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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久很久以前,妖怪之山曾大规模地活动过。同样的,妖怪之山旁的一块谷地,大大小小地也受到了影响。经历了沧海桑田的变化后,谷底就逐渐有了龟甲一般皲裂的六角形岩石,它周围的悬崖也好像被锋利的刀刃切过一般形成六角形柱体。九天瀑布一泻千里,清澈的山泉注入其中;丰富的火山泥滋润了这片土地,使得芦苇等植物生长并且扩张。时光荏苒,谷地与周边的沼泽便形成了玄武之泽。 冒险者与魔法使走到沼泽边缘。魔理沙停了下来,顺便把卓挡了下来。“不要再往前了,过了这条界就是河童的领地了。”她说着,指向左手边。 卓顺着指引,看见了一颗巨石。与其说是巨石,不如说它是一个石像,他打量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这个事。石头被雕刻成一个盘坐着、身材胖胖的河童形象,石像顶着一个类似于盘子的东西,而冒险者猜测这是它的帽子。石河童正对着二人,空洞的双眼紧盯着不速之客。他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 “这是河川守护者的石像,正因如此,它是河童领地的分界线。”魔理沙望向茂密的芦苇丛中,说道,“听说它还能在外人入侵时发出警报。不知它是否真的像传说中那样监视着我们,但是我们现在的的确确遭到了监视。” 卓的目光也跟着移向沼泽,当然看不出什么所以然,不过他知道魔理沙的意思。这一切都归咎于河童的特性。河童们身材矮小,行路迅速且几乎毫无声响,他们有时候甚至会利用伪装来遮人耳目,所以,人类想要找到他们是没那么容易的,特别是在有水的地方时,这简直是为虎添翼。而且,如今在二人面前横亘着一片沼泽(还是他们的家园),以肉眼寻找这些生物的难度宛如大海捞针。 “我知道啦。”卓嘟囔道,“不过我们该怎么进去,或者该如何告诉他们,我们毫无敌意,才能在进去时不被神不知鬼不觉飞来的弹幕打中脑袋。” “交给我吧。”说着,魔理沙举起手,打了手语。 说那时迟那时快,前方大约两米左右的湿润土壤悄悄地翻腾起来,紧接着,两个棕色的物事破土而出。 两个人类发出了尖叫。魔理沙甚至连手都没放下来,就吓得往后跳去,然后撞到了卓。他们两个狼狈地摔在地上。 青年抬起头。两只河童就站在他们前方,身上披着迷彩服,黑发与蓝发从隐藏在斗篷的阴影中。她们打量着不速之客,都在努力地隐藏脸上的笑意。 “喂!你们怎么藏在这种地方!”魔理沙大叫起来,“我……我还以为你们至少会藏在水深一点的地方。” “咋?有意见?这是咱老家,咱爱藏哪就藏哪。”黑发河童说道,“你懂咱们的暗号,那就说明你至少不敌人。快说,你们为何而来?” “唔,等一下,我认识你。你是雾雨魔理沙吧。我之前见过你。你是来找荷取的吗?”蓝发河童看着魔理沙,然后又将视线转向卓,“你又是谁?我从没见过你。” “你说得没错,不过我是来叙叙旧的,真正要找荷取的人就是这个青年。”魔理沙指了指卓,“他捡到了一块河童的挎包,想要亲自还给失主。” 于是,卓将挎包递给了黑发河童,后者接过包,翻到有铭牌的地方,“不错,这的确是我们的人。”守卫确认道,“我挺好奇的,你到底是在哪里捡到这个包包的。” “在……在宴会后捡到的。”卓犹豫了一下,并没有透露关于春秋之息的事情。 “我懂了,喝酒忘事,特别对千鸟这家伙来说更是如此。”蓝发的河童打趣道,“不过为了一个河童的包而大老远地从人里跑来,还真稀奇。你还真是与众不同呢,或者说闲不住,借着还东西的理由出来走走?哈!我就喜欢这样,要不是被任务缠身,我早就不在玄武之泽了。” “那我们可以进去了吗?”魔理沙问道。 “那还不行。”黑发守卫一边将包收进斗篷中,一边说,“咱必须要去请示队长,就算是你,魔理沙,也不行,更何况这位陌生的人类先生。如果你们真的要进去的话,那就等一等吧。” “唉,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蓝发守卫向二人解释,“最近传来一些流言。幻想乡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秘密结社,听说他们计划着将所有妖怪赶出幻想乡。妖怪部落都不约而同地警惕起来,我们也是如此,所以加强了警戒。” “还有这等事?”魔理沙惊讶地说,“我倒是有听说过探究妖怪传说的历史结社,从没听说过这个什么秘密结社。贤者们有说什么吗?” 听毕,蓝发河童耸耸肩。 当魔理沙与河童攀谈时,卓正凝望着妖怪之山,大山宽厚雄伟的轮廓让他肃然起敬。他相信,大山的深度与其中埋藏的秘密远比它的外形还要广大得多。因此,他的直觉告诉他,他想寻找的答案就藏在这天然的宝库中。 然而,妖怪之山的轮廓令他望而生畏。心中那缓慢沉重的退堂鼓声回荡在心中,如同拍打礁石的海浪。尽管心中的渴望之火依旧燃烧,他却担心在这火燃尽之前,自己能否从中找到答案?在黑夜降临前,冒险者是否能从高山上下来或从偌大的山中厅堂中逃离? “哟,看来你对妖怪之山很着迷嘛。你已经盯着大山看了好久啦。”魔理沙打趣道,“如果你想试着上山的话,我可以带你去转转,或许得等到晚饭后,又或许可以等你回家后、改天再约,不过我们至少要先将眼前的事办完。” 