回家?
       远山卓回忆着,思考着,端详着宝石。篝火轻轻摇曳,他的影子也随之忽大忽小;他眼中的光也在挣扎。许久后,他缓缓地站起身,火焰将他高大的影子投在身后的树上。他将宝石捧在胸前,那晶莹剔透的宝石映着火光,宛如迎着黎明的绿叶。
       “我已经寻得宝石,找到了一个给过去的我的答案,而正因如此,我会继续前行。”卓说道,声音有些颤抖,“我将前往妖怪之山,去寻找新的答案。”
       于是,卓离开了。他拿出河童光源,继续去寻找河流。他离开了篝火,颤抖起来,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兴奋。他抬头挺胸,奔向目的地,轻盈得像一只展翅的雏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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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9-5 15:38:5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黑白魔法使

       卓从床上醒来。在此之间,他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片泥潭中,意识笨拙而沉重。苏醒并没有使这个症状缓解,那股眩晕与疲惫感还重重地压在脑袋里,就像刚刚从宿醉中醒来一般。
       他眨眨惺忪的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昏暗的天花板。清醒了一些后,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习惯性地想从床上一跃而起,冲去厨房为自己做早餐。但是他的身体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儿想听从命令的意思。
        睡过头的青年想开口抱怨一下这副身体,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涸无比。而就在这时,一杯水突然出现在视野中。卓想也没想,就费力地一把夺过杯子,一口气将水灌入口中。水流顺着嘴角流下,像极了一道小瀑布。
         一杯水下肚后,他感觉自己好多了,清凉的水使他的脑袋清醒了不少。于是,他猛地想起先前的事情。“我本来是在冒险的呀?在魔法森林的黑暗中,从两只妖怪手中逃了出来,然后就……我不会是在做梦吧。”卓想道。他只记得,在自己死里逃生后,他又跑了好久,可记忆在这里断片了。他望着陌生的环境和天花板,立马就排除了自己在做梦这一猜想。“那我现在在哪里?是谁把我带来的?对了!是谁递给我水?这水该不会……”他想。
         “这是凉开水。”仿佛读了卓的心,一道声音在他还没猜出饮料的具体成分时冷不防地发出,随之还有一阵笑声。
        卓被吓了一跳,视线迅速转向声源处,看见一位留着金色长发的少女。这个少女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脸笑嘻嘻地看着他。他想起自己刚才在女孩面前展露了如此狼狈的模样,不禁红了脸,可他一想起森林中的露米娅,立马就变得警惕起来。
         还没等卓开口询问他为何在这里,女孩便解释道:“是我将你带到这里的,放心,这里是我的家,我不会伤害你。你昨天在森林里遭遇了危险。我当时刚去采完蘑菇,就看见了你。你当时被夜雀的歌声吸引了,要知道,夜雀的歌声是会使人致盲的。你也中了这一招,倒在地上,撞到了脑袋,然后晕过去了。我看你可怜,就将你带了回来。”
         “原来是这样。谢谢你救了我。”卓向少女道谢。他摸了下脑袋,手上传来纱布粗糙的质感。
         “啊哈,不用谢。”少女说道,然后站起来,“既然你醒了,房间也不用那么暗了。”她说着,向床的另一边。卓坐了起来。视线随着她,他才发现,自己的床的右手边就是一扇大窗,只不过它现在被一块厚重的窗帘完美地挡住了。窗帘的缝隙中透露着微光。
         当少女站在窗边时,一阵香味悄然袭来,淡淡的,闻起来像是雨后大地散发出来的清香。她将窗帘拉开。在那一瞬间,阳光盈满了眼睛。因为还未适应突如其来的光明,卓眯起了眼睛。待到刺眼的光变得柔和后,窗外的景象才映入眼帘。
         窗外是一片树海,而这个陌生的住所便坐落在一个林间空地——一座翠绿之海中的浮岛。他放眼望去,一弯淡淡的彩虹浮现在碧波荡漾的“海面”上,其上是刚刚从乌云中探出头的太阳——高悬中天。阳光洒落,引得树海中泛起星星点点的耀光,那是大自然引以为傲的宝珠。那股香味萦绕在鼻尖,他看着窗外,猜测是它是从窗外传来的。
         然后,卓转过视线,不由地屏住呼吸。少女就站在身旁,她穿着黑色的连衣裙,外套白色围裙;金色的长发及腰,一束麻花状的小辫绑着淡红色的蝴蝶结,贴着脸颊,末端俏皮地在空中晃荡。她的形象让他想到了露米娅,但他立马就打消了这个想法。尽管露米娅也穿着黑白色的衣服、留着金发,但眼前这位女孩透露出来的气息完全不一样——自然、活泼,完全没有令人恐惧的感觉。
         注意到了青年的目光,少女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卓慌忙地将眼睛移开。
         “我……我应该没事了,我下床吧。”卓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将身体移到了床的另一边,“对了……请问我的救命恩人尊姓大名?”
