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帖最后由 弦汐Genshio. 于 2025-3-12 11:59 编辑 
 读序
 
 《易》相关的内容有很多,其中包括注释的争辩、学派的争辩,这些内容,于我看来,极专业而且解释起来复杂,单纯理清发展思路、讨论争议点和未来发展方向,那是文献综述了。这些东西现在并无助于我思考。因此先不必谈及《易》的基础知识,如阴阳、八卦等,单从这序入眼,仅说感想。
 
 
 我向来尊敬经典、热爱文化,且《易》是经典中的经典、文化中的文化。在序中,孔颖达先用一大段文字向我展现了《周易》的价值,使敬畏与尊重之心于我躯壳中怦动。他是这样写的: 
 「夫易者,象也;爻者,效也。圣人有以仰观俯察,象天地而育群品,云行雨施,效四时以生万物。若用之以顺,则两仪序而百物和;若行之以逆,则六位倾而五行乱。故王者动必则天地之道,不使一物失其性;行必协阴阳之宜,不使一物受其害。故能弥纶宇宙,酬酢神明。宗社所以无穷,风声所以不朽,非夫道极玄妙,孰能与于此乎?」 
 ——养育万物,怀列乾坤;包罗宇宙,通明神灵。宗庙和社稷之所以不衰,风俗和声誉之所以不朽,如果不是《易》中的道理已达到极致的玄妙境界,谁又能做到这点呢? 
 如此高的评价,如此美的赞誉,以至于说《周易》是“乾坤之大造,生灵之所益”,一段文字读来,实在让我内心滋生传承之意。 
 始皇焚书之时,其文并未消亡;汉代整理其精髓,重振儒家文化。三古[1]后,《易》代代相传,过了三国、南北朝乱世,来到了唐开国子臣孔颖达手中。祖宗修编的《十翼》[2]随着六十四卦[3]捧在怀里,面对一千多年前的它时,孔颖达肯定怀着对经典和文化的不尽深厚的情感和责任感。或许是自豪,或许是尊敬,因为他手里的是这个文明的曾经。 
 而如今,又过了一千四百多年,这《易》加上了孔颖达等一众前人的笔迹,来到了我手里。古老的文化和精神被压缩在文字之中,这一看来,手中书本的分量便翻了几番。我也想和古代人对话,也想亲眼看看前人对《易》的想法和理解。若此,我便会继续读下去。 在此,便想谈说关于我最近所知的概念:文化遗产。 
 文化是个很宽泛而复杂的概念,你我对此都不感到陌生。譬如过年时到亲戚家拜年,我和亲戚对话用到的语言、我看到客厅里供桌上的塑像、包红包使用的货币、餐桌上的食品、用的餐具、盘子上的纹样、厨房中的厨具、聊天所用的语言,这些都是文化。 
 从人类学的角度来讲,文化就是我们人类在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之中,所创造的一切财富的总和。语言、宗教信仰、艺术、社会制度、科技、知识,这些都是文化的体现。 
 构成我们生活的一切,或多或少都离不开文化。吃穿住行、言谈举止、心神精气,不论是看得见的看不见的,都受到了文化的影响,又会在生活中继承文化、创造文化。文化遗产不只局限于经典,还在于自然、非物质、现代等。文化遗产,便是由前人所创造的,又被后人肯定,认为有所价值,传承并延续的文化。 
 传递、传承,这个主题被安放在《易》之上时,便永无止境。从远古到近古,太极生出两仪、两仪化了四象、四象生出八卦,八卦又被叠成重卦;重卦又有了卦辞,然后又配上爻辞;卦爻辞太过简约,便又长出《十翼》。至此,《周易》方算成形。而成形之后,又代代相传,生生不息,直到传进二十一世纪,来到你我手中和脑中。这漫长的过程中,必然有后代人对前一代人关于《易》的肯定和评判,然后继承,然后又传承。至我这一代,它肯定也有价值,值得我学习,值得我传播,并值得我传承。我相信,不单是《易经》,其它所有的文化,都要经历这个过程。 
 像这样优秀的传统文化,只要我们和子孙后代还无止境地延续,便应当且必然被更多的人接受、被更多的人传承,哪怕超越国家的界限,也要一直传无法观测的尽头。 
 当然,传承并不是全盘接受,需要对其有所批判,审视好的,纠正不好的。[4]回到《周易注疏》,关于好于不好,这一方面,孔颖达做出了示范。在序中,他对王弼[5]、郑玄[6]以及当时学者的易学研究做了评价,指出不足和提出自己的看法。 
 关于批判地看待注解和什么样的注解适合初学者,我举一个例子,从具体内容以及孔颖达的分析评价来说。 
 他在序中讨论了关于复卦中“七日来复”注释的问题。虽然此时我还未完全了解复卦,但其中内容仍值得一看。复卦卦辞是:“复:亨。出入无疾,朋来无咎。反复其道,七日来复,利有攸往。”孔颖达提到王弼对其批注“阳气从被剥尽到复返,需要经过七天时间”。这里的七日并非是特定日期,而是指“阳气”去而复返的一个周期。郑玄引用《易纬》[7]的说法,认为“阳气在十月尚未完全消失,到十一月才完全消失,而十二月阳气重新复返。”因此,他认为“七日来复”实际上是指阳气从完全消失到重新复返的时期,中间隔着一个纯阴的阶段,卦主六日七分[8],取其整数称为“七日”。在这里“七日”则变成了一个特定的日期。 
 先不必细说什么七日,什么七月,光是这个“六日七分”,就叫我这个尚未入门的人看得云里雾里。相较之下,王弼的注解就浅显易懂,我只需要知道阳气这个东西,从消失到回归要经过七天就行了。 
 郑玄所解,当然有迹可循,且逻辑清晰。然而,他提出“具体时间”的说法,让不明事理之人无法深明。孔颖达提到其他学者,大多赞同郑玄的说法,解释为:“七日”实际上是指“七月”,即从五月开始,阳气逐渐消退,到十一月阳气重新复返,中间经历七个月的时间,从季节和月份的角度来理解“七日来复”。这种解释,可以说是弯曲了本意。不论是王弼还是郑玄、还是孔丘,这“七日”从未有过“七个月”的意思。 
 对于这些学者的解释,孔颖达这样质疑:“阳气虽然五月就开始消散了,但直到十月,阳气都还没完全消尽,仍然存在,哪里说得上是‘七月’来复呢?”这样的注解,即背离了《易》的本意,又扭曲了前人的注解,而且还存在逻辑错误,实在是复杂而又不妥。 
 由此便可知,孔颖达在面对《易》时,审视了这些注解的好与不好。我们如今面对文化,或许也要认识到这一点:究竟什么是有利于我们的,什么是复杂难懂又扭曲本意、于我等已然无益的?如面对儒家思想,在我们这个民族的历史发展脉络下,曾被推上高峰成为儒教,也曾被砸烂店门受人反对,如今这个时代,我们究竟如何看待这一思想文化,需要并且正在被重新审视和理解。 
 回归序中。孔颖达赞同王弼的注解,同时认可郑玄的解释,并提出“略有复杂”之意,最后他批判其他学者的不当注解。分析之后,他提出:注解当以经典原意为主,简洁明了,避免过度解读,偏离本意。 
 文化的传承,当面对热爱好奇而又无处探寻的初学者来说,确实当简洁易懂。不单于《易》,其它亦然。毕竟文化是人类的产物,难以理解的文化则不易被接受,不易被接受则难以被传承,向来如此。 
 倘若没有简洁明了的注释,而是被继续扭曲本意,那么流传到我手中的《易》就会变得极为不易理解,我将不知道它在说什么,也不知道它有什么用,甚至不会有兴趣去读它。或许没有王弼、孔颖达这样强调其内涵意义,摒弃其冗象杂说,这《易》都不会流传下来。 
 与文化的话题,先谈于此。再次将思路回到这序中所说的《易》上吧。回到《易》上,再来面对这个问题:《周易》是什么? 
 是的,这是个什么东西呢?我看来很简单地,《周易》是一本书,就拿在我的手里。我也可以说很宏大却偏向空谈的话,比如《周易》是一门文化,是先祖智慧的结晶。可是这些肯定不是我们想知道的答案,我们真正要知道的就是:“这是个啥,这能干什么,我要它有什么用?” 
 毕竟总在此说文化,却又对其内容感觉看不见、摸不着,无法理解、难以感受,那就什么都没有必要了。 
 现在的我,回答不上来。但我想或许在慢慢阅读之中,会逐渐通过孔、王等获得新的理解和答案。之后随笔的内容,也将主要以我所思所想,所见所记为主。 
 2025.3.4 
 
