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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短篇] (准东方)茶余偶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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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10 21:42:27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不可知的彼岸 于 2016-2-5 22:08 编辑

(一)
  
     总得来说,除去个别有要事在身的人,绝大多数的幻想乡少女似乎都可以说是很闲的——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宴会和集体活动,又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轶事可以在酒过三巡之后拿来作为谈资呢。她们中在这方面最具有代表性的应该就是那位博丽灵梦小姐了。整日坐在廊下喝茶,感受着慵懒的微风、明媚的阳光,看着蓝蓝的天空——无所事事的安宁闲适的生活是多么美好啊!
    不过,说到闲适,我个人所认为的闲适和这种绝大多数人所认为的闲可能有所不同,而赋闲其实一向都是我的拿手好戏,在这方面我绝不敢掠美——赋闲乃是一种很少有人具备的天赋。世界上有许多懒人,有许多慢性子,但真正的闲人却犹如凤毛麟角。闲人并非两手揣在衣兜里,什么事也不干。恰恰相反,闲人最引人注目的特征是他们总是忙忙碌碌。
    除非你有好多事情可干,否则你绝不会彻底尝到闲适的滋味,你若无事可干,那就毫无半点趣味可言。消磨时间简直就是一门职业,而且是一门最叫人精疲力尽的职业,闲适有如别人家树上的苹果,要使它甜蜜,必须是偷来的才行。这些都是我的兄长在很早之前就告诉我的。而我真正弄懂它们也并没有费多少周折。
    我多年前害过一场大病,那时我才初来幻想乡不久,可能是水土不服的症状。虽然我实在弄不懂那场病对我有多了不起。当时我只不过是浑身发冷而已,不过想来那病一定不轻,因为当我去永远亭就诊时,永琳说我本该提早一个月去找她的,假如那病(无论什么病)再拖上一星期,她就无法对后果负责了。我那时去得实在是太及时了。但我可不知道哪位大夫会及时主动地给病人治病,也不明白要是再耽搁一天怎么就会使病无法可医了。我们的当医生的哲学家朋友就好像风俗喜剧里的主人公,总是要等到干钧一发的关头(而且仅仅是在千钧一发的关头)才登场,天道如此,真没有办法。
    对了,方才说到,当时病势沉重,大夫命令我在永远亭至少要疗养上一个月,并且严格规定:在那段时间里不许做任何事情。她说:“你需要休息,绝对的休息。”
    那段日子看来会很不错,我想:“这位大夫显然十分理解我的苦恼。”于是,我就给自己描绘了一幅欢乐时光图——整整一个月,其中还掺上一点儿病痛,病情不可过于严重——让这段时光略带些苦味儿、平添几分诗意即可。我要把我的工作用的木箱放到角落里,抛开一切彻底地放松。我要晚点起床,啜上几口清茶,穿着拖鞋和睡袍吃早餐,我要躺在花园的吊床上,读一点儿结尾忧郁的感伤小说,直到书从我无力的手中掉落。我要仰天躺着,做梦似地凝望蓝色的天空,空中飘过一朵朵轻云,宛如扬帆的船只,我要谛听小鸟的愉快啼转和风吹过竹林的绵绵细语。倘若不愿意出门,我就往茶杯里再加一点茶叶,端着杯子站在窗前眺望远处山峦的朦胧的轮廓。
    此外,我还要每天两次步行穿过魔法森林到玄武泽去喝矿泉水,啊!那矿泉啊!当时我对它还一无所知,而且对它还相当着迷。“喝矿泉”,这听起来挺奢华,挺高贵,就好像是一项只有少数贵人才能享受的特权一样。我觉得自己应该喜欢喝矿泉水。可是,天啊,喝了三四天以后呢?比起它那种令人作呕的可怕滋味,把血凝石和苦黄胆混合加热所产生的令人窒息的腥味就只能算是轻描淡写,点到为止了;我想我应该把这事告诉永琳:假如有哪个办法能让病人“迅速康复”,那就是使他知道他必须每天都喝一杯那种水才行。那东西我不加稀释地一连喝了足足一个星期,几乎被置于死地。不过,在这之后我采用了另一个处方:喝了那东西以后马上再喝满满一杯“白干”(从霖之助那里弄来的一种很烈的中国酒),这样就会觉得轻松多了。那次之后,我聆听过永琳的指教,她说,酒精的作用与矿泉水中铁质的作用恰好相克,我庆幸自己那个办法碰巧歪打正着,只是一瓶白干就要100贯钱,这方子真不是一般的贵。