         “名字……”面对本该无需犹豫的问题,女孩却欲言又止,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不一会儿,她露出了狡黠的微笑。她神秘兮兮地说:“我的名字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知道的呀。如果你真想知道,那就得请你猜猜咯。”
         然后,她唱起了一首歌谣:
“我是黑白平凡的魔法使,深谙星辰火焰的大师。
我是学识渊博的小偷,那有借必还的恋色火花。
那翱翔天际的扫帚骑士,是巫女与吸血鬼的朋友。
我曾驱散恐怖血色之雾,曾揭穿永夜主谋的阴谋。
我能与土著神谈笑风生,能与现世人神平分秋色。
那雾雨弥漫的森林隐士,手中的八卦炉焚天烧地。”
       少女唱完,对着卓嫣然一笑,说道:“怎么样?来猜猜看吧?如果觉得脑袋还是有些糊涂的话,那我就给你泡点茶吧。或许,在我回来之前,你就能想出来了。”她说完,便留下卓,走出了门外。
       “古灵精怪的家伙。”卓叹了口气,耳边回响着脚踩木板的哒哒声。“让别人通过谜语来猜名字,这个点子这么想都像是故弄玄虚的巫师才能想出来的吧。不过,诗歌倒是提到了魔法使这个词,可《幻想乡缘起》说,魔法使和巫师不一样……唔……”尽管这么说着,他还是情不自禁地想了起来。
       黑白魔法使?那家伙的确穿着黑白色的衣服,服装样式看上去也像是一个魔法使,可是,幻想乡的魔法使有那么多,单靠这一点评判肯定是不行的。那么星辰火焰的大师?他对魔法一概不通,更别说什么“星辰法术”和“恋色火花”了。不过,火焰法术的使用者,他倒是知道一名。那人是藤原妹红,是个在村里颇有声望的人,白发的竹林行者,但是她即不穿黑白色的衣服,也不是魔法使(至少她自己那么说),更别说骑扫帚了。对了,说到扫帚,房间出口边的确倚着一把朴素的扫帚,它真的能飞吗?而且,在卓的印象中,魔法使都会骑扫帚,尽管他曾经在村子中见过骑着扫帚翱翔天际的身影,但不敢确认那人就是救他的少女……青年托着下巴,搜肠刮肚,却一无所获。
       突然间,卓浑身一颤,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思维的小路将他导向了一片恐怖的雾气中。他的心头隐隐作痛。“血色之雾……”他不安地向,而且很快就猜到,诗句中的“血色之雾”指的是好久以前发生的一场异变。
       这场异变持续的时间不算长,但是带走了母亲的生命。卓虽然已经不再为去世的母亲而感到悲伤,但它还是难以摆脱那场异变的阴影——母亲那时的样子仍然会出现在他的噩梦中。现在,那个既恐怖又令人心碎的场面又浮现在他眼前,而且是最为强烈且诡异的一次,他试着抑制自己不再想,但这回忆难以控制,如同海潮。紧接着,这个场景变得真实起来,仿佛身临其中。
       那场异变发生在夏天,本该是艳阳高照的晴空弥漫着浓厚、恐怖的红雾与一股腥臭味,整个世界暗如午夜。浓雾涌进了各家各户的房子,凶猛如愤怒的海潮;鲜红的浪花冰冷推轧,噬咬着当时年幼的卓的脚。床边七七八八地躺着许多碗,有些里面还残留着些许看上去就很苦涩的汤药。当单子上的最后一剂药也没用后,孩童绝望地跪在了母亲床边。那可怜的女人瘦骨如柴,脸色苍白,虚弱到连眼睛也睁不开,但还是摸索着找到孩子的手,握住,然后微笑着安慰他。这只虚弱的手给予了他最后的希望。可是,当阳光破开邪恶的大雾时,最后的希望却随之消散。
       尽管坐在满是阳光的床上,卓依然能感觉到冰冷从脚下蔓延开来。
       紧接而来的是一阵虚无缥缈的歌,就像他在森林时听到的一样——难以指出位置,像是乘风从远方飘来,又似波涛般从耳畔升起,总而言之,它来自四面八方。歌唱的语言古老难懂,但卓却奇迹般的理解了歌词的意思:它诉说着对远山晴的哀悼,婉转悲凉;但转眼间却开始数落远山塔兰,将错误尽数责怪在他身上,音调也变得低沉且充满怨恨。