卓将目光转向魔理沙,听完她的话后,心里生出一股依赖,他或许可以借着她的帮助上山,魔理沙的扫帚能飞那么高,是那么的快,也许妖怪之山对这魔法使来说并不是难事。与此同时,他却生发了怀疑,因他想起了紫对他说的话——用眼去看、用耳朵去听,他担心魔理沙飞得太快了,自己会因此略过许多东西。 就在这时,黑发河童的身影就出现在远方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身边还跟着另一个河童。待她们走进,卓惊讶地发现,那竟然就是河城荷取! 荷取现在的装束与之前的有所不同,她将工作服脱去了,只穿了一件短衫,尽管天气有所变暖,但卓还是觉得她的着装太过清凉。 “看看啊!是谁来了。”荷取见到卓与魔理沙后,旋即笑了起来,“魔理沙,我的老朋友。还有你,卓。我亲爱的不速之客,你竟然下定决心出来冒险啦!”一边说着,这位快活的河童跳起来,给了魔理沙一个拥抱,随后握了握卓的手。 “到底是什么风,把你从魔法森林吹过来啦?”荷取对魔法使说道。 “是春风,还有什么事比乘着春风漂流更舒服呢?”魔理沙打趣道,“言归正传,我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只是乘着把卓送到玄武之泽,顺便来见见老朋友罢了。不过卓现在可有要紧的事啊——这位冒险者估计饿坏啦!毕竟我做的饭不好吃嘛。” 卓听完,才意识到好久没吃上正餐了,尽管在魔理沙家吃过一些点心,但经过空中的旅途后,腹中的饥饿感瞬间被唤醒,差点没咕噜咕噜地叫起来。 “那敢情好?快进来吧,快来吧。”荷取说道,“对了,交班时间到了,你们两个也跟着一起回来吧。” 于是,三个河童带着两位人类进入了玄武之泽。黑发的河童走在最前面,给大家带路,她在沼泽中绕来转去,所踏足之处都是水最浅的地方;魔理沙和荷取并排走着,一路上有说有笑,后面跟着的是远山卓与蓝发河童。 “我叫笃笃,你呢?”蓝发河童对卓说道。 “我是远山卓,请多指教。”卓回礼道。 “远山先生之前来过玄武之泽吗?除此之外还去过其他地方吗?”笃笃问道。 “没有,坦率地说,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卓说,“而且我的旅途很快就要结束啦,玄武之泽也许就是我的终点站。” “唔。怪可惜的。”笃笃惋惜地说,“是有什么急事吗?” “算是吧。”卓敷衍道,“话说笃笃小姐去过什么地方呢?” “可多啦!比如无缘冢、无名之丘、太阳花田、还有好多好多不为人知但美丽的地方。”笃笃扳着手指,一边数,一边说,“但还有好多好多地方没去过,冥界、彼岸、魔法森林的秘境与妖怪之山底下的旧都……” “呃,你想去的地方听起来好像都蛮危险的啊。” “正因为危险,冒险才会是冒险!” “那笃笃最想去的地方是哪里呢?” “妖怪之山的旧都,鬼族故国的遗迹。” “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这个古老的黄金乡已经被熔浆撕裂了,旧都大部分都被埋在灰烬之中。这趟旅途似乎很危险啊,稍微一不小心就一去无回了。”卓说道。 “正因如此,我需要更多的修炼,等经验老到后,才能去旧都啊。据说,已经有一对河童夫妇去考察旧都了,他们好像是历史研究者。” “话说,是什么引起了你去旧都的兴趣呢?去寻找遗落的黄金吗?”卓一边说,一边向前望去。他发现,自己与笃笃已经远远地落在了荷取她们的后面。 “是历史文物。我想把它们带回来研究一番,说不定能发现什么遗失的技术呢,能在远离阳光且充满岩浆的地方建都,怎么想都很厉害。”说着,笃笃突然压低了声音,“毕竟,古老的智慧是最容不得忽视的。” “真好啊,有这么一个远大的目标。” “那当然啦!我的梦想就是探索完整片幻想乡,如果可以的话,甚至想去外界看一看。”笃笃兴致高昂地说道,“那远山先生呢?你的目标是什么?” “那祝你梦想成真啦。”相形见绌的冒险者犹犹豫豫,最后祝福了笃笃。“我的目标到底是什么呢?”他思考着,然后耸耸肩。 不知不觉地,沼泽开始褪去,而当他们穿越一道芦苇之墙后,前方的大地赫然下陷——河童们的要塞便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你们真慢啊。”魔理沙对落后的两人说道。 “两位冒险者聊得正投机呢。”荷取笑道,“欢迎光临玄武之泽,卓。跟我来吧,但要小心脚下,别一不小心掉进水里了。尽管有人会来救你,但没人有适合你穿的衣服。” 于是,两位人类便跟着河童走下阶梯。卓走着,一边参观。脚下的阶梯是由岩石雕刻的,它沿着石壁螺旋向下,直到没入水中。他探出头,往水中望去,发现石柱有意地被雕刻出门的形状,但没有任何入口或门的痕迹,这教他迷惑不已。 在阶梯快要没入水里时,他们停了下来,而出现在卓眼前的正是一道没有去路的入口。荷取走向前,手扶门框,一边小声地念叨着什么。内陷石壁微微颤动起来,然后向一旁移去,一个洞穴的入口就这么出现在眼前。这下,卓终于恍然大悟。 这个洞穴并不乱,跟别说脏了。洞穴里铺上了暗色的木地板,岩壁上钉上了衣帽钩,里面整齐地摆着桌椅,整个洞穴干燥舒适,甚至还有一座壁炉——这怎么看也不像河童的装修风格。 荷取将洞内的电灯打开,然后邀请他们入座。但笃笃与黑发河童挥手向他们道别,“再见啦!