    然而,在那值得纪念的一个月里,“喝矿泉”仅仅是我经磨历劫的一小部分,那一个月肯定是我一生中最灾难深重的日子。大部分时间我都谨遵医嘱,除了在屋子里和庭院中闲逛,每天到户外活动两个小时之外,什么都不干。偶尔我也会陪永远亭的那位公主打打游戏,或者跟她讲讲我作为虫师在幻想乡和幻想乡之外的世界旅行时发生的比较有趣的事情。这么做在某种程度上的确打破了单调乏味。将过去讲给别人听,努力挖掘自己记忆中的那些零星的碎片,在这一过程中我感觉仿佛把往事又重新经历了一遍。
    但是,就连这种谈话不久也失去了效力,于是厌倦就变得完全无法忍受了。我觉得这种感觉正在征服我,我的头脑并不坚强,而我认为对它要求过高并非明智之举。所以,大约在第二十天早晨,我早早地起了床,美餐了一顿早饭,然后背起木箱就直奔妖怪之山脚下的太阳花田——那是一大片金黄的,令人目眩的向日葵田。从永远亭到那里有不短的一段距离,不过它的美丽绝对值得一看。我在那里花了一天的时间去收集金盏菊和日光草来充实自己的草药储备,顺便还听了一回夏日妖精们的活力四射的演唱会。回来的路上,我见到那个居住在迷途竹林里为迷失方向的人们引路的银发少女在伐竹取道,心中极想助她一臂之力,于是我就给她一杯饮料,自己去干她的活儿。那女孩很是善良。迁就了我的愿望,我怀着积压了数个星期的力气,朝那片丛生的竹林走了过去。我半小时干出的活儿比那少女那一整天干的还多,只是这并没有使她产生妒意。
    有了那次突破,我就越来越深地陷入这种消遣中了。我每天早晨都要去远足,每天晚上都要到太阳花田里去听乐队演奏,尽管如此,时光还是过得很慢,等我终于盼到最后一天,心里简直高兴极了。我从永远亭飞速回到了有严肃工作和生活的人间之里。我匆忙赶路,临近傍晚时分我到达人间之里郊外的时候,站在土岗上向远处望去,暮色中笼罩在那村镇上空的黄绿色微光仿佛温暖了我的心房。后来当我经过村子的主大街时,亲切而又熟悉的喧嚣包围了我,那声音好像是我那么长时间以来听到的最美的音乐。
    那一个月的闲适生活当然并不使我开心。我喜欢的是我不该闲适时的闲适,而闲适若是我唯一可做的事情,我就不开心。所以,我最喜欢背对着窗口清点剩余的虫香,而这时我的桌子上却堆着厚厚一摞来函,必须在下次邮班之前写好全部回信。我在晚餐桌旁留连最久时,正是我饭后不得不去做大量的晚间工作的时候,如果我迫于某种原因不得不起得格外早,那就是我比平时更想多在床上躺半小时的时候。
     啊,翻个身,再睡上一觉,那该有多惬意。“只睡5分钟。”我想知道,除了寺子屋的老师讲给孩子们听的那些故事的主人公,世界上究竟还会有谁心甘情愿地从床上爬起来。按时起床对有些人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应该8点起床,他们就会躺到8点半。如果情况变化,8点半起床对他们已经足够了,那么他们起床的时间就会推迟到9点钟。而为按时起床,他们几乎尝试过所有的办法,他们甚至从香霖堂那里买闹钟——这是一种骗人的机械装置,总在不该响的时候响,叫醒不该叫醒的人。他们吩咐女仆到时候敲门叫醒他们,而女仆也准时敲了门,叫他们起床,他们却咕哝一句“走开”,然后舒舒服服地接着睡下去。我认识一个平日里做事很认真勤勉,有很强自律能力的人形使,她的确能按时起床,也会洗个冷水澡,只是这也没有什么用处,因为她洗过澡以后还会再跳回床上去,让自己暖和暖和。
    曾经我认为我自己一旦从床上跳下来就肯定不会再回去睡觉,但使我感到万分艰难的是脑袋离开枕头,而不让它彻夜充血则会使这么做容易一些。浪费了整个早晨以后,我对自己说:“好吧,今天夜里我再也不干什么工作了,明天要早早起床。”我当时的确曾痛下决心。可是到了早晨我就对昨晚的想法不那么热衷了,而只想头天晚上没睡觉就好了。接着就是穿衣服的麻烦,而且你越是想到那种麻烦,就越是想把衣服脱下来。
