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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作品] 【完结】《龙神之书·正卷·鳞痕蜃影》 最终回 追加作者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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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2-13 00:04:2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白贪狼 于 2013-10-22 19:51 编辑

【不要惊慌】大而友善的字体

谢谢您的观看。

点评

一瞬间我以为我点开的是银河系漫游指南  发表于 2012-6-22 12:36

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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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rastea74 + 2 + 15 + 40 金星和火星碰撞产生的宇宙级大脑洞,OT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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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13 00:06: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回 金风玉露,终逢天意命数;珠草神瑛,谁知宿世业因


塞北的风呼啸而过,刮得燕春鸿的脸皮生疼。

天上的猎鹰发出一声长啸,盘旋在大约两里外的树林上空。同伴们发出了兴奋的呼哨,包围圈像是一条绞索一样渐渐收紧,把那头妖怪牢牢锁住,一点一点压迫着她的存身之地。

燕春鸿觉得内劲因为心潮澎湃而有些散逸,急忙收敛心神,把自己沉入冰冷虚无的无我心境,不去想脑中回忆起的血淋淋场景,一心一意地展开陆地飞腾术,像一只真正的燕子一样无声而轻盈地掠过北国荒凉的大地,向着前方扑袭而去。

两里路在真正的高手眼中不算什么距离,二十三名最顶尖的好手谨慎地组成一个松散而杀机四伏的包围,一步一步往林中的空地缓缓走去。

虽然早就见过那头妖怪的真容,但是再一次见到时,燕春鸿还是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太美了。

她的金发就像是正午的阳光,散发着黄金色火焰一般的魅力。灰色的长袍被血染透了一大半,却红艳得发媚。修长的身躯上满布着刀痕剑印,尖锐的指甲提醒着每个人这是一朵不好惹的带刺蔷薇。唯一让燕春鸿失望的是那对宝石一样明亮的眼睛已经失去了光泽,盈满了死气。
不过他没忘记自己的亲哥哥就被她挖出了心脏。

她用的是左手,还是右手?燕春鸿眯起眼睛打量着仰躺在地上的身躯,下意识舔着干枯的嘴唇,长刀的刀柄被手汗泡得有些打滑。他决定砍下那只手作为自己的收藏。

三,二,一。

多年的默契让二十三人根本不需要言语就开始了进攻的节奏。最前面的六人脚按七星,在眨半下眼睛的时间内一共攻出了四十五招。
有一瞬间燕春鸿以为他们成功了,因为一团红色的血影在人群中爆发,然后他下一瞬间就意识到一个人的身上不可能拥有这么多的血液。两颗头颅飞上天空,三个人捂着已经飙出血液的咽喉跪下,只剩下一个人依然站着。
他的心脏被那只秀美白皙的手挖了出来,用的是左手。

燕春鸿在心里默数着节奏,身体被整个阵势的气机牵引。那金发女子(他还是不忍心用妖怪来称呼她)的气息一瞬间确确实实地衰弱下去,作为战力最强的四人之一,燕春鸿是压阵的阵眼,他不能冲动,不能急躁。那些弱者负责必须的牺牲,而剩下的强者收获胜利的果实,这是永远不变的定律。

那女子的确已经爆发尽了身体里最后一点潜力,下一波次的七人从五个不同的方位出手,应是万无一失了。

一只蝴蝶从燕春鸿鼻子前慢悠悠地飞过。
他想眨一下眼睛,但是失败了。
一瞬间一阵恐慌席卷了他的心灵,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瞬间所有人都不能动了?风还在吹,水还在流,蝴蝶还在自己的眼前飘飘忽忽地飞来飞去,为什么自己以及剩余的十六人却连一滴冷汗都流不出来,全身上下四万八千点毛孔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凝住了?

一个声音悠闲地哼起了小曲。
嘎叽嘎叽的踏雪声由远而来,慢慢走近了。
一个青袍长发青年用一种让人看着牙痒痒的姿态进入了阵势。他好奇地四处走走看看,端详了一会儿他们的刀剑款式,饶有兴致地摸了摸他们坚硬浮凸的肌肉,还在燕春鸿眼前和那只蝴蝶玩了一会儿,顺手笑纳了燕春鸿的荷包。

最后他蹲在那个女子身边,深深叹了一口气,用自己的袍子把她裹紧,打横抱了起来。
只穿月白色内袍的青年单手一划,一步踏入裂开的虚空。

最后露在外面的左手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打了个响指,然后匆匆缩进了虚空。

燕春鸿一瞬间觉得得到了自由,然而同时脑中开始鸣啸起无比强烈的警讯,多年的江湖经验让他竭尽全力将手中的长刀往前一抛,然后连转身都来不及,直接点地后退。
令人惊骇的修罗地狱景在眼前不急不缓地展开,以那个响指为圆心,铁刀钢剑一点一点崩碎,温暖的血肉失去了原来的组织,变成一团模糊而均匀的肉糜。

燕春鸿突然觉得自己的速度慢了下来,低头一看,原来自己的身体已经分家了。上半身和下半身间出现了一个漂亮的截面,急不可耐的血液被封在依然鲜活的肉体中,在下一秒钟爆发出灿烂的血花。

那双眸子真漂亮啊。他想。

雪地上只剩不知何时出现的大块血斑,几十幅印象派画作凄凄惨惨地洒在四周,象是嘲讽苍天的一幅笑脸。

八云紫从梦中醒来,晨光在窗棂上洒下片片金斑,有一束光线洒在她鼻子上,让她打了个小喷嚏。

据说刚起床的人脑袋都会很不清楚,昨晚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是一个让人呼吸紧迫,喉头发干的噩梦,以至于此刻都有些分不清自己是谁。梦里纷飞的雪花和血沫似乎就在眼前,鼻端仿佛还能嗅到残留的腥气。不吉的色彩在视网膜上留下的淡淡烙印,还没有完全消退。

算了,师兄会搞定的,让他帮忙解一下梦吧。

咦?师兄?谁啊?

怎么忘了呢?八云紫敲了敲自己的头,自己原本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妖怪,连自己是什么种族都不大晓得,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保持人形。本事低微,只能靠一本破书上的小法术到处混吃混喝。
半年前自己在山上采药的时候看见一个破道观上空有十二色神龙虚像飞腾,便赌了一把,在道观门口跪了三天三夜才被里面云游至此的死道士应道枢收入师门,因为是代师传法所以自己成了应道枢的师妹……
记忆真是乱七八糟的,这半年来的游方生活就像是一场梦,师兄的骗术比我更高明,骗……劫富济贫了很多钱,至少吃饭住宿不是问题。

金发少女迷迷糊糊地穿起衣服,去客栈隔壁叫喜欢睡懒觉的师兄起床。

打开门,那个青年以十分不雅的姿势半边身体挂在床上,半边身体悬在空中。床头还有张宣纸,上面写了一行字。
八云紫凑过去看,上面写着:身中毒咒,只有纯洁少女的吻才能将我从无尽沉眠中唤醒。

八云紫把宣纸揉成一团,塞进他的嘴里,又扇了两个耳光踹了一脚。

新的一天开始了。



“自幼父母双亡,为了给父母报仇而苦练不辍,在杀尽仇人之后死于其余党的追杀?好扯的二流小说剧情。”应道枢喝着白米粥,皱着眉头,“根据一位名唤傅易德的前辈高人所著的《解梦经》,你的梦是你深层意识的体现。这个梦的起源大约是因为你在内心深处害怕,害怕自己面对危险而无力反抗。根据解梦经的阐述,深层原因应该是青春期的性悸动和恋父情结……你需要的是一个依靠,需要一个温暖而坚强的胸膛,比如坐在你面前的英俊青年我……有没有觉得我很像你的父亲?实话告诉你吧,其实I’m your father , my dear , Miss Luke.”
“Noooooooooooooo——”八云紫翻了个白眼,“我不该对你抱有指望的。以为你能帮我解答疑惑的我真是个白痴。”
“什么啊这种鄙夷的眼神!喂!干嘛啦!我才吃了一半!”
“我找不到一个不把盘子扣在你脸上的理由。”
“逆徒!贫道今日就要清理门户!”
……

