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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eastの影

[长篇] 【非东方已完结】【初音同人】《限界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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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15 21:44:38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做了噩梦。
那是一片一望无尽的原野。
空间是暗色的,夜幕下的一切仍然如此神秘与虚幻。狂风不知第几次自前面的方向席卷而来,吹起我的衣服与头发,夹杂沙石,让人睁不开眼。
我站在这空荡荡的原野上,独自一人站在原野上。用手挡住风沙,望向前方。
如预料一样地什么也没有,有的只是无尽的黑暗,天地之间的交线。让我能分别出这些东西的光,来自天空中的某物。我试着去看它,寻找它,但是失败了。
它太大了,大到让人瞥到了边角就心生恐惧不敢再看,同时也一如既往地雄伟壮丽。我至今不知道那是什么,我只知道,不管它多么地光辉灿烂,我仍然身处与黑暗之中。
我能做的只有向上伸出左手。
强壮的、笔直的手臂,还有那上面的左手,残缺的手掌,那上面只剩下了食指和拇指,很久很久以前就这样了。失去的东西太多,结果臂膀的强健变得完全没有意义。我用它去探求些什么。
——理所当然地,还是什么都没抓到。


Chapter 7:
孤独的巡礼


星期日,略带寒意的秋雨中,有我独自一人走在街上的身影。
并不是要去什么地方,也非为无聊而来,仅仅是连目的都没有地,这么撑着伞默默走着。
【……】
初音走了。
说她“突然消失”可能不太合适——在我终于精疲力尽,浑身湿透回到住所的时候,她已经不在房里,既没有打电话也未留下什么纸条。大雨笼罩下的天空暗的格外快,我拖着身子走进公寓门,灯也不开,就这么平躺在地上,凝视着空无一物的黑暗。
是因为内疚呢,还是最终放弃了我,像那本手册上记载的一样把希望寄托于下一位“对象者”身上了呢……不过,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贴地的背部传来了柔软的触感,是我临时打好的地铺,这几天自己睡觉的地方。我把头转向一边的床……理所当然地,空空如也,只有用不同于我的细腻手法整理好的被子和床单,显出些许的痕迹。原本是为了初音的到来而特意做的准备,现在看来却如此无聊而可笑。
是啊,这里从一开始就是我“一个人”的家……就算多了其他的人,也只会格格不入而已。
很快倦意便席卷而来,意识陷入混沌……之后,在一片混沌中叫醒我的,是一缕似曾相识的香味,猛地张开眼睛才发现天已大亮。而那味道的来源,却是身边那张无人使用的空床。初音在上面睡了三天,即使人已不在,床单、枕头,她所接触过的一切,已经带上了她的气息。
——我一定是中了某种诅咒,名为“不灭”的咒文,让我一次次想起她的事情。
然后拼命想从那诅咒中挣脱的我,拿起唯一的一把伞从家里落荒而逃。少人的街道显出不同往常的清冷,而雨……雨从未停过。
【…………】
“……那家伙……没有拿伞吗……?”
那种羽毛般轻、仿佛一折就会断的身躯,穿着单衣在这雨中?
……不会的吧。
有那么方便的“引导着”身份,随便哪里拿一把伞用,都不会被发现。不……我不认为她会做这样的事,肯定是找到了躲雨的地方才对。那种“不方便”的状态,换个角度善加利用的话,反而是“十分方便”的工具。
——存在感极其稀薄,不会被任何人注意的状态。
被突然扔进了这种境地的初音,即使变得无所适从,也总有结束的一天。就算不走运遇上了我这样的家伙,也可以在下一个“对象者”身上完成自己的工作,在那之后忘掉一切再次和朋友们一起欢笑。因为曾经处在同样的境地,感受着相同的痛苦,所以我才会理解了她……或者说,自认为理解了她的感受吧。
但是我终究是不同的。明明是初次听说了这整件事,我却似乎十分理解“引导人”的处境。现在我终于知道了为什么。
因为我就是那个“引导人”。
把伤口藏入深处,对外面强撑起虚伪的笑脸,明明没有目标,却还要发疯一般地努力……曾今希望有人注意到的,从来都没人注意,而空虚如蝉蜕的假象,却受到众人追捧……一天天将自己欺骗,到最后甚至不愿相信被翻出的伤痕,像疯狗一眼乱吼乱咬着拒绝了他人最后的好意。
不被任何人了解,不被任何人注意的,永恒孤独的世界。
那样的工作并不适合初音去做,因为,我早已比任何“引导者”更像“引导者”。
【呼……】
好累。
休息不足的身体从骨髓里透着疲倦感,全身肌肉更是由于肉体以外的原因,微微颤抖着。即便如此我还是得继续走,第无数次地重复,精疲力尽,没有目标,却不得不向前。
大概正因为如此,我才会没注意到身边的动静。
一把不知什么时候靠过来的伞,已经默默跟了我好长一段路。很明显,是等着我在注意到它,仿佛小心翼翼而又坚持着伸来的橄榄枝。
有一丝熟悉的印象一闪而过。
【初——】
【哟!】
伞下露出一张笑脸——当然,不是女孩的。【怎么,下雨天还出来,打算去哪啊?】KAITO朝我打着招呼,脸上是那副阳光的,简直让人认为是故意在和这阴沉天气作对的表情。【唔……嗯,算是吧。】我含糊应道。
【哈,走这条街的话,咱们正好同路咯。】
不过,其实只是环境的关系吧。并不只是现在,我认识的这小子,就是这种无论何时都挂着一副轻松又带点赖皮的笑容的家伙。【有事么?这么冷的下雨天,居然不窝在家里打电玩?】我试着主动引导话题,免得再谈起些自己不愿开口的事情。他看了我一眼:【嘛,也不算吧,出来走走而已……老窝在家里怪气闷的。】
然而我们都知道的。那被笑容掩盖着的到底是什么,谁都心知肚明。否则,他也不会在如此清冷的天气里,还特意跑到街上吹冷风。
因为我们是同类人。
【话说回来你又准备上哪?非得大冷天跑出来?】KAITO的视线落到了我半干的衣服上,【手里拿着伞还……不对,不像是淋的,怎么了?】
【其实……是淋的没错。嗯……看错了,去楼下拿了个东西,没想到雨竟然这么大,所以就……】
【不是吧?】他拿诧异的眼神盯着我,【你居然也会犯这种错误?】
【撒~那。】
我没有再多解释,KAITO也没再多问。两人之间只剩下沙沙的雨声。【我很早就觉得了,流,】他突然主动向我搭话,【这段时间,不,就是这几天吧,你好像有点不一样。】
【哪里有不一样了,你倒具体说说?】
【额,即使硬要说也……其实我也只是感觉啦,发生了点什么事吗?】KAITO说着凑过来,还装模作样地嗅了几下,【难不成是……女人?】
【——!】
一个被人言中心事之人,大概无论如何都不能将反应完全隐藏的吧。看到KAITO脸上的讪笑,我马上就意识到自己究竟露出了怎样的表情。【啧……演技不错嘛,小子。】然而他却这么说道,从我身边离开,【我都差点被你骗到了。】
【啊?骗……骗什么?】
【哧……你要是和女生扯上关系,我宁愿相信是因为你被飞碟抓走了。】
KAITO笑道,同时过来拍了我一把:【有什么事的话别一个人硬撑,还有我这个朋友在,听到吗?】
【……嗯。】
我叹了口气,把本已堵在喉咙的话统统咽了下去。KAITO并没有错,他了解我甚至比我自己更多。正因如此,才会和我成为朋友,才会做出那样本该正确又苦涩的判断。然而我却已不是那个他认识的人。他不知道,我又变回了两年前的那个在剧痛和恐惧中不知所措的窝囊废。
——其实我一直都是个窝囊废,被大家所认识的,只是太过强烈了的拒绝别人的情感。
【所以啊,既然是朋友的话,就听我一句如何?】
【…我听着。】而并不知晓这些的KAITO,还在用往常的口气和我说话。【虽然之前一直没提啦,咳,也是考虑你的感受……】似乎他换个话题开了头,停顿了一下,然后抛过来一句:【趁着还没到三年级,好好玩一把,如何?】
【嗯?】
【我和部长谈过了,那时候他在场,也觉得你蛮有潜力,做中锋绝对够料……】
我停下脚步,注视着KAITO从身边经过,一边走一边继续说着:【……而且看你接球传球,以前也是玩过的吧?咳,错了,你这样的没玩过才叫奇怪呢……顾问老师的话不用管他,直接拿出本事给他看,肯定能通融的,所以说了流,你……流?】接着注意到身边无人,回头惊异地朝我望来。【……嗯,然后呢?】我说着赶上他,【所以,又怎么样了?】
【怎么样?你这么好资质,当然是要你弃暗投明物尽其才咯!】
【……就因为你刚刚说的那些?】
【唔,咦?难道那还不够吗?而且,你自己不是也应该有这方面的想法吗?别告诉我你前几天来篮球部只是来闲逛的。】
【你猜对了。】
【…………】
【呐,没人规定外人放学后不得进球场,是不是?】我苦笑下别过脸,不去看他不解的表情。【好吧,确实有些原因……不过并不如你想的那样。】然后把伞压低,快步往前走着。拒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口中“顾问老师”的事,事实上根本不成问题——早在一年前入学不久,那个老师就已经来找过我,然后……最终尊重了我的意愿。到了这个地步,估计他也该很明白我的意思了。
【嘛,别这样……好啦,就算作为好友的请求,如何?我们俩合作,肯定——】
而他却仍然在死缠烂打,一次次把我推向那最不愿到达的境地。
我只得慢慢举起了空着的左手。
那只苍白无力,使不上劲的手,因为过去的重伤,三根手指几近残废,已经再也无法用来投球,甚至连运球都不可能的手。我将这只手举到了两人之间,用无表情的视线静静盯着KAITO。他还想继续说,突然意识到了些事,知趣地闭了嘴。结果两人又恢复了最初,一言不发地走着。
他是全都明白的。
我的手的事情,以及一直回避着篮球的事情,他很早就知道了。是一时忘了这些,还是明知如此仍然想拉我入伙……我并不清楚,但这对既成的事实毫无改变。我不会再打篮球,更不用说加入篮球部。
“我听说,有失去双臂的人,也在坚持着使用电脑呢……”
而且,他也很懂得维持那微妙的距离,而不会像初音那样,结结巴巴地说些意味不明的话让人更加烦闷。说不定,我们就是看上了对方的这一点吧。
“切……”
明明想忘掉的,却偏偏不断地回忆起来。我甩甩头,深呼吸了几口,梳理着乱糟糟的思绪。结果肩上却被推了一下一个趔趄,而在我失去平衡之前,又有一条手臂缠上来把我推进了路边。【嘛,停一会吧喝点什么,我请客……就当是道歉好了。】没办法,我收起伞,抖下雨水。眼前是一家奶茶店,KAITO正在柜台前说着什么,不一会就拿了两个塑料杯回来。【……也不问问我要什么?】我嘟囔着。
【那行啊,你说吧,你想要什么?】
【……和你一样。】
【你看吧?】他说着把杯子往我手里一塞。透明的杯盖下是深棕色的液体,不加珍珠,不加椰果,取而代之的是一些糖和大量的咖啡,少见,却是我们俩都钟爱的配方。吸一口,浓烈的,完全压倒了牛奶醇厚的味道就在口中翻滚,很快就有一股暖流在身体里游荡,驱走身体沾上的寒冷。我惊异地发现自己没休息好的身体竟然如此疲倦,靠在店内的墙上就不想起来。身边的KAITO也在做着同样的事,静静地享用难得的温暖。
果然这才是正确的呐。
女生什么的,从一开始和我们这些人就不该有半点关系,正如他所言。即使因为什么理由有了交集,最后……还不是变成这样,因为触及了伤痕而重回陌路。我需要的,只要有一个懂得这一切,能一起喝奶茶的朋友……这样就够了。
【哗——】电视里传出得到掌声和呼声打破了店里的寂静。
我们顺着声音望去,是店里的电视机,似乎正在放着哪个选秀节目。既无趣,又没有内涵的节目……只是身处店内,就算不想看,那声音还是在往耳朵里钻。听着主持人的介绍,似乎台上还剩下三个人。而台下的观众们……那些不知是哪里雇来,还是真无聊到了那种程度的家伙们,静静地等待着他们陈述自己不该被淘汰的理由。于是老套的“经典一幕”上演了:轮到发言的选手首先向大家介绍了台下自己的亲友团,为他们赚得第一场注目礼,紧接着的就是那些俗气的客套话——最后一定会用“我一定会成功的”“我相信自己”“我能行”“请大家支持我”结尾,并在热烈的掌声中退后。这样的场景重复了两遍,很快话筒就到了最后一人的手上。
——简直就像摇尾乞爱的狗,除了忠诚和贪婪,什么都不剩下。
然而生出这种想法的我却感觉不到半点厌恶,或者说,连去厌恶的欲望都无法提起。他们至少还有追求之物,而我现在……恐怕是连可以仰望羡慕的东西都没有了。
但第三个选手特别的反应还是少许吸引了我的注意。他接过话筒,并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稍微沉默了一阵。自然地,全场的气氛也被他异样的开场带动,高涨的激情暂时平静了些。主持人问了他同样的问题,他道出了答案:自己并没有亲友团跟来。
而接下来说出的事实更让全场哗然。他不仅没有带亲友团,而且也永远不可能像前面两人一样,有一批血亲在台下助威。因为他是一个孤儿,自从小时父母亲人出事逝世之后便被孤儿院收养。但是他还是活下来了,并且一路努力,最终站在这个舞台上。他讲述自己故事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安静地听着。
“也许我做的并不是最好,不过我还是到达了这一步,我相信我能行的,希望大家能支持我!”
同样是老格式的结束致辞。台下继续沉寂了一会,之后响起的是完全盖过前面两位的、雷鸣般的掌声,之后的结果已无需多言。【啧,又一个烂大街的励志故事,不是么?】我丢掉空塑料杯, 转身招呼KAITO离开。
【大概……吧,呵。】
【……?】
但他却不。以往这个时候,他总是比我更先对这种事表现出不屑一顾,现在却叼着空饮料杯,若有所思地盯着电视。【……不,我只是觉得,真是方便实用到家了呢,这玩意。】
【哈?】
【不幸咯,不幸!】他瞧了我一眼,又转回电视机那边。【这玩意可是了不得的资本呢~只要经历过了,就有资格拿出来,随随便便就能博得人家的同情,赚人眼泪都不带缴税的!呐,就那第三个家伙吧,不说那小子做到这种程度,就算他现在是个窝囊废一蹶不振只知道逃避,照样会有人可怜他——人家遭遇过那样的不幸的变故!逃避是理所当然的!振作是值得大大赞赏的!……有时候真想我怎么碰不上这样的好事,切……】然后一口啐掉了吸管,转头朝外头走去。
仿佛被人猛扇了一耳光。
一股热血涌上头,羞恼的怒火在大脑反应之前便燃着了全身。我一把抓住了KAITO的胸口:【……你说什么!?】话一出口我便后了悔。他只是一如既往地吐槽节目而已,我却傻乎乎地对号入座还发了火。
我开始思考着要怎么解释,然后第二次预料错了。
KAITO的表情并没有因为我的过激而茫然,他之前用鄙夷的神情对着电视,现在同样在对着我,一把扯掉了我揪住领口的手。【不好意思,突然想起来有点事……就这样吧。】然后抛下了我,撑开伞独自走入雨中,不一会便消失在朦胧的街角。
【…………】
我呆立在原地,目送着他离去,搞不清楚他到底从一开始就冲着我来,还是仅仅是因为被粗暴地对待而感到不快。我甚至开始怀疑这一切都是他别有用心的安排——即使明白这根本不可能。
只是不管怎么混乱,左脸火辣辣的触感都不曾消去半分。
“……逃避么……”
不,不是这样的。
一个一只手不能运球的人,突破不了对方的阻拦不说,被断球肯定是家常便饭,如果更连像正常人一样投篮都做不到的话……与其丢脸拖后腿,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碰。没有经历过灾难,只知道站在自己的角度说话的人,又怎么会明白我的感受!谁不曾想过再次在球场上大汗淋漓!谁又会去讨厌进球之后的畅快……只是那一切都已经和这只手一起毁灭,成了笑柄!
——是吗,所以,就仗着那些来嘲笑我吗!
我原先以为只是巧合,但现在我明白了。那并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与之更上,是鄙视,是奚落,是居高临下,是强者面对弱者时油然而生的优越感。就像面对一个缺胳膊少腿的残疾人大秀自己的拳脚,然后大笑着扬长而去留下对方独自神伤,那是他的资本。
——开什么玩笑!!!
察觉到身边有人,我猛地一掌扇去:【你还要干嘛!】
【……!】
耳际传来了女孩的轻呼,我一惊,挥出的手触到了湿滑的皮肤。【啊,抱,抱歉!】意识到是自己认错,立刻条件反射地朝那边鞠躬道歉。对方没有立刻回答,也不见有动静。我却感觉到手上的异样,是刚才出碰到时,沾上的雨水。
“……没有打伞……?”
【流……?】
熟悉的温软的声音,似乎比上次听到时更有气无力。我猛地抬起头望着眼前的女孩……倒吸了一口气。她苍白而疲倦的脸庞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太,太好了……】
是初音。
身上的单衣薄裙完全湿透紧贴在身上,隐约露出下面细嫩的肌肤,双马尾也吸足了水缩成条靠在身侧。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颊白的跟雪一样,墨绿色的大眼睛中仅存的神气也被深深的倦意代替。到底是在这样清冷的雨中淋了多久,才会成这个样子……我目瞪口呆地注视着眼前的傻瓜,隔得这么近,我甚至能感觉到她单薄身躯的微颤。即便如此,她还是双臂交叉在胸前,死撑着朝我笑着:【……我还担心,要不要……主动叫你……会不会是,认错了……】
【……】
【不过……现在好了……真是,太好了……】
【…………】
【…………】
【………………】
【………………流?】
【…………你是笨蛋吗!!!】
心中有如海般千言万语,吐出的却只有这一句。愤怒也好,失落也好,悲伤也好,仿佛都在一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这个傻傻地淋着雨的女孩。我一个箭步冲上前,用伞罩住她整个身体。【是啊……我,果然是个……笨蛋呢……】初音的头艰难地低了下去,【明明这么简单的事情……也要花……这么多,时……】说到这里便再也坚持不住,整个人像断线风筝一样倒在我身上。