       “不可能!”卓几乎要大喊出来,“不可能的,虽然老爹经常出去冒险,但他毫无疑问是个顾家的男人,绝对不会逃避的。我想,他一定是被某件棘手的事情牵扯住了……”在那一天,塔兰并没有赶回来,似乎远在他乡。
       “是吗?”一个怀疑的低语幽幽地从心中升起。卓吓了一跳,赶紧掐灭了这个念头。
       “你没事吧!”一声话语戳破了幻象,歌声戛然而止。卓回过神来,雨后青草的馨香充溢鼻腔。他抬起头来——在此之前,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什么时候将头埋在两只手掌之间,整个人几乎蜷缩了起来。
       金发少女蹲在面前,脸上那活泼调皮的笑容不见了,写满担忧。
       “我没事,谢谢你。”卓回答道,声音比自己想象的还虚弱。阳光的暖流重新盈满了他的身体,与此同时,一股想要大哭的冲动油然而生,就像落水后获救了一般。“如果她真的如同歌谣描述一般驱散了红雾的话……”他想着,对眼前这位女孩肃然起敬。他的嘴巴翕动了几下,“谢谢……谢谢你。”澎湃的心潮最后化为一句感谢。
       少女没有说话,温柔地拍了拍卓的肩膀,说道:“放心吧,都已经过去了,无论林中的遭遇有多可怕,这里都不会有了,至少那段冒险已经告一段落。”
       “来吧,来喝点茶吧,然后把烦恼抛到脑后去。”少女站起来,脸上重新浮现出乐观的微笑,“你能够自己走吗?要我来帮你吗?好吧,你小心点儿。我现在去把茶水和点心端上来。卓顺着少女的指引,坐到了书桌前,然后少女便急匆匆地跑下了楼。桌面被清出了一片小空间,书、研究物以及器材要不就是被搬到书架上就是被推到桌边去了。青年望着被杂物包围的空间,发着呆。他感觉大脑空空的,或者说根本还没从刚刚的幻象中回过神来。少顷,脚步声再次传来,只不过比之前小心且缓慢许多。端着茶盘的少女出现在门口,一边念叨着久等啦,一边将茶点放在桌子的空位上。
       “很抱歉,我没能猜出你的名字。”
       “哎,该道歉的是我啦,我不该这么故弄玄虚的。”少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语气中含着一丝可惜,“我叫雾雨魔理沙,请多指教,叫我魔理沙就好了。”介绍着自己,魔理沙小心翼翼地为两只杯子添上热茶。茶水从壶口倾泻而出时,那股雨后青草的芳香扑鼻而来。难道她身上的香味就是来源于此吗?
       “我是远山卓,很高兴认识你,之后叫我卓便好了。”青年回礼道,一边并拢中指与食指,轻敲桌面以示感谢,然后捧起茶,轻吹后,啜饮了一口。苦尽甘来的味道冲击着味蕾,他咂了咂舌,回味了一番,最后将余下的茶水小口饮尽,把空杯放在茶壶旁。
       “来吃些点心吧,不同的点心会给你带来不同的惊喜哦。当然,品尝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填饱你的肚子。”魔理沙笑着为他添上一杯新茶。
       于是,卓试着尝了尝点心,正如魔理沙所说,不同的搭配出来的味道果然不同。当曲奇与茶水相遇时,茶的甜味会变得更加浓郁,他一开始很喜欢,但喝了一会儿后就觉得腻了,因为茶叶本身的香浓被甜味覆盖了;而当茶水和着果干一起品尝时,苦与甜的平衡达到了另一个极端——恶魔般的苦味在他的口中爆开,呛得他直咳嗽,但正因如此,甜味将会更加美味且令人期待。不过异曲同工的是,无论怎么搭配(就算单喝茶),茶水的余香都能钻进脑袋,如同和风般吹散忧郁的阴云,少顷,恐怖幻象带给他的震撼烟消云散,他感觉头脑清醒多了。
       卓注意到,魔理沙抓了一把果干丢进嘴里,下咽后喝了一口茶。他打了个颤,仿佛苦味是从他的嘴里炸开的。对方看着他,嗤嗤一笑。
       “你很喜欢这种苦味吗?”