    床实在是件奇妙的东西。说得不吉利一点,它犹如模拟的墓穴,我们在床上伸直四肢,平静地沉入安息。“床啊,床,雅致的床,美丽的床,包容一切的床!对疲惫的头脑,床就是地上的天堂。”正如赞美诗集上所说的那样,你是我们幻想乡中这些烦躁的少男少女慈祥的老保姆,无论我们聪明或愚蠢,顽皮或顺从,你都像母亲一样地把我们放在腿上,熄灭我们任性的哭叫。愁绪满怀的强者,痛苦不堪的病人,为不忠实的情人哭泣的年轻姑娘,都如同孩子一样,我们把疼痛的头枕在你洁白的胸口上,你温柔地安慰我们,直到我们对你道声晚安。
    当你不再照顾我们,不再安慰我们的时候,我们的烦恼就当真使我们痛苦了。我们无法入睡时,黎明是多么步履蹒跚!啊,那些可怕的夜晚,我们发烧,疼痛,辗转反侧,我们像躺在死人当中一样地躺在床上,眼巴巴地望着深深的黑暗在我们和灯光间缓缓地流逝。况且还有一些更为可怖的夜晚,我们处在痛苦的人身边,低低的火苗不时有灰渣掉落下来,使我们心惊,时钟宛若重锤,一点一点地敲掉我们正在守护的生命。
    然而,对床和卧室已经说够了,我留连它们已经太久,即使对一个闲人来说,也是太久了。我们还是走出卧室,到外面去喝杯茶吧。喝茶其实也是消磨时间,而且并不显得那么不像样子,茶叶是我们这些闲人的宠物,它能使美好的闲暇时光变得更加完美无缺。
   幻想乡是一个接纳万物的所在。前些时我在围着雾之湖散步的时候,碰到了一位自称是骑士王的金发少女。当时她正在用湖水清理她的那把“誓约胜利之剑”。我们就站在湖边交谈了一会儿。我认为,中世纪的青年人之所以喜欢争斗,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他们不能理解品茶的乐趣。他们无所事事,又无任何消遣,就总是吵闹打架。假如天赐良机,当时碰巧没有战争,他们就会发动邻居间的世仇械斗,他们若是专心于讨论某个诸如谁的盾形纹章更好看之类的问题,双方就会把战斧和长剑当作论据,趣味问题在那时候总会很快决出谁是谁非。那时候的一位青年要是坠入了情网,他可不会退后三步,盯着情人的眼睛赞美说她美得简直不像活人,他会说他要到外边看看,倘若他到外面碰上另一个骑士,在决斗中取了他的性命,那就证明他的情人比现在正倒在地上的那位的情人美——他们就是这样进行艺术批评的。
     对于这一点,那位少女当然是站在亚瑟王的立场上据理力争了一番,甚至把骑士的至高荣誉都搬出来了。谈话一度进行不下去。直到最后我提议休战,一起到路边的茶馆里去喝杯茶,那少女才把紧握在手的那把剑放下来,话题也才随之转向比较轻松的方向。
    当然今非昔比,现在是我们端着茶杯,静观少女们在她们自己的圈子里解决上述这类关于她们的问题的时候了。同时,我们也有了更多的确实的事情可做。我想现在的世界已经到了允许我们去期待一边品茶,一边去用正确的方式去享受真正的闲适的时候了。这样的前景是辉煌的——当然这是对闲人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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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11 00:33:26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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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11 07:59:27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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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14 01:16:16 | 显示全部楼层