【呼~】
出了一口气。拿开湿透了的毛巾,再给躺在床上的初音盖一条毯子,我能做的事情就算完了。接着要处理的是自己再次湿透的衣服……反正那家伙也正睡着,就在这直接脱也没关系,想了想,还是进了卫生间,把脱下的外衣裤拧出满满一条水流。
初音……即使疲冷交加失去意识,她依旧保持着遇见我时的那个姿势,双臂交叉死死护住胸前。
我并不知道她这样的原因,但托此之福,在街上扶住晕过去的她之后,我甚至不知该怎么办。首要任务当然是送到能避雨照顾的地方,比如我家,但是用背的呢,她两只手臂叉得紧紧跟古埃及木乃伊石棺似的,根本没法停在我背上,用抱的呢,我也没强壮到一手撑伞一手搂着一个人走的地步……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双手横抱,放弃撑伞冒雨把这家伙弄回了家里。还没完,保持着那个姿势的初音我完全没法把湿衣服从她身上脱下来,试着去扳开一点她的手臂,马上又缩回去了,结果只能用毛巾简单地擦擦了事。
这样下去会着凉的吧,不,淋了那么长时间雨恐怕早就……我试着摸她的额头,神奇地却没有因受凉而发热的迹象。接着我把目光转向她的胸前,和之前一样试着扳开,这回却纹丝不动。
真让人惊奇,连篮球都丢不到篮筐的纤细手臂,居然能使出如此巨大的力量,即使昏迷着都抱得死死的。这个样子是遭到痴汉袭击了吗?不对,身为“引导人”的初音应该不会被他人察觉到才对……正这么想着的我,放在她胸前的手碰到了什么东西。
和她柔软的身体不同,硬梆梆的触感,从她的内衣里隐约显出轮廓。
似乎是个扁平的盒子,仔细看的话,初音保持着这个姿势似乎就是为了保护那东西。贴身保存,还抱得那么紧,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吧。
【……】
雨还在一如既往地下着,丝毫没有要停的趋势。没有开灯,黑暗随着时间流逝逐渐侵蚀着房里的空间。
这一幕和一天之前是何其相似,湿透的衣服,静寂的空间,两人的呼吸声也淹没在了哗哗的雨声里。最后朝床边瞥去一眼,我背靠着墙壁坐下,把额头顶在膝盖上。
我……干嘛还要把她带回来呢。
原先所做的一切还可以用“对象者”的义务来解释,退一万步讲,丢下这个一副生活没法自理相的家伙良心也过不去。但现在的我没再有那个想法了,或者说,已经不想再和这一切有关系了。
(要是这家伙就这样永远都不醒来就好了……)
我吓了一大跳,自己居然会生出这样的想法。然而这荒谬的想法却并非谎言,连带我的潜意识里,都已经不想再和初音,和“引导者”“对象者”和这整个“愿望系统”有任何交集。
……我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她。
揭开伤疤的人也许并非有意,但是也没理由因此让人产生好感。更何况……我试着张开左手,很久以前就破坏殆尽的神经拼着命传出微不足道的丝丝电流,没有眼睛盯着,我甚至都不知道手指到底有没有在动,动到了什么地方。
——更何况初音其实是无罪的,都是我埋下的种得到的果。那个撕开了我虚伪的掩饰狠狠给我一耳光的人……正是我自己。
“喜欢的话,不用顾虑那么多去做就行了咯。”
很可笑地,说这话的人已经跌入了自己挖下的陷阱。
曾经的我讨厌追逐着空名的自己,所以选择了逃避,而当终于连这样的自己都讨厌时,我发现已经无处可逃。而让我从虚假的自欺欺人中苏醒认识到这一点的正是躺在那边的女孩。初音并不是抛弃了我,她怀里的那个东西,恐怕是在她不在的时间里找来的,即使冒着冰冷的雨也努力地找着……而我却早早死了心放弃了对她的信任。
胆小的,懦弱的,污秽的,被欺骗,被嘲笑,被蔑视。
如此卑贱的我,根本没资格去接受神明名为“愿望”的馈赠。
【唔,嗯……】
床那边传来了轻轻的呜咽,我的脸抵在膝上,看不到那边,只听得到衣服摩擦的声音。【唔,这是……?】声音停了一会,初音已经醒过来,是在打量着自己所处之地吧。【啊,对了……流……】窗外透进的光线里,她已经坐了起来,看着周围。
我真希望她不要发现黑暗中的我,但她很快就转向了我那边,【流……】并且一边喊着我的名字一边开始从床上下来。本不打算理她的,直到我听到沉闷的“扑”一声,那是人的躯体撞倒在地上的响动。
【喂!你别……】
初音的身体整个倒在地上,连悲鸣都没发出……或者不如说根本没有那个余裕了呢,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虽然奇迹般地没有着凉,但这雨中的一整天确确实实抽空了她的气力。【别随便乱来!都累成这样还不老实……】下意识地上前扶住了她,冰冷的触感瞬间传来,被疲劳和寒冷侵蚀的单薄身躯在我怀里颤抖着。【给我再乖乖躺一会。】
【,……】
初音不回答,只是顺从地被我抬回床上。【擦一下吧,把湿衣服脱了。】我把干毛巾递过去,她也默不作声地接受了。【能擦的地方我都帮你擦过了,不过你手臂抱那么紧,也没多少好做就是】
说完我转过身去,重新在地板上坐下来。背后传来了衣服摩擦的声音,是在擦干身体吧。【你的包里应该还有换的内衣,现在先休息会,之后去泡个热水澡比较好,然后——】
然后?
然后……我的义务,就已经尽了。
不是作为“对象者”,也不是作为“一起生活的室友”,单纯只是不忍看到一介弱女子倒在大雨淋漓的街上,这样无异于陌生人的“救助者”的义务而已。
这几天的亲近全成了泡影,我们又回到了初见面那时。不,那时我们还拥有“引导人”和“对象者”的羁绊,而现在连那都已经没有了,我自己放弃了它。
胆小的,卑贱的,懦弱的。
自以为是,自暴自弃,自欺欺人。
并非是自己的意愿所能左右,而是因为眼前那座怎么也翻不过的大山,即使被赐予“愿望”那样撼山的神力,等待着自己的也是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的悲剧。所以放弃了,“不得不”选择了逃避。所以我才不去回想,而是坚持着像这样一直活着。刹那间眼角仿佛有东西溢出,慌忙拿手去擦,却一如往常地干涩。
……那么,继续这样活下去,也不赖吧。
我已经这么一路走到了现在,今后也将继续走下去,和初音的相遇,也只不过是漫长人生中的小插曲而已。她改变不了我,我也不会记得她,最多再过一个多星期,根据这个系统有关“遗忘”的设定,在这世上我和她曾相遇的最后的证明,“记忆”,也将被无情地抹消。
既不期盼这样的生活有所改变,也没有什么欲求和夙愿。
是啊……正如我曾经所言所想,这样就已经很好了,这样就。
那就回到曾经的生活中去吧,回到那一如既往的日常里去,每天一成不变地上学放学,和KAITO开些无聊的玩笑,听他讲讲他搜罗的有关女生们的情报——虽然不管从哪种意义上都不适合我——然后作为老后卫继续参加足球部的活动,说实话我玩得并不差,虽然身子高动作略慢却颇有自己一套的样子。然后回我一个人的家,吃饭,打发时间,上床睡觉,重复这亘古不变的循环。
两年前的我正是这么忘记了彻骨的伤痛,虽然又被重新提起,但只要重回这样的日常的话,一定也能同样再次忘掉的吧。
那就这样最好了,虽然有个莫名其妙的“愿望”的机会落到我头上,就按照它所规定地安静地度过余下几周,静待有关这段插曲的记忆全都烟消云散吧。至于初音,虽然很不幸地遇上了我,没能完成交接棒的这一环,依照那本记载着规则的蓝皮笔记本上所写,她还是能在另一个新的被指定的“对象者”身上完成自己的工作的,完全没必要执着于我。没错,根本就没有钉死在我身上的理由,从一开始“引导者”对完全是陌路人的“对象者”而言负有的便并非必须去完成的“责任”,而仅仅是将这件事传达给对方的“义务”而已,只要是看到了这条用来“以防万一”的规则的人都会明白这个道理,初音肯定也不例外。
所以啊,你的义务已经尽到了,很抱歉害你没能让你完成工作,那就看看做了坏事的我的糟糕模样出口气吧。之后离开我,忘掉我,在另一个人那里完成工作,之后按规则规定的那样把这一切连带让你如此受苦的我的事情都一并忘记,回归原来的美好生活中去吧。你一定都明白的,只要你恢复了体力,就起身出发吧。
这样就最好了,只要这么做,就能得到对我们俩都最好的结果。只要你去做——
“嘭!”
我吓了一跳,身后又传来那样的声响。初音又不知什么时候从床上下来,然后再次站立不稳摔倒了。
只有这次我没有再上前,甚至声都不出一声,就这么在阴暗中冷眼望着。她看上去真的很糟糕,呼吸发着颤,纤细的臂撑着地面,好不容易爬起身却依旧随时都会不支倒地一般,只好靠着床沿支持着。然而即使没有我的帮忙,她还是在强撑着抬头望向书桌那边,在找什么的样子。
我在一边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然后似乎是找到了,初音盯着房间另一边桌上的什么东西,之后——冲了过去。
形容成“冲”可能不太妥当,她那动作根本就是马上就要朝前跌倒了,又在最后一刻迈出一步撑住身体。这样的动作重复了数次,最后她终于在真的倒地之前抓住了桌沿,手臂撑着桌面大口呼吸着,如此简单的行动都让她精疲力尽。可即便如此她还是立刻伸手抓住了那里的什么东西,那是……我丢在桌角的,好久不用的CD唱机,都蒙上一层灰了。初音摸索着按下了开关,费了好大劲,才从怀里掏出了个什么出来。
那是个CD的塑料盒子,之前被衣服挡着只看见个轮廓,现在借着自然光我看到了里面金属碟面的反光。这就是她冒着雨找来的,即使昏倒了都拼命要守住的东西。她打开了盒盖,把碟拿了出来,试着用颤抖的手指放进碟机里,放了几次才放好。那之后的一小会儿,房间里依旧充满无人一般的寂静。
【什么啊……】
……这样做,又何必呢。
【什么啊,这是……】
而且,又有什么用呢。
失踪一天,冒着冷雨,搞得自己疲冷交加不支倒地,就只为了一张唱片?然后,即使强撑着累坏的身体,也要把它放出来?我完全无法理解个中理由,但唱机已经开始放起了音乐,开头的调子很轻柔,是那类难以立刻定夺悲喜的西方调调。
是比较稀有的碟吧,在我的印象里,我们这一辈人更多听的是国内的流行歌,会喜欢国外歌手的可谓异类。CD店的货品也大致如此,欧美风的CD基本都被挤到角落里吃灰尘。要在这种境况下特意找某张碟恐怕并非易事。话是这么说,我其实并不讨厌西方风格的歌……只是现在实在没有那个听歌的心情。
然而唱机还在无视我的意志继续播放着,我听着,被迫听完了整个前奏,直到那时我都没法确定这是否是一首悲歌,只有不知从哪钻出来的似有似无的熟悉感,久久挥之不去。
…………
【……!】
本应是仅有一丝的熟悉感,却如闪电般掠过脑海。
我听过这首歌。
明明是少见到非主流的外国曲子,我却对它有印象。但记忆的其他部分却不甚明了,因为太过久远而变得模糊,就像捧起一本灰尘堆里的古书试着辨读它的标题,才发现封面早已被岁月侵蚀得不成样子。
(不,不,不……)
而且,多了一种强烈的预感。歌手唱出了第一句歌词,每唱一句下去,这种预感就越强烈。
不能再听下去。
再听下去就会有什么要坏掉,有什么一直依靠的东西会崩毁。仅仅是一首似乎在哪里听过的外文歌而已,却让我心跳加速汗毛直竖,好想逃,好想马上去把唱机关掉,这样的冲动在我体内狂奔。现在的话还来得及,只要站起来过去按下开关,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只要——
【——!】
比思维的速度更快,我已经起身迅速到了桌边。
不是为了关掉那唱机,而是接住了初音终于撑不住倒下来的身体。
我这是在做什么,明明都一直旁观到现在了,还有心思去管什么无聊的善心吗……而且,最重要的并不是这才对。立刻腾出一只手,径直伸向那部唱机,仿佛阻止一颗即将爆炸的定时炸弹般摸向开关的位置,
……但是,已经太晚了。

“In the past...”

隔了一段轻音乐,然后突然转入高潮,歌手用高亢的嗓音呐喊着。

“In the past no one allowed me to cry,and now that's no longer mine...”

那是,我所知晓的歌谣。
深深刻印在记忆之底的,宛如我过去的缩写的旋律与歌词,我所喜欢的,甚至常常在不经意间就哼一段的曲调。
放在开关上的手,停下了。
因为某个机缘听到的,连我自己都没有注意却奇迹般地记下了这一段旋律和歌词的原版,现在就在我耳边重现。
——而在那之后,有我所没有记下的内容。


No longer tear but a longer deal.
For no one preyed, I'd build my wings to fly.

Because beyond the struggle and pain,
still, I believe there's light.



And, after all these end,
I learnt to cry.


四肢僵硬,目无焦点,大脑一片空白。
明明手都放在那开关上了,明明按下去是如此地容易,我却怎么都做不到。——本来是能做到的,本应来得及关掉的,是我的意志让手在最后一刻迟疑了,让这首歌放了下去。
单纯只是因为初音突然倒下了,让我在最后一刻分神了吗。
……还是说,其实在我心底,一直在期待着这样吗……
【什么啊……】
这样做,又何必呢。
【什么啊,这是……】
失踪一天,冒着冷雨,搞得自己疲冷交加不支倒地,就只为了一张唱片。然后,即使强撑着累坏的身体,也要把它放出来。
——为了我,为了告诉曾用这段歌来反驳她的我,我是错的。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一定……』
小小而坚定的声音,曾在何时何地如此念着,如此坚定地相信着,相信哪里藏着点希望,相信光的存在,并祈愿能让光照在背后那个一直身处黑暗的人身上。
是啊,初音一直都是对的。
她的话,她的心意,她的关心她小小的坚持,从来都是不带半点瑕疵的善意,我其实都明白。我都明白,却依旧迁就着自己的任性,想着“没有资格去接受她的好意”,拖到了现在……直到她给了我真相。
我错了,这并不是什么悲伤无奈的曲子,而是如初音所言,朝着希望和未来的呐喊。
【呜……】
可是,我又算是什么啊……
我相信的东西,我所坚持的东西……又变成了什么啊……
一直相信着,依赖着,却连最后守着的东西都被告知“你错了”…那我好不容易走过来的这两年算是什么,我的这整个人生又算是什么啊…那不是完全没有意义了吗……
…早知道会如此的话,痛痛快快承认就好了……
【呜,呜……】
鼻尖传来发丝的柔顺触感,不知什么时候,我已经紧紧抱住了初音瘦小的肩膀,喉咙发出不成声的呜咽。从眼眶里涌出的不知名的东西,这回不再是错觉了,正顺着脸颊流下。
……我,本该是已经“忘却了如何哭泣”才对。
然而此刻滚滚而来的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沾湿了初音的肩膀,连拂过我脸的头发都又变得湿淋淋的。我将她用力抱得紧贴自己的身体,她也没有拒绝,只是静静地感受着着我的胸口起伏。
有一只手,轻轻放在了我的头顶。
没有用力,仅仅是放着而已,似乎这么做了的那个人自己都很惊讶。但慢慢地,它还是开始轻轻抚着我的头发,仿佛抚慰着一只小猫,慢慢移动着。
就和我曾对这只手的主人做的一样。
【呜啊啊啊啊————!!!】
呜咽终于成了凄惨的放声大哭。