       “我不喜欢苦,也没人会喜欢苦。但苦在某种程度来说是必要的。”
       卓一知半解地点点头。最后,他便只喝茶了,因为他更喜欢苦与甜平衡的感觉,而且它暂时还不觉得饿。
       “话说这个茶叶叫什么?”卓问道。
       “它叫做‘涅尔’。”魔理沙回答道,“不过,坦率地说,与其说它是茶叶,不如称它为草药。”
       “草药?草药茶?”卓往杯口大开的茶壶中瞥了一眼,便问道:“那就是说,它有什么功效咯。”
       “它能够治疗忧郁,给人带来好心情。”少女说着,往茶壶中充满开水,然后享受地嗅了嗅氤氲。
       “这么说来,它的确起了效果。”卓惊讶地说道,“不过,更令我好奇的是它的名字。它的发音听起来似乎并非来自本土语言,至少不是现在人们常说的,但不久前,我好想还听过类似的。”他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脑海中浮现出了八云紫的样貌。在神社中,她好像用了这种语言来向他打招呼。
       “你猜得没错。给这种草药命名的语言很古老,古老得似乎只能从书中看见,而且鲜有人会读,而这个草药的只是便来源于那种古书。”说道这里,魔理沙来了兴致。她跳下凳子,从一旁的书堆中翻出来一本老书。书的封皮泛黄破旧,仿佛一触即碎,正因如此,少女特地为它制作了一层书套。
       “就是它!其上几乎所有的文字都是用那种古老的语言写就。我一开始也不懂它的发音规律,就去竹林中请教了八意医生。果不其然,那位见多识广的医生竟然将整本书翻译出来了。而作为报酬,她得到了它的手抄本。”魔理沙翻阅着,一边自言自语,“这本书可珍贵了,甚至连那个汗牛充栋的医生在看到它时都惊讶得合不拢嘴。”她的眼中透露出一丝精光,仿佛手中捧着刚刚挖出来的黄金。
       “啊!不小心跑题了,我们重回正轨吧。对!就是这里,快来看……”
       卓往书那边凑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草药本体的画——它形似一株花瓣上缀满泪斑的雏菊。
       “‘涅尔’,意思是泪水。”少女的手指停在文字之海中的一行上,她便如是读到。
       “泪水?可是这名字听起来可不像它的功效一样令人感到治愈啊。”
       “谁说泪水就代表着悲伤。”魔理沙说道,“它的名字来源于一个传说,而这个传说讲述的恰恰是治愈的故事。”
       “是怎么样的故事?”卓期待地问道。
       “哎,别凑那么过来啦,这样很容易把书弄坏的。”魔理沙把书往旁边挪了一点,然后将它翻到有记号的那一页。“就是这里,不过先等我喝杯茶。这个故事尽管不算长,但还是挺费口舌的呀。”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僧人。他悲天悯人,在诸国云游时见证了许多天灾人祸带来的悲伤与忧郁,便决心治愈这个永世折磨人们的心病。一天,他在梦中得到了佛祖启示,用自己的眼泪熬出了一碗神药。他将神药带给了人们,果真驱散了人们心中的悲伤与忧郁。于是逐渐地,僧人的事迹传遍四方,慕名而来的人陆陆续续,上至王公贵族,下至黎民百姓,甚至妄求盗窃药方的人。无论来者为谁,僧人都将药给予了他们。”
       “传说,僧人在制药的时候,会回想起以前经历过的悲伤——战争,天灾与天人两隔,于是,滚滚热泪夺眶而出。但正因如此,僧人自己也陷入了悲伤与忧郁之中,特别是发现自己无论怎么努力,悲伤与忧郁都能死灰复燃,且跋扈一方。他的眼睛干涩,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了。”
       “有一位河川的妖怪,他曾经受过僧人的关照,知晓了这件事后,便想帮助曾经的恩人。他来到寺庙,得知了药方,因为他是一只鳄鱼变成的妖怪,所以能自由地流下眼泪。于是,僧人喝下了药,折磨他的心魔被驱逐了,而与此同时,他感觉到某种阴影从他的眼中烟消云散。僧人突然悟透了什么,走出了寺庙,在山巅冥想起来。最后,在次日破晓,他圆寂了。在他灵魂归天时,下了一场太阳雨,雨滴在阳光的映衬下发出金色的光芒,据传说,那是这个悲天悯人之人的最后眼泪。眼泪洒向深林、河谷、深山中那些难以达到的地方,而在那里,涅尔之花开放。”
       “至于那位妖怪,他继承了僧人的衣钵,但他的药再也没有僧人的那般有效果,仅仅只是精神的麻醉品罢了。于是,人世依然在悲伤与快乐之间浮浮沉沉。”
       沉默笼罩了他们。卓五味杂陈。他微微张口,半晌又把话吞回了口中。这时,他注意到,魔理沙又抓了一把果干,将其塞进嘴里,然后将茶一饮而尽。
       似乎有什么东西油然而生,青年也学着少女,将茶水与果干细细地平常了一次。苦涩后的清甜蔓延口腔,他突然发现这比曲奇那浓郁的甜更加美味,而且能给人一种慰藉感,令人想潸然泪下。此时,他终于明白魔理沙的意思了。
       过了一会儿,卓问道:“话说,这个伟大的僧人叫什么名字呢?为人民操碎了心,不可能没人记得他。”他看到少女无奈地摇了摇头。“从头到尾都没有吗?”