羡慕这么好的文笔啊,感觉自己差太多了,前途渺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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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哪里。各位都太谦虚了。  发表于 2016-1-14 15: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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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15 15:49:39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不可知的彼岸 于 2016-1-16 12:24 编辑

(二)
    对于宴会,一般人的感觉都是大家喝得不少,吃得却不多——毕竟这不是在自己的家中用餐,不能放得很开。然而,我要告诉你的是,倘若你参加的是幻想乡的宴会,你就会发现你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看那一眼望不到头的长桌上摆放得满满当当的料理转眼间“山岭”变“荒原”,你就会明白自己原本的想法错的有多离谱。我曾经在一次宴会上花了足足五分钟的时间去观察我旁边那位樱发少女用餐(请恕在下的失礼),最后我问她:“很抱歉打扰了您的用餐,但我想要问一下:您一直这么狂吃,不会得消化不良或者感到不舒服吗?”那位少女把她面前的那盘炸鱼糕几口吃完,说:“才不会呢。”稍微停了一会儿,她转身问她身边的另一位少女:“紫,什么叫消化不良啊?” 手上握着洋伞的那位少女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盯了她一会儿,然后,她用无限同情的语气缓缓地说:“你会知道的——总有一天。”
  就连那些妖精少女也是如此。在其他方面,她们可能连拿放得稍微高一点的罐头都需要垫凳子,但在进食方面,她们却通常都会满足你提出的最苛刻的期望。真难想象她们娇小的身躯怎么能装下如此多的东西。即使是亲眼见过了,我也还是觉得这很奇妙。
  看幻想乡的少女们吃饭是件非常有趣的事,但前提是一定要在你不必为她们掏饭钱的情况下。她们对于一顿好饭的看法是:一大锅杂煮(用味增调味),加上八九碗足量的白米饭(蒸得越干越好,因为更瓷实),大量的蔬菜,四份带着浓浓酱汁的烤鱼,几个紫菜饭团,再加上烤八目鳗,几份寿司,外带若干炸蘑菇。吃完那些东西,她们会重新倒上红茶或绿茶,接着品尝饭后点心。
    那些少女肯定看不起我们这些喝几杯清酒、吃一盘生鱼片就要坐上好几个钟头的人!
  然而,少女们也并没有占尽优势。她们从未享受过心满意足的奢侈,她们从没有感到餍足的时候。我从没有看到她们伸直双腿,把双手放在脑后,闭上眼睛,沉浸在饱餐之后的那种飘飘欲仙的极乐之中。对她们来说,晚餐毫无魅力可言;而对我们而言,晚餐则宛如好心仙女的一剂麻醉药。而且,晚餐以后,世界会显得更明亮,更美好。我认为许多人应该都有这种体会:一个人如果心满意足地享用过一顿晚餐,他就会产生一种热爱身边所有事物的渴望。他会相当温和地说起他自己从前的故事——说的事情有好有坏,声音里却始终饱含着温情。他会深深同情门外摆摊糊口的小商人,惦记起他们冷不冷?而且在那个瞬间,他甚至对窗外那阵刚刚还把他淋了个一塌糊涂的大雨也恨不起来了。
     一顿好饭会使一个人表现出所有温情的一面。我不知道少女们是否也能感觉到,但当我们几个人单独聚在一起的时候,在一顿好饭的友善影响下,阴郁烦恼的魔理男会变得欢快饶舌,乖戾古板的妖忌在一天所有其它时间都一直面沉似水,唯有在吃过一顿好饭之后,他的脸上才会露出微笑。年轻一些,平日里总是一本正经的圣命莲的态度会变得缓和,和气而快乐;而盛气凌人的天庆则会放下他一直端着的架子,忘记使自己惹人讨厌。
   我吃过晚饭总是有几分伤感,因为那是我唯一能够恰如其分地欣赏爱情小说的时刻。然后,当男主人公终于把“她”狂热地紧搂在胸前,并抑制住自己的啜泣时,我就会觉得悲哀,好像自己斗双陆时手里的骰子只掷到了1点一样;而当女主人公最后死掉时,我就会感叹和惋惜。倘若我在清晨阅读同一个故事,我就会嘲笑它了。消化(或者更准确地说,不消化)对心灵具有非凡的作用。如果我打算写点儿非常悲怆的东西——我是说,如果我想尝试着写点儿非常悲怆的东西——我就会在动笔前大约一小时吃一盘四方卷,这样一来,等我坐下来写作的时候,一种难以言状的忧郁感就会涌上心头。我想象着柔肠寸断的恋人们在孤寂的门口最后诀别,在他们四周,悲愁的暮色越来越浓重,只有远处羊群丁当的铃声打破充满哀怨的寂静。老年人坐视着枯萎的花朵,直到泪水的迷雾迷糊了他们的眼睛。娇小秀丽的少女在敞开的窗子里望眼欲穿,翘首苦苦地等待,但是“他没有来”,于是忧郁的年头一一逝去,金灿灿的发辫变白变细了。他们各自的孩子已经长成了成年男女,他们的身上被无情地刻下了岁月的痕迹,而昔日和他们一起嬉笑的玩伴正躺在摇曳的荒草下面的永恒寂静中。不过,他们依然在等待和观望,直到那深不可测的暗夜悄悄伸出黑暗的阴影,聚集在他们周围,直到那个充满悲伤与麻烦的世界渐渐从他们疼痛的眼睛里消失。