我做了噩梦。
空间是暗色的,夜幕下的一切仍然如此神秘与虚幻。狂风不知第几次自前面的方向席卷而来,吹起我的衣服与头发,夹杂沙石,让人睁不开眼。
我站在这空荡荡的原野上,依旧独自一人站在原野上。用手挡住风沙,望向前方。
如预料一样地什么也没有,有的只是无尽的黑暗,天地之间的交线。让我能分别出这些东西的光,来自天空中的某物。我试着去看它,寻找它,但是失败了。它太大了,大到让人瞥到了边角就心生恐惧不敢再看,同时也一如既往地雄伟壮丽。我至今不知道那是什么,我只知道,不管它多么地光辉灿烂,我仍然身处与黑暗之中。
……然后,终于来到了这一天,那个我所不了解的巨大光辉而华丽的东西,哗啦啦地碎了。
碎片自空中洒落下来,割裂我的皮肤,流出了血液却感觉不到痛,有几点极细小的碎片飘进了我的眼,我拼命地眨着眼,想用眼泪把异物冲洗出来。
然而,不管重复多少次,它总是顽固地留在那,只有眼泪在不停地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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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15 21:56:34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似乎,从来都没睡得这么深这么沉过。
刚从睡眠中恢复意识的时候,我还清晰地记得梦中的感受。
感觉像整夜都睡在柔软的鸭绒床垫上,实际上,并没有真正的鸭绒垫那么舒服,但却出奇地让人心宁。仿佛一直担负的终于放下,一直困扰着自己的噩梦终于消散一般安心地睡了好长一觉——虽然那些其实并未发生。
而且,还有另一份的温暖。
秋季渐深,天气慢慢转冷的这一晚,我罕见地没有半途冷醒过来补被子。似乎是一直只有我一个人蜷缩的黑暗里,突然来了个谁升起了一堆篝火,邀请我过去一起取暖。我对着火坐下来,而那人却坐在了我后面。不熟悉的,并非来自“男孩子”的气息扑面而来,是那个人打开衣服把我整个包在了怀里,用整个身体带给我温暖。
——就像我曾经对谁做过的一样。
不管过去多久,直至我稍微有些醒来,这温暖和气息都不曾散去。
…………
……
【呜,嗯……】
呻吟着醒过来,眼睛附近粘乎乎的视线一片模糊,我试着想爬起身,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是另一个躺在旁边的女孩,用“环抱”的方式把我紧紧固定在她身边。
【……】
实际上,我动了动手臂,是我抱着她才对。是我用两条胳膊捆紧了她瘦弱的肩,头贴在她身上,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抱着不放。比起我来她的身体是如此娇小,可她还是敞开怀抱完全包容接受了我,一只手臂绕在我背后,另一只手……轻轻地贴着我的头顶。
昨天我就是如此抱住了她嚎啕大哭,之后好像就这么睡了过去。现在在我面前咫尺之遥的地方,是她安详的睡脸,轻轻吐着平稳的呼吸。
【…………】
轻轻地把手臂从初音身下抽回来,再用同样的办法移开她的手臂。
天已经大亮,虽然雨停了,却依旧是不见太阳的阴沉天气。身上衣服已经被体温弄干了大半,伸手摸摸一边的外套,还是有些湿,不过还是一甩穿上了。背后的床上传来些响动,看来初音也醒了,正吃力地翻身揉着眼睛,很快就会察觉到我的吧。
在那之前,我先出了家门。


Chapter 8:
Little Melody


我又一次独自来到了屋顶上。
天空依旧灰蒙蒙的,有些地方散开了,透出点阳光。清晨的风比夜里的更凛冽更冰凉,正对着我袭来,吹得人睁不开眼。身上穿着半干的外套感觉更冷了,只是直至皮肤冷到略微失去知觉,我都没有发抖过一下。
宛如那个梦境的具现,似曾相识的景象,而在这一场景之后又是什么,我并不知晓。我只是静静地坐着而已,如梦中的自己一样漫无目的地眺望着远方。
——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目标,全都是虚无的。
我所苦苦坚持的,已经灰飞烟灭,而我所信奉的被证明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得知了一切真相的我此刻却并没有恼怒和震惊,我的心什么也感觉不到,那块地方原本炽热地搏动着的部分似乎已经化掉了,变成了一滩脓水,留下空荡荡的一片。
所以把我把一切都放弃了。
放弃了思考,放弃了去想来的理由,就这么近乎无意识地爬上屋顶,放弃了抵抗,穿着半湿的衣服吹着寒风却不发一下抖,任凭寒冷侵蚀我的身体。像人偶一样什么也不会想,什么都感受不到,目中所视仿若蜃楼,耳中所闻宛如幻听,甚至有种身体慢慢化作分子的错觉,自己的存在正在逐渐消散。
不……也许并非错觉。失去了存在意义,连自身价值都被否定的家伙,本就不该继续苟留在这世上。
有谁在我背后推一把的话,我肯定会毫无悬念地坠下楼去吧。
即使是这本身都失去意义的“消失”一事,我都变得懒得去做。
“有谁……会为此悲伤吗…”
脑海里仿佛划过一道闪电,回过神来,却又不知那意味着什么。
开玩笑,不可能的。
因为一直都是一个人。
两年前的那次受伤,只不过是段无关主旋律的小小插曲罢了。那之前的我沉浸在一个人的狂妄自大里,之后的我又深陷一个人的自我厌恶中无法自拔。
一直……都是一个人。
【流……流!】
有声音在喊着某个似乎很熟悉的名字,伴随着一阵比往常更急的脚步声,一丝亮绿从屋顶入口冒了出来。那是某个似乎也很熟悉的女孩,探出脑袋在向外面张望着,然后看到了这边。
真奇怪,明明一直是只有我一个人的的世界,她的脸上却分明写满了忧虑,在看到这边之后消逝了些,还磕磕绊绊地踩着瓦片想走过来。
……那很危险的啊,你别走了。好像又有谁,曾说过这样的话。
屋顶本来就是斜的,铺着的瓦片也没固定,留着的雨水还没干,一不小心就会打滑——
【啊,哇呀!】
随着一声惊叫,她果然踩滑了一块瓦片,整个身子倒在屋顶上。还没完,跌倒的余力推着她在湿滑的斜坡上往下,眼看就要滑出屋顶边缘,她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
身体的神经仿佛与大脑有了一瞬的脱节。
……

像是短暂地失去意识般的感觉,回过神来时,视觉、听觉、触觉、思维、记忆等等又重新回到了我的身上。然后我意识到自己正趴在屋顶的边缘,一只手往前伸出。初音的手臂正被我抓着,身体就这么悬在半空。
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尽管我用尽全力,她的手臂还是慢慢地往下滑去,到了手腕的位置,马上连那都要抓不住了。
——我慌乱之中伸出去抓她的,是我的左手。
看似健全实则残破的手指,连紧握她纤细的手臂都做不到。抓着的地方变成了手腕,咬紧牙关拼命地使劲,也只能让它暂时停住而已。几块瓦片从旁边滑落,过了好一会才传来了破碎声。
……
直到最后,都是用悲剧收场。
我救不了她。
根本就不用指望别人来救,“引导人”的属性现在变成了最最卑劣的毒咒。与初音有关的一切都会被忽视,她在这遭遇险情,乃至于她真的坠下楼去,都不会有除我以外的半个人注意到。
即便手臂足够强壮,上面的手却软弱无力。
我能做的,只有像这样面对她惊惧而无助的眼神,等待撑不住的时刻到来,眼睁睁地看着她摔得粉身碎骨而已。
【呜,啊……】
喉咙里发出苦闷的声响,我拼尽全身力气往手上使劲。
(她会死……)
即使早已注定是无谓的挣扎,我也不愿接受它的到来。
(不,不能死啊……不要……!)
然而,理所当然地没有奇迹。
握得发麻的手指触感在告诉我,初音的手腕已经滑过去了,抓住的只剩下了五指。紧闭双眼,连呼吸都屏住了地用力,也依旧阻止不了手指滑出。一根,又是一根。
(……)
最后,连我自己都选择了放弃。
……

感觉像过了好久——不清楚是几分钟还是几秒,我的手早已使不上力,只是静静地等着初音的手脱离。
但那个时刻却一直没有到来。
我惊讶地睁开眼,悬在空中的初音脸色依旧雪白一片,她和我的连结还是只有我中间的三根手指,在过去的事故中伤的最重无法用力了的手指——但却一直都没有掉下去。奇迹发生了……正想为此惊叹的我,突然感觉到了顺着左手臂传上来的微颤。
是初音,是她用那只纤细的手,紧紧扣住了我的手指。
她的样子明显也是到极限了,即使如此,她还是努力抬起了头,直视着我睁大了的双眼。
【我……不会……放……手……】
并且,拼命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
我一定是露出了非常震惊的表情。
仿佛被谁当头一棒,错觉般地头晕目眩,身体被丢到海里,突然又到了狂风呼啸的高空吹干……经历着这样感受的人,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再作掩饰的吧。
根本就不是什么奇迹。
倒不如说,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才对。我受伤的手握不住她……但她却紧紧地抓住了我。
明明身边一直有另一个人,我却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脑海中恍然又闪过曾经的一幕,远望着那幅未完成的壁画的两人,男孩的手轻轻放上了女孩低着的头顶。
“至少要让你知道,这样的世界并非只有你孤身一人。”
而现在,这句话被用这样的方式还了回来。
啊啊,真的是再讽刺不过了呐。
但是我们的收确确实实握在一起,那只残破的伤手,似乎是第一次被人握得那么紧。
“你不是一个人”
手另一边的那个人,这样告诉我。
那么,我还能做到的事情……
【唏……】
重新驱动无力的手指,尽最大力量与她的手交叉相扣。
即使手因受伤而残废,上面连结的手臂依然强壮。
【喝啊啊啊啊——】
发泄似的大吼一声,不是慢慢地拉上,而是全身肌肉爆发不顾一切地往上使劲,把初音的身体像链球一样甩上了屋顶。
……………
【哈啊……哈啊……】
死里逃生的两人摊坐在屋顶的瓦片上,喘息着。初音大概是吓得不轻,我则注视着自己的左手。
手背被握得红一块白一块,心脏因为剧烈运动以外的原因狂跳着,这些我都能清晰地感觉到。我试着伸展手指,再握紧,手指依旧绵软无力,恐怕连摸着的瓦片都捏不起来。
但这只手却救了初音。
就仿佛要把我的一切都打垮似的,击溃了我的固守,现在连带我的心死都想否定。任性的,自作主张的,看似柔弱却总喜欢按自己的意思来,拉着我跟着她的步调走。
那么,我还可以做到的……
【流,流?】
【……】
【流,这里很冷啊,我,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嗯。】
撑起身体,我摇摇晃晃地从斜屋顶上站起,那只手却突然又被轻轻握住。初音依着我站了起来,她苍白的面容上是一如往日的温柔笑容。
【这,这里好滑,还是斜的……可,可以拉着你的手吗?】
【……啊。】
【谢谢。那,回去吧。】




【……】
首先注意到的,是什么东西似曾相识的撞击地面的声音。
“碰——”“碰——”
声音不断重复着,随着意识的回复,越来越多的这种声音传入耳中,整个世界似乎都在奏着这声音组成的打击乐。不仅是撞击声,还有纷乱的脚步声,男生的喊声,胶底运动鞋蹬在水泥地面上的摩擦声,接连不断地充实我的听觉。最后我发现自己正站在球场里,周围男生们又在和往日一样玩得热火朝天。
而在我的面前,在由“引导人”被忽视的能力创造出的“只有一个人的半场”里,初音又在玩着球。
【…………】
我为什么会来这里呢,说起来,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记忆像一团灰暗的浆糊,自早上那件事的冲击以来,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又似乎已经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情,明明恍然大悟了某事,却又说不清那到底是什么……等到回过神来时,就已经像现在这样站在球场里了。
明明是一直在避免来这儿的……
“碰!”
一只球滚动着撞在我脚背上,我一愣,但在我动作之前已经有一个扎着翠色双马尾的女孩子跑了过来将球抱起。看样子是真的很累了吧,她就保持那个蹲姿大口喘息着。
……想起来了。
一潭死水般的思维终于稍微开始运作,让我明白了眼前的事情,并想起了更多的内容。
比如,我很羡慕她。
羡慕她可以不为他人的看法所束,就是如此纯粹地喜欢,羡慕她坚持的勇气,即使不被认可,像这样连看的人都没有一个,也可以一直玩得这么开心。因为我是决然没有那种勇气的。
缓过气来的女孩又站起身,抱着球面朝篮筐,我就在后面看。
【……嘿!】
她又在用那个笨拙的姿势推球了,自然,球飞得完全不够高,“磅!”一声撞在了篮筐上反弹出去。好不容易追上球回到了原地,她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把球推了出去。这一次倒是够高了——水平距离太短,连篮筐都没碰到。
类似的循环一次次地重复着。就算再笨的学生也该摸到点窍门了吧……但她却无论试几次都投不进,简直到了让人怀疑是不是故意丢歪的程度。
【为什么呢?】
终于在看完了不知第几次的失败之后,我这么朝她问道。
【为什么根本投不中,还要继续做下去呢?】
【因为……真的,呼,很有意思啊……】
【有意思……?】
【嗯。】
她转向我,依旧气喘吁吁的,脸上却是满足与兴奋的笑容。【而且……无论如何,呼,都想,进一个呢……】
【……是吗。】
【所以,那个……能不能,帮我一下?】
我抬起头,眼前是她伸出的手。【球老是滚走,真的太累了……流身材高,能不能在篮框下帮我接一下球?】
现在想来,她一定是全都知道,全都预见到了的吧。
不,那其实根本是不可能的,但我却更愿意那么认为,她愿意相信一个死去多时的人并未燃尽。一直到按她所说的站到篮下为止,我都只把这认为是单纯的巧合。
接住她撞在篮筐篮板上、或者干脆丢空的球,简单的工作。
仅仅是巧合而已,仅仅是我凑巧长得比较高、手臂比较长、跑得比较快,适合接球追球的工作而已,连带来到篮球场也只不过是巧合。拥有这些素质就肯定涉足篮球……那样的必然关系并不存在。
——但是她却看到了我身上并非“巧合”的部分。
并非受控于意识,而是早已由身体牢牢记住的那一部分。
“啪!”
最开始,我只是呆呆地注视着球的飞行,之后往落下的方向伸出手。之后,变成了根据轨迹预算落点提前过去,再之后为了方便试着把手臂抬高。再高点是不是更好呢,于是又尝试跳起来接……
“啪!”
然后成了现在这样,球刚弹出篮筐不远,我就高高跳起将其接住。“篮板球”,在正式的球赛里,是这么称呼的。
要怎么接呢,怎么样才能最快接到呢。
眼里只剩下球的时候,身体里沉睡了许久的记忆在此渐渐苏醒。还有——
(为什么不进呢……?)
不知什么时候,专注着球的我也开始考虑起这个问题。
都丢了那么多次,却偏偏半个进的都没有。像这个丢太用力,球撞到篮板上弹飞了,下面一个的准头又偏掉了,真是的,论力道倒可能刚好……偶尔还会有在篮筐上连蹦个一两下的情况,结果最后还是从外面掉下来了。开玩笑的吧?丢球的人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其实投篮技术非常好,却故意在投不进逗我玩啊?只有那种可能了吧!
她投不进的话,也许我可以——
“啪!”
再次漂亮地接球传球,我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篮筐附近。果不其然,丢来的球又歪歪扭扭地砸在了篮筐上弹开。
只是个普通的篮板球而已。
不受思维束缚,而是深深刻在身体每一个细胞里的东西。
一意专心,除了进球,什么都不想。
【喝——】
预测球的轨迹,精准地起跳接住,却不像之前那样紧抱着落地,而是再一次高高托起。
做得到。
这种程度,即使不用那只受伤的左手,单凭右手也做得到。
她不行的话,就由我——

那是久远而曾经熟悉的画面。
既然并非现实,那就只能是我的回忆了吧。篮框下是一张张抬起的脸,惊讶的眼神,一齐注视着半空中的我。我高举的右手托着一个球,是刚刚队友投偏了,在撞篮前被我漂亮地跳起截到的球。
“空中接力”
对那个年代的我们来说,曾是只存在于正式球赛里的华丽技巧。而我将第一次向所有人证明,他们对我们并非遥不可及。
“嚓”
短促的擦网声,紧接着是伙伴们的欢呼。


球砸在地上,一下又一下。我猛地惊醒,望着一边的球渐渐滚远。
我,进球了?
【……好厉害!!!】
初音呆呆望了我好一会,才欢呼雀跃起来。对了,她似乎是那种只要看到人投篮,就会高兴得不行的类型。
但是我……
我抬头望着篮筐,曾因为受伤的手而不得不告别,显得那么遥不可及的篮筐,它的中间刚刚穿过了一个球,而完成了这件事的人……就是我自己。
原来我依旧可以做到,即使……靠我这残缺的身体。
而告诉了我这一切的人,正是把我带到这里来的初音。难道她早就知道——
【好了,走吧。】
手突然被人握住了,面前是初音一如往日的温柔笑容。
【终于进球了呢……那,我们回家吧?】