朋友们。我们还得回去报道,下次有缘再见吧。”说完,便跳入了水中。 卓坐上椅子,发现这椅子出奇地舒适,大小和高度都恰到好处,仿佛是为人类量身定做的。 待大家坐定后,荷取才向卓询问挎包的事情。 “不愧是你。”荷取看着铭牌,笑着说道。她从工装裤的口袋中拿出了一个盒子状的物事,然后在其上摁了几下。 过了一小会,卓听到了水花的声音,紧随而来的是一声喊叫,“喂!给我擦干水!粗心鬼!可别把接待间弄脏了。” 紧接着,那位在春秋之息演奏过的诗人便出现在了门口。她不好意思地吐着舌头,走了进来。“谢谢你,远山先生,在下真是感激不尽呀!” “不用谢,千鸟小姐。倒是我要谢谢你才对,如果没有你的挎包,我也许就要死在半路上了。”卓挠挠头,说道,“请你原谅我擅自动用你挎包里的东西!” “没事!相反,我为我的道具能帮上你的忙而感到高兴。”千鸟说着,向卓鞠了一躬。 “下次可别喝得不省人事了,千鸟。”荷取对河童诗人说道,“如果你要离开的话,请帮忙转告一下炊事班。请他们端一些上好的食物过来。具体是什么菜,他们知道的。” 千鸟点了点头,再次向他们鞠了一躬后,便离开了。 “请原谅,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准备你爱吃的东西。”荷取转而对卓说道,“你觉得这玄武之泽怎么样?” “很神奇。”卓回答道,“在来的途中,我没有看到什么房屋,而在来到谷地后,才看见那些像是房间的洞穴——它们可真隐蔽啊!如果不仔细观察的话,我根本发现不了。难道说,河童们的家都在谷地中的洞穴中吗?还是说,它们都和沼泽融为一体了?” “你猜对一大半了。尽管谷地洞穴在地底延伸了很长一段,路径上也安了许多房间,但还有好一部分河童住在玄武之泽上面的小河中。” “我们的家园曾经重建过。大工匠们就是否要将聚居地建在玄武之泽的谷地中展开了讨论,但最终他们放弃了,因为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不久前发生的事——最伟大的地底王国最终还是被大地吞噬了。大工匠们担心挖到深埋地底的东西,恐惧这么做会和鬼族们一样,重蹈覆辙。”荷取说道,“唉,干什么都一样,不要挖得太深、太往古老的地方去了。这些老旧落后的东西,怎么看都靠不住啊。”在荷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卓看见她悄悄地瞥了魔理沙一眼,后者正玩着八卦炉。 就在这时,石门打开了。进来的是河童的服务生,她们端着食物与饮料,分别摆在了魔理沙和卓的面前。所有的食物都是黄瓜,但是每一道菜的做法与口味都不同。卓觉得最好吃的是一道炒黄瓜——和之前吃过的不一样,这道菜上洒上了许多黑色的小颗粒,它们将整盘菜染成了诱人的淡红色。询问过后才知道,那些黑色的小颗粒是一种叫做酒糟的东西。 卓狼吞虎咽地解决了晚餐,肚子又再次充满了饱足畅美的感觉了。魔理沙依然在吃,只见她一道一道菜地品尝着,细细地咀嚼着,而且若有所思,仿佛在吃着什么山珍海味。 “你吃得可真像个饿狼啊。”说话的人是魔理沙,她从碗中抬起头,打诨道,“河童的黄瓜可都是精品啊。我们人类能尝到,已经很幸运了,因为黄瓜是河童们神圣的食物,他们很少将它们卖出去。” “我们早就在妖怪之山秋日大集市上卖啦,只不过大山离人里太远了,很少人类愿意来吧。”荷取说道,“嘿,魔理沙难道这都没注意到?你完全将心思花到和女孩子们聊天上去了吧?”她嗤嗤笑了起来。 于是,魔法使和河童工匠聊起天来。她们的话题愈加复杂,从宴会聊到了符卡,再之后就是那些关于魔法、药剂这些净是卓听不懂的话题,令他昏昏欲睡。井底之蛙般的冒险者想打起精神来学习一些东西,但睡意挤压着眼皮,没过多久就打起了盹。 期间,卓醒了一次。他是被那两个人的争吵吵醒的。她们似乎在争论着科学与古老力量的问题。荷取的脸颊微微发红,几乎要从椅子上站起来,似乎有些激动,而魔理沙则皱着眉头,翘着二郎腿,紧靠椅背。不过这个哲学与学术的话题很快就结束了,取而代之的是卓的意外冒险。河童哈哈大笑起来,魔法使的眉头也舒展了。 因为这些事情都是卓亲身经历过的,所以他没太在意。每当她俩一起大笑时,他才会抬抬眼皮,然后又眯回去。 最后,魔理沙与荷取就在某件发明的设计上一拍即合,她们对卓说,“我们等一下就回来,卓可以跟我们来,也可以在玄武之泽自由活动,就靠千鸟那张大嘴巴,关于你来这里的事情,大伙们都知道了,所以你放心去逛吧,没有人会刁难你的。”说完,两人便一起去河童的实验室了。 好好休息一番后,卓决定出去走一走。当他走出接待间时,天地早已拥入了黑夜的怀抱。 他爬出谷地,在苇原中伫立了一会儿。芦苇之墙外一片漆黑,沼泽上闪着星星点点的光,卓猜测那要不就是巡逻河童的信号,要不就是他们在沼泽的居所。 冒险者转过身,妖怪之山就伫立在眼前。大山黑黝黝的,比周围的天空还黑暗,仿佛一个巨大的空洞,将光亮往里吸。他往前挪动了一步,感觉似乎有个无形的手推了他一把。但是他打起了退堂鼓。 也许是因为晚风,卓打了个寒颤,于是春秋之息温暖的火炉与柔软的大床就这么闯入他的脑海里。“旅途已经迎来终点了,我只需要再在洞穴睡一觉,不,也许再等一会儿,就能回到温暖的家了。” 冒险者凝视着大山,发现大山并没有那么黑暗——其上微光渐露,仿佛火苗在冰冷空虚之境挣扎燃烧。