    我仿佛能看见苍白的尸体在泛着白沫的波浪里翻滚,临终的病榻上沾满了苦涩的泪痕,一望无际的荒漠上遍布坟冢。我听到女人们凄厉的哀哭,孩子们低低的呻吟和老人们干涩的抽泣。这全是因为那些海苔四方卷。吃土瓶蒸喝烧酒,我可生不出半点儿这种忧郁的幻想。
    充盈的胃是一切的基石,而且,任何伤感都无法靠空荡荡的胃囊存活。倘若我们没有真正地陷入麻烦,我们就没有工夫和兴致沉迷在想象出来的麻烦里。倘若我们的屋子里站着吃人的妖怪,我们就顾不上为那些死去的小鸟叹息;同样倘若我们不知道究竟在哪里才能挣到我们的下一餐,我们就顾不上担心路边的花开得是凄冷,是热烈,还是不冷不热以及与之有关的任何东西。
  同样,我们这些营养良好、不愁食物的人几乎无法懂得饥饿的滋味。我们知道什么是没有食欲,毫不垂涎摆在面前的佳肴美食,但我们不知道渴望食物意味着什么。用饥饿的眼睛盯着散发着热气的美餐,渴望得到一点儿炸虾片,却拿不出一枚铜钱来买,感到哪怕是橘子皮也美味无比,一根骨头也宛如盛宴——我们可不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
  对我们来说,饥饿是奢侈品,是能够增添风味的调料。单单为了发现从吃喝当中能够得到多少满足而让自己体验一下饥渴的滋味,这的确很有价值。你要是想彻底享一顿“心满意足”的晚餐,那就在早饭以后到乡间土路上走上一天,在回家之前什么也别吃。那么等回到家时,当你看到洁白的桌布和热气腾腾的饭菜时,你的眼睛会闪出什么样的亮光啊!当你放下喝光的酒杯,举起筷子,你会发出一声什么样的叹许啊!当你吃过晚餐,挪开椅子,重新端起茶杯,对着所有的人微笑,这时你会何等惬意啊!
  不过,采取这个计划的时候,一定要确保最后能真的吃上那顿好饭才是,否则你的失望可真够你受的。我还记得我和我的一位朋友的一次经历,他就是我的老伙计稗田广信。啊!我们真的好久没有见面了。我敢肯定,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几十年前了。再次见到他那张快活的脸,再次抓紧他结实的手,再次听到他爽朗的笑声,那该有多么愉快啊!他还欠我500文钱呢。好啦,那次我去人间之里办事,回来的时候顺带去看望了他,并在他那里住了几天。一天早晨,我们早早吃了早饭,准备去进行一次长途远足。出去之前我们为那天的晚餐定了一只鸭子,还特意嘱托说:“来一只大的,我们回来的时候肯定饿得要命。”然后,我们就出发了。
  当然,我们迷了路。以前我在乡下总是迷路,而且每一次都使我好不恼火,因为你向碰到的任何一个人问路都没用。你若是指望从一个乡下人那里知道到一个地方怎么走,还不如向灵梦打听怎么叠被子呢。也许是因为他们听不懂别的口音,你不得不把你的问题喊上三遍,你的声音才会真正钻进他的耳朵。问到第三次,他才慢条斯理地抬起头,茫然地望着你。于是你又得把问题冲他吼上第四遍,而他却跟着重复你的问话。接着,他就开始沉思,时间长得足以使你数好几百个数。然后,他开始以每分钟三个字的速度说话,他认为你“还不如这么走——”这时他刚巧看见另一个人正沿着这条路走来,就朝他喊着路该怎么走,并且征求他的意见。于是,两个人就为这个争上半天,最后才一致认为:你最好沿着小道一直走,再向右拐,经过第三个栅栏门,沿着路左边走,经过尾形家的牛棚,穿过五片庄稼地,再经过出云家的干草垛,在一段通马不通车的路上走一会儿,然后你就会到达小山对面,那儿原先有个作坊——可是现在没了——再向右一拐,背朝着浅间家的园子走……然后你就对他们说声“谢谢”,赶紧离开。你的脑子都快要炸了,却丝毫不知应该怎么走,唯一清楚的就是:在某个地方有个栅栏门,你非得经过它不可。接下来,等你到了下一个转弯路口,你就遇到了四个栅栏门,而且每一个都朝着不同的方向!