 
 [1] 三古:一说为形成《周易》的三个时期,即上古时期(伏羲画八卦)、中古时期(文王周公作卦辞爻辞)、近古时期(孔子作十翼)。 [2]《十翼》:又称《易传》,目前认为源于孔子及其弟子。《十翼》是《周易》的传文部分,与《易经》(《周易》的经文部分)共同构成了完整的《周易》体系。其如玄鸟羽翼,表辅佐之意,故称《十翼》。 [3] 六十四卦:两个单卦重叠,八卦相重,为六十四卦。重卦者众说纷纭,一说伏羲、一说神农、一说文王,这里我支持伏羲重卦说。 [4] 究竟何为“好”,何为“不好”?这本就是个见仁见智的问题。于此我认为,既然读书首先是为满足自身目的,那么当自我判断和验证。适合自我的、能有所领悟的,便暂时归为好,反之则不好。但不好并不是不要,而是要纠正,找寻究竟为何不好。 [5] 王弼:字辅嗣。三国时期的魏国学者,魏晋玄学的代表人物。他是义理学派的核心人物之一。 [6] 郑玄:字康成。东汉末年经学家,古代儒学的重要人物。他是象数学派的代表人物。 [7] 《易纬》:汉代儒学经典,以《易传》和象数为主。 [8] 六日七分:古代人将坎、震、离、兑四卦与二分二至日相应后,把其余六十卦同一年365.25日分配,每一卦占6.0875天,即所谓“六日七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