灼热的感觉从他的心底油然而生。 卓刹地想起了一些故事,关于老祖先远山昐的故事,据说他是第一位登上妖怪之山的人类冒险者,在此行后成为了远山家德高望重的首领。这个老远山的后代突然想去爬一爬山,重新走走先祖的道路,兴许能发现什么东西。 但是,大山依旧黑暗,庞大的轮廓几乎吞没了整个天空,正要朝这个渺小的冒险者压来,如同大手般掐灭了火苗。远山家往昔的辉煌已经消失在山峦间,而那份属于远山的激情也被磨灭了。 卓又打了个寒颤,并不是因为晚风。他想,“他是他们,我是我,我没有办法和他们一样强壮,但是强大的父辈们最终还是倒在了冒险的途中。”传说,年迈的远山昐乘着小船从三途河出发,就再也没回来过。 “失去的东西已经太多了。一开始是老妈,然后是老爹,如果我现在再往山上跑,再开始一场冒险的话,那我也许连家都要失去了。唉,不说昐,就算是老爹也难以从冒险中回来,那么我呢?这个虚弱的小矮人呢?啊!我好像明白荷取说的小矮人是什么意思了。”他转而开始责备自己。这么想着,风儿变成了一根根看不见的针,扎进心口。 “我离家太久了。老妈最爱的鹤望兰还好吗?会不会疏于打理而生满杂草呢?我想我得回家了,这样我就能照料好它们,让这些天堂鸟飞向老妈身边,告诉她至少远山家的笨儿子在照顾自己方面不用让她担心。”他那似箭的归心空前高涨。 “嘿!那边的小伙子。能帮帮我吗?”一道男子气的女声打断了他的挣扎。 卓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来到妖怪之山的山脚下。身边立着一块牌子,其上用天狗文与歪歪扭扭的通用语写着“通向妖怪之山,如要前往上层,请向天狗事务所通报来意,否则一律按入侵者论处”。而那个女人就在立牌后的坡道旁。她倚靠在一辆马车上,但马匹不见踪影。 “上去帮帮忙似乎无妨。”卓这么想着,走了过去。那女人似乎和卓一样高,因为戴着斗篷的缘故,卓看不清她的脸。 “你好啊,先生。”女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想请你帮我个忙。我原本租了一匹小马拉车上山的,但没想到当我来到山脚的时候,那匹马却不敢往上一步。也许那个可怜的家伙从没见过如此高的山,便心生惧意。最后我就将它放跑了,然而仅凭我一人之力,恐怕难以将这些货物安全地拉上山。请问你能帮我吗?不用花费很大力气,只要在后面帮忙看一下车轮的位置,顺带推一推就好啦,报酬从多噢。” 卓很想拒绝。他警惕地打量着这个陌生人,他发现,陌生人那双蓝色的眼睛如同两颗水蓝色的宝石,镶嵌在她的脸上。俗话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所以,当他望着陌生人的眼睛时,那双宝石中绽放出一阵精光,霎时间,一股无可抗拒的威严擂响了他的心,冒险者倒抽一口气,觉得自己正直视着神明。他打心底涌出敬仰之意。 “我能帮上你什么忙吗?女士。”在油然而生情感的催促下,卓毕恭毕敬地问道,但等他回过神时,他已经来不及后悔了。 “这么说,你愿意帮忙了。那可太好了。”女子咧开嘴笑了起来,眼中那道威严也被笑意取代。“事不宜迟,我们赶紧上山吧。你不用担心安全问题,对于拉货上山的事儿,我已经轻车熟路了,如果你有什么问题的话,我会帮你的。” “天哪!推车上山!”卓望了望黑黝黝的大山,咽了一口唾沫,“亏你能说出这句话,先前的教训给当耳边风了吗?但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当然,关于报酬的事儿,你也不用担心,我从不食言。”女子说着,拉起了车。车轴吱扭吱扭地往坡道撵去,后面则跟着那个冒失鬼。 车一上坡,卓就往前推。沉甸甸的重量向他的双手压来,没过多久,酸痛感便袭来。为了自己的面子,他只好咬紧牙关,一股脑地往前推。期间,他探出头瞥了一眼车头。那个女子平稳地拉着车,她一声不吭,双眼紧紧地扫视着道路。在车上油灯的照明下,青筋好像蛇一般虬结在她那强健的双臂上。这令青年感到羞愧不已,于是,他再次将头埋回车尾。 之字形的山路宛如肥胖巨蟒一般向山顶爬去。好不容易地,板车爬上了顶,但卓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开心,因为视觉与侥幸心方才欺骗了他——这个“山顶”其实是妖怪之山山脚突出来得一块大山丘,它的高度甚至还没到大山的三分之一。道路逶迤向下,一路延伸到了大山的怀抱中。 “我们现在要下坡了,为了安全,这里就交给我吧。”女子说道,“你可以休息一下,但是不要跑太远了。” 青年终于从劳累中解放出来。他揉揉酸痛的双臂,站在一旁望着板车。在女子的操纵下,板车平稳地向下滑去。 没一会儿,他便趁着下坡的时间,在附近漫游起来。道路两旁伫立着桦树群,它们往周围扩散去,将小山山顶覆盖。花朵在大树的阴影下沉睡,身上裹着鲜嫩的花瓣。卓俯下身,依稀能闻到藏在小公主们房间中的馨香。他站起来,再往小树林深处走去。可是,陡然跌落的大地止住了他的脚步。他赶紧扶稳了一旁的树,然后一点一点地往后退去,生怕一个失足摔成肉饼。 突然间,他的后背撞到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事,他转过身,结果踩到了湿滑的泥土,往后摔去,与那东西撞了个满怀。