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事出必然

八雲红

前言：本文写于《几回寒暑》之后  

事出必然

  “你知道新地狱的位置？”眼看隙间吞进八云紫半个身子，萃香不禁提醒，“旧地狱废墟咱们又不是没去过。”
    血雨骤停，冷风吹散弥留在世的最后一层妖雾，大街上空如荒野，爆炸的冲击波清空了这片区域。远处的警笛嚎着嗓子，视死如归地冲向事发地。
    紫嘴角苦涩地扭了扭。“我不知道。可我必须做些什么，至少……做些什么。”
    “先入土为安吧。”伊吹萃香小心翼翼地劝道。
    紫背对萃香点点头，没入隙间。
    从深沉寂静的隙间走出，迎来被死亡的气息所吸引的乌鸦的叫声，窒郁的暗影从山谷四面八方涌来。昏暝中竹屋自上而下化作齑粉，和清浅的月光一齐落进旧址覆在穿白无垢的女子身上。幽幽子横躺在童年久居的土地里，一层又一层的竹灰将她深埋。片刻之后，一方石碑拔地而起，立在墓前。“阿紫知道幽香去哪了吗？”萃香收回能力。
    “幽香？”紫意兴阑珊地扫视天际，“不知道，我只是请她帮忙拖住死神。”
    “会不会去新地狱了？！”萃香想到这个可能性，兴奋的余音在夜色迷蒙的竹林里回荡，似乎吵了些。
    乌鸦扑棱着翅膀停在竹冠，腥红的眼珠盯着地面的动静。八云紫下意识寻向幽幽子，生怕爱人受到惊扰，然后发现周围尽是些秋黄的枯叶老枝。“她应该生活在樱树下的。”
    紫的手指点在墓碑上，指尖温柔地滑过花岗岩的表面，仿佛是在抚摸恋人的脸庞。“她应该生活在樱花树下的。”她又重复了一遍。
    日本，最不缺的就是樱树，西幽修家的前院就一株枝桠如伞的老树，只是年复一年的从未开过，也不知道横亘地下盘龙错节的根系在为什么提供养分。八云紫曾以为它是西行妖，但幽香告诉她，那五围粗的老樱树只是懒得开花。“四季花开之主”的话，让人不得不相信。如今它仍不愿开花，但也不得不为主人的迁居移动百里，上万公里虬结成团的树根好似无数触手蠕出隙间，在触碰到土壤的刹那化作铁犁扎入长久岁月堆成的腐殖层，然后于矮小的土坯边安憩。
    萃香看着宛若由烈火种下的炭黑枝桠想到了什么，摸了摸口袋拿出一枚亮晶晶的东西递给八云紫。“对了，阿紫，戒指。有按原价付款哦~”
八云紫接过戒指，看着它默然无语。一阵沉默后，她开口：“埋了吧。”
    “诶？！”萃香发出惊讶地叫唤，乌鸦也聒噪起来，竹林顿时炸开了锅。
    “还有……”紫站起身，四周立刻陷入死寂，“那两只百鬼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萃香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你要是下手轻一些，我们大概就能知道为什么了……不过，近些日子大家都想着出去耍耍。阿紫也真是的，明知道大家全是耐不住寂寞的性子，还筑起结界。”
    “我是为大家好，阴阳寮里的老家伙……”八云紫叹了口气，不再继续责问已经发生的事情，“不管怎么说，这次他们算是有借口了。人类是可怕的种族，有天赋者区区二三十年的苦修就能敌得过千年大妖，我们必须小心应对。”八云紫摩挲着水晶，经过打磨的戒面棱角分明，一如将妖怪们束缚在内的水晶宫——「黄昏结界」。
    结界满盈转亏的节点在人间被称为「逢魔时刻」。传说白昼与黑夜变更的狭间，妖怪大行其道，每有小孩在此间被神隐，直到后来阴阳术兴起才有所好转。但平安京之怖，使百姓宁做太平犬，不当昭和鬼。阴阳盛的背后乃是百鬼昌，只是昌盛也是百年前的事情了。
    “说来奇怪，那个蜘蛛和六臂，我都没见过诶。”萃香点着嘴唇，“妖力已经登入‘百鬼’殿堂的妖怪，我为什么连印象都没呢。”
    “确实有古怪。”紫划开隙间。
    “阿紫要去哪？”萃香跟着跳入黑腔。