温暖的冬日阳光象是柔软光滑的皮毛摩擦着她的娇嫩脸颊,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无人光顾的算命摊子,一个道士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另一个金发的奇怪道装少女傻乎乎地瞪着太阳看,直到双眼流下泪来。
她很喜欢阳光,能驱散一些曾经深藏在骨子里的寒意,净化自己手中不知何时缠绕的血腥。最重要的是,这团亿万里外的巨大火球,有着改变世界的力量。从数十亿年前开始,无穷的光与热就泽被着这颗星球上的所有生命,直到现在。它存在过无穷的岁月,并且能一直这样存在下去,直到很久很久。

据应道枢所说,这是一种入世修行,通过体验人生百态来磨炼自己的道心。
八云紫问他我们这一派叫什么名字,他哼哼唧唧了半天,说:
“我们这派啊,叫赤旗寰宇派!”
“请恕我全力申请退派。”
“我……我记错了……是山药蛋派!”
“我们是不是还有个死敌叫荷花淀派啊。”
“苹果派怎么样?!”
“抱歉我用XP。”
……

大部分时间就在这样的扯淡中渡过,但是八云紫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应道枢高高瘦瘦的身躯里埋藏着一些很古老,很久远的东西。他点在自己额头上的手指、念出的每一个字、每一根黑色的发丝、每一个顽皮的笑容,都散发出历史和过往的气息。但是却给她一种值得信任的感觉,就像是看着一个年长的自己,或者血脉相近的亲人,或者……一个老师,一个兄长……一个……父亲。

“为什么要收留我?”
“因为我缺一个端茶倒水搓脚捏背的漂亮姑娘啊。”
“你教我练的是什么?”
“大宇宙力量。”
“你是什么职业啊到底?”
“维护世界和平的Super Hero神龙侠 Dragon Man。”
“好蠢,你有女人没有?”
“单身,征婚中。”
“战斗力世界排名多少?”
“说出来我怕吓哭了你,为了保持神秘感这个问题我拒绝回答。”
“自己对自己外貌评价?”
“英俊,巨英俊。”
“性格如何?”
“刚健朴实,乐于助人。”
“脸皮厚度?”
“拒绝回答。”
“今年几岁?”
“拒绝回答!”
“处男?”
“拒绝回答!!”


此时此刻,名为应道枢的这头龙觉得,在以后的异类历史书中大概会留下以下记载:
在这一年,狂霸酷帅拽的绝世龙神应道枢遇见了八云紫。应道枢虎躯一震,王者之气滚滚而出,八云紫纳头便拜,历史的车轮开始滚滚转动……

很多年以后,八云紫开始写回忆录。洁白的稿纸上钢笔划下娟丽秀挺的字迹:
在这一年,年轻娇艳的绝世美人八云紫遇见了应道枢。八云紫抛了个媚眼,应道枢顿时五体投地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历史的车轮开始滚滚转动……
然后她乐不可支地抛下笔,任由淋漓的墨汁覆盖刚刚写好的字迹。一杯红茶静静地摆在案边,对面放着喝了一半的酒瓶,那个熟悉的身影仿佛前一秒钟还坐在那里,一边喝酒一边露出狡黠的笑容。


在遥远的天空之上,故事的结局早已注定,但此刻,它才刚刚开始。



Ps:“道枢”二字取自《南华经•齐物论》,“彼是莫得其偶,谓之道枢。”与作者名中“天枢”没有什么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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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13 00:06: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回 天也命也,今生岂知前世;时也运也,明日应我今朝



“人生就像一列火车,重要的不是终点,而是旅途上的风景。”
“恩。”
“人生就像一台戏,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恩。”
“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在没有打开前你永远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夹心。”
“恩。”
“人生就像打电话,不是你先挂就是我先挂。”
“恩?”
“人生就像零零七电影,你知道邦德最后总能拯救世界顺便和漂亮妞上床,但是你真正想看的是他又掏出什么新奇的小玩艺来装逼。”
“只有你吧。”
“顺便丹•布朗的小说也一样,总是以谋杀开场,以做爱结束。”
“你到底想表达什么?我亲爱的监护人、武术教练、人生导师、三观扭曲者应道枢师兄?”
“永远不要相信别人胡扯出来的,看似很有道理的人生格言,那些都是别人眼中带着个人情感和经验理解的世界,不是你的,永远不是你的。”
“……And else?”
“除了我,你亲爱的监护人、武术教练、人生导师、三观矫正者应道枢说的话,全部得裱起来每天早上起床念三遍。”
“抱歉,我的理智和感情正在联名抗议。”



从长安城南朱雀门进去,直走七百五十三步第二个街口左转,前进三百一十二步,在卖煎饼的小摊处右转,再进五十一步,右手边就能看见一座青砖红瓦大宅院。

“煎饼都涨价了啊。”应道枢啃着煎饼,悲伤地坐在墙根,一只冬天的离群燕子哀鸣着从头顶飞过,它忘了飞去温暖的南方,也找不到一尊浑身挂满金银珠宝的快乐王子——长安府兵的拆迁能力可不是一般二般。
“师兄,我们穷了。”八云紫袖着手坐在他身边,把包里的小半两碎银和七个铜板数了一遍又一遍,“按照你之前一个月每天大鱼大肉晚饭后还去青楼做指压按摩的花钱速度计算,我们将在一又三分之一柱香之后身无分文。”
“钱流天下,活水不息。我们要做的不是把财富堵塞在手里,而是让它流通,获得更大的生产价值。再说了,钱是王八蛋,花完再去赚。”应道枢愉快地挥挥手,“能花才会赚,我在十四岁的时候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当天就去堵别的私塾敲诈小朋友们的零花钱。”
“那就拜托快点去赚吧这位好汉。”八云紫忧郁地把荷包挂回腰上,“我可不想在第二天早上被卫生人员扫进乱葬岗。”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别的墙根不坐,专门在这里坐了一个上午?”应道枢笑眯眯地说,做了一个倾听的手势,“你听听这家宅子里的声音。”


“恭喜老爷!三夫人生啦!是个公子!!”小仆一溜烟跑进院子,对锅上蚂蚁一样乱转的李老爷恭喜道。
李老爷长眉一抖,一颗吊着的心终于放下,匆忙疾步走进自己的卧房,向墙上挂着的鱼篮观音拜了三拜,又添了一柱香,嘴里念叨着“感谢救苦救难观世音大士赐我一子……李乾德日后必定日日供拜香火报答……”
咚咚咚,外面小仆敲门。
“怎么啦?”
“老爷,门口有两个道士,说是为小公子来的。”小仆在门口问,“要轰出去吗?”
李老爷沉吟片刻,摆摆手道:“这世上行走江湖,僧道丐尼四种人不可得罪,还是请进来吧。今日是个大喜的日子,若是打秋风的就给他们些银子,聚聚喜气。”

墙上的白衣观音图神色悲悯,似笑非笑。

若是从外貌看,这两个道人的卖相还真是颇为光鲜。带头的那个面若冠玉,俊秀非凡,一领青袍暗纹山川地理日月星辰,发髻上倒插一柄小玉剑,脚蹬灰底千层麻鞋,手持一柄黑木拂尘,只是经常把头转来转去,神色中偶尔露出几丝鬼祟。后面那个一袭白袍,发色是奇异的黄金色,面目美若天人——仔细一看是个色目女子,双瞳透着浅浅酒红,笑起来恍若佛前天女下界,一打眼并不出奇,细细看去却像是一潭深井,将人的目光深深吸进去。