冒险者抬起头,一张大脸便出现在眼前。卓吓得跳了起来,与那东西拉开距离。少顷,他便发现那是一尊石像。 石像雕刻出一个人。那人正襟危坐,膝上横着一把出鞘之剑;硕大的王冠下是一张英姿飒爽的脸,尽管已经被风化,但他依然能从中感受到。这位君王的身旁立着一杆旗帜,也因风吹雨打而失去了辨识。卓好奇地绕石像转了一圈,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了另一面旗子,它更加惨不忍睹,甚至连自豪地伫立的机会也没有。他猜测第二面旗帜是被大风大雨吹倒的,但待他仔细观察后,才发现其上明显有被钝器敲打的痕迹。 就在这时,卓仿佛被什么吸引了一般,抬头望向雕像的脸。也许是错觉的缘故,那位君王的面容现在看上去变了样,原先的智慧纹变得又深有皱,仿佛填满悲伤的河道,双眼也黯淡无光。 “呼”。风儿捎着花香拂过他的面庞,但他再也感觉不到欣喜。紧接着,一道歌声如同往常的一样从耳畔升起。然而这一次,他竟然明白了歌谣表达的意思,尽管依然不明白这古老语言的语法规律。
“他们把我雕刻得很美, 赋予了我大地般的坚韧。 他们将我装饰得闪闪发亮 让我如太阳般光洁闪耀。 但如今一切已经成为过去, 恰似水滴石穿,正如夜幕降临。 他们或已身死,他们或已离去。 而往昔的记忆,早已埋没土里。” 卓驻足,思考着诗歌中悲伤的含义。“诗歌中的‘他们’是谁?”他想,“是天狗吗?还还是传说中的鬼族?” 还没等他好好思考,小山坡下就传来了女子的声音“我们走吧!接下来要上坡了,来帮我一把!” 卓大声回应。他缓缓往后退去,脚步踌躇,目光依旧注释着石雕,直到回到了大路,他才奔下山坡。“久等啦!”他这么说着,帮忙推起车来。 板车再次吱扭吱扭地哼起了枯燥的小曲,闷闷不乐地爬上了山路。大路缓缓地在山间穿行,令人昏昏欲睡。青年不断打着哈欠,甚至有几次差点掉了队。他看向板车,在那一瞬间,车上盖着白布的货物在他眼里都成了小床的模样,这使他不禁想起了春秋之息。“唉,如果不去妖怪之山的话,我现在也许就能回家睡大觉了,或者,至少能在河童那还算舒适的洞穴里休息。”他打起了退堂鼓,“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现在无论如何都得帮到底。打起精神来吧!远山卓。至少拿出穿越魔法森林的勇气与毅力来!当然,还有忽悠那两个妖怪的智慧——不要不假思索地去决定某些事情了。” “你刚刚看见那个石像了吧。”似乎是生怕卓昏睡过去,女子便向卓搭话。事实证明,这一招的确凑效了。 听到了这个在意的话题,睡意就像遮蔽星辰的乌云一般散开了。“是啊。我很好奇,他有什么故事。” “这座石像名叫‘智慧的君王’,是天狗与鬼族工匠合力修建的,而石像的原型便是第一位鬼族君王。”女子介绍道。 “鬼族?”卓惊讶地问道,“这和我对他们的印象有着天壤之别呀!头长牛角、面目狰狞,难道他们的特征不是这样的吗?” “的确,不过并不是一直。万物在成长时都会变化,更何况鬼本身就是大自然的精魂,是无形与隐秘的具象,正如八百万神明一般。尽管远古的时候,他们也被叫做鬼(Mono),但与现在人们印象中的恶鬼(Oni)可是天差地别。”女子解释道,“正因为这个特性,他们可以选择自己的从属,简而言之,选择自己的外貌是他们获得的恩赐的一环。” “话说回来,他们拥有选择权,自然就会选择俊美的一方,正如人类一样,喜爱美好的物事是天性。” “天哪,让我理一理。”卓边说,边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就是说,他们本来是俊美的,但到底是什么让他们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正是他们所爱的美好事物。”女子说道。在这时,卓感觉车的速度似乎慢了下来。“这个曾经俊美的种族沉迷其中,从而染上了尘世间的恶习——贪婪、嫉妒、倨傲多疑与暴戾。久而久之,远古的美德连同特性离他们而去,邪恶的情感取而代之,它改变了他们的样貌,将他们变得丑陋。这个异变愈加严重,甚至能扩散到人类身上,使人变成恶鬼,就比如般若。” “美好的事物不应该让他们往更好的方向去吗?为何又会引发堕落呢?”卓问。 “万物皆有两极。走极端无论如何都会引来堕落,就算是神明也无法避免。” 女子说,“同样,最伟大的智慧也就是平衡,而第一位妖怪之山的君王便是这个智慧的践行者。” “他自称矜羯罗。他带领一部分鬼从伊吹山来到了这里,与大山周围的所有生灵团结一致,击败了荼毒已久的百足大王。那座石像便是为了纪念鬼族与天狗的联盟,而他当之无愧地拥有那座石像的名号。”女子娓娓道来,“宏伟的山下王国建立。矜羯罗推崇平衡之道,鬼族的美德也因此得以恢复。” 就在这时,女子停了下来,往回望去。卓一开始以为女子是在望他,但很快就察觉到,她的视线穿过了自己,在夜空中飞翔。青年望着女子的眼睛,从中见到了汇聚的乌云与顷颓的石像。 “但他们都已经离去,都已离去。”女子轻轻叹息。话语随冷风而去,拂过卓,然后消失在山峦之间。 卓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曾几何时听过的歌谣再次从耳畔响起——是那么的震撼,那么的悲伤。他在原地呆立了好一会儿,直到板车再次启动,才匆匆忙忙地跟了上去。 