夜,周围被漆黑的夜幕包围。
我又一次从混沌里清醒,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又坐在了公寓楼的斜屋顶上,分不清是初音带我上来的,还是她又自做主张地跟我上了这里。此刻的初音也和几天前一样,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坐在我身边。
远离安静住宅区的夜景,今天的街市也是如往常般灯火通明。
【……真美呢,无论看几次都这么觉得。】
【嗯。】
只不过是再常见不过的夜景,初音却用一种渴望的眼神望着。明明那并不是遥不可及,她完全可以走入其中的……结果到最后还是和我做了一样的选择,只在这安静的屋顶远远遥望。
【为什么不去逛逛呢?】
【哎?】
似乎以前我也问过这个问题。初音顿了一下,【因为,我……是个胆小鬼的说。】不好意思地笑了。【那流呢?流又是为什么不去逛街呢?】然后和那时一样,问题又被丢了回来。
【理由,和你的一样啊。】
【是吗。】
【嗯,这里本来就是胆小鬼们的聚会场所啊。】
我说着露出些自嘲的苦笑,但初音却像是真的被我逗笑了,两个人继续顶着凛冽的秋风,观赏遥不可及的夜景。
【流,果然很厉害呢。】
笑声之后,从黑暗中传来了这样的话。
【身体强壮,球又打得好,什么事都能自己打理好,即使多了我这个累赘也……】
但这些话却不像是在鼓励我,我转过头,初音果不其然又把头低下去了,任凭长长的秀发拖在屋顶的砖瓦上。
【能自由自在地活着,随心所欲做想做的事情……我,真的很羡慕。】
不,不,不,根本不是那样的。
经历了那么多,你应该是明白的。那只不过是我用欺骗所有人的谎言而已,而在自己真正的想法面前,我的逃避显得多么的脆弱可笑。既不敢直面自己的心意,又无法像你那样不顾旁人的眼光仅仅为了自己的想法而努力……要羡慕的,是我这边才对。
【一定很奇怪吧,明明是再日常不过的事情……但是,即使是那么平常的东西,我也是做不到的。】
【……】
【因为,我在来到这里之前,一直都患重病住在医院里。】
【什——】
我惊异地望向她,不仅因为初音第一次谈起了自己的事情,更因为她所说的内容。【被医生下了命令要‘静养’,结果,每天每天都只能躺在病床上度过。连最基本的生活,都没法自己做好,真的很没用呢。】初音还是那副低落的模样,慢慢诉说着。
【住院……?】
【嗯,因为总是好不起来……一直保持那样,已经有一年多了吧。】
初音继续轻声说道,我只能瞪大了眼睛听着。
我……早已知道她的一些事情,从KAITO那里。他这几天一直提到的那个“住院的维纳斯”,竟然就是现在坐在我身边的初音本人。
让我吃惊的不止这一点,我回想起与初音初遇的时候,她那怕生处处紧张的样子。
并不是转校生,而是因为长期住院,变得没法适应外面的世界……吗。本该正是要努力重新融入大家的时候,却偏偏成了“引导者”,好不容易能出院,孤独还是在继续。
但是,初音从来都没有被孤独所压倒过,不论是长久的医院生活里,还是不得不作为“引导人”身处孤独之中的现在。
篮球,一定是她一直都想玩的东西吧,所以才一有机会就跑去球场。不仅仅是篮球,还有作为“引导人”的工作,这些日子里的点点滴滴,生活里的每一件小事……即使没法做得很好,她都一直在努力着。与她一起经历过这些的我是再清楚不过了,虽然偶尔会露出这样失落的样子,但她一次都没有真的放弃过。
像她那样的努力家女孩子,肯定很快就能交到朋友的吧……就算偶尔会消沉,身边也一定会有一批好友帮她打气。
【但是,我果然还是想试一试。】
或者,其实就算没有朋友在身边,她也能像这样自己振作起来的吧。
【就算会被看成班门弄斧,会被流笑话……我,果然还是想由自己来做到。】
——因为,她早就已经是个再坚强不过的家伙了啊。
【……别开玩笑了。】
【哎?】
【我又怎么会笑话你?……换作我的话,肯定是不会还有那个勇气去做的。】
【是,是吗。】
【真是坚强的人呢,比我强太多了。要羡慕的,是我这边才对。】
和初音不同,我只是个胆小鬼而已。
在不断勇敢前进着的她面前,只知道逃避的我连抬头仰望都做不到。即使想追上她,旧伤,以及由这障碍长久以来滋生的懈怠也吓得我瑟瑟发抖。
【……不,不是那样的。】
我没有看初音的表情,但她的声音的确穿透了黑暗传了过来。
【如果没有流在旁边一直陪着鼓励我的话,我,我肯定又会退缩的……】
【……】
【我的‘对象者’是流,真的是太好了……我,真的很感激。】
【……】
【所以,这一次,就由我来——】
旁边传来衣服的摩擦声,初音慢慢站了起来,我惊讶地望着她面对着澄澈的夜空,双手交握胸前,仿佛在祈祷一般。
(神明大人啊,衷心地感谢你……)
并且,这样低语道。
(将我的愿望——)
这个倔强的女孩子眼角,不知何时也不知何故,竟挂上了一滴泪。



~Another View: Girl ~


我哭了。
避开了爸爸和妈妈的探病时间,“引导人”前辈也不在身边的时候,我躲在被窝里偷偷抽泣。
妈妈和来看望的亲友们都说,我真是个坚强的孩子,能毫无怨言地一直忍受病痛和无聊的住院生活到现在,照料我的医生和护士们也谈起过类似的话题,甚至连我自己都是那么认为的……直到这个“愿望系统”降临到我身上。
其实我一点都不坚强。
因为我身体状况的好转,这几天妈妈的脸上晴朗了不少,医生们虽然仍在疑惑不解着但也发表了倾向乐观的看法。因为开放了探望许可而能和我见面的旧友亲戚们,所有人都在微笑着盼望我能尽快出院,但我却不知道能不能回应他们的期望。
这超越了现代医学理解范围的事,只不过是“试用愿望”造出的假象。
原本消失的阵阵晕眩和失神,现在重又越来越频繁地纠缠起我来,这是“试用愿望”效力消失的前兆吧。第六天,已经是第六天了,我依旧无法决定自己的愿望。
“把病治好”
任何人知道我的情况,都会劝我许下这个愿望的吧,连这几天一直陪我帮我的“引导人”前辈也不例外,“有了一个好身体,才有资本去干想干的事情啊”她曾这么说过。
治好病,移开长久以来横在我与梦想之间的障碍。
本该如此的,明明这才是最好不过的……但是,我却在这样的机会面前退缩了。
完全如胆小鬼所为。
【————】
眼泪止不住地溢出,浸透了床单。我攥着被褥狠狠诅咒自己的懦弱,却又不得不和以往面对自己的病患一样无可奈何。
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到。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因为久治不愈的病,因为需要静养,我的生活被固定在了这个小小的病房里的床上,即使有什么想做的事,也不得不因这残酷的现实而放弃。曾经的我也许有抗争过吧……但最后还是成了现在这样,从不得不屈服变得习惯于此。
习惯于放弃希望,习惯与不去努力。
曾经在我与梦想之间横着一座大山,我怨恨它,诅咒他,却终究无法逾越而只能望之兴叹,认了命开始活在山脚之下。而在被告知这座山即将消失时,我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变得依靠着它生存着。
——因为它的存在给了我颓废的理由,给了我不去努力的理由。
当初的信心与热情早已随着时光流逝殆尽,对于未来,我剩下的只有对未知的恐惧。落下了那么久的自己能不能赶上朋友们呢,能不能重新融入大家呢,能不能像以前那样把一切都做好呢……我祈祷着好的结果,但我更恐惧着失败的结局。
害怕起未知的未来,害怕着治好了病后依旧一无是处的自己。至少在这个狭小的病房里,虽然过着被固定的无聊生活,虽然时常要受病痛折磨,但我用不着担心明天的事,用不着去努力去付出,因为所有人都把我当成了不幸的弱者,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我。
(如果能这么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
颓废不需要理由,不颓废才需要理由。
是这病让我变得颓废的话,那能让我重新振作起来的理由……又在哪里呢……
“愿望”只有一个,就算治好了我的病,也治不好我的软弱。
我并不是大家眼中那个“坚强的孩子”,只不过是个安于现状不愿振作的胆小鬼罢了,这样的人,即使祛除了病患重新站在大地上,也只会一边逃避着阳光一边感叹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而已……终于意识到这一点的我,也只能如胆小鬼一样在被窝里暗自神伤,连把眼泪展示给别人都做不到。
把实现“愿望”这样的机会给了我,比起恩赐更像是讽刺才对。
(用“愿望”的力量,让自己坚强起来的话……)
但即使是堕落成了胆小鬼的我,也依旧抱有梦想。
我想成为“引导者”前辈那样出色的人,乐观开朗,笑对生活,即使面对无法改变的事实也不轻易屈服。
最初许下“大家都消失吧”的“试用愿望”的前辈,和现在的我也是一样的吧……可即使是那样的前辈,也没有去依靠“愿望”万能的力量,而是选择了自己去改变。
我,真的能变得像前辈那样厉害吗……
用“愿望”是可以做到的吧,但不自己努力,而是借助“愿望”的外力改变自己,这样真的能叫做“坚强”吗……
“既然是学姐的说,当然会好好照顾后进的学妹的啦,放心吧。”
朋友们的玩笑仿佛依然回荡在耳边。是吗,即使能够出院回到学校,我还是会被一直视为弱者吗。
就算抱着不愿变成累赘的自尊不放,那我的存在意义又在何处呢。
即便能远远望见遥不可及的梦想……可它与自己之间的大片空白又要如何填补呢。
………………
…………
……
所谓“愿望”,就是想要将其变为现实的事情。
哭干了眼泪的我,想起了自己与“引导人”前辈的初遇。【我来实现你的愿望吧。】就像终于回应了少女祈祷的妖精一样,朝我伸出了手。
是啊,只要不是太过分的事情,无论什么样的愿望都能实现。
那么除了我真正想要的,其他的事,既没有余裕,也没有那个资格去考虑。
不再总是被视为弱者,被大家从旁支持着——
(我真正的“愿望”……)
既不是“把病治好”,也不是“让自己变得坚强”——
(我存在于此世的意义……)
如果可以的话,
我也想要,成为他人的支柱。


                                                                ~Another View: Girl ~


“いつか重力のクサリを解き放ち(总有一天挣脱了引力的锁链)
宇宙へ飞ぶサテライト(飞向宇宙的卫星)

清灵的歌,飘向广阔的夜空。
初音的歌声真的很美,正如我所想的。并不如职业歌手般老成,那是青涩却不带丝毫做作,来自内心深处最真诚的情感。

君を探してあの街へ(寻找著你而踏进了那条市街)
さ迷い歩いた夜の道(四处徘徊的夜间道路)
受话器越しに闻こえた声が(透过电话而听见的你的声音)
なぜか とても 気になったの(不知为何 让我感到 十分在意)
见つけた君は赤い瞳(终於找到的你红著双眼)
何事もないフリはナシにして(别装成什麼事都没有的样子哪)
黒い沼に沈む君を放っておくわけにはいかない(不能放任身陷漆黑泥沼的你不管呢)



“いつか重力のクサリを解き放ち(总有一天挣脱了引力的锁链)
宇宙へ飞ぶサテライト(飞向宇宙的卫星)
そこに行けば体の重さも1/6 (只要到那里去体重就只剩1/6)
君が抱えてる悲しみが(你所怀抱著的悲伤)
少しでも軽くなればそれでいい(若是能稍稍减轻一些就好了)
いつかそこに君を连れていくよ(总有一天会带你去的喔)
重力の外へ(到引力的范围之外)”

歌声仿佛有种神奇的力量,就算想拒绝,也在一点点地朝心里渗透。
我呆呆地望着初音,她遥望远空,忘情地唱着。在这空无一物仅有月光与寒风相伴的夜里,她的歌声却似乎如此温暖。
为了谁而歌唱呢,为什么唱呢。
那些已经全都不重要了,我能够理解。不论“篮球”还是“唱歌”,其实都是一样的。
一意专心地投入,展现出内心的全部。然后,用那发自真心的情感,去感染身边的每一个人。
那么,她的情感——

いつか重力のクサリを断ち切り(總有一天要切斷引力的鎖鏈)
君を連れてサテライト(帶你到衛星上頭去喔)
辛いコトや悲しいコトも全部 1/6 (不論是痛苦還是悲傷全部都只剩 1/6)
宇宙船はまだ先だけれど(太空梭雖然還有點遠)
そこに辿りつけるまでの間(但在抵達那裡以前)
僕の左手を握っててくれますか?(你願不願意握住我的左手呢?)
いつか重力の外へ連れていくよ(總有一天要帶你到引力的範圍之外唷)
out of the gravity


仿佛是长久以来,折磨着我的那个梦境的具现。
一样的空旷,一样的吹的人睁不开眼的狂风,一样的头顶的天空中有个光华亮丽的存在,但我却依旧身处黑暗之中。
然而这一次我却不再是孤身一人。
在那光明所在的方向,站着一个女孩,朝我伸出了手。身披皎洁的月光,微笑着的她的姿态宛如圣洁的天使。我也下意识地抬起手,但残缺的手掌上却只剩下了食指和拇指。失去的东西太多,结果臂膀的强健变得完全没有意义。我想去碰她的手……却在最后犹豫了。
但伸到一半的手上还是有了柔软的触感。又一次,我没法去拉住她……但她的手却又一次牢牢握住了我。
【我,一直都很仰慕流。】
眼泪顺着天使美丽的脸颊流下,但她依旧微笑着柔声说道。
【仰慕你自由的生活方式,仰慕你的温柔和帅气,又能干又独立,球也打得好……就像我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生活一样。那个样子的流,真的是我的偶像呢。】
【……】
【所以我无论如何,都不想看到流消沉的样子。】
另一只手上也传来了温暖,她蹲了下来靠近我,抓住了我的另一只手。那副微笑着的、惹人怜爱的脸庞就在咫尺之处。
【站起来吧。】
这么说道,
【抛开过去的事情,就只遵循自己的心意,照自己喜欢的去做吧。然后重新振作起来,再一次成为我仰慕的那个流,我的偶像,让我能去佩服去企盼吧!】
越来越多的泪水流满了脸颊,她的声音和全身一起发着抖。【不然的话,我,我……】大概是到了极限,握着我的手突然和身体一起没了劲,眼看整个人就要向后倒去。
但在那之前,有两只手臂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脊背。
【别擅自——】
感觉是阔别已久的发言。
【——就随便把人家定位了啊!】
虽然这么说了,我却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在激动得发抖,舌根也沉得难受,仿佛也块哭出来似的。
……原来是这样吗。
我真是个大笨蛋呐,窝囊废透了。总是只顾自己胡来,结果对她是怎么看我的事情,一直一点自觉都没有啊。
因为曾身处相同的处境,所以能理解我的痛苦。
而且,因为连那样的自己都没有放弃,所以也相信我一定能重新站起来……吗。
【我答应你。】
我说道,轻轻把初音抱得更紧。
【如果这是你的‘愿望’的话,那我就顺从神明的安排,帮你实现它。】
能不能重拾勇气呢,敢不敢真的去面对现实呢……现在的我,还无法肯定地回答。
但是,为了我怀里这只抽泣的小猫,为了让这个已经承受了太多苦痛的家伙不再更多地痛苦……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冷眼旁观。是为了那种程度的话,即使是我这样的胆小鬼,也愿意去努力。
【真的是太抬举我了,居然说‘偶像’什么的……不过,感觉也不坏。】
刚刚还激动得差点也哭出来,现在的我却忍不住想苦笑。嘲笑的对象,正是从很久以前就只知道一味逃避的自己。
明明是可以做到的。
初音在球场上,还有这屋顶上早已教会了我这一点,即使失去了很多,依然有更多的事我可以做到,我可以漂亮地完成。即使对这个样子的我,她也愿意视作“偶像”。到底是有多不中用啊,你这家伙……
但是,没有粉丝的话,也就无所谓“偶像”的存在了吧。
并不仅仅在他出彩的时候在一旁欢呼,也在他低潮消沉时支持着他,那才是真正的“粉丝”啊。
【……多谢咯。】
我唯一的“粉丝”。
感谢你曾经仰慕着我,不嫌弃我的寒酸,感谢你一直不离不弃,即使是甚至被我本人拒绝时。作为“偶像”,我反而是从你的身上学会了更多呐……真的是太感谢了,真的。
【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我轻轻抚着初音的背,但她却依旧把脸埋在我胸前,发泄一般大声哭着。
强装着坚强,强装着勇敢,强装起温柔的笑容……她本没有那么厉害的,仅仅是为了让我重新振作,就一直负担着这么多直到现在吗。
我仅此一位,也无论如何不愿放手的“粉丝”……有你在身边,真的太好了。
【哭够了吧,起来咯。】
那么,虽然是个没用的“偶像”,也不回应一下粉丝的期待不行呐。
初音继续哭了一阵子,等到她的声音小了,我扶着她一起站起来。【稍微不注意就搞成这个样子,真是的……这个样子可说不上好看哦?赶紧下去洗个脸吧,女孩子果然是笑着比较好看嘛。】
【呜,嗯……】
【还有,在那之后——】
【?】
深吸一口夜里凉爽的空气,我望向远处繁华的夜景。【虽说有些晚……一起去逛下街吧,怎么样?】
初音呆了一下,随即大声答应道:【嗯!】使劲点点头。
…………
……
人流滚滚的步行街上,今夜多了我们的身影。
在由初音“引导人”被忽视的力量创造出的二人世界中,我们手牵着手,在人与人之间穿梭着。
带着女孩子逛街,可真的是第一次呢,更何况是一直拉着对方的手……奇妙的是却没有多少害羞的感觉,而是有另一种温暖一直从手上传来,奇妙地让人心宁。
也许,我们的确是只会畏首畏尾的胆小鬼而已。
但是能像这样牵着对方的手的话……至少,不会再因害怕孤独而不敢迈出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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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15 22:06:5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岂可肖 于 2013-12-15 22:14 编辑