       “是啊,没有,很可惜啊。不过,你说得没错,肯定有人记得他,而且绝对有古籍记下了他的名字。我想,在那战乱连连的年代,他的名字连同记载着他的古籍一起消失了。”魔理沙叹了口气,不过很快,微笑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脸上,“不过,我觉得啊,他的名字是什么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因为他的梦想在某种程度来说已经实现了。他的泪水可以继续以一种新的形式去治愈世人,尽管药效还是有限,但持续多久并不能完全靠它了。就像远眺一样,与其在半山腰用望远镜窥视,不如一口气爬上顶峰,一览众山。”
       卓惊讶地看着少女。“果然人不可貌相啊。也许,我自己就被浮云遮蔽了眼睛。”少顷,他笑着说道。魔理沙朝他投来疑惑的目光,他便解释道:“我只是觉得,这些话似乎不像你说出来的。”
       “噢,我知道了,你指的是,我的年龄看上去很小吗?小心啊,卓,小心。千万不要用外表来判断一个人的年龄,特别是在幻想乡,这是一个致命的错误。有些看上去正处豆蔻年华的少女,她的实际年龄可能比你家族谱所有人的加起来还要大。”魔理沙坏笑起来,学着某个人的语气说道,“在你眼前的这位,也有可能如此。”
       “抱歉。”卓缩了缩脖子,连忙说道,“是啊,人不可能貌相。就像看上去年龄很小的少女,经历的事情可能远比那么认为的人的多,甚至有一首精彩的、记录着冒险的诗歌。”
       魔理沙的脸刷地一下染上了红晕。她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别那么奉承我啦。不过,唔,谢谢你。你是第一个夸我诗歌的人呢。”
       “这是真心的。叫我来写的话,我可能永远写不出来吧。”卓说道,“我还挺好奇你所经历的故事。”
       “那敢情好!”魔理沙爽朗地笑了起来,“但是,别想让我一个人讲,到时候我得听听你的。毕竟一个深夜在森林中急行的人,怎么都不能让人不提起兴趣啊。先等我喝点茶,好润润喉。咱们慢慢来,毕竟还有一天的时间可以过啊。”
       半晌,魔理沙开始讲起了诗歌中的内容。
       魔理沙实际上是个人类,魔法使只是她的自称。她很喜欢星光与火焰等华丽的事物,甚至还讲了一阵子相关的知识。这些知识大部分是关于符卡的,所以对卓来说似乎毫无用处。
       接下来,是卓最感兴趣的话题,因为几乎没有人会把小偷当作好东西而写进诗里。不过,少女还是自信的讲了出来。她自称她所有的关于魔法使的知识都是偷师而来的,包括从图书馆“借书”,尽管她一直都在强调“有借必还”,但卓抱有一丝怀疑,因为他瞥了一眼书堆,发现其中有几本的书脊上还贴着书架序列号。
       “话说那个扫帚就是门边的那把吗?”卓插嘴道,“我倒是挺好奇,你们魔法使是怎么让扫帚飞起来的。”
       “没错,就是她,我的老搭档吉尔霆号①,她的名字是最近改的啦,就是用那个古语改的啦,意思是白银火花,我从八意医生那里学的,我现学现卖,还不错吧。”魔理沙得意地说,“多亏了她,我才能追得上那个红白巫女,才能去进行各种各样的冒险,去解决异变。哎,说异变,异变到,接下来就是……”她继续讲了下去。
       首先讲到的是红雾异变。红雾异变是一个叫蕾米莉亚·斯卡雷特的吸血鬼引发的异变,关于这场异变细节的描述与卓的记忆并没有什么差别,不同的只是叙述的角度。魔理沙是异变的解决者之一,不过并不是主力,而是推波助澜者。
       魔理沙几乎将整个冒险都详细地讲了一遍,从雾之湖的奇遇到红魔馆大门,再从洋馆的大门一路杀向地下大图书馆——她几乎将所有的口水都耗费在这座大图书馆上,并宣称几乎所有的知识都能从其中寻得,兴起时,少女甚至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并且双手在空中比划,描述着一个在那里最小的书架都有房间的天花板那般高。
       于是,大决战拉开了帷幕。如果说刚刚的魔理沙是讲入迷了的话,现在的她简直是着了魔。少女的言语慷慨激昂,讲述着与吸血鬼的华丽鏖战;与此同时,她在房间来回渡步,时不时拿起两样东西,瓶子、书本或是蘑菇,将它们比作是当时在空中追逐的红色与金色流星;又倏地点燃了所有的蜡烛,来描述当时胶着的战局。而当她拿起门边的扫帚时,卓几乎以为她下一秒就会骑着扫帚冲出窗户了,还好那位精力旺盛的少女忍住了。
       最后,随着吸血鬼的落败,冒险故事落下了帷幕。
       “噢,对了,其实红魔馆还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魔理沙神秘兮兮地说,“而它就藏在地下室。”
       “所以你找到了?”
       “是啊,就在解决异变不久后。”魔理沙说,“那秘密竟然是蕾米莉亚的妹妹,芙兰朵露。说来令人难以置信,芙兰她竟然被关了好久好久,久到几乎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而囚禁她的人正是她的姐姐!”