“无量寿佛,贫道夜观天象,北方有一巨星陨地,便知此地有神佛降生。今日见员外你宅上隐隐生出无量毫光,似有神人暗中守护,便知那位谪仙就在此地应劫了。”领头的道士拂尘一甩倒插颈后,上前一步肃容道:“这位善人老爷可否借小公子一观?”
侍立的老妈子小心翼翼将包裹着婴儿的襁褓抱上前,青年道士轻轻接过,神情严肃地用右手极轻极快地在婴儿全身上下捏了一遍,然后又结个单手印,点在自己眉心,眯起眼睛观视了片刻。
片刻后,青年道士长叹口气道:“龙章凤姿,神明天授!此子绝非池中之物,命相贵不可言,贵不可言!!”
李老爷拈须笑道:“请道长分说一二!”
那道士肃容道:“适才我捏骨判命,见此子全身骨相清奇,髓液圆满,天庭处隐隐透出红光,血气充盈,根骨之厚万中无一!再开天目,见他全身有白金佛光笼罩,可知若不是上天钟爱之人就是天上神佛下界。”
李老爷哈哈大笑,忽然又问:“敢问道长适才长叹所为何事?”
青年道士皱眉道:“此子根基太好,命格奇绝,恐为天妒。这世上越是天资横溢之辈,其磨难劫数也越是凶险。敢问善人老爷,小公子可曾取了名字?”
“不曾,不曾!本是想待他足月后再起。按照我家辈分排行,他是洛字辈。”
“恩,大哉乾元……按照紫微斗数推演四柱八字,此子命中缺木,本朝国祚属火,历任天家皇者名里都带泽、涛等水属字才能镇住天下。而那位剑锋金命的帝皇则被国本压制,黯然谢世。既然如此,公子的名字定然得水木相济才能一展鸿图,成就霸业!”
“请道长指点!”
“嗯……姓李名洛柯如何?”道士一捻胡子,只摸到光溜溜的下巴。
李乾德咂摸两下,觉得不错,微微一拜道:“多谢仙师赐名!”一挥手,小仆便捧上一盘银钱,“些许捐赠,请道长……”
青年道士大袖一展,盘子便清清白白了。


“其实李老爷一早知道我在胡扯,讨个好彩头而已。”
二位仙师蹲在墙根底下啃包子。
“我看他挺认真的啊。”八云紫把手上的油腻在应道枢袍子上蹭了蹭,悲伤地发现更脏了。
“He wants to believe.”应道枢把包子皮吃掉,包子馅丢给路边的野狗,野狗嗅了嗅,鄙夷地离开了。
“阿紫啊,你知道【相信】的力量么?”应道枢擦擦手,让八云紫坐端正,然后愉快地把头枕在她腿上。
“你是不是想讲一些催眠术的豆知识啊。我以前见识过啦。”
“不是。”应道枢调整了一下姿势,“其实【轮回】是存在的。”
“才第二句话你就跑题了吧。”
“老师说话小朋友不要插嘴,铺垫懂不懂?咳……其实本来这个世界上没有轮回系统,没有阎罗王,连神灵……好吧连常人概念中的神灵,也没有。但是人们信仰自然的力量,他们的念力汇聚在自然的力量上,就诞生了在胎生湿生卵生之外的化生生命体,神灵。”
“神明的力量来源于自然和信仰,而获得意识的神明可以有意识地去回报信仰他的人们,然后回馈过来的信仰又会令神明的意识更加凝聚,获得更强大的力量,这是一个双赢的交易,一个完美的良性循环。数千年以来,无数汇聚的念力已经凝聚成了一个完整的神系,这就是中土的神仙系统。顺便说一句在所有纯念力凝聚的神明里面赵公明最强,第二是关二爷,原因一目了然。”
“而轮回系统,就是对命运的不公所散发出的怨念所凝聚出的产物,这种怨念之强大简直无可估量,甚至在某种意义上逆向改变了这颗星球的根源体系。就算戏称为逆天也不为过。”应道枢哼哼哼哼地笑起来。
“那那些想修炼成仙的家伙呢?”
“修炼是一种自我进化的过程,有些摸到门路的东西的确通过不断的蜕化和超越变得很强很强,甚至比天生的神灵还强,他们的生命层次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他们与神灵为伍,确实地能够以自己的意志影响甚至改变世界……抱歉,我跑题了,我们回到轮回系统。刚才那个李老爷的儿子……我的确能够通过我的世界权限去看到一点未来。”

应道枢单手一圈,凭空出现一门光镜。镜中人影浮动,八云紫凑上去一看,只见镜子中映出一个少年的身影,面目依稀和李老爷有几分相似。镜中时光似乎被千百倍加速,然而神奇的是看着镜子的人却能够清楚地明白过程,却又不会觉得信息量太大。


刚刚得到名字的李洛柯小朋友上辈子是一个练武人,姓燕,名秋鹤。
李老爷的夫人那时候生了重病,李老爷求访了无数名医,最后通过一名偶尔出现在他家门口的道士,他知道了一件事:只有某种妖怪的内丹才有可能救回他夫人的性命。而那种妖怪在哪里会有呢?道士给他指了个大概的方向就消失了。
没办法啊,不管怎样都得救老婆的命啊。

李老爷重金聘请了许多高手去为他取得妖怪的内丹,其中就包括了燕秋鹤和他的师父。
行动很成功,那窝妖怪被堵在山洞里,两只大的三只小的,反抗很激烈,死了七个人,但最后它们还是全部被屠戮一空,只有那只最大的妖怪才孕育出了内丹。
服下内丹后,李老爷的妻子终于痊愈了。李老爷以前结了不少仇,他看燕秋鹤师徒武艺高强,便重金延请二人作为家中供奉。
结果半年后,一个因为当时正好外出而逃过一劫的妖怪来复仇了。她嗅着血的味道,在一个雨夜潜进李府,摘下了燕春鸿和他师父的心脏。

死后的魂魄一般会消散回归世界,只有十分之一左右能够进入魂魄轮回系统。当日正好阴气甚重,地府门开,李洛柯迷迷糊糊就跑了一遭,洗了记忆又回来李府投生。

“……你这铺垫好长。那么……倒推上去,燕秋鹤的死责任在谁呢?在李乾德吗?他投胎到此处是为了一报还一报,败光李府吗?”
“非也非也,天心最慈,它从来都会给你选择的机会。”


光镜中人影变幻,时间被加速了上万倍,走马观花地划过一个人一生的路途,在一个个命运的折点驻足。

李洛柯小朋友六岁的第三十七天早上,他的西席先生会教给他一个影响他一生的道理,如果他在听课,那么他将有可能从此奋发图强,官至一品。但是那天会有隔壁的王小佳来找他去逛街,他能不能抵抗住刮骨钢刀的诱惑呢?好可疑啊。

李洛柯小朋友十二岁的第一百三十天早上,当他上街打酱油的时候,会有一个很可怜的老乞丐倒在他面前。如果他把手里的酱油给老乞丐喝的话,老乞丐在被咸死之前会传给他一甲子功力,顺便附赠降龙十八掌一本。日后他有机会挫败几个大小魔头的阴谋,泡几个漂亮侠女,甚至一统武林千秋万代……但是那天早上家里酱油用完了,如果不带酱油回家会被打耶。

李洛柯小同志十五岁的第二十天晚上,他在吃夜宵的时候会遇见一个道士。道士会问他三个脑筋急转弯,如果答上来了,他将成为炼气士的一员,有望在三百六十七年后渡过天劫,进军仙道。但是这三个问题不能说谎,考验的是一个人最真实的心性和欲望,他能灵机一动,超脱自己的魔障和欲念吗?