    隙间内犹如星辰大海，又仿佛海游馆里的水中通道，时而有奇怪生物的影子从头顶或脚下或左或右地掠过，留下经久不衰的涟漪，晃得整片空间扭曲变形。隙间是八云紫通过「根源」构建出特殊的拓补结构，宇宙被压缩到每一样东西里，而每一样东西又被压缩到宇宙中，每一个原子都是一个宇宙，每一个宇宙都是一个原子，一即全，全即一的量子海，也如科幻电影里的全息星图。进入隙间者在无意识中上升到了更高的维度，而通过进入额外的维度，可以毫不费力地举起任何物体；可以感受到任意地点的事情；可以传送物体到任何地方；可以不用打开酒瓶就喝到酒……正是如此，这里不具有时空的概念，距离因而为“空”，同时也不在具备常识，天上月也能成为海中月的倒影。此所以无法同幽香讲清之原因。
    “每次来都觉得很不可思议啊，就好像‘魔法’一样。”萃香手搭凉棚遥望天上那轮偌大的虚幻明月，圆月随着波纹不断皱起仿佛要挤出传说中的月之滴。    “咕，我饿了。”
    “你的酒葫芦呢？”八云紫上下打量。
    “幽香给我酿了桂花酒，她说要等足月才能喝，所以我最近都在居酒屋。”萃香哑哑嘴，回味人间的美酒，“对了、对了，锦天满宫附近有狐妖的气息。”
    “我记得幽香的店也在那边？”紫轻声询问。
    萃香听出了话语里夹带的不满，心道又可以去“yuka’yuyu”蹭酒了。果然，八云紫说：“我们去她那喝酒吧。”
    “好耶~”
    妖怪即是这般，心伤情苦置脑后，一醉解千愁。
    出了隙间，圆月高悬天际，京都大部分店关得都早，路上有的行人也不过是加班的一般会社员。她们俩一高一矮拉着手并排前进，远远看去像是不懂世间险恶的年轻母女。
    八云紫终究没埋掉戒指，思量几番后戴在了手上，即使明白这样会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喂！那边的太太。”
    比如，被某些成瘾性麻醉药品和精神药品腐坏了脑子的家伙搭讪。
    紫偏过头，瞥见一道寒光。从巷弄里走出来的三个竹竿似的男人，为首的拿着匕首，后边两个叼着烟，身上的卫衣敞着，看起来活像人形风筝。无论外在还是内里都是被掏空的类型。
    “有什么事吗？”她心情不好，脸上全是冷月积起寒意。若非方才锦天满宫的阴阳师施展了探查术，这三人现在脚下踩的就是黄泉路。
    “太太那么年轻就结婚，一定是傍到有钱的老公了吧。”拿蝴蝶刀的男人带着轻薄的笑意，“能不能借点给我们呢？”
    “阿紫，他们好奇怪哦。”萃香小声嘀咕。
    “嗯？”八云紫只当他们是没钱买药的渣滓，“诸君，在这样荒凉的场景下你们难道只要钱够了吗？是忘记了自己已经社会性死亡这一现实，还想着披上衣冠，天真地认为仅此一次后能再被原谅吗？呵，抱着再次为‘人’的可笑愿望却沦落到要靠抢劫才能继续生存的你们，到底是哪一点才让自己产生了和臭虫有区别的念头？趁着腿脚还利索，赶紧把身体捐献给医疗机构吧……怎么了？你眼睛里闪闪发光的东西，难不成是眼泪？哼，真可怜，什么都做不到。”
    “阿紫好可怕。”萃香捧住小圆脸。
    “我们走。”
    那三人如何，八云紫不会挂在心上，待走到挂着close的店门前她想起来萃香提到的“奇怪”。“他们什么地方奇怪？”边说，手指边点在“yuka’yuyu”酒吧的门锁上。
    “身体。身体里混杂着妖力和灵力。”萃香说完，推开门蹦蹦跳跳跑了进去。
    “我怎么没看出来……你先喝我回去问一下他们吃的什么药。”
    “好~”
    幽香的酒吧里所有酒都是她自己酿的，原料大抵是鲜花。摆在柜台上的酒的酒精度都不高且每一种都有属于自己的独特花香，非常适合女性饮用。若是想醉就得进里厅——醉花阴，高纯度的蒸馏酒让喝的人感觉像在灌酒精，这是妖怪专属的东西，凡人大概是不会尝试第二次的。