       “和她姐姐一样,芙兰也是个奇怪的家伙,也许吸血鬼就是这样的性格,她有时候会显得疯疯癫癫,精神有些不正常,而这似乎就是被关起来的理由,除此之外,她是个很不错的家伙。我倒是觉得,她是被她那自大的姐姐关久后才疯掉的。这不,她一看见我就把怒气往我身上发泄。在击败她后(这一战可不轻松),我们就成了朋友。我把她放了出去,而她一出去就想把怒气发泄在姐姐身上,还好红魔馆举馆上下都出来安慰这位二小姐,不然谁知道会整出什么灾难来,姐姐的力量已经够可怕了,听说妹妹更胜一筹。”
       “最后她们和解了,听说她们现在的关系缓和了不少,至少妹妹不会被囚禁在地下室里,也不会像传言一样大打出手了。唉,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听到这里,卓感觉到自己的心口痒痒的,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从中冲出。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是一句话——“活该,这个骄横跋扈的吸血鬼,怎么又会懂得亲情呢?”,但是,这句本该包含着愤怒与怨恨的话却如同沙滩上的泡沫般苍白且脆弱。
       他感觉很平静,而且平静得令自己也觉得惊讶。无论是再一次听到红雾的可怕与蕾米莉亚的不可一世,卓都没有感觉到怨恨、愤怒或恶心,更奇怪的是,他竟然觉得那只吸血鬼很可怜。
       “这是怎么回事?”卓突然觉得现在的自己根本不像自己,“我应该要觉得怨恨、愤怒与恶心才对,可现在为什么……”他想着,迷惑地摇了摇头,然后不知不觉地喝了一口茶。
       “啊,也许是因为喝了涅尔茶的缘故吧。”他猜测。
       “嗨嗨!咋啦。”魔理沙伸出手在卓的眼前晃了晃,“你看上去心不在焉,是在想什么其他事情吗?”
       “不……”青年回过神来,“是啊,我在想,蕾米莉亚,那个始作俑者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跋扈骄傲,但拥有配得上这个描述的实力。她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尽管身为狡诈之人的后裔,她在决战时竟然能堂堂正正地进行弹幕战,而没有耍阴招。这我喜欢。”魔理沙回答道,“她很随性放荡,而红雾异变的理由就能阐明她的这一个性——她创造出红雾仅仅只是想能在白天出去玩。”
       “是这样啊。”卓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于是,魔理沙继续讲述她的冒险。听了这个故事,卓终于知道“永夜”的真相了。永夜并不是指什么漫长的夜晚,而是满月从空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的事情。不过,最令他感兴趣的还是异变的主谋,也就是为魔理沙翻译古籍的医生,八意永琳。传说,她是月亮的住民,为了逃避某种东西而将月亮隐藏了起来。
       卓小时候听过许多关于月上都城的传说,他时常看着书中描写月中皇宫的诗句,想象着能有一天能去那个神秘的国度旅行。于是,他问魔理沙,“八意永琳真的是月亮上的人吗?月上的都城真的存在吗?医生有跟你讲过它的故事吗?”
       “别急啊,一次一个问题慢慢来,反正时间还早呢。”魔理沙安抚眼中闪动着期待的卓,说道,“是,她的确是月亮上的人,依她的性格,肯定会对她家乡的事情讳莫如深。不过这又何妨?这瞒不住我,因为我就去过月亮!”
       卓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眼中的期待与羡慕之光更加炽烈了。“你是怎么上去的!乖乖,这也太神奇了。”
       “是一场不可能的冒险。我是乘着红魔馆的火箭上去的,和蕾米莉亚、灵梦那帮人。”魔理沙边回忆,边说,“月亮的背面真是个神奇的地方,明明是太空,却有充足的空气和浩瀚的内海,我怀疑这一切的秘密都和那片神秘的海与海边的都城有关。还没等我们在海面散步,我们就被打跑了,制服我们的正是月之公主绵月依姬——她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巾帼英雄,不仅能带兵,而且能在刚刚接触弹幕规则的同时把我们打得落花流水。啊,说来丢脸,灵梦被带进城了,竟然像马戏团的猴子一样被月亮居民团团围住,然后去证明这个,演示那个,可那家伙竟然还很享受,甚至还得到了良好的待遇!真是难以置信。”尽管说着不急,魔理沙却把三个问题一次性全答完了。
       “那月上都城真的像诗歌中说得那般美丽吗?”卓的关注点似乎完全不在魔理沙的遭遇上。
       “我不知道,因为我没进城看过,我猜大概也是这样。月之都的辉煌时无可置疑的,但里面的居民就不一定如诗歌描述的一般超凡脱俗了——在某个方面来说,他们甚至和地上人一样糟糕,至少灵梦是这么说的。”
       “好吧。不过,我还是想亲眼去看看啊。”
       “那祝你某天成功啦,冒险者。”
       然后,休息半晌,魔理沙继续讲。
       “噢!我知道!那个现人神指的是东风谷早苗吧,那个守矢神社的巫女。我听说过她,也见过她,她有时候会来村里布教,而那个土著神就是守矢神社供奉的神吧?听说有两位啊。”
       “你说的没错。守矢的神的确有两位,还是一对冤家。不过,她们神社里供奉的神并不是那只土著神,是另一个天津神,但又不一定正确,因为那个对天津神的信仰又离不开土著神。唉,反正很复杂就对了。”
       “好啦,诗歌中提到的故事都讲完了,那只剩……”
       话音未落,卓便插嘴道:“除了扫帚,林中隐士的另一个最强搭档就是八卦炉啦。魔理沙可在讲故事时不止一次地提过它呢。话说它真的拥有焚天烧地的能力吗?”