不知不觉地,哗啦啦的落水声从拐角处传来,尽管还很微弱,但卓立马就猜测到,那便是九天瀑布欢乐的歌声。与此同时,星辰已经从遥远的天边升起,闪闪发亮。依着这漫天信标,月亮从云海中破浪而出,给山路镀上了一层白银。 九天瀑布意味着他们即将达到山腰,而山腰则是妖怪之山少有的、适宜人类生存的地方。霎时间,冒险者心情愉快,不由自主地加大了推车的力度。倒不是全因为终于要抵达终点,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有幸能亲眼一睹九天瀑布的风采。 “对了,我还不知道大姐你的名字呢?”卓问道,语气充满欢快。 “我叫神奈子,请多指教,小伙子。”她回答。 “请多指教!”卓回礼道,“话说神奈子是在山中修行吗?我觉得你像是山中隐士,因为我从你这里听到了许多传说中鲜为人知的部分。” “可以这么说吧,我已经在山里住了很久了。” “那神奈子所知的知识是从哪里听到的呢?是你的老师?还是道听途说?” “老师。”神奈子怀着敬畏的心情说道,“是啊,我就是从我的老师那儿听来的。至于我的老师是谁?他们就在身边,形形色色的人、乃至森林、大山,甚至是风儿——倒不如说,我的老师是我脚下所走过的路。” 卓感觉这个回答太过深奥,甚至觉得它有些故弄玄虚,不过,联想起刚刚的故事,他想,这个叫做神奈子的女人并不是在吹牛。“呃,原来是这样。”沉默了好一阵子,他才这么说道,为了打破尴尬,他补充道,“我的老师就没有你的那么厉害啦。她叫做慧音,是个历史老师。如果她有你那些老师一半有趣的话,我就不至于啥都听不进去,以至于现在懵懵懂懂了。” 在那么一瞬间,卓感觉女子好像笑了起来,但很轻,宛如一阵微风般从耳畔拂过。过了一会儿,他见她转过头来,神奈子的嘴巴翕动,仿佛说了些什么,却被哗啦啦的瀑布声盖过去了。 板车转了个弯,来到了瀑布下。神奈子有意地放满了速度,这使卓不禁探出头往前窥探。这一探可不得了,他的视线就这么直直地被固定在了前方;这位人里的远山先生嘴巴微张,仿佛被某种奇迹定了神,而事实的确如此。 前方的路面被铺上了一层白银,这些并不是真的,而是由月光映射在潮湿的路面所造就的。这条白银之路向前延伸,跨过了一道天然的石桥,直通下一个转角。一开始,卓差点信以为真,直到他看见石桥右边的九天瀑布。就在此时,奇迹出现了——飞流直下的银河中,一道月虹从中升起,跨过大桥,悬浮在空中。水雾弥漫,虹桥后的视野便愈发朦胧。 卓缓步跟随,但全然忘记了推车。他的脑海中萌生出一个幻想——穿过这道大门就可以抵达神明的仙宫。这么想着,慰藉感油然而生,一切的辛苦似乎也值得了。回家的渴望也因此被削减了一些。“难道我就这么误打误撞地来到了仙宫?就和传说中的浦岛太郎一样?如果是真的话,我兴许可以在那里住一会儿呢。不过,山上好冷啊。”他搓了搓手臂,开始想象起温暖的仙宫,但无论如何,仙宫的格局很像春秋之息,就连炉火的程度也和他常烧的一样。 板车小心翼翼地来到了白银之路的尽头,再次开始爬上山,两人的背后染上了月白。 这一次,藏在心底的愿望得以完成,这使他心情舒畅了不少,驱散了睡意与疲惫。 两人一车又向上爬了一段距离,道路豁然开朗,紧接着出现的是一片令人心情愉悦的平地。这里可以说是植物在妖怪之山上最繁盛的一片区域,因此,这也是山上动物们的居所——卓随时随地都能见到它们的足迹或听见它们的声音。他继续往树林深处瞧去,果然发现了一座木屋,可是,这座木屋身上已经缠满了藤蔓。 “这是山中隐者的家吗?”他问道。 “是。不过隐者很早就已经离开了,应该是去深山里修行了吧。”神奈子回答道,“你得小心点,不要靠那间房子太近,它很有可能已经成为山姥的家了。” “神奈子的家也在深山吗?”卓问道 “不,不在深山中。”这句话使得卓大为振奋。 路不再上升,逐渐地变成了平路。于是,二人找了一个安全的地方,休整起来。他们坐在树下,身边的树林比先前的稀疏许多。一座小山包从林间平地中微微隆起,整体看上去像一颗留着地中海发型的头。小丘郁郁葱葱,到处弥漫着春天的气息。 “这里的名字叫‘老顽童丘’,因为这位‘老人’看着头发稀疏,但实际上比大多‘年轻’人的还要充满活力。”神奈子闲了下来,便和卓聊起了天,“拜他所赐,这里成为了妖怪之山秋季大集市的会场之一哦。河童和天狗们的摊子会遍布小丘,讲价声就和乐音一样悦耳动听。整座妖怪之山也难得热闹起来。我想这‘老头子’肯定享受着这一切。” “玄武之泽的荷取小姐曾经和我讲过这些事,倒是老顽童丘的故事,我是第一次听。”卓说道,“没想到我竟然能亲眼见到九天瀑布,如果能参加一次大集市的话,那就太好了。” “难怪啊!”神奈子露出真相大白的表情,点了点头,说:“我就说一个看上去像是从人里来的人类为什么会出现在山下,如果你是河童的朋友的话,那就说得通了。” “对了。话说神奈子小姐会在集市上出售商品吗?”卓问道,在看到神奈子点头后,他继续问:“难道板车里的东西就是集市的商品吗?” “可以这么说吧。”女子神秘兮兮地回答道,顺手将遮盖货物的白布拉好,“与其说是商品,不如说是‘革新’吧。” 卓见她闪烁其词,就没问下去了。 “我猜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我们上路吧。”他们便继续前行。 他们再度上路,只不过,板车并未回到山路上,而是取道林间小径。他们从老顽童丘下驶过。