青年李洛柯十七岁生日早上在河滨散步,如果他选择往南走,他会遇见他这辈子最爱的人。如果往北走,他会看到一只燕子飞过,然后心有所感,写出一首烂诗。


如果他一路选错,跌跌撞撞地立起死亡FLAG,他会在二十岁第两百零一天的中午遇到一个令他很不爽的人,很不爽,巨不爽。如果这次选错,三个月后他会因为杀人求爽而被斩首,在这之前一天他的父亲因心血管疾病暴毙。



“我们每时每刻做的每一件事,都有可能因为蝴蝶效应而改变一生。在作出选择的时候,我觉得要慎重,再慎重。”应道枢伸手抹去了水镜,“我承认有命运这回事,但是别太迷信它。因为没有什么是绝对改变不了的。”
“所以,如果我六岁那天早上吃的是馒头而不是包子,我们两个也许就不会相遇吗?按照你的蝴蝶理论。”八云紫打个哈欠。

有一会儿应道枢没说话,表情很诡异。

“不。我们两个必然会相遇。”

他微微笑起来。

“因为我很害怕和我命中的美人擦肩而过,所以每次我在街上都会仔仔细细地鉴赏每一个美女。”他狡猾地眯起眼睛,“所以我保证,我们不会错过的。”八云紫的膝枕很软很舒服,应枢尘也打了个哈欠,渐渐闭上了眼睛,轻声说:“我再给你讲一个故事吧,作为刚才那个故事的补充。”
  

“从这里往西七里路,是一座乱葬岗。如果我们饿死在街头,七日内无人认领的话,就会被丢到那里去。那里是所有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的去处,地下的骨头有两尺深,能够埋过脚面。蛇虫在骷髅的孔眼里钻来钻去,肥大的蚯蚓在骨架间滚来滚去。一根根骨头变成一片片骨片,然后化作一捧一捧的骨粉,最后成为最肥沃的泥土,能够开出最好看的樱花。”
“半个月前,二十三具不成人样的死尸被人发现在北边的树林里,因为连最好的仵作也无法辨认他们的身份,所以在胡乱搜查了一番之后,他们就被丢进了这块积骨地。其中有一具尸体,他生前是一个了不起的刀客,他的名字叫做燕春鸿。”  
  
“许多年前,燕春鸿出生的时候,他的母亲就死了。他和哥哥被混混父亲马马虎虎地养大。哥哥去拳馆当最苦最累的沙包赚钱,来供父亲赌钱和让燕春鸿去私塾念书。燕春鸿很刻苦,他也很有天赋,十五岁就考上了乡试。那天晚上,他很高兴,他的哥哥也很高兴,他们和父亲买了许多酒,喝到第二天天亮,太阳从东边升起为止。”
“然后进京赶考的时候,京城科考弊案被揭发,燕春鸿也被牵连,被判了一个永世不得录用。”
“燕春鸿把自己的书全部烧掉,对着天空说:‘你以为这样就能打败我吗?’第二天他就走上了回家的路,他不甘心,他要重新站起来。”
“哥哥此刻被一个刀客看中,被收作了弟子。他把多年攒下来的钱交给了弟弟,让他能用这些本钱做些生意。”
“燕春鸿花了五年时间,在二十岁的时候就靠着凶狠强硬的手腕、敏锐的商业嗅觉和过人的天赋智慧成为了那一州的首富。然后那年他的父亲死了。”
“第二年春天,一场意料之外的梅雨,让他失去了三分之一的财富。夏天,他的四船盐全部在暴雨中沉入了海底,最后的三分之一财富在一次货运中被一伙剧盗劫走。”
“只用了半年,命运令他又变得一无所有了。他冷冷地看着天空说:‘你以为这样就能打败我吗?’然后他去找自己的哥哥,他要走第三条路。”
“其实过了十五岁的人就很难习武有成,因为他们的骨骼经脉已经定型。但是燕春鸿的天资强得可怕,加上他像疯了一样日夜苦练,他用了三年就罄尽了那名刀客的武艺。艺成下山的那天,刀客对他说,春鸿,以后不要说你是我的弟子,我实在当不起。你天生就是在云端俯视大地的鹰隼,绝不要被我的武艺所局限了,你的天空应该更加广阔。燕春鸿给他磕了三个头,然后离开了。”
“只花了短短几个月,燕春鸿的名字就在中原传开了。他的辣手和他自成一派的刀法一样出名,武艺大成的那一天,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当年让自己失去了最后一点财富的那伙山贼,将整座山屠了个干净。”
“在他二十七岁的时候,他已经是中原最强的宗师级刀客之一。”
“就在他终于站在自己人生的巅峰上时,他接到消息,他的哥哥和师父一起去围剿被人发现的妖怪巢穴,行动成功了,但是半年后报复的妖怪找上门来,二人双双殒命。”
“他流了一生中的最后一次眼泪,上一次他流泪的时候是他的哥哥把一生的积蓄放在他面前的那一刻。他对着天空咆哮:‘你以为你打败了我吗?’他像精神病一样练刀,他的刀比风更快,比鹰的眼睛更准,比熊的力量更猛,比眼镜蛇的突击更凶狠。”
“一个月前,他和追杀那个妖怪的搭档们在北边的森林里终于追到了目标。”
“故事就在这里结束了。”
  

应道枢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一下筋骨,慵懒地说:“冥冥中,似乎总有一只手拨动着命运之弦。下一世,燕春鸿的名字叫做魂魄妖忌,同样是一个刀客。”他睁开一只眼睛微笑着看着八云紫的脸,“你不觉得这故事很有趣吗?”
“一点也不觉得。”八云紫耸了耸肩膀,她既不认识燕春鸿,也不知道魂魄妖忌是谁,只是隐隐觉得这两个名字或许和自己会有一点联系。
  

“你会明白的,总有一天,不过请允许我在这里卖个小小的关子。”
应道枢抱住她的腰,幸福地用脸在八云紫胸口蹭了蹭,随即被扇了一个巴掌。
  

  

   
  

可看可不看的作者闲话: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很害怕做出选择。因为我觉得,每次做出选择的时候,我们都可能失去一些原本能够拥有的美好东西。也许就在一个十字路口,我们会因为一个转头错过此生最重要的东西,因为一个不经意的眨眼,我没能看见一个女孩对我的微笑。
我们每时每刻都在和背后一个无形的影子赛跑,因为不想错过许多需要全力追赶才能赶上的东西。
曾经我想,我能做到多好呢?如果我尽我全力的话?
于是我写下了这个故事。
把我的审美,我的三观,我的趣味融在一个故事里。
也许我的笔力还不足以做到这一点,但是当我修改完第七版大纲,把第二章写到第三遍的时候,我想,我尽力了。也许不同的东西要真正融合是一件很难很难的事,但是我努力过了。
并且将继续努力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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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13 00:11: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回 白月赤阳,浮云难遮其光;麟牙凤爪,红尘不改其芒   

一块火镰、一方手绢、一本论语、两件换洗的衣服、一把小刀、一周的干粮、一张毯子……
还缺点什么呢?
孙义元想了一会儿,把自己的大弹弓和一大把弹珠也塞进了包袱里。

把包袱打一结,找根棍儿一挑,孙义元小朋友开开心心地离家出走了。  
外面的世界很广阔,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孙义元下意识握紧了拳头,十四五岁的少年有着同龄人所没有的灵活身手和与身手相配的勇敢心灵,如同雏鹰第一次从悬崖上俯冲一般,心中涌动的不是恐惧,而是狂喜和兴奋的战栗。
如果要修炼的话,去哪里呢?
孙义元站在村口寻思了一会儿,村子前面那座大山就不错,风水先生说过这地方风水好,灵气上佳,传说有仙人住在上面,每十年就悄悄收去一个有仙缘的人当神仙。掐指一算,距离上次村里有人上山失踪恰好是十年。孙义元浑身充满了自信,这次一定会是我!
  
他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自己长大的小山村,妈妈,儿子去当神仙了,不用惦记我!以前欺负过我的人,等小爷回来,有你们好瞧的!私塾的老先生,我以后当了神仙有钱了,就能给你买书了!苏老板,等我回来了就把欠你的钱还上!
  
还有……隔了一条街的梅姐姐,我当了神仙就来娶你!
  
公山村依山而建,数百年来都有着山中神仙的传说。每隔十年就会有一个少年人神秘失踪,他家中会出现一张纸和十两纹银,纸上用小楷说明了山中仙人下山来收童子,若是修行有成自然回家。谁也不知道仙人口中的“修行有成”需要多长时间,一百年?两百年?还是一千年?到时候等那些跟随神仙修炼成神通的人回家,他还会循着早已模糊的记忆,找到自己曾经的家,见到那些早就逝去的亲人吗?还是他们早就超脱红尘,跟着神仙上天去了呢?  
   