  这样的折磨我们经历了两到三次。我们拖着沉重的脚步穿过田野。我们涉过溪流,爬过篱笆和墙壁。我们还因为不熟悉路径而差点儿掉到河里。我们闷闷不乐,双脚酸疼,精疲力尽。不过,尽管经历了那些磨难,对那只鸭子的希望却始终在支持着我们。我们眼前飘过一幅神话般的幻象,吸引着我们前进。一想到那只鸭子,就如同正要晕倒的人听见了军号的召唤。我们一边谈着那只鸭子,一边用对它的回忆互相激励:“赶快走啊,鸭子要凉了。”
  我们曾有一刻感到强烈的诱惑,想拐进我们经过的一个路边小店,去吃点儿煮年糕,但我们英勇地克制住了自己:使自己饥肠碌碌会让我们更好地享受鸭子的美味。
  我们回到镇子上,用十几分钟走完最后的一点路,仿佛闻到了鸭子的香味。我们冲到楼上,洗澡换衣,下楼把椅子拉到餐桌旁边,再坐下来。鸭子端了上来,我们摩拳擦掌,抄起筷子和小刀,开始切鸭肉。
  那只鸭子似乎的确需要切一番。我和它搏斗了大约五分钟,毫无成果。接着,一直在一旁干吃米饭的广信建议:找个精通此术的人来干这个活可能会好一些。对他的想法我根本不予理睬,而是继续向那只鸭子发动进攻。这一回我用力过猛,那动物离开了盘子,躲进壁炉里去了。
  我们立即把它弄出来,我又准备再一次地努力,但广信已经有点儿不高兴了,说他要是早知道晚餐会变成一场盲人曲棍球比赛,他本该先在外面吃点儿煮年糕的。
  当时我太累了,没有力气和他争论。我最后放弃了努力,放下了小刀坐在椅子上。广信起身朝那只倒霉的生灵走过去。他专心工作,有一阵没出声,接着他嘟囔了一句“该死的鸭子”,还脱掉了外套。
  借助于一把凿子,我们终于把那东西弄开了,只是它早已完全不能吃了,结果我们不得不以蔬菜和梅肉酱拌饭权充晚餐。我们品尝了一小口鸭子,其感觉如嚼橡皮。
  这次糟糕的经历在我的心中留下了至今挥之不去的印象。宰杀那只雄鸭是个邪恶的罪过。可是,在幻想乡这片土地上,根本就没有人会遵守那些老规矩。
  在宴会上,要说不可或缺的东西就是酒了。不过说来惭愧,我对酒真的不太擅长,喝很少的一点就会醉。所以每当萃香或者是勇仪向我劝酒时,我都会对着那满满的一碗酒直皱眉。更让我觉得不自在的是,当我正拿着碗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地呡的时候,旁边的少女却直接把酒一饮而尽,有的甚至直接抱着酒桶喝。不过,各位应该知道,喝酒属于不适于显得过分熟悉的话题之一。“逢酒必醉”已经是过去的旧日情节了。恰恰相反,现在醉酒失态则会被看作是有失体统和不加检点的表现。虽然幻想乡的少女们大多数都是不会拘束于此类小节的。
  然而,即使是在这样的今天,人们喝酒的欲望仍旧属于不可思议的现象,我们总是找得到借口去喝酒。就连我这种在喝酒方面的半吊子也会时不时地说:“走,闲来无事咱们去喝两杯如何?”好像人们不在面前摆上酒杯就永远觉得不舒服。我们饭前喝酒,吃饭喝酒,饭后也喝酒。我们与别人相识时喝酒,与别人分别时也喝酒。我们说话时喝酒,读书时喝酒,思考时也喝酒。我们为了别人的健康喝酒,却损害了我们自己的健康。我们为朋友、为亲人、为来宾、以及为能喝酒的所有人干杯;而且我相信,倘若被祝酒的人数不够,我们就应该提议为替我们酿这杯酒的人干杯。
  另外,我们从来不为谁的健康而吃饭,却总是为他的健康而喝酒。比如此时此刻,我们为什么不该站起身来,为谁的成功而吃个馅饼呢?