Chapter 9:漫长的别离



11:30

【叮——】
伴随着上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整个教室里的人都“哗”地起身朝外面涌去。
今天是星期二,占了最后一节是自修课这一天时的我们班人自然不会放过抢占食堂前沿阵地的机会,更传说食堂今天有新菜推出,连往常总和我凑在一起的KAITO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太想尝鲜,刚一下课就跑没影了。
不过我可没有去抢的打算,倒不如说——就算想跑去抢,也没法丢下另一个家伙不管。
(总之……)
逆着奔涌而下的人流,我爬上楼梯,上了顶楼,用力推开了天台的门。陡然开阔的视野中,长长的翠色秀发果然又在风中飘舞。
【果然在这啊。】
【啊,流。】
初音似乎也没有因为我的出现而意外,她从靠着栏杆的姿势转过来。【又在看风景吗?】我说着也走近栏杆边,【也别老看着嘛,不如趁还是‘引导人’的时候多下去近距离适应一下。】
【啊,说,说的是呢……】
【?】
察觉到初音回答里的勉强,我下意识也朝楼下瞥了一眼。
——视线所及,整个学校都被外出觅食的饿狼们占据了,一个个都跟脱缰野马似的朝食堂和小卖部狂奔。
【……】
像她这样的小绵羊混入其中,也只会落个死无全尸(食)的下场吧。虽然名义上是高中生,可因为病的缘故这家伙基本就没体验过高中生活。【嘛,差不多就是那个样子没错啦……高中里很多东西都要靠自己抢,不光是好菜,其他的也是如此。】
【这,这样啊……】
口上应着,初音脸上的阴影却更浓了,头也习惯性地慢慢低了下去。【站直!】我朝她背上用力拍了一下。
【呜呀!】
【头发又拖到地上了!都这么长时间了,也该有所自觉了吧!】
【噢,对,对,对不起……】
初音下意识地低头道歉,于是刚提起来的双马尾又狠狠地戳到了地上,直让我哭笑不得。【…………】我揉着眉心拼命克制想叹气的冲动。【……只是找点东西填肚的话,午餐也不是那么恐怖。跟我来吧,一起去食堂。】
【好,好的!】
平凡的一天,平常的周二。
一如往常的午休时间,就算之前发生过多波澜壮阔的事情,今天的我们还是进行着平淡无奇的对话。我走在前面,初音稍微保持着距离跟在后面,仅仅前一天夜里的牵着手一起逛街,就好像全都是骗人的一样。
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除了日渐逼近的期限。
【没记错的话,今天……是最后一天了吧?】
身后的初音突然这么问道。我和她相遇是上周三的事,如果没错的话,今天就是决定“愿望”的最后期限了。【差不多该决定了吧,流的‘愿望’?】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初音的到来就是为了实现我的“愿望”,我都快忘了这码事了。说起来,这些天发生的一切都是因那“愿望”而起。强硬地翻出了人家的旧伤,又自作主张地去治愈。结果……
【现在我可真的成了‘没有愿望的人’了呐。】
【啊,呜……】
【嘛,到时候总有办法解决的,现在也别想太多了。】
【……说的是呢。】
她意外地认可了我的说法。说话间已经到了食堂门口,小吃和定食窗口前果不其然堆满了黑压压的人群,今天的新品种似乎也吸引走了一部分炒饭党,现在的炒饭面食窗口倒是没几个人。【那,那个,我要蛋炒饭就行!】初音自己先开了口,【可以的话——】
【——多点葱花,没错吧?】
被我抢了话头,她呆了一下,随后不好意思地笑了。【嗯。】这么回答道。
该说是一如既往地容易满足呢,还是其实根本不懂得享受呢。等我把她的那份摆在初音面前,她就像只讨食的小狗一样拼命摇起尾……哦,是露出了无比欣喜的表情。吃的时候,两条马尾就在头侧一扇一扇的,活像腊肠狗的两条长耳朵,看了让人不禁想笑。她本人倒是完全不在意,继续低头享用着。
——但是,也并不是什么都没变。
不知不觉我已经望着初音吃饭的样子好一会儿。如果是以前的我的话,肯定不会有这心情。这个为我付出了太多的女孩,我发自真心地感激着,并希望也能做些什么来回报她。
所以,果然还是变了一些的吧。
【……啊,是流啊。】
身旁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真少见呐,你居然也会来食堂吃饭?也想尝尝新出的牛排三明治?】KAITO说着靠了过来,和我挤在同一个位子上坐下来。【啊,嗯……算,算是吧。】我含糊答应,这才想起来初音身上“被忽视”的力量,根本就不用紧张什么的。
【……】
意外地,KAITO只是瞟了一眼我面前的汤面碗就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咀嚼着。平时的话,他这个话痨绝不会就此罢休的。
【怎么了,心情不太好?没抢到新出的那个吗?】
问出去的同时我就看到了KAITO手里的牛排三明治,而他则是一口咽下了嘴里的东西,然后不知是叹息还是仅仅习惯——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看他的表情,仿佛今天新出的这东西跟硬纸板一样难吃。
【是啊,感觉……相当丧气呐。】
这么咕哝了一句,他就又开始胡乱往嘴里塞三明治了。【嘿~这下可稀奇了,到底是什么消息,居然能让我们的KAITO大神低落到这个地步?】我追问道。
【呐……还记得我之前跟你提过的那个女生么?】
【一直生病住院没来的那个?】
【啊啊,今天总算又有她的消息来了,她的名字也打听到了,是叫做——】
【初音未来,对吧?】
KAITO盯了我一眼,【是吗……连你都知道了,消息都传得这么开了啊。】这回是货真价实地,长长叹了一口气。
【……?】
今天的KAITO似乎真的很有些低落,说实话,认识他以来我还从没见过这个乐天派这副模样。要在往常不用我问,他就会像前几天一样迫不及待地把消息告诉我,但现在的他却没有半点想谈的样子。【怎么了?你不是一直很关注么,还叫她‘住院的维纳斯’什么的?】
【是啊。】
【那打听到消息不是好事吗?干嘛这么没精神?】
我瞄了一样坐在对面的初音,她依旧一副低头沉浸在美味之中的样子。……KAITO肯定想不到那位“维纳斯”本人,现在就正坐在自己的面前吧。【没猜错的话,那消息就是是人家前段日子出院了吧?该不会是想着距离感没了,‘脑补之梦’要破灭了才变成这样的吧?】我半开玩笑地问道。

【不,不是出院,而是病危通知哦。】

我的表情僵住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凝结,思维卡在那里,五感逐渐减弱,整个世界好像都在离我远去。KAITO的说话声仿佛来自千里之外,可我依旧清晰地听到那遥远的声音继续说道:【是医院昨天下发的哦,好像是病情突然恶化,已经昏迷了近一个星期的样子……救回来的希望,恐怕很渺茫呐……】
【……】
【我还以为你早知道了呢,现在整个学校谈的都是那个初音的事。】
【…………】
【流?流?在听吗?】
KAITO的声音猛地把我拉回了现实。我试着动了动嘴唇,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所以说啊,才不是什么脑补破灭不破灭的……是从此以后,真的就再也见不到了啊!】
【是,吗。】
【就是这样了,咳,本来我是不想说这坏消息的,一提就让人丧气……】
他把空包装纸揉成一团,【那副表情倒是装得蛮像的嘛。对你来说肯定很无聊吧,但对我可不。不好意思,今天我想一个人去随便逛逛散散心,你自己先回教室去吧。】说完就起身离座,混入人流走出食堂去了。
【…………】
接连的意外和震惊打得我不知所措,而在我的对面,梳着翠色双马尾的女孩依旧坐在那里。
她已经解决了盘里的东西,【我吃饱了,多谢款待。】双手合十,露出满足的笑容说道。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如果病危的消息是真的的话,那现在我面前的又是谁?
【谢谢流的午饭,那,我们回去吧?】
即使那微笑就在咫尺,那只手就被我握着,初音的一切,此刻却显得那么地虚幻不实、
她肯定是听到刚才那些话了的。
那现在又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还能装作什么事都没有一样,温柔地笑啊……
【走了吧,呐?给后来的同学让个位置吧。】
我一惊,手上突然又空了,而初音又变成了站在离我几米远的地方,望着我。
【呐,走吧?】
越过我们之间的人流,继续呼唤我。
在她的面前一个又一个同学经过,她的身影时隐时现,就像什么时候消失都不奇怪一般。
【初音……】
【傍晚。】
【……哎?】
【傍晚吧,再过一会儿,几个小时就好……我一定会把所有的事情,全部都告诉流的。】
她说道,清秀的脸上依旧是温柔的笑容。【所以——】
【——!】
下一刻,有十数个同学结伴经过我面前,而在那之后,初音已不在那儿了。


16:30

篮球。
我曾经的骄傲,我曾经刻骨铭心的痛。在经历了这样那样的因缘之后,我又一次站在了篮球场上。
社团活动把整个操场都占得满满,却偏偏有这么个半场空荡荡的。当然,那只可能是面前的女孩“引导人”的力量缘故。
【嘿……!】
在没有任何人注意的世界里,初音今天也在努力投着球。
用的还是那个糟糕的姿势,从胸前把球“推”出去,而球也依旧与篮筐同性相斥似的四处偏去。每次丢完,她都不得不跑老远去追球,然后回来重复同样的动作。一切似乎都和往常没什么两样。
“嘭!”
球砸了一下篮筐,飞的不远,被我伸手接住。而初音的眼睛只死盯着球,就径直朝落下的地方冲了过来。
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透过她的身体看到了后面的景色。
【——?】
不,那只不过是错觉,肯定是那样没错。
明明知道是错觉,我却不由自主地害怕起来。明明没必要害怕的——初音终于看到了我,但脚已经刹不住了,马上她就会控制不住和我撞在一起——
【!?】
我的意识有了一瞬的恍惚。
回过神来时,面前什么人也没有。我僵硬地扭过头……初音躺在我身后拉长的影子里,像是冲过头了摔倒在地上。
……发生了什么?
我完全无法理解,更不想去理解。肯定只是看错了而已,她冲过来的路线从一开始就不是正对着我,而是有偏差的,所以才在最后一刻擦身而过,肯定只不过是这样罢了。穿身而过什么的,只不过是魔术师们常玩的把戏罢了……
【……真,真亏你能躲开呐。】
强挤出些话,声音却跟刮过的秋风一般干巴巴的。
我在说什么啊,刚才的事情根本就不是这样就说得通的,但只要初音也跟着点点头,回答我“是呢”的话,我一定会忍住所有的疑惑,当作没事一样的吧。
初音没有回答我,她只是转过来,就那样抱着腿坐在地上。
【啊~啊,果然,还是怎么都投不进呢……】
被金色的夕阳照着,露出了疲惫而满足的笑容。
【流一不在果然就不行了啊……明明都没时间了的说……】
说完初音就撑着地想站起来,我下意识地上前拉她,手伸到一半却又僵住了。我盯着自己伸出的手,那只手因为恐惧而不停地颤抖着。
是真的,全都是真的。
不论是被医院下了病危通知的事,还是与我共度了七天的事,抑或是,刚刚从我身上“穿”了过去的事情……不论哪件事,都是千真万确发生了的。而那些到底意味着什么……我甚至不敢去想象。
明明已经知道,却不想去知道。
【……谢谢,哎~咻。】
但是又一次,我的手上传来了熟悉的温暖。初音真的拉住了我伸出的手站了起来。刚才的事就像真的只是幻觉一样,现在她又牵着我的手站在了面前。【初音……】我不由自主地开了口。
【到天台上去吧。】
她说道,最后用眷恋的眼光忘了一样高不可及的篮筐,以及周围热闹的球场。【还是很像再看一次呢……那之后,我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流。】
前往楼顶的楼梯变得仿佛通向天国一样漫长。
只不过这一次变成了初音走在前面,我一直紧紧拉着她的手,生怕一不小心她就会消失不见。
“吱——”
铁门发出沉重的呻吟,让开了路。
教学楼顶上的天台现在也洒满了夕阳的金色,明明几个小时之前我们还刚在这里见面,现在却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世界。
初音静静地趴在栏杆上,俯望着学校里的情景。正是社团活动进行的高峰期,楼层活动室都被占得慢慢的,远处的操场上,各个运动系社团的训练正热火朝天地进行着。
这是她一直憧憬的校园生活……却没有享受到,并且可能再也无缘享受的生活。
【……果然不论看几次都看不厌呢。】
最后,她也只能像这样,轻轻地念着而已。直觉强迫着我必须说些什么,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事到如今,还要像个傻瓜一样打哈哈混过去吗。我没有KAITO那样的幽默才能,更没有那个心情。
但是初音却先开口了:
【流,我——】
【——不说也可以。】
我打断了她。初音没有像往常一样缩回去,她轻轻摇了摇头,用认真的眼神直视着我。【请让我说吧,正因为是流,所以才不得不说的……重要的事情。】
【……】
【真的,太不可思议了。】
她稍稍低了一下头,重新望着我的时候,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无比满足而舒缓的笑容。
都到了这个时候,这样笑又有什么意义?
还是说,你接下来要告诉我其实自己是真的出院了,“病危”啥的只是个不小心传开的玩笑吗?那可真是个过分的玩笑呢……再过分一些也不要紧,只要你告诉我这只是玩笑就足够了,所以——
【真的就跟奇迹一样呢。】
但初音却没有否定,只是如此重复着,【和流像这样说话,一起度过了许多时光……连带那时在校门前的相遇,全都是奇迹一样不可思议的事情。】
【你说……奇迹?】
【嗯,没错哟。】
这个总是小心翼翼地努力着的女孩,第一次叹了一口气。
【因为,我的话……本该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做到这些事情的人呢。】


~Another View:Girl Final~

没有奇迹。
【哈……哈……】
奇迹没有发生,或者说,从一开始就注定不存在什么奇迹。
能许下的愿望没有变成两个,“试用愿望”的有效期限也没有变长。失去了“试用愿望”效力的我,现在又和以前一样头晕目眩地躺在病床上,被遍及全身的难受感折磨得弓起身子,痛苦地喘息着。
第七天。
许愿到了最后期限的现在,我……依然没有决定好我的愿望。
【未来……未来……!】
是妈妈焦急的声音,她仅仅握着我的手,我也想回应她,却连她在哪里也搞不清楚。【快去叫医生!】有谁匆匆跑出去了,大概是爸爸吧。时隔好久的发作,仿佛要把这一周里欠下的全数返还一样,连我自己都明白到底有多严重了。
(说不定会就这么死掉吧……)
冒出这样的想法已经是极限了。再次醒来时仿佛已经睡了千万年,但那一阵阵的难受却依旧折磨得我生不如死。
【……怎么样了?】
【医生,医生!求,求你救救未来,救救我女儿……】
【请冷静一下,夫人,我们马上就开始。】
医生已经到了吧,在迷迷糊糊中听到的妈妈的哭喊,像芒刺一样扎着我的心脏。
【哈,哈……】
挣扎着想让妈妈别担心,发出的却依旧只有痛苦的呻吟。
【马上就会好的,夫人,请到门外等一会儿。】
【未来……未来……】
【哈,哈呜……】
【未来,你一定要……】
…………
……
又是仿佛千万年的时光。
重新取回意识时,我的呼吸已经平稳了许多,全身也不那么难受了。耳边隐约可以听见房里有人在小声讨论,还有病房外面妈妈的抽泣。
“果然”
什么的。
“危险”“风险”“几率”之类,还有“晚期”,会讨论这些话题的,也就只有我的医生而已了。大概是以为我听不到才会在旁边直接说起来。
果然……不行了么。
想起这个话题的时候,脑中首先浮现的不是再也见不到朋友们,也不是爸爸妈妈,而是……无尽的后悔与不甘。
后悔自己的软弱。
向着镜子祈祷,终究只是我的自娱自乐。实现愿望的机会真的到来,我却连抓都抓不住。
屈服于自己的软弱,然后变得更加软弱。没有成为他人的存在意义,甚至连自己的意义都找不到。即使有再多不甘……但这次是真的全都要结束了。
(……)
我……大概会带着这些悲愿离开的吧,这些甩不开更实现不了的愿望,即使实现了也毫无意义的愿望。
要把病治好吗?
好不容易摆脱病魔的纠缠,又要不得不暴露在刺眼的烈日与呼啸的风雨下。那样没有勇气的我,会比被禁锢在病床上的我更好吗……结果到了最后,还不是什么意义都找寻不到吗……
“意义”
结果最后,我所牵挂的只剩下了这个。自己存在的意义,对他人而言的意义……从得知机会降临的那一刻起,我想知道的,其实只有这一件而已。
即使放弃“机会”都想得到,即使放弃生命都想知晓。
这样吗,原来我的“愿望”,从一开始就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来吧……!)
在心中如此呼唤的同时,额头上传来了另一个人的温暖。
这是“许愿的仪式”,会这么做的只会是我的“引导人”前辈而已。在这最后的期限,由我在心中默念自己的愿望。
【————】
思维凝聚,注入,然后失去质量一般地飞升——

                                                   ~Final Another View End~


【流知道的吧,我说过,与流相遇之前,我一直都在住院。】
说着早就知道了的事,我却不明白初音的意思。或者……是根本不想去明白。
【没错,就是那样。】
但初音还是继续说道。
【直到一周前的那一天,直到与流在校门口说上话的前一刻…… 都因为生了重病,不得不躺在医院的床上。】
【……】
明明不了解,却又好像早已了解,只是还在做些多余的挣扎,无论如何都不愿接受。
没有出院。
kaito说的是真的,初音并没有打败病魔,她垂死的身躯现在依旧躺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正如在我面前的她本人告诉我的一样。
【那……那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的声音嘶哑起来。
【和我一起度过的时间……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你想说自己其实是个幽灵吗?】
【大概……不是的吧。】
她摇摇头,依旧微笑着。
【一定是是神明大人听到了我的祈祷,为了实现我的愿望,完成作为’引导人’的职责,才把我送到流身边来的。】
【’愿望系统’……】
我还想反驳,记忆中却有一幕又一幕不停地浮现,把一切都串了起来,证实着她的说法。
为什么会独立在人流之中,不知所措地自言自语怪异的台词。
为什么明明是没特色到烂大街的学生卡,她也会表示感慨。
为什么面对着从她包里拿出的换洗用衣物,她却表现得比我还惊讶。
——因为,这一切并不是初音自己做的准备,而是“愿望系统”为了实现她的愿望而创造的“奇迹”。
然后,完成了这一切的她……
【星期二,已经是第六天了。】
初音轻轻叹息,抬头望着远处的天空。
【与流相会是在星期三,最多到明天为止,这一切就要结束了。到时候,我也会回去我应该在的地方去吧。】
【……】
【因为我……从一开始,就是个不该存在于这里的人呢。】
完全听不到留恋之意,她就这么用一如往常的温柔表情对着我。好像对于自己会消失,甚至可能会死的事情,都平静地接受了一样。
不该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才对。
为什么,为什么面对这么大的事情……还能装得这么若无其事啊……
【谢谢神明大人,把我安排到了流的身边。】
听着像是诀别的台词。【我……最后还能得到实现愿望的机会,与流一起度过,实在是太好……啊……】
她的话被打断,因为我已经紧紧地把她抱在胸前,双臂牢牢地扣住她柔弱的身躯。她没有躲避,也没有像变魔术一样穿过我的身体。
【……这样就已经很好了,流……】
【一点都不好。】
生怕她溜走一样紧紧抱贴住……就算早已知道那是徒劳。
【哪里好了啊……这个样子……】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肯定有哪里出了错,根本不应该是这样的……为什么我的声音会仍然这么冷静,冷静到不可思议的地步,明明胸口的痛是如此撕心裂肺;为什么好人得不到好报,明明是这么善良温柔,努力到令人心疼的女孩子;为什么她就这么平静地接受了不公的命运,还能像往常一般温柔地笑呢……
突然闯入了我的生活,改变了我改变不了的一切。而现在,我却连报答她的机会都没有剩下。
即使是早就知道结果的命运,那份痛苦也依然只有亲临时才能知晓。
全知全能的话神明大人啊,如果“愿望”是为了赐予人幸福,为何又让如此悲惨的命运降临在初音身上……
【……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最后,我想得到的也只有如此拙劣的弥补。
【有什么想做的吗?有哪儿想去的也可以,哪儿都行!】
【已经够了,流……】
【什么都可以!有什么想做的事我一定帮你完成!想去什么地方的话,我陪你去!对了,我知道一家很好的家庭餐馆,一起去吃蛋炒饭吧!我会让厨师吧整个餐厅的葱都加进去的!】
我拼命挤出些字句,却感觉到初音的头发摩擦着我的肩膀,她在轻轻摇头。【这样就已经很好了,这样就……所以,算了吧……】
【怎么可以就这样算了啊!!】
我大喊道,在初音看不到的地方,我早已泪流满面。【我和你,还什么都…没有……】再下面就没办法再说了,身体颤抖着,明明想说的话还有山那么多,喉咙里却只发得出不成声的呜咽。初音什么也没有再说,只是静静地回抱我,轻轻抚着我的背。
【想去的地方的话……还是有一个的。】
良久,她这么回答我道。