孙义元一屁股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沮丧和无趣在一天两夜的山中跋涉后占据了上风。他暗暗打定主意,如果再过一天找不到神仙,就冒着被老娘揍得屁股开花的风险回家去。
  
肚子已经咕咕叫了,光吃干粮嘴里都淡出鸟了。孙义元掏出弹弓,准备打一只鸟下来烤一烤,自己的弹弓技艺在村子里可是首屈一指,三发必中,平时惊扰了不少麻雀猫狗。
四处望了好一会儿,一只鸟都没看见,这可有点不大寻常。自己在这两天里逐渐深入了山林的深处,按道理来说动物应该多了起来呀?虽说山里因为猎户偶尔会来捕猎,没什么大型危险动物,但是连一只鸟都找不到,这可有些不大寻常。
孙义元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风的声音,然后连风声都停息了。
  
他渐渐流下了冷汗。
  
该死……现在这种情况……听大人说,是有猛兽在附近出没的征兆……
  
喳……喳……喳……喳……
这是什么东西在靠近,脚步踏在落叶上的声音吗?仔细听步音频率,是四只脚的东西……
  
孙义元举起弹弓瞄准声音传来的方向,冷汗流了一头,但是那足音似乎停止了……是不动了么……
孙义元丝毫不敢松懈,一边瞄准一边小心地后退,一边后退,一边感觉有些不对……
背上有些冷飕飕麻酥酥的感觉…………
  
在背后!!!!!
  
半空一声呼啸,腥风卷起,孙义元拼尽力气就地一滚,然后听见一声大吼,一头巨兽扑在了他刚才站的地方。孙义元趴在地上,抬头一看,顿时惊得丢了三魂二魄。
  
是一头巨虎!
  
巨虎一扑未中,转头又扑,孙义元使出吃奶的劲一窜,第二次脱离虎口。生死关头他的潜力被尽数激发,看见身边一颗大树,一把就爬了上去,比平时爬树速度快了七八倍不止!直到抱着树干,爬到离地两丈的地方,孙义元才吐出一口气,心惊胆战地往下看去。 那头句巨虎足足有一丈多,浑身黄毛黑纹,正愤怒地对着树上大吼。孙义元在这颗估计至少五百年以上的大树上找了一根主岔,坐了下来,好半天才缓过气来。
  
看来只能等这头畜生走了再说……孙义元刚没喘几口气,就听见树下似乎有抓挠的声音,往下一看,那头巨虎居然直立起来,两爪贴着树干往上抓,好像要爬上来一样。巨虎身形长大,这样一站起来竟然真的快够到坐在树杈上的孙义元。
孙义元急得汗出如浆,灵光一现,掏出弹弓和弹丸,望老虎脸上打去。可惜老虎皮粗肉厚,打在脸上也不痛不痒,反倒是孙义元因为打弹弓,加之树上长满滑溜溜的青苔,一个没注意,身子往下滑了下去!
  
这下完了!身处危境,孙义元恐惧的心灵突然放松了,眼前的一切仿佛都变慢了。一种破釜沉舟的意志让他在下滑的过程中摸出了腰上的刀,对着那张越来越近的大脸狠命捅了下去!
  
一声巨吼,孙义元被吃痛的老虎甩了出去,在地上打了七八个滚才停下。
刚才那下确确实实地击中了,孙义元的嘴里尝到了带着腥味的鲜血,这鲜血异常浓稠,不是他自己的,而是老虎脸上受伤时喷出来的,洒了他一脸。孙义元用脏兮兮的袖子把脸胡乱一抹,迅速站起来,刀子在被甩飞的时候脱手了,一时间找不到,他就摸了块石头握在手中。
  
巨虎左眼被直接捅瞎了,狂怒的猛兽用剩下的一只独眼盯着那个瘦小的身影,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
云从龙,风从虎,孙义元切实地感觉到了,随着老虎的逼近,一股凶残的气势劲风缓慢而无情地锁定了自己,让自己几乎不能呼吸,连手脚都僵硬起来。血液在嘴里缓缓流进喉咙,野性的滋味让他胃里似乎有东西一点点地燃烧起来,从内而外地燃烧,这股火焰烧掉了怯懦,烧掉了恐惧,取而代之的是无名的狂喜和兴奋的战栗。
  
形势一瞬间奇异地逆转,瘦小的少年发出一声嘶吼,用力地掷出了手中的石块,然后不可思议地反向巨虎扑了上去,对着这头凶兽进行了无谋的反攻。
老虎犯了一个错误,它一瞬间迟疑了一下,然后一记重拳就重重打在了它的脸上,吃痛的巨兽前爪一挥,却被少年灵活地闪开,然后又是一拳,敲在那只正流出鲜血的虎目上。
痛吼声几乎将少年的耳朵震聋,但是孙义元一点也不觉得惊慌,腹内的火让全身充满了力量,原先的疼痛消失了,拳头的力道强得不可思议,让他想起了故事演艺中的武松打虎!
又是一拳,右手腕骨喀嚓一声,用力过猛骨折了,但是孙义元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是觉得右手不大好发力了,毫不犹豫地用左手再次出击,碰嚓一声打掉了老虎的一颗獠牙!
利爪拍在瘦小的身体上,皮开肉绽,却没能击倒,随之而来的一记鞭腿抽在猛虎脖子上,让它滑了一步。
  
不可思议的景象持续了整整半柱香,孙义元渐渐觉得手脚有些软绵绵的,使不上劲了,一些伤口也开始隐隐发痛……
巨虎一顶,少年打抖的膝盖一软,终于跪了下去,孙义元抬起头,看着举在半空中的利爪,恐惧终于回到了心中。如果这是神仙对我的考验,我通过了吗?还是这只是我的愚蠢造成的后果呢?神仙啊,如果你真的在看着我,就快来救我吧……我以后一定当个好孩子……
  
“神仙——救我——”
  
孙义元闭上了眼,耳边传来猛虎的吼啸。
  
嗯?不痛?

孙义元睁开双眼。
林间的阳光洒在少女纯金色的长发上,一身纯白道袍在阴影中闪烁着暗沉的纹路,白皙的肌肤让人怀疑是否人间之物……
八云紫打了个哈欠,一只手挡住老虎的爪子,另一只手摸摸老虎的脖子,透过毛皮掂量了一下脂肪厚度,满意地点点头。
和少年同样疑惑的猛虎愣了一会儿,然后如梦方醒般地一口向少女咬去,然后只见那金发少女右手斜斜虚空一斩。
猛虎的脖子被斩断了一半,鲜血凝固了一瞬,然后喷了出来,将那少女全身浇得黑红一片,洁白的袍子沾满了血污。少女一脚把猛虎的尸身踹倒,然后用手指蘸了一点献血尝了尝,点点头。
“过来帮忙啦。”
孙义元昏迷之前,看见旁边的树上跳下一个瘦瘦高高的人影,等等……他们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八云紫把地上昏迷的少年扶到树下,从他背上的包袱中找出一张毯子,让他躺好,一转头看见应道枢在老虎身边挖地,似乎在找些什么东西。
“你在干嘛?”
“找琥珀。”应道枢把手往地下探了好一会儿,然后真的在大约两尺深的地方摸到一块黄澄澄的晶玉,捞了上来,“琥珀又名虎魄,据说猛虎死后,它的目光落入地下,化作玉石,就是琥珀。”
“你别欺负我看的书少,琥珀明明是树脂凝结成的东西吧?”
“不要小看这个神奇的世界啊亲爱的阿紫。”应道枢擦擦琥珀上的灰土,收进袖子里,“那种琥珀的品质和这种琥珀的品质不大一样,顺便西方人认为它是由海豚的精液凝结成的。”
“这孩子怎么办?”八云紫擦掉孙义元脸上的污渍。
  