       “灵光的小伙子,猜的没错。”魔理沙笑道,“但到底能不能焚天烧地,这就是秘密哦。八卦炉可是我的杀手锏啊。”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
       “好啦!我的故事讲完了,花了不少时间呢。”魔理沙说着,伸了个懒腰。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窗外,发现太阳已经落到窗户的上沿了。“那么到你啦,卓。剩下的时间应该够你讲讲你的冒险故事吧。”少女懒洋洋地往椅背上靠去。
       于是,卓将迄今为止的冒险故事讲了一遍,但有意隐藏了一些关于八云紫对他说的话和能听到奇怪歌声的事情。少女也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插下嘴,偶尔插科打诨一下。时间就那么快乐地过去了,当故事讲完时,太阳已经落到大窗的中间了。
       魔理沙满意地笑起来,“不错嘛,虽然是个初出茅庐的冒险者,但脑袋还算灵光。有些时候做得很糟糕,有些时候做得很好,特别是智斗那两个妖怪时,会利用他们脑袋不灵光的特点。”
       “噢,谢谢。”卓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为了河童的挎包而出门冒险,那就足以说明你那铭有河童徽记的小包是哪里来的啦!不过里面装的东西都不是什么稀奇的宝物呢。”魔理沙毫不在意她向卓暗示了她翻过卓的行李的事,真不愧小偷的名号,“话说回来,这个冒险的理由还真是新奇。哎,没有其他意思啦。我只是觉得,被越奇怪的理由推上冒险,冒险本身会更加精彩呢。就比如坐着海龟到了龙宫城的渔民与捉迷藏发现衣橱后的异世界的少年少女。”
       “时间也不早了,就让我送你去玄武之泽吧。”魔理沙说。
       “真的吗!”卓从座位上跳了起来,险些碰翻了茶具,“这样,恐怕不太好吧。把我这个累赘带回家已经很麻烦你了,而且还请我吃好喝好,现在又要载着我这个什么都没帮上忙的饭桶去玄武之泽!”
       “我愿意啊。荷取是我的朋友,想来我们也好久没见面了,送你去,然后顺便去拜访一下老朋友。”
       冒险者听闻大喜,赶紧向魔理沙行了个礼。
       “好,你我都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然后我们就出发吧。”
       于是,他们分头行动。不一会儿,卓收好了东西,正准备下楼,却在楼梯口与魔理沙碰个正着。
       “我们出发吧。”魔理沙说。
       “好,那我先下楼等你了。”卓回复道。
       “不用下楼,就在这里等等我。”说着,魔理沙抄起扫帚和放在暗处的八卦炉,然后在充满迷惑的目光下打开了廊道中通往上层的门。“来吧,我们出发!”
       卓犹豫地跟着少女上了楼,当门打开时,他们进到了一个钢铁与玻璃一同铸成的半球体内,整个房间都被阳光染成了金黄色。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望远镜,他好奇地走过去,还没等他打量,就被魔理沙拉到了旁边的梯子前。
       “下次再来看吧,不然我们很可能不能在河童的晚饭时间前赶到玄武之泽。”
       魔理沙率先爬了上去,打开了天窗。卓跟在后头,出了天窗。他的头从窗口中钻出来时,春风就轻轻地抚在了脸上。他现在才意识到,魔法森林那密密麻麻的大树几乎已经被踩在了他脚下。
       卓犹犹豫豫地从中爬出,此时,魔理沙已经骑在了扫帚上。“上来吧,今天的天气很适合飞行呢!一起来体验直冲云霄的感觉吧。”
       “可是这是我第一次飞啊,说来不好意思……我有些害怕……”
       “凡事都有第一次,没准你就迷上了呢,快来吧!”
