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屠自古被廢除了皇后位置降為側室,她的位置由現皇子的生母間呂取代。
這樣一件大事傳到布都耳里只剩下寥寥幾句,他不由感到極其困惑與憤慨,在他所不知道的時間內到底有發生什麽,屠自古到底有哪裡不好了?
他想要向廄戶討個說法,準備出門時,他瞥見放在刀架上的黥朧,並沒有想很多,他配上了劍,前往皇族的寢宮——這個時間廄戶應該在那兒。
從聽聞廢后到之後的……全部一切都應該只是夢而已;他是個瞎子,不應該能看到東西,他跛腳,無法行走那麼多路,僅從聽聞不加思索便開始行動,也不是他的行事風格。
最重要的是,他根本不知道廄戶的寢宮在哪的。
布都走過去了,避開那些夜巡,從物部宅前往皇宮的途中腳步沒有絲毫停滯,像是那條路已經走過千遍。他潛伏在火把燃燒的光照不見的暗影中——廄戶的寢宮門口僅有兩名衛兵把守。
這太簡單了。
他脫下鞋悄無聲息地遁過去,潛行至那名守衛身後時趁其不備迅速刀出鞘刺穿他的心臟,在另名守衛面對突然的敵襲慌亂迷茫間?搶在其開口大喊前丟出短刀結果了他的性命。
難道不該妥善處置一下屍體嗎,避免被碰巧經過的人發現。
本該是這樣的,然而布都並沒這麼做,甚至說連考慮都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將衛兵的尸首棄置在門口后,他便拉開了門。
廄戶身披鑲有鬱金花紋的紫袍坐在長桌前,之前似乎在批閱奏摺,也許是聽到門口的響動了吧,開門後布都看見他已經盯住了自己,他手邊的刀架上放著劍。當然,布都並不怕這個。
算上從軍、失明后的時間,布都已經有四五年沒有見過他了,對廄戶的印象也只停留在少年時期。記得年少時他出眾的容貌就讓殿上人讚歎不已,成年後更是英俊非凡——布都不禁羞愧地按住右臉那殘缺的眼睛和連手掌都遮掩不住的長疤,與他比起來現在的自己是多麼落魄和醜陋不堪。
從廄戶身上散發出的光輝灼得他眼睛生疼。
「物部?……」
廄戶很鎮定,但一隻手已經握上了劍。
為何要用疑問的語氣,是在想我為何而來嗎,亦或是這沾血的猙獰面孔已經讓他認不出我了?
他該是心知肚明為何他要來的,所以布都認定他的疑問出自後者,他感到被嘲弄了。
「為何要廢后?」
布都質問他。
「……你就是爲了這個而來的嗎?」
廄戶反問,布都楞了愣,什麽叫“就是爲了這個”,這難道是小事嗎,在我眼中的大事,你看來卻不值一提?