“醒了么?”
孙义元觉得头疼欲裂,喉咙干燥,这时候有人往他嘴里倒水,他吞咽起来,用力之大简直要撕裂咽喉,冰凉的泉水一路流下,在胃里冰嗖嗖的,很爽快。孙义元睁开眼,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树叶间的漫天星光,和一张清艳的少女脸庞,金色的长发直直垂到他脸上。
  
“你们……是神仙吗?”
八云紫和坐在篝火对面的应道枢对望一眼,应道枢接口道,“我们只是……两个过路人。”
孙义元艰难地坐起身来,一股浓香钻进鼻孔,直窜到胃里,让他的口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篝火上架着那头老虎的一只后腿,金黄色的油脂滴在火堆上,噼啪作响。
坐在火堆对面的青年人披着一件巨大的虎皮,虎头部分从他头上垂下来刚好遮住他的眼睛,直到他掀起虎皮,用树枝串了一块烤肉递过来,“少年人,你还在长身体,多吃些吧。”
孙义元不顾礼貌,也不推辞,接过来啃了几口才想起来,说了声:“谢谢叔叔。”就继续大嚼起来。
“…………叫哥哥。”
  

孙义元越吃越饿,肚子里好像有一个黑洞,怎么填也填不满,越吃越饿,直到把一整条后腿都填进肚子才略微饱了些。
一男一女二人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吃完,然后那青年才咳嗽一声,道:“我们乃是过路散人,见到小兄弟你险些被巨虎所伤才出手相救。不知小兄弟你可曾知道……公山村在哪儿?”
孙义元有些不好意思,说:“我就是公山村的人,因为想来山上找神仙才一个人跑到这里来……谢谢你们救了我!我一定会报答的!”
“喔?……神仙?”那青年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这山里有神仙?小兄弟你是否能给我们讲解一下?” 孙义元被问到这事,立刻兴奋起来,口沫横飞地讲述起来,村里的故老传说被他描绘得绘声绘色,但是对面的青年却逐渐皱起了眉头。
“小兄弟,能不能带我们去你们村子看一下?我有一个朋友住在那里,神交已久,一直未见,一直让我很无奈。”
“好啊,我带你去吧!从这里只要再走两天路就到了!”孙义元脑子里转悠的念头是有这青年在,老娘那里就能交代过去了,免得遭一顿皮肉之苦……
  
  
“小元啊,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好啊,应叔叔!”
“叫哥哥!”
  
山中的路并不难走,只是路途有些遥远。一路孙义元慢慢和二人混熟了。金发紫眼的漂亮大姐姐叫八云紫,高高瘦瘦在青袍外面披着那张虎皮的青年叫做应道枢,似乎是八云紫的师兄,谈吐很有趣。八云紫虽然平时不怎么说话,看上去待人有些冷淡,不过孙义元发觉她只是有些呆气,不怎么懂得和人相处而已。而应道枢则风趣得有些唠叨,和他说话挺有意思的。
  
“从前,有一个剑客,他小的时候想做诗人,结果后来却成了一个剑客。为了补偿童年的心愿,他就用自己写的诗为自己的剑招命名。结果他写的诗实在太多,根本没有那么多剑招来给他命名,所以他只好苦心钻研剑道,创出了一招又一招剑式,来搭配他的诗句。”
“因为这种歪打正着的修炼方式,他成了很厉害的剑客,还建了一个门派,门派武功全部都是用诗句来命名。所谓的唐诗剑法……不不不我说的不是《连城诀》阿紫你搞错了……”
“后来啊,他门下的弟子一代一代还钻研发展出来了用诗诀配合剑诀,用吟诗诵词来运转剑术的窍门,一个个都牛逼得不行。”
“开始那会儿,为了追求意境,大家都用诗经,四个字一式剑法,后来发现,怎么不对啊,四言打不过五言,五言打不过七言,七言打不过长词句,字数越多剑术越绵密气息越悠长,最后诗句越念越长,剑术越来越气息悠长,绵延不绝。到了很多年很多年以后,他们的剑术剑诀就是‘在机遇面前,我们一定要以发展的责任感促使我们思想上的大转变,带动全市人民认识上的大提高,唤起改革的大动力,从而取得我市各项事业的大发展,第一点……’最后他们门派的所有高手都去改行当官了。”
  
“………………不好笑吗?”应道枢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同伴们,“想笑的话就笑吧。”
“……笑点在哪里?”八云紫用鄙夷的眼神看着他。
“……哈……哈哈哈……”孙义元鼓励性地笑了几声。
  
中午休息的时候,大家都拿出干粮来吃,孙义元吃完后说去溪边洗手,结果去了好久。
  “他没事吗?”八云紫把烧饼咽进肚子,“去了这么久。”
“别管闲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应道枢闭着眼睛说。
  

孙义元很害怕。
他在害怕自己。

自从和那头老虎打完一架之后,自己的身体好像就开始变化了,自己的十枚指甲越来越硬,越来越长。自己一开始还不以为意,结果第二天一醒来长了有三寸长,还泛着青光。

孙义元把自己的手指放在一块石头上,举起鹅卵石,向着自己的指甲砸下去。
很痛,手很痛,但是那枚又尖又锐,弯曲狞恶的东西还是巍然不动。
他又砸了下去。
  
孙义元回来了,手深深缩在袖子里。“走吧。”他笑着说。
八云紫的鼻子抽了抽,轻声道:“你身上有血的味道。”
“没……哪儿有啊……”
八云紫一闪身站在他面前,说:“把你的手伸出来。”
孙义元想躲,八云紫把他的手一把拽了出来。
手上崭新的创口正往外洇着血丝,鲜红的血液和青色的尖锐指甲交错在一起,透发出妖异的光彩。
八云紫皱起眉头,端详着孙义元的爪子,“不是妖化、魔化之类后天产生的症状,身体没有排异现象,瞳孔颜色变浅,异化部分毛孔略微变大,和常人相比全身血液流动加快,体质明显变强……”
最后一句话八云紫犹豫了一下,改用传音术。
  “很明显的人妖混血种,他体内的妖族血脉已经开始觉醒了。”
  应道枢眯起了眼睛。


“为什么要把爪子砸断呢?”夕阳西下,三个人并排坐在篝火边齐心合力啃着烧饼,“很漂亮的爪子啊,色如青玉,坚若锻钢。”应道枢屈指一弹,孙义元的指甲发出一声嗡嗡的嗡鸣,“柔韧度也是上上选。”
“因为别人都没有啊。只有妖怪才有这样的爪子。”孙义元耷拉着脑袋闷闷不乐地说,“一定是那头老虎的魂上了我的身,应叔,你不是说自己是道士吗?能不能帮帮我啊。”
应道枢画了道符印,轻轻按在孙义元的手上,几下白光闪过,手爪恢复到了正常形态。

“你知道你为啥会有这对爪子么?”应道枢拍拍少年的肩膀,“其实和那头老虎没什么关系的。”
“为啥啊?”少年一脸茫然。
“因为……你是被命运选中的人,你就是The Chosen One,就是适格者,就是救世主,就是梦比优斯奥特曼。”应道枢的笑容很奇怪。
“咦——听起来好厉害!”少年一脸天真的憧憬。
“当然啦,魔法少年小元,要好好保护世界,不过要小心别有一天变成魔道强者祸害天下喔。”
“这里没有奇怪的外星球生命体和他签订契约啦师兄。”
“我会教给你解除咒印的变身方法,但是每次不能超过一柱香时间,否则你胸前的玉佩会叮咚叮咚响喔。”
“不要随便给他添加无谓的设定!”
“副作用是碰到水会变成女人。”
“为什么啊!完全不搭界的设定好吗!?”
  