【那,那个——】
【欢迎光临~】
店主堆起笑容招呼道,却不是对正站在面前朝他搭话的女孩。另一个顾客从后面经过进了货架中间,他也跟了过去,把初音一个人丢在台前。
【……】
虽是早已料到的结果,果然还是有些不忍去看。
CD店。
初音最后想来的地方,不是什么回忆之地,也不是能看到美丽景色的场所,而是这家位于步行街的CD专卖店。理由……就是她特意先回了一趟我的住所,现在手里正紧紧捏着的塑料唱片盒子。
“自己犯下的错,果然还是应该自己去道歉呢。”
她就这么微笑着拒绝了我的帮忙,即便明知自己“引导人”的身份,根本不会引起对方的注意。
“请允许我……就这么唯一地任性一次吧。”
夜幕已逐渐笼罩了街区,从街道慢慢暗下来,到重新被各色的灯光照亮,柜台前的初音依旧一次都没被注意。店主是个年轻小伙子,似乎是待客很热情的类型,不停地问着“喜欢那种风格”“有没有中意的歌手”并一一奉上推荐。送走了客人,他又回到柜台后面继续听自己的音乐,看也没看初音一眼。
【那个,店主先生……】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朝他说道。
【前,前几天,真是很对不起……】
【……】
【因为我的会缘故,一定给您添了很多麻烦吧……】
即使仍得不到哪怕一丁点的反应,初音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把唱片盒子拿出来放在柜台上。
为什么会选择了来道歉呢,她最后有所留恋的地方,居然是这个不起眼的唱片店。我甚至不知道她的道歉是向那个不可能注意到这些的店主,还是因为做了错事心怀愧疚的她自己。
(明明放着不管也可以的啊……)
但是我并没有阻止,如果这就是初音最后的心愿的话,我也只能立在旁边,看着她去完成这个不可能的任务。
结果这家伙,从头到脚都一直只是在为别人着想吗……
【擅自拿了唱片回去,实在很抱歉……我,我知道这样子不对……】
【……】
【但是那个时候……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必须要借用这张唱片一下。】
在一连串的道歉后面,意外出现了新的内容。
【我,我想……是歌的话,一定是有感情在里面的,所以,肯定在某个时候,会被某个人所需要,可以给予他力量的……有一个很重要的朋友,我想,就是那个非常需要这首歌的人,所,所以……】
初音朝店主鞠了一躬。
【对不起……以及,非常感谢您,店长先生。】
把脸深深埋下去,两条长长的马尾拖在地上也毫不在意。那个样子,就仿佛正在忍受店主的斥骂一般——但事实上却没有,店主依旧头戴耳机半闭着眼,跟着歌打着拍子,无视了眼前朝她弯下腰的女孩。
然而,这场景却比初音真的被训斥更不忍入目。
我真的很想上去揍那个混蛋一拳……但我不能,因为这一切都是初音自己的选择。那个店主也并非故意无视,而是初音身为“引导人”的缘故。不明事理的混蛋,只有我一个而已。
明明是知道这些的……可看着这样的她,心里还是说不出的苦涩。
【真的很抱歉,对不起。】
初音保持着那个鞠躬的姿势。
然而回应却永不会到来,原谅也好,斥责也罢,她一直都只是在孤独一人的世界里,朝着一个永远注意不到她的人道歉而已。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最后,连她自己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轻了。
【哦,欢迎光临~】
又一个顾客从背后走进来,店长露出了与刚才一样的热情笑脸,跟着也进了货架中间,留下初音继续低头对着空空的柜台。她的身体弓着,嘴里依旧重复着低到听不见的道歉。
被忽视,被忽视。
为了从一开始就已被无视了的过失,而去送上永远传达不到的道歉……这样的事,又有什么意义呢。
【哎……?】
初音意外地抬起头来,是我到她面前,直接伸手把她就这么抱住。【……已经够了。】这回轮到我吐出这样的台词。
【这,这怎么行,还没有——】
【已经够了……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手臂用力,把初音的身体紧紧贴近我的胸口,【你已经尽力了,至少,我是知道的……再后面的事情,就随它去吧。】右手放上她蓬松的头顶,想说服她一样轻轻按下,慢慢旋转。
那只是个借口。
不能破坏初音的心意,那就允许我在别的地方胡来一下吧。
明明一直在努力,却总是被所有人忽视,连否定自己的斥责都得不到。即便如此她都不肯放弃……我只不过不想再看到这样而已。空洞的安慰也好,如果那样能减轻一些自己的心痛的话,无论多少我都愿意说。
只要,能让她的努力得到哪怕一丁点回报……
【嗯?这是……?】
送走了客人的店主回到柜台后,发现了放在上面的盒子。他拿了起来,脸上显出惊讶的神情。
【这个确实是……前两天不见了的碟啊,有点年份的外国货!唔嗯,突然又放在这了,到底怎么回事呢……?】
初音也注意到了,我们一起望着店长的反应。他拿起盒子翻来覆去地看,还打开来确认了内容物。第一反应肯定是被偷走的吧,我在心里猜道。
【嘛,算了,怎么样都好了。】
意外地,他却就这么把盒子放在了一边,顺手打开了CD唱机,把唱片取了出来。【你到哪儿去逛了一趟我是不知道啦……】店长看上去并没有感到不悦,自言自语着打开盒子,【不过现在好好的在这就没事了。总有人会需要这首歌的吧……如果你是去了那样的人身边一趟的话,就再好不过了呐。】
他说着,把盒子里的碟放进唱机。
【所谓歌的存在意义,就是这么回事啊。】
【……】
成功了。
之前忍受的一切,仿佛都变成了值得的。初音的努力,真的没有白费。
……明明本该是不可能做到的,但是——
【传达到了呐。】
我喃喃道。
【……嗯。】
初音点点头,自来到这里之后,她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20:08

深秋特有的澄澈夜空,今天高悬的明月也穿过了五光十色的都市夜景,照亮了我小小的住所。
房间里其他地方都只看得见模糊的黑影,我开了门,却没有去开灯。初音首先进去坐到了床上,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气。
【这么一来就只剩下最后的工作了呢。】
直到这时我才想起“愿望”,那个初音最初来到我身边的理由。
“请给我一个想要实现的‘愿望’。”
当初儿戏一般半敷衍着许下的“试用愿望”,也确确实实地变成了现实。……倒不如说,我现在想要实现的愿望实在太多太多,多到连我自己都觉得过分的地步。
我的手上终究没有握着一大把万能的神签,捏在手心的只有一支。但只需要这一支,就已足够满足我最大的愿望,拯救我最想帮助的人。
坐在我面前的女孩。
背对着皎洁月光,天使一如既往和善地笑着,朝我伸出了手:【决定你的愿望吧,由我来帮你实现。】
我的“愿望”……从很久以前,恐怕从与初音相遇开始,就已经定下了。
(我希望……)
眼前的这个女孩,能够摆脱不公的命运。
不用什么公主一样的高不可攀,只要能像平凡人一样享受普通的幸福,就已经十分足够了。不是强装坚强,也不是温柔的微笑……这个美丽的,柔弱的,有些善良过了头的女孩子,本来,是该有更多的机会露出舒缓的笑容的。
……如果,没有难缠的病魔把她禁锢在病床之上的话……
一定,能过上比现在好得多的生活的,和朋友们在一起。虽然看上去总是又弱气又胆小,但她从来都没有放弃过,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地努力着。这一点,只有与她朝夕相处过的我知道……正因为这样我才如此肯定。
这样的她,一定很受大家欢迎的吧,能交到很多好朋友,也会有一个好男孩在她身边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她能露出那样安心表情的机会,也会比现在多很多吧。
……不过,那个男孩将不会是我。
被抹消掉记忆,所有的证据,连带这一周时光本身都不复存在,即使能够再度邂逅,我和她也只不过是擦肩而过的路人罢了,再不会有二次交集的机会。
那样就够了。
并不是自私的独占欲,那曾是我最初的愿望:希望她能在更多的人面前展露安心的表情,即使那些人之中并没有我。
至少,那也比像现在这样强忍着悲伤,却为了不让我难过而依旧强颜欢笑的样子,要好上太多太多了……
【……我明白了。】
希望这只惹人怜爱的小猫,她的努力能得到回报。
然而——
【请将实现愿望的机会,用在自己的身上吧。】
看穿了我的心事一般,初音接上了我的话。还没等我开口,她便又说了下去。【我……真的很喜欢流,把流当成我的偶像,所以才希望,流能够更加精彩地走下去。】
【初音,我——】
【不是苛求白马王子那样的出色,只要像曾经一样,加入到朋友中来,能敞开心扉与大家一同欢笑,就已经十分足够了。我所认识的厉害的,帅气的流,原本肯定要比现在帅气厉害得多才对。如果没有上天捉弄的话……不,就算经历过那样的挫折,流也一定能重新振作起来。虽然总是不喜欢笑,说话也有些不留情面……但其实,流是个比谁都坚强比谁都温柔的好人,我明白的……正因为曾与流共度了这些日子我才如此肯定。】
【啊——】
我的话顿时噎在了喉咙口。
【只要一个机会,对,只要有一个重新接受大家的机会,大家肯定也会欢迎流的。流这么出色,肯定能交到很多朋友的吧,让大家都见识你的厉害,一定也会有很多其他人仰慕,为流喝彩的吧!】
初音的脸慢慢低了些。
【即使,那些人里并没有我……】
【初音……】
【被说是任性也好,我也想要流能不仅仅是振作,而是能鼓起勇气走下去,让流成为不仅仅是我一个人,也是其他许多人的偶像。不止是在我面前,也站到大家的面前去……至少,那也比只有我一个人看到流的努力和温柔,要好太多太多了。】
短暂的消沉之后,她又抬起了头,墨绿色的大眼睛闪着真挚的光。
【这就是我的‘愿望’,就算已经失去了机会……我也想要实现的事情。】
【…………】
心中所想竟被完全看透,还被分毫不差地还了回来。原本酝酿了千言万语,此刻我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她……从一开始就全部猜到了吗。
知道我会想要帮她,所以才说了这么个“愿望”,把好意还给了我。
“这一生一次的机会,理应为自己所用”。
我无法反驳这一点,但是——
【……真的是你想的那样也说不定。】
深吸一口气,对她认真的视线,我以同等认真的目光予以回应。
【但是,那并不是我的‘愿望’。我想实现的事情,只有让你能够好起来而已。就算这个愿望会超出规定的范畴而失效……我也不会在意。】
【这,这怎么可以……难得的机会,不应该就这么浪费在我的身上啊!】
【……】
【我……已经许下过愿望了。】
心里像是插了一把刀,她的笑脸越是放下了一切般地轻松,刀就扎得越深。
【因为那个’愿望’的指引,我才能在这里。’一生一次的机会’……我,已经没有资格再接受那样的恩赐了……】
【……】
【能遇到流,是我这一生中最幸运的事。所以,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一点都不好。】
又一次这样打断了她。
【……别随便就决定人家的想法啊,你这家伙……】
明明拼命想装得强硬一些的,嗓音却偏偏也颤个不停。【直到现在,还在认为我是好心吗……真是笨蛋呐,你……】
【哎……?】
【我啊,从来都只是按自己喜欢来做事,这个愿望也是。有实现愿望机会的人是我,要决定怎么许愿的也是我,就是如此。】
【……】
【只不过无论如何都会后悔的话,就选后悔更少的那个选项罢了。】
仿佛又回到了一周前的这个时候。
我们两人的方向完全就是路标的两个指向……只不过,这一次拒绝着“愿望”的人变成了初音。
【因为会被抹消相关的记忆,所以也不会留下遗憾的吧。】
正因为会被抹消相关的记忆,才不想因此流下遗憾。
在仅有的留有记忆的时间里,在我还记得有这样一个女孩曾来到过我身边,给了我继续前进的勇气的时候,我也不愿就此带着亏欠离去,希望她能够得到属于她的幸福。
【我……】
【?喂,你这是——】
我吃了一惊,月光下,有晶亮的液滴从初音的脸颊滑了下来。【即,即使是我也……】她伸手想去擦,却越擦越多。
【即使是……我也……想要……】
这个就算明知自己的命运,强忍着莫大的悲伤和委屈直到刚才都微笑不曾落泪的女孩,此刻却曲下了身子止不住地抽泣着。
【就算是我,也是想要……像,像流一样坚强过的……】
连完整的词句都组织不好,她依旧断断续续地呜咽着。
【像,像流一样……不是,依靠神明的恩赐,依靠‘愿望’,而是……用自己的脚,站立在地上,用自己的手,去努力……就算是这么没用的我,也是曾经想过要那样的……】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初音哭泣。
这个胆小的,好心的小家伙儿,曾经即便流着泪都仍用温柔的笑容对着我的家伙,现在终于可以放下一切,紧紧抱住我尽情地哭起来。像要把这些日子积蓄的全部发泄掉一样,双臂扣得我几乎透不过气。
坚强,吗。
她从我身上看到的,并且希望也能做到的,竟然会是我最羸弱无力不愿面对的地方。与其说是我教会了初音,不如说……是她让我领悟了这么做的方法才对。
掌握自己的命运,勇敢地走下去。
那么我……
【呜,呜……】
不知过了多久,在初音的抽泣声渐渐平息下去后,她自己放开了我,重又回到原来的位置。
沉默。
已经是最后了,不论如何沉默,也延迟不了半分的时限。
【……来吧。】
是认命了呢,还是相信刚才的一番真情流露已经说服了我呢。当我抬头的时候,看到的又是初音一如既往的微笑。
【请把额头靠上来,默念自己的愿望……完成这个仪式吧。】
也许是最后一次地,注视这张微笑着的脸庞。
胆小也好,努力也好,温柔也好,脆弱也好……
再过几个小时,这一切就将不复存在;再过顶多一周,连我也将忘记所有的这些事情。她宁愿冒着舍弃生命的危险,直到最后都不肯放弃的小小自尊,也不会在我记忆里留下半点痕迹。
【……】
将脸慢慢靠拢,我没有许愿。
更加“贴近”的愿望——
对着那两片小小的樱唇,我亲了上去。