这里的居民似乎有清理的习惯,所以,他们走的路很顺,没有神不知鬼不觉地伸出来的根须、也没有挡住大路的树干,甚至连落叶都被扫到道路两边去了。 走着走着,路面逐渐宽阔起来。树木彬彬有礼地伫立在道旁,树枝朝路对面的同类搭去,整体地看上去,就像一条绿色穹顶的长廊。途中,一座风蚀岩从一旁的山壁中凸出,横跨道路,但并没在另一端着地,而是悬在了半空中,略微估计一下,大概能容得下三米高的物事通过。卓朝岩石根处看去,目光落下之处坐落着一个小神龛,而神龛的背后,他能隐隐约约地见到一线天。 “可惜现在是晚上。如果在白天的话,你可以看得更清晰一些。”神奈子介绍道,“传说,这是一个古代神明化身的岩石,不过,我并不知道他的名字,这里的居民估计也不记得了。我想,祂之所以化为岩石的原因,就是失去了信仰,遭到了遗忘。可无论如何,祂还是想方设法地帮了山上主民们很多的忙。” 神奈子说着,举起了油灯,一线天那隐蔽的入口便蒙上了橙黄的光。“这条道路能直接通往妖怪之山的上层,天狗们的家园。在矜羯罗王还没到来的黑暗时期,天狗们便是从这里躲过毒虫们的耳目,相传,这条道路只会在满月与新月之夜下开启,其他时间都是无法用肉眼找到的。只不过,这个魔法在大结界张开后就消散了。”她说道,“唉,不过这也难怪,在这个神明们被遗弃的年代,魔法的消逝也是必然的啦。” 卓顺着光源,往上看去。仔细一看,他发觉这颗风化石果然像一个龙头。地衣与石间枝叶是祂的胡须,胡须上方的脸颊有一处明显的凹陷,卓猜测那是眼睛。阴影投入眼中,看上去盈满了悲伤。再往上,石之神明头上,伫立着两棵松树,这大概是祂的角。 穿过巨石,他们继续往上,自始植物开始变得稀疏,再向上爬一段时间,就只有依稀几处灌木与他们作伴。卓有些不知所措,他以为神奈子的家就在草地附近,至少也在离龙头石不远处。可是看着板车几乎毫无变化的行进速度,他觉得他俩似乎根本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毕竟是隐士,住高一点应该也没什么所谓吧?”冒险者如是安慰自己,不过,他说话时不断地在擦拭着额头上的汗,这时,他才发现自己颤抖着的手冰凉不已。 没过多久,心中的自若也产生了动摇。因为道路又回到了外部的山壁上,更重要的是,它开始缩窄,到最后只比板车宽了那么点。 大概是因为山路逐渐陡峭,神奈子也不再说话,专心致志地拉车。她不让卓推车了,便叫他帮忙警戒车轮与悬崖的距离。但这位冒险者岂有这份心情?光是看一眼外面就教他双腿发软——山下的景色已经被夜色吞没了,唯一与他们作伴的只有离得不近也不远的星星与月亮。这些黑夜的精灵远没有平常可爱,它们闪烁着寒光,不禁让人联想到锋利的物事。而就在他那么想时,突兀的一声从脚下传来,卓定睛一瞧,那原来是一颗不可避免地被车轮弹下山的小石块。他立马联想到了摔下山的自己。 冷静就这么如同泡沫般一触即碎。 卓紧紧地咬住嘴唇,几乎要把它咬出血。“怎么办,怎么办?莫非,她要去往山上?难不成她是天狗?或是其他什么妖怪?可她明明就不像是坏人?啊!坏人!坏人最擅长假惺惺!”他开始胡思乱想。神不知鬼不觉地,一阵冰凉的触感从手上传来,他这才想起藏在大衣中的猎刀。 “那我该怎么办?往回跑吗?还是质问她?如果她真是妖怪的话……”他想着。油灯的光芒摇摇曳曳,板车的尾部闪烁着一道寒光。他定睛一瞧,几乎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把刀抽出来的。突然在这时,冒险者不由自主地浑身一颤,因为他感受到了一股比油灯更加炽烈的光芒。 卓猛地抬起头。只见板车已经停了下来,而前方那个拉车的女子正回首瞪着他,目光炽烈如炬。“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她低声说道。 “我知道!不!我不知道!”卓往后跳去,一边语无伦次地说着,差点一不小心地滑倒。他赶紧站稳身子,手上的猎刀不情不愿地闪着寒光,仿佛已经退缩。 “我建议你收起来。”神奈子眯了眯眼,轻声说道。 “不!我才不要,除非你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卓不假思索地大声叫道。 女子颤抖了一下,随即往周围望去。似乎是确认没事后,她才叹了口气。可还没等她开口,她又猛地往天上瞥去,然后对卓低吼道“快收起来!” 卓将猎刀举到胸前,声音颤抖不已,“我……我不……”。 可话音未落,神奈子就再次低吼起来。“丢掉!”这一次的吼声比先前的小声,语句也更加简短,但是它的威力是前所未有的强劲。卓能感觉到,那股声音如同战锤般朝他的心中飞来然后如雷般炸裂。他神情恍惚,手脚脱力,尽管那是一瞬间的事情,但等他回过神来时,猎刀已经叮当一声,摔落在路面。 神奈子固定好板车,三步并作两步冲来,腰一弯,手一挥把刀丢到了车上。 说那时迟那时快,一股强烈的压迫感顶风而来。几只黑影从山上飞来,他们行动迅速,且悄声无息,如果不靠第六感,卓压根无法留意到不速之客的靠近。 来者正是天狗。他们一共有六位,手中皆持有兵器。守卫们一下子就将板车围了起来,霎时间寒光迸射。卓突然想起山下的那块标识,暗叫不幸。他举起手,紧贴板车,试图离指着他的长矛远点。 另一个天狗发现了猎刀,将它捡了起来,他警惕地瞪了一眼人类,然后,他的同伴把长矛逼得更近了,几乎到了喉咙。