第三天中午的时候,三人终于走出了山脉,来到了公山村。
  
“应叔,去我家坐坐吧。”孙义元指着自己家的家门,手心里都是汗。
话音没落,只听到一声尖咤:“小兔崽子!你还知道回来!”一个妇人手持擀面杖从家中奔出来,直冲孙义元奔来。
孙义元骇得直叫:“应叔!快救我!”一转头,却发现一路行来的两名同伴好像消散在空气中,无影无踪了。
然后母亲的怀抱就把他搂在了怀里,“小兔崽子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伤心……你爹十年前就这么到山上去无影无踪,再也没回来……你可不能像他那样……你要是也没了,让我怎么活呀……”
孙义元鼻子一酸,也大哭起来。
  

“师兄,为什么人类总会因为自身和别人的不同而惊慌呢?”八云紫看着自己洁白细腻的手掌出神,鼻端似乎还能闻到一股似有似无的淡淡血味,用力搓了搓,那种黏腻的手感却怎么也甩不掉,就像是已经渐渐侵蚀进了肉里,永远烙在她的每一寸肌肉骨皮上。
“因为他知道【不同】就意味着被抛弃。人类会本能地排斥【异类】,即使有些时候这些异类只不过是比他们更优秀。所以有句话这么说:要辨认出天才很简单,因为所有的蠢货都会对他群起而攻之。”
“这样啊。”
“别当真,因为许多被骂的傻X也喜欢用这句话安慰自己,但他们与众不同的地方是他们比正常人更蠢。”应道枢温柔地抚摩着她柔顺的金色长发。

二人坐在屋顶上,看着和母亲抱在一起的少年。
  
“我再给你讲个故事吧。”
“数百年来,这里的山上都有一个妖怪,他的进食习惯很规律,十年吃一个人,每次掠走一个人之后都会留下带那人去修仙的谎言,给他们的家人虚幻的安慰。”
“十几年前,他厌倦了山里的生活,化作人形来到了人世间,他成了家,娶了一个他喜欢上的女人。最后他还有了一个孩子。”
“又到了一个十年,他不想再吃人了。因为他已经成了一个【人】。但是一个人来了,一个斩妖除魔的人来了。”
“他独自离开了家,并留下了自己去修仙的字条。他要和那个很强很强的人去战斗,为了自己的罪孽,自己的幸福和自己的命运去战斗。”
“然后他死了。”
“故事结束了。”
  
“我设下的封印并不是永久的。他的血脉很优秀,力量增长很快,到他成年的时候估计就压制不住他的潜能了。那时候我所留下的信息就会自动释放,告诉他真相,把选择权交给他自己。”
“是自废力量,继续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还是接受命运的安排,接纳自己的另一半血脉,走上前途未卜的道路,这一切都交给他自己。”
  
“不过我想,他会选择力量的。我们总会需要力量,因为我们都有名为梦想的欲望。”
  
应道枢摸了摸自己的龙角说。
  

   

  

十年前。
  

  黑暗。大雨。深密的山林。
  “我输了。”雄壮的男人说,“很荣幸,死在你的手下。”
  他的对手面无表情,举起了手。
“我知道,你有一个妻子,还有一个儿子。”
  “你……你想做什么?我不会允许任何人碰他们一根汗毛!”
  “孩子是无辜的,我无意斩草除根。”
  “……谢谢。”
  “我会帮你照顾他们。你可以瞑目了。”
  “……出手吧。”
  那个站在阴影里的人打了一个响指,然后缓缓放下手。大地无声地翻卷,吞噬了一切。
  雷声轰鸣,闪电照亮了应道枢慈悲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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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13 00:18:1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回 冥世一梦,天心难断人心;南柯千年,蓝颜又遇红颜
  
没有阳光的天空就像是没有辣酱的辣酱面,让人拍着桌子喊退钱。
  
应浮沉倒挂在屋檐上,看着远方的大军,烟尘漫天,遮住了天空的视线。
不过这并没有影响酒的韵味。摘星楼很高很高,高到你可以俯瞰整个朝歌的大地。数百上千年的古城匍匐在鹿台的脚下,谦卑而虔诚。
虫豸一般的人群在大街上攒动,军队的弹压已经完全失控,乱民不顾一切地想要逃离这座即将毁灭的都城,就像是蚂蚁逃离腐朽的枯木。
  
“这样喝不累吗?”坐在回廊上的男人看着他说,“下来陪我喝一杯吧,大祭酒。”
应浮沉一个翻身站在地上,走到栏杆前,把青铜酒爵摆在白玉栏上,转头看着君王,摇摇头道:“子辛,在生命即将终结的时刻,你不悲伤、不畏惧、不惊慌吗?”
“为什么我要悲伤?为什么我要畏惧?为什么我要惊慌?我这辈子干过数不清的女人,杀过数不尽的人,做过数不完的大事,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与我比肩,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人能够比我更令人畏惧?我即将死去,但是我的名字会被千世万世铭记。”当世的正统帝皇指着兵临城下的军队,轻蔑地说:“就算姬发将天下拿到了手,又怎样?”
他的醉眼格外清明。
“他一生中有做过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吗?他快乐吗?他能像我一样,去杀所有看不顺眼的人?去干所有看上的女人?去做所有想做的事吗?他能像我一样,为了我这一辈子最爱的女人,把这个天下撕碎,只因为这大地悲鸣的声音悦耳动听吗!?”
“他不能。”
“是的,他不能。”
  
应浮沉举杯,与子辛碰杯,然后一饮而尽。
世界上总是有这样的人出现,应浮沉想,他们就像是狂热的陨星,从天空中席卷而过,将一切焚烧干净,仿佛上天令他来毁灭这个世界,做那把神祗手中的灭世之炎剑。然而在他卷起的末日之火中,那身影却是如此充满魔力,大约是所有的生命,都在最强烈的生存欲望底层,有着追寻死亡的自灭因子吧。
而在大火燃烧过后的土地上,来年的春雨中,新的生命即将破土而出。
  

  应浮沉坐在摘星楼最顶层的栏杆上,手边的青铜爵早已干干净净。
“人类……真是有趣。”
他的怀中是一个包裹在淡金色襁褓里的婴儿,纯明的眸子隐藏在细细的睫毛和几乎透明的眼皮下,安详地沉睡。
“嘿……小公主,你叫什么名字呢?”
“别不说话啊。”
“这样吧,你知道吗?这片土地上,有一个最伟大的王朝,而它,即将在今日终结。”
“真是一个值得纪念的好日子啊。那么,就用这个王朝的名字作为你的姓氏吧。”
“你的父亲叫做辛,这个名字不好听,听起来就很辛苦。”
“你的母亲叫做已,这个名字也不好,太印象派,让人很难揣摩,就跟她本人一样难搞。”
“……你知道吗?有一种小草,叫做薇。它很小,很不起眼,但是生命力却很顽强。”
“你的父亲是全天下最强的男人,你的母亲是全天下最美的女人。你将来也一定会是全天下最杰出的人,但是刚极易折,我给你这个薇字,就是为了掩盖你的锋芒。”
“单名好像不太好……再给你一个蓝字吧。因为我喜欢这颜色,这是天空的颜色,我希望,你一生的心灵,都能够像天空一般蔚蓝。”
“商薇蓝……商薇蓝……好像很牛逼啊!”
  