05:45

即使是真的能实现愿望的机会,也并非每个人都会需要,它也未必会在需要的时候降临。定下这一规则的神明是否公平,我并不知晓。我只知道,现在再去奢求更多的话,仅仅是自己的任性而已。
不过,至少祈祷还是被允许的吧。我不明白,所谓的神,到底会不会听到人们的祷告。然而我还是恳切地祈祷着,非常认真地祈祷着这个已经太过无理的愿望。
【看呐,流……】
【嗯?】
【马上,就要天明了呢.】
初音说着,轻轻把头靠在我的手臂上。天空漫无边际的黑暗最遥远处,一道光芒逐渐变得隐约可见,然后是两道、三道。我们又一次爬上了那个地方,倾斜的的屋顶,遥望着远处的景色。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不知道多久前,她笨手笨脚地擅自跟在我后面上了这里,然后不敢下来;又是什么时候,连我都已彻底绝望时,她却固执地握紧了我的手;也是什么时候,她站在这里,终于能勇敢地向全世界唱响自己的梦,尽管只有我一个听众。
现在我们又回到了这儿,不再像前几次那样,保持着微妙的距离。她靠过来的身体仍然像最初一样轻如羽毛毫无实感,然而我紧握着的手,小小的手传过来的温暖,告诉我她仍存在于这里。
【时限……就要到了呢。】
【……】
【结果,到最后,‘引导者’的工作,还是没能完成……果然,是我太任性了吗……】
笨蛋……任性的,是我……才对吧……
嘴上说着“不需要什么愿望”,却还偏偏许下了那样的试用愿望,结果把她扯进了自己的生活,受了那么多苦。而在这之前,我却一直把天使的好意当成麻烦,直到最终意识到被她拯救。
【不过,还是很高兴……】
但是天使永远不会抛弃那个人,即使偶尔会伤心地哭泣,她展现给那个人的,总是灿烂而真诚的笑容。
……即使明知期限已到。
【这些日子,给流添了不少麻烦,时间不长,但是……真的,比过去的任何时候过的都要快乐】她的长发轻轻摩挲着我的肩膀,【所以……谢谢你。】
【啊,那我就毕恭毕敬地收下这感谢吧。】
说完我们俩都笑了出来。这一定是我一生中最精妙的附和了吧。金光自下而上地从天际喷薄而出,稍稍照亮了黑暗的四周,也给初音的笑容覆上了一层模糊的亮色,多了一分虚幻的味道。
不过,她还在这里,她的触感,她的体香,还有她那有些不中用的笑脸,仍然切切实实地存在于我身边。
【真的……就没有什么想要的愿望了吗?】
【一定要说的话,还是有的咯。】
我的话就此停下了,初音那边也没有再问下去。可以稍稍感觉到,肩头的触感仿佛赌气一般停下了。【……开玩笑的,被‘引导人’都否决了提案,怎么还会去实现呢?】
【……是这样吗?】
【当然是这样了。】
我松开手,轻轻按在她的头顶,【因为,我可是唯一能破解这个愿望系统的,‘不需要愿望的人’哦?】
即使明知这是最后的机会。
即使心里明白,什么都不干就此别过的话,将绝不会再有交集的机会,几率并非几十亿分之一……而是完完全全的,零。然而我还是无法否认她的意志,小小却固执的坚持。
【还会……在未来相见的吧。】初音又像在安慰自己一样,柔声说道。
但是那又能如何?
连记忆都被抹去,即使相见,也只会成为过客。一定……连契机都抓不住。
【因为,有些东西,和回忆无关,只要拥有过,就会一直存在的吧。】
羁绊……吗。
我无法肯定我们之间到底有了多少交集,毕竟只有这短得不能再短的一星期时间。我更不知道,所谓羁绊到底能延伸至何处。【没关系的,因为我是‘引导人’,所以就相信我吧。】然而,她清爽的笑脸早已说明了一切。强堆起的笑脸,令人心疼的笑脸。就仿佛做错事的孩子一般,一副羞赧的笑容。
并不是想到了什么,也并不是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是,强烈的想要在一起而已。
我把初音单薄的身体拉过来,只是一味的,把身体贴在一起,感受着她的微颤。她的温暖,她的感触,她的一切都扑面而来。
【……在害怕吗?】
【呜,呜……】
那声音又像是呼吸,又像是呜咽。即使知道没有用,我仍然反抗着,想办法将其烙进我的记忆之中。
因为,一直,一直都是一个人。
每天面对的都只是冰冷的病房,连追求梦想的资格都被剥夺,没有人了解,没有人关注,更没有人去倾听……寂寞地,寂寞地,寂寞地……虽然大家都在,但却是个“一个人”的世界。从成为“引导人”很久很久以前,就一直是这样了吧。
但初音从来没有放弃,而且让我知道,这样的世界里并非孤独一人。
【已经不要紧了。】
【……】
【因为,你……不是已经好好地唱出来了嘛。】
我再一次,紧紧地感受这那温暖。
【说的是呢,我……已经好好地唱过了呢。】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寂寞的笑容……好像很不争气,有好像很难为情,不过,更多的是坚强。现在,她拥有坚强的意志,能够做出“立足于大地之上”的选择——其实从一开始就有吧。
一无所知的,自以为是的,仅仅是我自己而已。
手悄悄地绕到她头边,轻轻抚起细长的秀发。感受到她的温度,她也在感受着我的温度。
【有人在的感觉,真的很温暖……】
已经没剩下多少时间了。
名字叫初音未来也好,稍微有点容易消极,老是让人推着走也好……
或者,其实是坚强善良的女孩也好,这些我都知道。然而再过一会,我将接替他变成“引导人”,而她……
【流……】
声音,味道,所有的一切,我都不想忘记——这样的感情驱使着我。
想要在这个不确定的世界里,留下确定的事情。
神所创造的系统啊什么的,虽然不太明白……我们,确确实是存在于这里。
确确实是在这里,一起…
【流……】
她每呼唤我一声,臂间的温暖就减少一分,那声音仿佛在逐渐远去。阳光已经普照着大地,不知什么时候,我也变成了那副不中用的样子,不敢抬起头,不敢睁开眼,连正视她的消逝都做不到。
……明明已经无法更悲伤……
【流……】
【嗯。】
【我想,我的愿望,真的是实现了吧……所以,谢谢你……】
仿佛千里之外传来的,等待了很久的这句话。下一刻,最后的触感终于离我而去。我猛地睁开眼,却被泪水和刺眼的阳光遮蔽了视线。视线清晰的时候,只剩下孤单一个人,在原地保持着双臂前伸的姿势。
【终于……】
留在原地的,只有一本蓝色封皮的笔记本,代代相传表示着“引导人”身份的东西。我将那东西拾起,时间不长,它依旧保留着上代主人的温度。翻开书页,又是那工整如印刷的手写字迹,在冰冷地述说这系统的条条规则,和一周前我初次看到时别无二致。
“让这家伙和能给她幸福的人邂逅”“想要美好的恋爱”,还有,“想要一把自己的刷子”……
然后在规则的后面,还是和之前一样记载着以前的人们许下的愿望,各式各样的,为了自己或别人留下的痕迹,我在之前便已看过这些内容。
在那些熟悉的条条的背后,不知何时添上了新的记录。
并不是简单地想要什么东西,亦或是再现实不过的“想要身体能好起来”,而是——
“想要自己的歌,能被所需要的人听到。”
【你是傻瓜蛋么……】
就因为这不明所以的,玩笑般的愿望,就被送到我身边来,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吗。而那个“所需要的人”……
不过,还真有这家伙的风格呢。
【……】
愿望已经实现了。
然而,“引导人”的职责尚未结束。因为“对象者”的我,还没有许下愿望。
“想让自己有一个愿望。”
同样是儿戏一般,却被确确实实地实现了的心意。将那本手册紧握,闭上眼睛,面向虚空,再次开始那个额头贴额头的仪式。她的温度,她的触感,她不中用又羞涩的笑脸一瞬间仿佛又出现在面前。
你在这里的吧,你还留在这个地方的吧,那就过来吧,和我面对面,就和上次做过的一样,把额头贴上来吧快点把头贴上来啊你这个混蛋!!!!
——然后,集中思想狠狠地默念着那个愿望。
…………
……

【你说我们能在未来相会……】
呵,那就让我期待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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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15 22:20:08 | 显示全部楼层
Chapter 10:
同じ青空に



那是似曾相识的光景。
既不是回忆,亦非幻觉,而是实实在在发生于我面前的事情。篮板下是一张张抬起的面孔,惊讶的眼神,一齐注视着跳起半空的我。我高举的右手上拖着一个球,是刚刚由kaito手里投出,本该偏了却被我半路接住的球。
“空中接力”
在许多人心中,那是只会出现在职业赛中的华丽技巧,而我将在此向所有人证明,他们与我们并非遥不可及。
“嚓”
短促的擦网声,周围沉默了一下,紧接着传来了喝彩。【三分满了,换组!】有人这么叫道,于是我们便下场观战。有另两个三人小队接了我们的班,上场继续半场自由对抗训练,直到再攒满三个进球。
【不错嘛,你小子!】
对着kaito抬起的手,我狠狠地拍了上去,【方向偏那么大,你的意图太明显了,是个人都看得出来。】
【但你不是做到了嘛!我可一直都相信你的哦!】
【少来了…】我望着场内的情况,拿着球的男生在三分线外被重重堵截着,却还坚持要出手,果不其然球被打得偏飞了出去。【这种表演性质的事还是少做点吧,我可没把握每次都配合的上……成功了出彩的是我,失败了出丑的可是你啊。】
【有什么关系,让大家也多见识见识你的本事嘛。】
KAITO把一只手搭在我肩上,摆起他招牌式的灿烂笑脸,【咱俩是好哥们嘛,这点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好的好的作为朋友真是谢谢了,现在,请你把真心话说出来。】
【我和队长赌了一星期的午饭,赌你能不能接上】
【……】
我伸手朝他肚皮锤去,KAITO一边说着【会分给你好处的嘛】,一边笑着跳开了。【不过这么一来,就算是队长也该服了吧,就凭你的表现。】
【是那样就最好咯。】
【安心吧,我听说指导老师本来就对你有意思,这次让队里的大家也心服口服的话,你入部也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要说完全是为了“打赌”,也不是那样。
我现在站在边上观战的球场,是属于篮球部的固定训练场地,本来是不允许我这样的部外人员参加活动的……暂且还是称作“部外”好了。回场上去找找丢了将近两年的手感,顺带让部里的大家看看我的手腕,这才是KAITO今天带我来的理由。
“这一切都是为我好”
虽然他说的时候还是那副让人信不过的阳光笑脸,唯独这一次我却没法反驳。
高中二年级第二个学期,我人生中第18个春季,我退出了足球部,申请加入篮球部。
仅仅在半年不到之前,像这样申请加入篮球部……或者,像这样去打球,对我来说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从入学开始就在足球部干,一直都没碰过篮球——更重要的理由,是我受过重伤的左手。
左边三指完全使不上力,仅在食指拇指留了些力气,连支持投球都做不到更不用说运球的伤手。那是在很久前打球时偶然的事故,从那以后,身心都受到重创的我没有再摸过篮球半下。这些事KAITO全都是知道的,自从我们成为朋友以来就。
【接着!】
我伸手接住KAITO丢来的饮料,开罐喝了一口,【你居然这么大方?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待会找队长去报销嘛,就算在午饭钱里,哈哈哈。】
但是……他却不像我这么认为。
用死缠烂打都不够形容,自打我们认识以来,他从来都没放弃过说服我加入篮球部,或者按他的说法,“重新开始打球,就算只是玩玩也好。”……于是终于在最近的日子里,抱着“试试看吧”的想法,我重新拿起了球,落入了圈套。
这家伙早就全都设计好了。
擅自找了几个部里的成员过来,突然说要搞3V3自由对抗,把我也扯了进去。专注于一件事情时你根本就不会去想别的——生疏了那么长时间,因为左手还不能换手运球不能投篮的我在他们眼中无疑就是块肥肉,连我自己都是这么认为的。我们全都错了。
能力欠缺的部分,就用技巧来弥补。
仿佛是从身体的每个细胞里涌出来似的那种熟悉感,深深刻在身体而非记忆之中的“印记”。直觉告诉我“能做到”,去试了就真的几乎没有失手的时候。没法换手,我就频繁地传球、跑位、突破,没法投篮,我只能不顾一切地寻找上篮的机会,利用身高和弹跳强攻。等到大家最后散场的时候,我注意到了其他部员们朝我投来的,混杂着惊讶和赞许的眼神。
说实话,那种感觉真不坏。
接下里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KAITO向篮球部大力推荐了我,而带着“玩玩也无妨”的想法,我也开始在他的怂恿下偶尔来这边参加活动混个脸熟。“本来属于足球部,却突然显露出篮球天分”……在周围不知道我过去的人眼中,我大概也就是这么个形象吧。
既然想不到其他的理由,似乎也只能归功于KAITO的坚持不懈了——
“这才是你该有的样子嘛。”这是他的原话。……嘛,我自己倒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呼……】
半罐饮料下肚,阳光不温不火地照着大地,春风吹过汗湿的身体,顿觉无比畅快。【准备上场咯,有一边已经进了两个了。】KAITO拍了我一把。【……不了,今天我就不上了,你们接着玩吧。】我回答,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小说。
【不多玩几把么,难得那么好的天气?】
【就是因为天气不错啊。】我挥了挥捏着书的那只手告别。
………
……
温暖的,四月的午后三时。
已渐西斜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我找了个不远处靠近花圃的幽静之处,空气里飘荡着的满是新鲜的气息。这里,我在长椅上坐下来,开始补我的小说。
在有太阳的日子里,找个安静的地方看书,这是我一直以来的爱好,只不过最近休息时间都被kaito拉开拉去着实荒废了好一段时间。小说的中间某处似乎被我翻开过很多次,一动手就又翻到了,那一页的故事里,失意的主角在不断对着虚空发问:
“人生在世,有多少人能够清爽地做自己呢?”
“或者,又有多少人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呢?”
“失败是否就一定代表无能呢,眼泪是否就一定代表懦弱呢?”
【……】
曾经的我似乎是能够一一作答的,而现在我却感觉有些不知该回答什么好,果然是太久没看了呢,嗯。
啊~啊,那种事情其实怎么样都好啦。
总会有个人出来给主角解答的,或者引导着主角自己去领悟答案,我们读者要做的,只不过是坐看作者打算怎么来讲述这个故事罢了。抬头望见天空的时候,下午温软的阳光正不偏不倚的照在眼睛上。
“唔嗯,今天也是生气满满地蓝着呐。”
我就这么继续靠着椅背仰望天空,等着来自草叶之外的另一股气息消失。可等了好久,那股气息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似乎从一开始就是在窥视着我,我甚至隐约感觉到了某种踌躇的意味。
被人一直盯着,无论如何都会感觉很不自在。而且看这样子,要是我真就这么继续看书的话那家伙说不定真会保持这个状态一下午……最后,我只得合上书,起来朝后面不远处喊道:【喂,别躲了,出来吧!】
【……】
【树后面那位说你呢!能不能先把你的头发收好,都露出来了哦!真是的,要藏起来也给点诚意嘛……】
【啊!】
这次有反应了,从树后面伸出了一只手,把露在外面的翠绿色收了回去。我等了好一会,对方却依旧没有要出来的意思。都到了这个地步还打算硬撑下去?我干脆几个快步直接冲到了那棵树边:【到底是谁啊!】
【——呜呀!!】
果不其然,躲在后面的女孩被突然出现在面前的我吓了一大跳。
夹克式外套和短裙的校服,我注意到了领带的颜色,是低一级的学妹吗。这些先不论,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她一头长得夸张的,瀑布般一直倾泄到脚踝的翠色长发,打了一个双马尾,正因为我刚刚的提醒被用手揽着。小巧精致的五官,水灵灵的墨绿色大眼睛因为惊吓写满了不知所措。
(喔……)
虽然我不像KAITO那般“见多识广”,就算以我贫瘠的审美观来看,也是相当可爱的女孩子了。
【咳,嗯嗯!】
我用咳嗽掩饰一瞬的发呆,女孩则又被吓了一大跳,【呜啊啊啊】叫着跳到后面去了。、
【那啥,嗯,有什么事吗?】
我向这头受惊的小兽迈出了一步,然而她却像见到了天敌一样又飞快地后跳一段,两人间的距离更长了。【啊,不是不是!我……是……那个……】女孩拼命摆着手,却依旧连正视我的脸都做不到。
【不是?不是什么啊?】
【呜哇哇,请,请,请先停,停在那里!】
在我的眼里,女孩子正作着一系列十分有趣的反应。
虽然像个社交恐惧症者一样,连接近和目视对方对话都做不到,她却仿佛一直在忍耐着什么。脸颊被紧张和害羞弄得通红,但当我再次试着接近时,尽管一副快撑不住的样子,她却没有再往后退,还拼了命似的想抬起头对上我的视线。
【噗……】
那副又傻乎乎又天然的努力样,实在让我忍俊不禁。【好了,我不靠近就是,你自己过来吧,要不然这样子连话都说不上啊。】
【啊,好,好的!】
…………
【哈啊,真是对不起……】
女孩坐在我刚才的长椅一端,垂着头,两条马尾盘在膝盖上,似乎因为刚才的事相当失落的样子。出于保险我站在和她有点距离的不远处,免得又像刚才那样被我吓跑。
【明明已经这么努力了的说……】
【嗯?刚刚你有说什么吗?】
【啊,没,没什么!】
根本没意识到会被我听见么,还真不是一般的单纯的家伙呐。【嗯,你的情况我有些了解了……不过那个样子还坚持来找我,应该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吧,这位同学?】
【嗯,嗯……】
女孩应了一声,之后却没再说下去,手指轻轻地摆弄着自己膝上的发尖。是在考虑着什么吗,我悄悄地在长椅另一端坐下,她也没有什么反应。
纤细的身躯,摄人心魄的清秀容貌,还有最引人注目的翠色长发。
等待着的时候,我的目光总移不开女孩的这些部分。
不用说无时不在进行着“猎美”的KAITO了,就算是在普通的同学中间,这也会立即成为话题的吧。但是不说普通人一员的我了,连消息灵通的KAITO也从没提起过这事。……是刚来的转校生吗?联想其她总是怯生生的表现,我不得不这么认为。
不过,这个样子真的不要紧吗……
虽然还是惯例跟被独自丢到陌生原野上的小羊一样——转校生很多时候也就是那个样子没错了——但是,害羞到这种程度,连正常交流都有困难的话……要怎么融入新的集体,让大家包容你啊。
【那,那,那个!】
但是,她自己却做出了回答。
【同,哦不,前,前辈……应该,是篮球部的吧?】
【?】突如其来的问题,是看到了我从球场过来的吗,【算是吧。】我随口答道。
【那,那么,前辈应该知道……哦,不,其,其实应该是我自己要做的事……】
像是被什么推着一样,刚刚还害羞得不行的女孩突然鼓起了莫大的勇气,直直地注视起我的眼睛,用依旧有些语调不准却饱含意志的声音说道:
【……我想,加入篮球部。】
【……】
【……】
【…………】
【……所以,才想向前辈问一下,那个,怎么才能申请入部……前辈,前辈?有在听我说话吗?】
女孩说着又有些紧张起来了,也难怪,因为我正用瞪着火星人的眼神等着她。
加入,篮球,部?
一个女孩子,人生地不熟,(看上去)毫无运动力,没准连球都没法好好拿住?之前我并不知道她会说什么,但这个答案实在是太出乎我意料了。
女孩子居然会对篮球感兴趣,乃至于要求加入校部,在我来看完全无法理解。
【虽然就这么打击你不太好啦,】
我从惊讶中回过神来,苦笑道,【但还是得把事实告诉你,不太会有希望的,我觉得。】
【哎?为,为什么?】
【看我就知道了。】
我说着伸展了一下身体,活动着强壮的四肢,靠着这些我才得以在出色的部员们中间谋得一席之地。【篮球部要的是像我这样的人,有资质能打好,很专业化的……不像很多其他社团只要有兴趣就能入部,还有人会来从零开始教你什么的。】
【是这样吗……】
女孩期待满满的脸色一下子就黯淡下去了,又恢复了刚刚那弱气的样子。
【也不用那么泄气嘛,学校里还是有很多女生向的亲民社团的哦,像家政部,刺绣部之类,想和大家熟悉的话,那边肯定要好得多吧?】
我试着鼓励道,但看上去没什么效果,女孩依旧坐在长椅上,垂头望着地面,两条马尾无力地拖在身体两边。
(哈啊,果然……又失败了……)
转到陌生的学校,还没熟悉就碰了壁……我静静地凝视着她那副似乎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哭出来的模样,同情地叹一口气。
不过,也就停留在“同情”的地步而已。
我并不是什么助人为乐的好人,像刚才这样把事实传达到免得她真的去篮球部碰一鼻子灰,就已经是我最大限度的善意了。
她会就这么一直消沉下去呢,还是找到机会重新振作努力下去呢。
我不知道,也没有想知道想出手帮忙的意思。转校生也好可爱的女孩子也好……从一开始,就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们只不过是因为偶然而相遇于此罢了,素昧平生的两人,到最后恐怕也只会成为匆匆过客,再不会有更多交集。
注定,这只是一次毫无结果也不会有后续的,人生中无数的邂逅之一而已。我耸了耸肩,准备起身离开。