  但是我承认,对外面世界的某些人来说,幻想乡的少女们对喝酒的恒常需要简直就不值一提。我能够理解他们何以能够有效地借酒浇愁或是以酒驱怒。我能理解在外面世界时曾见过的那些人为何将自己浸泡在酒里(啊,不错,他们这么做当然令人震惊)。这实在使我们这些身处幻想乡中,住着舒适的屋子、享受着生活的所有美惠和欢乐的人感到震惊。我也能理解那些住在潮湿地下室和漏风顶楼里的人如何热切地从他们的破烂巢穴溜进温暖明亮的酒吧里,借着烧酒所汇成的忘川之水,短暂地逃离他们那个沉闷的世界。
  不过,在你对他们的恶劣的生活方式表示惊异之前,还是想想“生活”对这些不幸的人们实际上意味着什么吧。想象一下他们的牲畜般的穷愁潦倒,想象一下他们年复一年地在狭窄、嘈杂的房间里苟延性命的情景。在那屋子里,他们像阴沟里的蛆虫一样挤在一起,打滚,生病,睡觉。在那屋子里,脏稀稀的孩子们尖叫打闹,邋遢的大人们在打架、诅咒、唠叨。屋外的大街充斥着咆哮的脏话,屋后破旧肮脏的房子几近垮塌,从大片墙皮剥落下来的地方露出的是如骷髅般的惨白。
  想想这些没有思想和灵魂的人,他们眼里的生命之花竟是一根汁液干涸的枯茎。我们圈中的马嗅着甜美的干草,细细咀嚼着成熟的玉米,心满意足;窝里的猎狗在和煦的阳光里闭着眼睛,正梦想着缀满露珠的田野上轰轰烈烈的围猎,又被一只手的轻抚唤醒,高兴地叫了一声,表示感激。但是,那些穷困者的卑污生活却从未有过一缕光明。从他们爬出毫无舒适可言的床铺,到他们重新懒洋洋地回到床上,他们从没有过一刻真正的生活。对于消遣、娱乐和关怀,他们一无所知。快乐、忧虑、欢笑、眼泪、爱情、友谊、企盼和希望,对他们只是闲适者的词汇。从他们第一次睁眼看见那个污秽的世界,到他们带着诅咒,永远闭上双眼,尸骨完全被埋进土中,他们从未对人性的同情感到温暖,从未为一点思想而激动,也从未怀有过一点希望。以高天原八百万神明的名义,请宽恕他们把使他们疯狂的酒浆灌进喉咙吧!至少这能使他们短暂地感觉到自己还在活着。
  啊!我们可以随心所欲地多愁善感,只是在这个世界上,胃才是欢乐的真正基础。厨房是我们膜拜的主神之庙,其中呼啸的炉火就是我们点燃的圣火,而厨师就是我们伟大的大祭司。他同时也是伟大的魔术师,而且心存仁慈,他平息了一切忧愁和苦恼,他驱散了一切敌意,将欢乐赋予一切爱情。在宴会上,我们所崇拜的神是伟大的,而厨师乃是传播神谕的先知。让我们吃吧,喝吧,快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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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16 16:34:40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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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17 00:57:16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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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17 19:34:33 | 显示全部楼层
文笔很好,按这节奏是要变成舌尖上的幻想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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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应该不会。再这样写下去的话在下也要饿了。  发表于 2016-2-9 0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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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17 21:05:17 | 显示全部楼层
旷野中第一个问题的意思便是如此,而你为了被你看得高于一切的自由加以拒绝的也就是这个。其实这个问题包含着这个世界的一 大秘密。如果接受“面包”,你就满足了人们亘古以来的普遍需求,包括 个别人和全人类的需求一这该“向谁顶礼膜拜”呢?

看完后想到了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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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上去很厉害的感觉啊  发表于 2016-2-9 0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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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18 00:38:35 | 显示全部楼层
饿倒是不可怕,可怕的是吃饱后愿望达成的那种失落,毫无快意可言啊……
我还是安安心心当我的俗人好了,胡思乱想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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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真的不可怕吗?(笑)  发表于 2016-2-9 0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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