那天狗将刀交给一只仍浮在空中的同族,后者似乎是巡逻队的首领。首领是一只白狼天狗,下达命令的声音宛若风琴。乳白色短发下的双眼瞪着卓,目光尖锐如同紧握在手的打刀。 这时,有些卓小时候听到的,关于天狗的古老传说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脑海中涌出。据说,天狗们极其痛恨偷偷闯上山的人类,这类人一旦被抓到,下场就只有被从山顶上丢下去,摔成肉泥。再者,他的脑袋就一片空白了,连遗言都不敢想。 女人上前与首领对话,用的是晦涩难懂的天狗语。他们对峙了好久,其中还差点发生了口角,因为首领执意要掀开白布盖着的货物。这个小插曲直到神奈子不情愿地掀开兜帽才结束。 卓朝神奈子瞥了一眼,发现她的头发是湛蓝的,如同天空一般。 那个白狼天狗似乎认识女子,便不再过问了。她转而质问起卓的事情,一边把玩着猎刀,一边和女子讲话。神奈子说一句,天狗就问一句,到了最后,所有天狗都大笑起来,然后将武器从他身边移开。在首领的命令下,他们飞走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舒了口气。“他们还会回来吗?”卓心有余悸地问道。 “当然!如果你再傻乎乎地把刀抽出来的话,他们一定会回来把你从山上扔下去。”神奈子没好气地说道,“在别人的领地拔刀可不是件明智的事情,特别在背运的时候——天狗们的巡逻时间加长了,这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消息。还有,那个首领叫做犬走椛,她有顺风耳,能听见很远、很细的声音,也许她就是被你的大吼大叫吸引过来的。还好她认识我,并没有多加刁难。” “抱歉,我当时只是太害怕了。因为我不知道你的身份,以为你是妖怪,会骗我,特别是离开大山中部,前往一个看上去不像是人类要待的地方。” “是这样。那我也要说声抱歉。”神奈子的声音温柔起来,完全不见方才的恼怒,如同夏日多变的风。“我本该告诉你的,可那时并不是时候,现在也不是。因为一些理由需要我低调行事,而原因就在这个板车上。” 话音戛然而止。还没等卓搭话,他便感觉到有一阵风刮过,不可思议地是,他竟然理解了风中的话语,“这里面装载的是机械材料,最终会做成连通山上山下的缆车,但大多数妖怪之山原住民不愿意。天狗们便是其中一个势力、也是最大的。我对外宣称已经计划停止,但实际正如你所见。” 卓仔细倾听着,似乎想起了什么,望向神奈子,后者正对着他点点头。 “连通山上与山下的缆车?这个工作听起来可不一般啊!你究竟是何方神圣?”卓不会魔法,便尽可能小声地问道。 “不是现在。”神奈子再次用平常的音量说话,“目的地很快就到了,我们到那再说吧,且当我在这里卖个关子。但我敢保证,我不会对你造成任何威胁。” 于是,二人快马加鞭,一口气地抵达了目的地。其实终点并不是很远,他们只走了十分钟左右。 “我们到啦!感谢你的帮忙,小伙子。你的力气还蛮大的嘛。”女子将车挺好,对卓说道,“接下来就交给我吧。”说完,她马不停蹄地开始卸起货来。 卓趁着女子卸货的空档,环顾目的地。周围很黑,没有什么引人注目的东西。唯一的光芒就在冒险者的正前方。那是一座鸟居,其上的牌匾写着“守矢”二字。发着阵阵温暖光芒的东西便是鸟居下的灯笼。鸟居后面是一座反射着橘色火光的阶梯。“原来是守矢神社啊”卓松了口气,猜测道,“还好不是什么妖怪。那这样的话,神奈子就是神社的其中一位巫女咯?” 关于守矢神社,他知道得不多,仅仅只有“收到过传单”的程度。他也见过神社的那位绿发巫女,但仅仅只有一面之缘。 “来吧,小伙子!再帮我最后一程。”神奈子的声音传来。只见,她已经背上了捆好的货物,只留给卓一个最小的,最轻的货物。 卓惊讶于女子的力道,又望了望手中不及巴掌大的货物,心生惭愧。“我想我也能搬多一点吧。” “只有这个啦。其他的组件原本就已经被捆住了。并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只是我暂时懒得拆而已。” 很快,他们便来到了顶。这里的地势很宽敞,同为神社,守矢神社比博丽神社宽敞得多,同时也更加威严——大路两边林立着高耸的御柱,洁白的注连绳迎风飘扬。就算是夜晚也难以减损这股庄严。 神奈子带着卓来到了社殿旁的仓库,就此将货物放下。“真是感谢你!远山卓先生,你真是与众不同。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骄傲了,经常不将我这‘大龄女性’放在眼里。” “是时候兑现第一个承诺了,我将告诉你我的名字。”神秘人说着,着手解开风衣。就在此时,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风声、虫鸣声、鸟叫声,仿佛天地的一切都在等待她。 “我曾是……或者说,我就是……”脱口而出的瞬间,大风将风衣往后吹去,女子那蓝色的短发如同自由的旗帜随风飘扬,她用令人肃然起敬的声音说道:“八坂神奈子、守矢神社的乾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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