我想,这个世界,一定充满了偶然。和种种的不可思议。
比如几十亿分之一的几率,比如既视感,再比如本应不存在的记忆……就算是平凡的日常,我想,在不被注意到的地方,一定隐藏着什么可能性的。
比如说,我自己。


【——啊。】
直到这时我才发现了自己的意外。
【……?】
那是我靠在长椅上休息时,本该揽在椅背上的右手,不知何时已经无意识地移动了位置。
正放在……女孩蓬松的头顶之上。
【这,我,不,那个……】
最惊讶的就是我本人,想要道歉,却发现自己也语无伦次起来。
明明是非常失礼的行为——明明是清楚这一点的,那只手却像是被磁铁吸住了一样拿不开。不仅如此,还自作主张地轻轻压下,抚摸着女孩柔顺的头发打起旋来,仿佛是想安慰她一般。
那种感觉是如此熟悉,本该是不可能的……就好像在以前,曾很多次地做过这种事情一样。
【对,对,对不起……】
【……】
按女孩刚才的表现,她应该会吓得立马跳开吧。不说是害羞的她,就算普通女生恐怕也会这样……我闭上眼准备忍受她的尖叫。
然后……我睁开了眼,又一次无比惊讶地望向女孩。
她没有尖叫也没有逃走,被我这个陌生男生的手抚摸着头顶,这个陌生的女孩,仿佛很享受似的眯起了眼,仿佛已经得到了莫大的安慰。真是奇妙的错觉,就像我手下的并不是女孩子,而是一只正在接受主人爱抚的小猫。
【这,那个,我,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
【嗯,嗯……】
那个瞬间,我有幸瞥见了这个世界的至美。
不是坚毅的眼神,不是努力时专心致志的神情,甚至不是那能融化一切坚冰的温柔微笑……比那些都更加美丽,更加自然,更加能触动心中最深处最柔软的那块地方。
——“安心”的神情,在女孩子清秀的脸上绽放。
在这个幽静的,没有任何其他人会来的花圃长椅上,只有我一个人看得到她消逝了不安的面容。
虽然不是第一次这么觉得了……真的,非常可爱啊。
【……那个啥。】
【嗯。】
【虽,虽然说不是很有希望,不过还是可以去试试的啊,我,我觉得……对了,我们的经理人已经是三年级生了,也许你可以去申请顶替她的位置呢?】
【哎……真,真的有机会吗?】
【嗯,虽然结果不知道是好是坏,不过不去尝试的话,就连那个失败的结果都得不到啊。】


属于春天的四月,这个天气开始转暖的时节,是万物开始重获新生的日子。
这样澄澈的青空下,有我们两个人毗邻而坐的身影,标志着不可思议物语的初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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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15 22:21:32 | 显示全部楼层
尾声


一成不变的街道和学校。
更加一成不变的早晨的人流,清一色的制服,怎么数都数不完的学生。
不同的东西,只有在这条缓缓流动的河流中间,呆呆立着的一个女生而已。
【……】
仿佛亘古不变的日常,今天的我,也在同一条飘洒着绯红色落叶的上学路上行走。
长长的道路,我们每天都要走过的道路。
这样的日子已经不知持续了几个世纪。偶尔抬头的时候,就可以看到道路两边的鲜艳一直延伸到尽头的校门。很快行道树上的叶子就会落尽的吧,然后我在这里走的时候脚下会踩着积雪。接着新叶会从枝桠上长出来,这条路变得格外阴凉,接着秋风无情地将他们吹红,景色又回归如此。
树叶们拥有每年变化一次的特权,而我……也享受着另一种属于自己的幸福。
我并不是讨厌学园生活的不良学生,朋友不多,但遇到困难的时候总能找到人帮忙,也作为集体活动的参与者活跃在社团里。没有大的担心,也没有什么欲求,所以,过着这样的生活就很知足了。
更何况……在一起度过这一天天的,并非只有我一个人。
在满目红黄色的秋景之中,像是故意要和肃杀的气氛作对似的,插了一点让人赏心悦目的翠绿。
属于女孩子的娇小纤细的躯体,一米六左右吧,穿着学校的女生制服,正立在前面的拐角处。那显眼的翠绿颜色就来自她长到有些夸张的双马尾辫,向下一直拖过了膝盖。她就这么双手在前提着包,略显不安地等待着。
注意到的时候,女孩离我只有几步之遥,就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悄悄隔着人流注视着她的样子。有一片落叶飘到她的头顶,她也没有发觉,继续四处张望着。
【噗……】
我不小心笑出了声,而女孩就此发现了我,【啊,流!你来了啊,早上好!】露出微笑朝这边走来。
【问好之前,先把头上的帽子去了吧。】
【……帽子?】
女孩楞了一下,歪着头,用疑惑的表情望着我:【我,今天没戴帽子的说啊?】
【哈啊……】
我往她头顶上一招,手里捏着一片落叶,【挺别致啊!】笑着调侃道,一边踏上了往学校的大路。身后沉默了一下,很快传来了【真是的,流就会欺负人】的声音,有另一个小小的脚步声跟了上来。
今天的早饭加餐,也是一如既往地让人愉快。
女孩的名字叫做初音未来,论年级的话,她应该算我的学妹。不过我从不那样叫她,从最近这段日子开始,她也不再用“前辈”来称呼我。
虽然表现得像久识的老友一般,但我们的关系其实并不止“朋友”那个地步。
【我来拿吧。】
没等初音反应,我抢先拿过了她手里那个野餐布包着的小包。是刚做好没多久吧,里面还在隐隐透出热量。【今天也做了啊,看来待会的午饭会相当值得期待呐。】
【唔,嗯,今天早上尝试了一下新调料,记得流上次说炸猪排有点太淡,所以就……】
【只不过我的感觉罢了,不过没想到你真的这么在意啊。】
我掂量了一下袋子,即使在我手里,这个便当盒也算有着相当的分量。【不过总有点过意不去啊……】
【过意不去?为什么?】
【这么多量,肯定是起大早做的吧?老让你为我这么受累,就算是我也会很不好意思啊。】
【——不是那样的哦,流。】
我本以为她会回答“没关系”“不用在意”之类的话,但却猜错了。身侧的女孩看到我的反应,稍微有些骄傲地挺起了胸膛。【直到现在流还在以为,我是为了流才做这些的吗?】
【哈,哎?】
【才不是呢,是我自己想做,才会主动去做的。和流半点关系都没有哦。】
【…………】
曾听说“交往中的两人会与对方越来越像”……还真是某种意义上微妙地没错。至少与我刚认识时的这家伙,是绝不可能会有如此言行的。
生病住了很长时间的院,在病好复读的第一天,与我在学校花圃偶遇。
连带整个相识的过程,都弥漫着一股言情小说的奇妙感。那时的我从没想过要有一个女朋友,当然也猜不到自己遇到的居然就是那个曾因病危而成为话题的住院女生,更没有想到,我“无意间”做出的失礼举动,竟会成为开始互相了解的契机。
明明身体单薄得像张纸,却偏偏对“篮球”有着奇怪的执念。
因为一时而起的善心顺手帮了她一把,以她在学校里认识的第一个“前辈”的身份与她接触,帮她融入正常的校园生活,看着她排除众难如愿以偿地坐上球队经理人的位置——
然后,“等到回过神来时”,不知不觉间已经变成互相离不开对方的关系了。
【嗯……那个,MIKU啊】
变成这样倒也不能说一点不方便也没有,比如——
【……今天训练的时候,能不能别再场边喊加油了?】
【哎~为什么啊?帮你打气有什么不好吗?】
【倒不是那个意思,只是……】
你这家伙好歹也帮别人叫次好啊!
打训练赛时喊加油是没什么可说的啦,但问题是初音的加油里都包含了明显的目标名字“流”。每次在进球后听到“太棒了,流!”这样清脆的喊声时,躲闪着队友们火辣辣目光聚焦的我都有种打洞钻下去的冲动。【呃,我是说……】我努力斟酌着词语,【别只照顾我一个人啊,我也只不过是队里的一员,偶尔也兼顾关心下其他队员们嘛。】
【哎?有什么关系吗?】
【有的啊!老这么下去,大家都会羡……都会有意见的啊,我也会有点不方便的。】
不过说到底初音也没有恶意,要解释清楚恐怕……我思考着说服她的方法,却发现她突然落后在我身后,站住了。
【我……给流添麻烦了吗?】
露出稍显寂寞的神情,这么问道。
【不,不是的啦所以说……】
其实直接说“你这么可爱的女孩子总陪着我一个人会被队友们羡慕嫉妒恨死的”就行了……但这么羞人的话怎么喊得出口啊!!!【那,那个啊!你是我们篮球部的经理人,不是我一个人的经理人嘛!所,所以,总是只对我一个人特殊照顾……总有点不太合适啊,对不对?】
【流,是在嫌弃我吗……?】
【啊,不——】
我的话顿住了,直觉地感觉到了初音话语之外的某些东西。她的头又低下去了些,刘海垂下来挡住了双眼。
【从很久以前,我就一直在想……】
继续轻轻念道。
【流总是这么出色厉害的人,长得又英气,球打得又好,像我一样仰慕流的女生一定有很多吧……比我条件要更好的女孩子,肯定也有不少才对……】
【……】
【我这样的人,真的配得上流吗……一直,都有些这样在担心着……】
【…………】
初音还在自顾自地说着,而我的嘴角已经挂上了微笑,那是根本无法掩饰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真是傻瓜啊,傻的可爱。
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你自己不是再清楚不过了吗,我选择了你的理由。
【来吧,抬起头,看着我。】
初音听话地抬起了头,那张可爱的脸上,挂着些许的不知所措。
【觉得自己不够资格吗?】
我以无比认真的视线,直视她墨绿色的瞳孔。【那么,去努力取得那个资格吧。】
【哎……?】
【努力去做吧,去把认为不足的地方,不够资格作为我的交往对象的地方,做到让自己满意为止吧。直到你认为取得作为我女朋友的资格为止……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能有一个更加完美的女朋友,我是何乐而不为啦。】
根本就不是只有可爱而已啊,让我迷上这家伙的理由。
虽然总是有些胆小,有些温柔过头不会拒绝别人,但我是明白的,其实这家伙,是个比谁都要坚强,比谁都要努力的女孩子。
【真的吗……?】
即使,偶尔会露出像这样寂寞和消沉的样子——
【嗯,相信我吧。】
只要有个人在旁边鼓励她,她一定会重新站起来,继续向前走下去的。
作为同样被她所支持着的那个人……我十分荣幸和感激地,接下了这个工作。
【嗯!我,我一定会……努力的!】
初音如此信心满满地宣言道,而我则忍不住“噗”笑了出来。【你啊……真的知道自己刚刚说了些多羞人的话出来么……】
【哎,啊,我,我我我……】
属于秋天的十月,那个天气开始转冷的季节,是把冬校服从衣柜里拿出来换上之后几天里发生的事。
红叶飞舞的通学路上,一个轻松笑着的男孩,一个因自己的“失言”羞得满脸通红的女孩。
——将来,也会一直这么美丽就好了。
【走咯,再不快点就要迟到了。】
【嗯。】
伸手捉住又一片落叶,我再次迈开向学校的步子。身后……虽然迟疑了一阵,很快就多出了一个新的,小而急促的“吱嘎”踩踏落叶声。
夹杂在日常之中一直有隐隐约约地传过来。


                                                               ~同人小说 《限界天使》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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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15 22:34:04 | 显示全部楼层
男主:
以前热爱篮球,结果因一次意外左手手指受伤不能再打球。
凡事首先考虑的是一个人解决。因此在很多方面较自立。
长时间的现实封闭了内心的真实情感,但自身却没有察觉。
学习好,周边的人因此某种程度上“容忍”了他的缺点,从而有了隔阂。
“太过执著于所谓的‘梦想’的话,就会变成我现在这幅境地。被命运用过分的玩笑玩弄一番,然后像垃圾一样丢掉。”
一直在说着“要向前走”,实际上却被过去所束缚而不自觉。
总是小心翼翼地注意着不伤害自己与身边的人,由此变得考虑得诸多。

女主:
实际上是作为“愿望”而创生出的存在。
自初中结束以来患病在床一年有余,由于长期的病床生活,性格怕生而容易害羞,但实际上是温柔明朗的类型。
“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我的歌能被需要的人们听到。”
即使被规定了不能剧烈运动,还是不肯放弃对爱好的坚持。
很多时候会露出彷徨的样子,但最终还是会摸索着前进。
为了梦想甚至连自己的存在都可以舍弃。


↑最初动笔时的角色构想其实是这样的。表面坚强独立的男孩与害羞胆小的女孩,内心懦弱不敢直视过去的男孩与勇敢追求着梦想的女孩,现在再看到这设定TXT的修改日期真是感慨万千。

看到这里的各位,非常感谢你们的支持,真是辛苦了肯爬完那么多楼
既然都看到这里了应该也不会在意再看我唠嗑几句的吧【滚
整个故事,特别是主角“流”,事实上就是取材于高中时期的我自己,很多元素,比如之前曾很喜欢打球,但因为一次事故受了伤,整个高中时代就再没碰过篮球等等,都是取自真实经历(当然没伤得那么严重,不过的确有影响打球,然后因为类似文中的理由没有再打篮球。)另外类似流身上的自我主义、消极、悲观、现实等等也是如此。

“流”的形象其实就是高中时的自己,区别之处只不过是,我高中时代没有遇到过初音这样的天赐妹子而已(笑
曾经的自己是那么悲观,用近似愤世嫉俗的眼光看世界,而现在的我却总希望用积极的态度对待生活,篮球也重新开始打了,虽然左手依然有些不方便。
从最初的“这个世界充满了光明”到后来的“这个世界有光明存在的地方,就有阴影存在”再到现在的“这个世界之所以有显眼的阴影,是因为其他绝大部分地方都被光明笼罩”这之中到底是怎么变化过来的呢……我也并不记得遇到过什么“一语惊醒梦中人”的事情,或者,我也其实是经历过这个“愿望系统”的,在这一段经历中改变了自己,只不过事后相关记忆被抹消了呢




正如开头就说的,并不是有多复杂的故事,仅仅是普通的人,以普通的思想,遭遇了稍微有点奇幻的意外,经历了一段稍微有些奇妙的故事而已。
个人是非常喜欢猫猫社剧作家片冈とも(代表作:《120円》系列,《水仙》系列)的关注点,“关注普通人的生活,普通人的小小的悲伤与幸福”。这篇同人文也是借鉴了他的作品之一《SA`NA`RA`RA》的设定,如“愿望系统”,玩过《SA》原作的同学肯定也认得出初音的“引导人前辈”是谁。
虽然会憧憬波澜壮阔的故事,但我们毕竟只是普通人,经历的恐怕也只会是普普通通的情感。

也许会注意到,第10章和尾声有很多回归了第1章和序章的内容,改变了而没有改变的两人,似曾相识又迥乎不同的相遇。正如初音在离别之时所说的:“有些东西,和回忆无关,只要拥有过,就会一直存在的吧。”
或许,其实这个“愿望系统”是真的存在的,每个人都会经历过这一生一次的波澜,只不过就和设定说的一样,完成职责后被消除了所有相关的记忆而已呢(笑


点评

不停的改变.最终我看完文章,我明确了自己唯一一个需要系统帮助我的事:无论我的人生向何处发展,不为自己的决定和行动后悔.可能我将来是个糟糕的人,过的日子并不多好,即使和周围的凡人相比也很渺小,无悔就是最好的幸福  发表于 2014-1-9 02:23
不那么过分愿望很多,只能有一个奇迹的神签,取舍变得艰难,一开始也是许下了些老愿望,而且呢随着人不同的认知愿望也会变化.我自然贪心的想要完美的选项,从现在到将来都能受益的恩赐.然而甚至随着文章的进行想法都在不  发表于 2014-1-9 02:17
这么说着还不是看完了....也许这次我也会因为lz的文章改变一点点自己.这样普通人的故事,确实很适合来激励和触动普通人呢.看的途中我在想,如果有个那么难得的机会,我会许什么愿望?  发表于 2014-1-9 02:11
挖坟不好就点评吧....长话短说.不少话语很触动我,比如关于习惯性依赖山脚的那段,还有那个我猜得到却拼命不想看到的结局,这确实是,一定会这样的结局,虽然不想接受这故事怎么这样,却意外的没有更合适更好的结果.  发表于 2014-1-9 0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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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16 07:34:08 | 显示全部楼层
以前逛V吧见到过这文。。。原来是LZ写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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