    萃香从不去里厅，她喜欢喝花酒，平日开张时外面都是漂亮又可爱的女孩子，她长得讨喜总能免费喝上不少，抠门的风见幽香从来不让她赊账，今天可是要敞开了喝个够。“唔，还是给她留两瓶……一瓶。”熟练地打开灯，才刚卷来两瓶，外面就有个人往里边探。
    年龄约摸在二十五岁的左右，刘海乱了几束，一身正装裹着紧绷的身体，胸口起伏剧烈。推开门的手拽着大红色拎包，声调有些发颤：“请问，今天营业么？”说完又看了眼挂牌上的close字样，店里看起来确实不像要营业的模样。
    萃香猫在吧台后悄悄探出头，见到是个普通人才放心。“今天特别服务，免费哟~”她爬到椅子上说。
    “啊，原来伊吹~”女人认识这个爱喝酒的小不点，“风见老板不在吗？你不会是偷偷跑进来吧。”
    “才不是偷偷跑进来的，是正大光明的进来的。”萃香挥着酒瓶子辩解，“风见那家伙出远门啦。”
    “伊吹会调酒吗？我要一杯‘电气白兰’。”这种酒在介绍中可以给人“卷土重来”的勇气。
    “很遗憾，我不会调酒。”萃香耸耸肩，将贴有百合花标识的酒瓶墩在桌上。
    “那就随便吧，反正免费的不是吗？”女人揽过有小臂那么长的瓶子又摸来一只广口杯。
    三杯五盏下肚，气氛渐浓。女人抱怨起生活琐碎，张家长、李家短，三只蛤蟆四张嘴。三只蛤蟆怎么能是四张嘴呢？那是因为这女人一喝酒就憋不住话了。
    “今天是月圆夜对吧。”
    “对啊。”萃香不明白她想表达什么。
    “听说啊，月圆夜魑魅魍魉都会出来诶，你知道要怎么保护自己不被袭击吗？”她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姐姐告诉你吧，那就是词语接龙！”
魑魅魍魉是有外形但无血躯的低等鬼怪，级别在百鬼之下。“什么啊，光靠说话就能退治妖怪还要阴阳师是做什么？”萃香含着满口的酒咕哝道。
    “什么光靠说话呀，是‘接龙’。”被杯壁夺去口红色彩的嘴唇白了些，但脸庞却粉粉的。
    “语言是有力量的。”八云紫的身形出现在店内。
    “阿紫，好慢哦~”萃香朝门口招手。
    “文字、声音都是拥有能量的。通过‘关联性’把语言串联起来，这也是结界的一种。”八云紫踩着方口皮鞋绕过桌子，走到吧台前的高椅，和看着她走来的女性视线交汇。“你姓什么？”
    “上条……”
    “嘘~”紫竖起食指阻止她说出全名，“名字是灵魂的一部分，在这种月圆之夜，不要把灵魂交给陌生人。”
    上条咬着下嘴唇，失血的唇瓣愈发苍白，眼泪倏的从脸颊滑了下来。她连忙用手背抹去，不好意思地道歉：“没事，没事的。”
    “别担心，yuka’yuyu里的酒都有护佑平安提高运势的能力。”八云紫柔声劝慰。以普通人的资质，冠上类神的姓氏，这个女孩子的日常想必被“不幸”所包围。来到这家酒吧，恐怕是溺水时能找到唯一的浮木。“是遇到鬼怪了吗？”
    “我……我看到，”上条艰难地咽下唾沫，声音因忆起的恐惧而干涩，“我看到一个人的背被撕开从里面钻出来血淋淋的妖怪。那只妖怪还问了我的名字……我……”
    八云紫和萃香互望一眼，同时蹙起眉，在记忆里搜索哪只妖怪是以寄生人体为食粮的。“入内雀？”
    “不是麻雀，是人形。和人没什么区别，就是全身挂着内脏和血。”上条强忍着呕吐的欲望。
    “不要再说这个啦，好恶心！我要喝酒，喝酒！”萃香不满地打断道。
    萃香的目标是在今夜喝光抠门老板的所有的酒，才不是来听故事的。八云紫偷偷从隙间里拿出一大碟花生作为下酒菜，随后手一扬把整个屋顶掀开来。静谧的月光洒在酒里又平添几分醉意。
    “这是三人的情况，你分析一下。”八云紫传音给某处实验室里穿着白大褂的某人。
    “八云紫！！！”那边传回来气急败坏的吼声。

安谢尔

背景越来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