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我爱不曲 于 2017-10-27 10:05 编辑  
 
两天后,大和国西北部的山城国。一家客店中,命莲与源博雅相对而坐,望着店外细雨在水塘中溅出的涟漪,取两杯清酒对饮;桌上摆了几盘小菜供下酒。 
“尽管吃,尽管吃。我请客。”博雅劝道。 
尽管源博雅已经这样劝说了,命莲望着盘中的野猪肉,山鸡肉,顿觉难以动筷。 
尽管平日里谈笑风雅,气度出尘,上了饭桌的源博雅可完全没有名士风度,一副吃完赶着去投胎的模样。见命莲缚手缚脚,他一拍桌面,惋惜道:“你究竟在拘谨个什么劲?我请客有什么好客气的嘛!难道在顾惜自己的僧人身份?完全没必要的嘛!你只是俗家弟子而已。” 
命莲为难道:“可是我在东大寺修习时,那里的僧人们都很严格遵守清规戒律的。我也守戒多时,怕现在食荤腥坏了修行。” 
不过那里倒是有些偷偷破戒的家伙存在•••嘛今后大概很难有机会见到了。 
源博雅摇头痛惜道:“我一直觉得有些僧人太不可理喻了。修行来世成佛?来世谁管的到啊。大唐有位诗人说得好,‘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清心寡欲一辈子换个谁也不知道的来世,这不是完全的赔本买卖?就比如我,生了这张脸,我就应该吟花诵月,风流一世,留下无尽香艳事迹,再顺道降妖除魔,成为后人口中的传说。快意一生,岂不美哉?” 
命莲囧笑道:“人各有志•••这样不好吧?何况我还指望着去延历寺受度的•••更不能破戒怠慢了修行。” 
源博雅听了这番话差点没把自己噎死,忙喝酒润喉,缓过神来后反问道:“你说为了去延历寺受度而修行•••?” 
“•••有何不妥之处吗?” 
“比叡山那群和尚喝酒吃肉一项没少。就差娶妻生孩子了,不过我看也是迟早的事。”博雅连连摇头,又吞下一块猪肉。 
“喂•••真的假的?延历寺作为天台宗本源,理应潜心修行才对——”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这是那群和尚给自己找的理由。不过哪怕没这句话,我也能够理解他们就是了。喝酒吃肉是人的本能嘛。” 
见命莲一脸信仰崩溃的神情,博雅又补充道:“还有一个让人不得不接受的理由。赶紧在这大饱口福吧,进了京可没此等好酒肉享用了。” 
“这又是什么缘故?” 
“都是京城那带达官贵人的风气,简直恶趣味。因为佛教流行,逐渐开始不吃荤,最后发展到一日两餐清淡无比,吃的一个个面黄肌瘦的•••在那里呆久了真是难受。” 
“那你可以自己开荤的嘛•••” 
“在京城贵人以素食为荣,他们视肉食为粗鄙下人地位的象征。死要面子活受罪,偏生我还得遵从那里的规矩。毕竟被排斥的话很多事情比较难办。” 
一说到京城的陈旧习俗源博雅似乎有一肚子道不完的苦水。 
“吃的难受也就算了,那里的小姐们一个个,画眉毛,染牙齿,丑的要死,例行公事我还得经常作和歌颂扬她们的美貌•••可知最高的美貌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么?” 
明明是位风流高雅的贵公子,却有一肚子不合时宜,想必平时根本无处倾诉,抓住命莲便吐了个干净。不过能够与一位相识不过两三日的年轻人坦诚相待,至少这位源博雅是位不工心计的实诚人。与这种人交往总是很愉快,因为他不会误解什么。 
命莲囧笑道:“我说•••博雅兄,你之前不是还提到这一生就该留下香艳事迹么?怎么好像对那些名媛很不以为然呀?” 