       最后,初出茅庐的冒险者战战兢兢地坐到了扫帚的后面,双手不安地抱紧了少女飞行员的腰部。
       “别抱那么紧啦,这样一点也不舒服。抱得越紧,出事的几率就越大啦!别怕呀,还有什么比翱翔于天空更舒服的事呢?放心,坐我的扫帚绝对安全!”她转过身对卓说道。然后,大喝一声:“起飞!”而扫帚像是要回应她一般,迸发出了黄色的光芒,如同火箭一般一飞冲天。
       他们就这样飞上了天空。卓不敢睁开眼睛往下看。冷风飕飕地从他身上掠过,不用看也知道,他们已经离大地很遥远了。“看看呀!多么美丽的景色呀!不会飞的你可是难以见到这样的景色的呢。”魔理沙兴高采烈地朝身后的卓大喊。
       卓鼓起勇气,眯着眼向外观望。树海在脚下飞快的掠过,很快,树木逐渐变得稀疏,最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广阔的平原。他往右望去,随即见到了雾之湖,而雾之湖旁边则伫立着一座洋馆。
       魔法使与冒险者沿着探入雾之湖的河流逆流而上,所经之处都被五颜六色的花朵加以点缀。奇妙的既视感油然而生,卓为此感到惊讶。他冥冥记得,自己曾经在这个平原上飞奔,如同骏马般迅速,奔向……妖怪之山?通天阶梯?
       当卓这么想时,他抬起头。在平原的尽头,那里就是玄武之泽,旅途的终点。河童家园的背后,妖怪之山赫然耸立,两道山脊分别向东与西延伸。东边的山脊很短,但看上去更高更陡峭,而西边的则绵长且缓和。众多草木沿着山体攀长而上,郁郁青青。而在这张翠绿的幕布之中,一道闪光吸引了卓的眼光。他仔细想了想,猜测它就是妖怪之山的九天瀑布。
       过了大山中部,随着海拔升高,山体逐渐变得贫瘠险峻,而到了大山三分之一处,仿佛要将积蓄的能量一次性释放,妖怪之山一峰擎天,但终究未能如愿——那个本该是山峰的地方仿佛被某种盛怒的力量硬生生地掰断,变成了一道不规则的、总体是由西向东向上倾斜的山口。由于早春,山口正积着雪。随着他们的靠近,被阳光照耀的厚雪从原本的灰白色变成了耀眼的金色。武器聚集在天空,东一片西一片地环绕着大山顶端,如同洁白的围巾。“围巾”的中央是宛如一条直达天际的黑色阶梯的浓烟。他多多少少从书上了解到,这些永远不会消散的烟是妖怪之山的火山灰。青年常常幻想着,这座无尽延伸的“阶梯”是否能通向传说中的“天空之花都”。
       第一次远离家园的人类看着这番景象,心中的恐惧也逐渐褪去了。
       卓在欣赏美景时,又听见了歌声,依然是那种充满自由的、快活的歌声,听起来很令人惬意,特别是在飞行的时候。
“我们是天空的孩子,在母亲无际的怀抱中翱翔。
伸展开幻想的双翼,脱离无聊现实与重力束缚。
飞向日月星辰之家,那里是梦幻之中的理想乡。
云游者,快快来,让身体轻轻飘起,离开大地!
向曾几何时听到的歌声,向着洁白无际的云海。”
       它们听起来好熟悉,卓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听过类似的歌。这首歌听起来乱乱的,听得让人想开心地大笑,就像听小朋友们唱歌那样。卓对魔理沙大喊:“喂,魔理沙,你听见这首快活的歌了吗?”
       卓想向魔理沙分享这首歌,没想到对方满脸疑惑地回头大喊:“什么?歌?我耳边除了风声与你的声音外就没有听到其他的声音了。”
       “什么?魔理沙没听到?这歌声明明环绕在我的耳边呀?”他拍着脑袋想道。看来这歌声似乎只有他才能听见。
       过了好一会后,卓才发现妖怪之山已经近在咫尺了。大山巨大的轮廓几乎占去了卓全部的视野。魔理沙操纵着扫帚下降。不知是因为压强上升导致听力下降还是什么,卓感觉到耳边的歌声减弱了许多。当他们完全落到地面时,歌声已经完全消失了。
       “好了,这就是妖怪之山的山脚了,往前走一会就是玄武之泽了。”魔理沙说道,等卓下来后,一把将扫帚扛起。“我不敢飞过去是因为那是她们的领地,如果贸然飞进会受到她们的攻击。”她补充道。
       卓点了点头,与魔理沙向玄武之泽走去。“冒险就要结束了吗?”卓紧紧地抓住了河童的挎包,想道。但在那时,紫在神社前说的句“不绝的旅途”又神出鬼没地在他脑海里响起。”卓不敢再多想,加快了速度,向前走去。”



①   :Giltin.事实上,魔理沙犯了个错误,正确的拼写应该是Gildin(吉尔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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