他更為怒火中燒。
「這並不是我一個人的決定,是經過謹慎商討的。」
「這是什麽鬼話。」
「你該知道吧,無法誕下皇族子嗣的皇妃沒有存在意義。」
廄戶對他說。
我不知道。
「那又怎樣?所以你可以拋下她不管了是嗎?」
「我並沒有拋下她,但我不能因為她一人而將更重要的事棄置于不顧。」
「重要的事,哈?」
布都笑起來,音量不由地提高。
「這不過是你可以去其他女人地方風流的藉口吧?你從來都沒有愛過她是嗎!」
「愛……」
廄戶眯起眼,像是在思考這個詞。
「若是說男女之情,坦明說,我對於任何女人的感情都不會太熾熱,至少到目前為止。對於她也一樣。能與什麼樣的女人在一起,不是光我說了就能算的。」
「所以說到底,她就只是皇族的生育工具罷了!?」
他沖他怒吼,身子因為憤怒而顫抖,對方卻一些都不被他的情緒所感染,仍是平靜地坐著。
「對我而言不是,但對於整個皇族來說,是。」
布惱怒得頭腦眩暈,簡直要按捺不住斬了廄戶,而這時他又開口,那問題像盆冷水那樣從頭頂砸下。
「你問完了嗎,現在換我問你了。爲什麽執著于要讓她坐在皇后的位置?」
爲什麽……
他鬆開一直握緊刀柄的手。
爲什麽……因為他覺得坐在那個位置上的她就能盡享榮華富貴,和幸福。
「你覺得這樣對她而言很好,是嗎。」
廄戶見他不語,便代他說了下去,而布都因為他說的沒有錯,並沒有反駁。
「那麼,你又對她的生活瞭解多少?」
他楞了。
「宮中女人們的爾虞我詐,我雖沒有切身體會,也是有所耳聞的,我也知道以她的性格一點都不適合坐上這個位置和那些人斗。遺憾的是對此我無能爲力,除非有確鑿的證據,不然我無法輕易出於一家之言制裁某個人。」
「也就是說,屠自古她,必須自己去面對這些事。你明白現在連唯一優勢都喪失了的她的處境有多艱難嗎?」
他沒有想過,也無法想像那是什麼樣的。
「我不知道你的眼睛是什麽時候開始能看見的,又是用了什麽手法……近些日子的兇殺案,是你做的么?」
他殺了那幾個侮辱屠自古的人。
猶豫沒有很深的記憶,對此布都一直將那些事歸於夢境,次日的消息卻又證明了那是真實存在的,消滅了威脅到她的人,他並不覺得有什麽錯。
但現在……
「幾乎所有人都在懷疑是她指使人做的,我承認…精神疲累時我對她的信任是有一時間的動搖,但現在我知道不是她做的了,而是你。」
——你明白你將她逼得有多慘嗎?
我……
是…我的錯?
布都一瞬間覺得天旋地轉。爲什麽,明明一直以來他都在退讓,將她往好的地方推,替她除掉礙事的人,為何反過來卻是他的錯了?
「哈…你在胡說什麼……」
別開玩笑了,一定有哪裡不對,我爲了她犧牲那麼多,怎麼會是我錯呢。
「我把她全部都讓了出來,爲什麽你不能去愛她呢……」
「因為我不是你。」
蘇我屠自古喜歡廄戶皇子。
物部布都喜歡蘇我屠自古,但物部家與蘇我家政見不合。
於是物部布都看出自己和她之間沒有可能,於是只是保護她,助推她成為皇后,成為君王的妻子。
然而她因為無法生下子嗣,所以被瞧不起,被其他側室排擠,不受寵,最後被貶為側室。
不……錯的不是我,而是我不是皇子,我不是王。
倘若物部布都成爲了君王,就無須在意蘇我家與物部家的不合,娶了蘇我屠自古為妻,就算她無法懷孕又怎樣,生孩子這種事,讓別人去做不就好了。
他絕不會貶她,絕不會讓她受欺負。
他明白了。
所有的錯只是因為他不是王而已,既然如此……
——我來成為王不就行了嗎。
無需多言了,多說只是浪費口舌。
他提起手中的刀,一步步向席座上的廄戶逼近。
如墨染的刺青從頸子開始蔓延,楓藤似地爬上右臉,但他並不知道。
只看到廄戶的臉上第一次顯露出恐懼的神情,看著那表情讓他有種說不出的暢快。
他斬下了他的頭顱提在手裡,將他的衣服披在自己身上。
鮮紅的血在腳下流淌。
「布、布都……?爲什麽…………」
直到聽見身後那熟悉的聲音,他才如夢初醒般回頭,但那時已經晚了,她看見了他所做的全部。
他丟開頭顱,將刀刺向自己的手,卻除了痛外什麽都沒有變,廄戶的頭滾落到一旁,她依舊站在門口。
這不是夢嗎?
爲什麽我會醒不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