“哼•••你知道京城里的小姐们丑到什么程度?你以为画眉就只是画眉,染牙就只是染牙而已吗?大错特错。所谓画眉是把原有的眉毛拔掉,用黑笔画上假眉,还有种奇特审美,假眉越粗越高越好,有些人都把它画到发际线底下去了;染牙则是用一种熏臭的浆汁把牙齿染成纯黑色,我的亲娘,”提及此事风雅如源博雅也忍不住爆了粗口,“你知道与那些小姐隔着竹帘吟诗作对,有时还得顺其意卷帘夸下对方的美貌时我心里的感受吗?我宁愿不揭帘子,至少心里还能留个念想。” 
“我觉得被这么逼下去你是不是该看破红尘萌生出家之意了•••至少可以上比叡山喝酒吃肉。”命莲苦笑道。 
“不,人世甚好,我何必出家,”源博雅正色道,“京城里的小姐们不合我意,但我有好兄弟啊?八部里我朋友甚多,尤其是一个叫做晴明的二货,那家伙啊,糗事甚多•••” 
见命莲异样地望着自己,博雅意识到自己话语的误导性,忙补充道,“当然我还是喜欢女人,到了这个年纪也该成家了。当然我不会找京城的大家闺秀,俗气!我看中的姑娘就在盛持寺,刚好会路过那里,你也开开眼界,见识下世间绝色该是什么模样。” 
命莲叹道:“博雅兄,你别引我动凡心啊•••我想好好修行的。” 
这个源博雅,初见之时飘逸出尘如仙,一旦深交便原形毕露。纵然他的热情与平易近人令命莲倍感亲切,但作为僧人他多少对酒肉色相之类有原则上的抗拒心。 
好在源博雅也是善解人意,不会强人所难的通情达理者。他话锋一转:“少来!还真想动凡心啊?那是我看中的老婆,你只有欣赏的份。” 
两人相视一笑,博雅举杯敬天,自顾自地吟诵起不知哪里的诗句来。 
红叶深山路,鹿鸣踏遍游。 
鸣声时入耳,闻者亦悲秋。  
大俗与大雅在他身上并行不悖,源博雅真奇男子也。 
“说起来···我们将四季桑留下疗养没事么?这次中伏便是被敌人渗透到了后方,我有些担心——” “问题不大。正则停留休养的那座神社,纵然地处市集,却又过客稀少,本身就是八部的秘密据点,他们暂时不敢公然袭击城市的。入住过程也是绝对保密,没人会知道他的行踪。而我则需要带你入京,所以只得暂时与他分别。” “四季桑有了妻儿,却还供职八部,也算是苦了家人吧···?但我真的非常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提到胆大心细的四季正则,命莲满心是感激。也正是正则与博雅二人,在他心中为八部刻下了极佳的第一印象。 “我倒觉得救你命只是其次。他这个人真的很喜欢冒险,说什么绝境是人生的醍醐味,啧啧。” “你觉得正则这个人怎么样?” “四季桑很可靠,很稳重,是我辈之楷模。”命莲如实答道。 “稳重和他搭不上边啦。”源博雅笑出了声。 “那家伙年轻时是京城有名的暴脾气。他爹是刑部卿,有意把他往法官的方向培养,子承父业嘛。但他好像天生不是干这行的料,后来成为检非违使,进入八部供职了。” “为何?四季桑论能力是上上之才啊?” “并非才干不足。那家伙抓了一个强奸民女致死的贵公子,关入大牢。那贵公子是藤原家的,平日骄扬跋扈惯了,也不大把法令当回事,更有其家族疏通关系,象征性关两天就可以放出去,是以对正则言出不逊。正则那个暴脾气,当场就取来皮鞭亲自施刑,谁也拉不住。等藤原家派人来制止时,他竟然已经将那贵公子活活打死了。 “藤原家的自然震怒,要让正则以死赔罪。他爹纵然是刑部卿,面对藤原家该跪还得跪,不知疏通了多少关节,方才将死刑降罪为收押。出来后他也拒不认错,父子俩就这样闹崩了。他爹比他还倔,发狠话断绝父子关系,把正则扫地出门了。正则从检非违使干起,后来因为破案有功,获准进入比叡山受训,从此加入八部,一路走到现在。 “那家伙坦言过自己根本不是当法官的料,因为每当有犯人不合作,他就想亲自上阵刑讯逼供,哪有半点法官的样子,干脆做起了警察。骨子里是个性烈如火的家伙。” 提及这段往事博雅连连摇头,想来对这位朋友他纵然支持,却难以理解。 而命莲也就不再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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