应浮沉抱着孩子,纵身从摘星楼上一跃而下。
夕阳下,他的袍子在风中双翼一般展开,像是一只黑色的飞鸟,然后黑色的光芒闪过,一切都无声无息,如同一滴雨水落入大海一般,黑色的袍子融入了黑色的裂隙。
一只深沉的黑色巨眼,仿佛看了这个世界最后一眼,缓缓地合上了。
  
在他身后,商朝最后的帝王和他最爱的女人在冲天的大火中,和这个时代最穷奢极欲的殿宇一起消逝,消逝在这个时代的最后一个日落中。
  
远方,新时代的旌旗正高高扬起。
  

  

“你知道吗?在乱葬岗上过夜就会有奇怪的老头来找你聊天,或者是美貌小妞来勾引单身书生喔。”
“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想看看吗?奇怪的老头,以及嘿嘿嘿?”
“不想。”
  
坟场磷火乱飘,鬼气森森,八云紫不认为露宿在这里晚上会做什么软绵绵暖呼呼的愉快梦境。但是在同伴的强力坚持下不得不妥协。啃完干粮后,应道枢对着满月凝望了很久,令八云紫很想看看他会不会变成狼人。过了一会儿应道枢才低下头来,掐指算了好一会儿。
“你在算什么?”
“算这里埋了什么宝藏。”
  
应道枢站起来,在乱葬岗上转了好一会儿,兜了几个圈子,终于在一座小破碑前蹲了下来。八云紫想去看,却被他用手一抹,把碑上的字样抹掉了。
“损毁阴宅,小心死者回来找你喔。”
“……不会的。”应道枢开始挖土,“我去找她。”
八云紫莫名其妙地帮他一起挖掘,挖了半炷香左右的时间,在地下三尺处碰到了一具柳木棺椁。
“……好小。”
简直不能称作棺木,而是一枚细长的匣子,除非里面装的是骨灰,否则完全装不下人的身躯。
应道枢捧出了盒子,轻轻打开。
  
里面是一柄由黑色皮革剑鞘包裹的短剑,应道枢叹了口气,缓缓抽剑,暗沉的寒光一闪,锋锐细长的剑身上似乎还有些未干的血迹。
“这柄剑……叫做【蓝颜】,是一位故人的配兵。”应道枢端详片刻,将剑回鞘,递给八云紫,“晚上枕着这柄剑睡觉,会做很有趣的梦。”
  
“愿为长安轻薄儿,生在开元天宝时。斗鸡走马过一生,天地兴亡两不知,天地兴亡两不知……”
“……?”
“没事,我只是抒发一下我的文艺情感。”
  
剑很硬很硌,八云紫转了七八次头才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剑鞘上的血渍没有味道,甚至连埋在地下多年带来的土腥气也没有。
兵刃特有的寒冽剑气隐隐地压制着八云紫的云枕穴,令她的头有些隐隐发涨。但是此刻鼻端却传来一丝奇异的冷香……就像是这把剑内沉睡着一缕艳魂,又或者剑鞘上的血渍有着摄人心魄的甜香……
奇异的事发生了,明明上一秒钟还清醒着,结果下一秒钟就好像七八天没睡觉一样困倦了,意识似乎被吸进了剑里。满天星斗旋转起来,眼前渐渐黑暗,空中黑色的漩涡缓缓展开,像是夜神的斗篷蒙上了她的双眼。
“我在等你……”
“小公主……”
这是什么?悄不可闻的耳语在耳边一闪而过,像是一段固执回忆的碎片。
  
应道枢躺在树上,看着树下梦入黑天的少女。她的表情空茫,似乎在望着无限远的前方。
  

  潮湿阴冷。
空洞黑暗。
这里没有天空,没有边际,视线渐远,只有无边的黑暗。乍一听觉得很寂静,黑暗像是吸音棉一样吸走了所有声响,过了一会儿适应之后才发觉,黑暗中似乎有人在窃窃私语,绵密低沉,像是铺天盖地的蝗虫啃啮着稻田。哭泣哀嚎求饶——种种负面情绪浓得化不开,铺满了整片天空。
  
“这里就是冥界,是魂魄轮回转世的地方。”应道枢走在前面,声音直接传进了八云紫的心里,“很久很久以前,世界上是没有冥界这种东西的。灵魂之火在大地上点燃,又熄灭,自由自在,没有根基。但是后来,人们的愿望创造了这个神奇的地方。只有真正的灵体才能进入这亡者之域。”
“我们现在就是灵体状态吗?”八云紫看着自己半透明的双手,跟上了应道枢的脚步,“力量好像变强了一些……错觉吗?”
“那是因为你的灵魂很强,而摆脱了那具束缚你的肉身之后,它的力量才能真正发挥出来。不过其实你的肉身也有着无可穷尽的潜力,只是你还未开发出来而已。”
应道枢不紧不慢地向着前方的黑暗走去,每走一百零七步就能看见一盏散发出幽蓝色光芒的鬼火之灯,灯焰中似乎还有哀嚎声传来。
“这些灯火中寄宿着灵魂,是酆都中犯了过错的亡魂和无常。”应道枢伸手拂过一盏蓝焰,那束火苗畏惧地偏向了一边,“倒霉的小东西。”
“无常?”
“是的。有些是愿意留在阎狱任职的灵魂,有些是生民念力凝聚成的精魂。”
“那这里真的有阎罗王和判官吗?”
“有些是在冥界生活了很久的古老鬼魂,有些是传说凝聚的实体,他们都虚虚幻幻真真假假地存在于这个冥世中,存在于这座城池。”
  
好像只有一瞬间,黑色中带着蓝光的巨伟城池已经展现在眼前。高有二十丈的阔大城门像一张发出蓝光的大口,将一切鬼火吞了进去。
“因为有结界守护,所以远处看不见。只有在近距离才能被灵体感受到。”应道枢毫不犹豫地步进城门,八云紫迟疑了一下,跟着应道枢的脚步走了进去。
  
【站住。】
高达二十丈的两道黑影一左一右,从城门的暗影中凸显了出来。
【何方生魂,擅闯酆都?】
应道枢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笑道:“辛苦了,神荼郁垒。”
两道黑影迟疑了一会儿,然后单膝跪下,抱拳一礼。
【昆仑君,请进。】
  
“谁是昆仑君啊?”
“行走江湖的花名啦,不要在意细节。”应道枢无所谓地摆摆手。
  
街道两边的房屋不少都亮着蓝色的鬼火,此地街道两边鬼影重重,一团一团鬼火飘来飘去。气氛有一种别样的安详,平静而不死寂,一团团冷焰像是冰冷而柔软的灵魂,寻找着自己的归宿。
“这里住着人吗?”八云紫皱着眉头看着周围破败的屋舍。
“我先问你一个小问题。”应道枢转过身倒着走路,“我们的视觉由何而来?”
“双眼吧。”
“我们现在还有眼睛吗?”
“没有。”
“所以……你真的皱起了眉头吗?你真的在看吗?我真的在转过身倒着走路吗?周围的一切真的存在吗?”
“那我眼中的景象由何而来?”
“你的心骗了自己。这是意念的世界,这是精神的世界,这这是半虚幻半现实的世界。它们的确存在,但是我也可以说——它们其实并不存在。现在——闭上眼睛,试着去看。”
八云紫试着闭上不存在的眼睛,抛弃了视觉之后,另一种知觉在没有肉身干扰的情况下直接连通了她的眉心祖窍,整个酆都的鬼火一瞬间清晰明了地在心中的幽暗世界中显现,就这样悬浮于无尽之空。贯通这个世界的是无尽的思念之河,建立在无边无际的力场汪洋上的世界——那就是意志与心念的世界——八云紫在一瞬间隐隐感知到了世界本质下那无边无际的空无之界、在这永恒归墟上的一个切面、无尽次元中的裂缝和宇宙……
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自己只是用灵体的知觉去感知这个世界,怎么会一瞬间看到这么多的东西……很明显,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魂魄能够达到的程度。
【昆仑君,带人来玩吗?】
八云紫从冥思中惊醒,一个具有人形的影子站在自己身边,一位高冠博带的长者,面带笑意地看着自己。
“没想到是你来迎接,这规格得有正部级了吧?”应道枢笑起来,“我带朋友来参观参观,顺便……接那个人。”
【欢迎,欢迎之至!昆仑君驾临此地,下次可得先打个招呼,免得别人都说我们酆都招待不周,不会做人。】长者大笑着拍拍八云紫的肩膀,【这位姑娘,请随我来,老夫身为此地之主,就为你充当一回导游。】
八云紫微笑着鞠了一躬,在她收回知觉前她就感知到,这位长者身上的鬼气之雄浑简直如九渊狱海般深不可测,整个酆都中央十股非凡的气势,四方各有一道如长江大河一般的鬼气——而这位长者几乎一个人就能与这整座城市抗衡。
应道枢,他简直就像是空气,在她的知觉中毫无痕迹。
  

  移步景换,三人且行且停,片刻后步入了一所大殿。
【世上孤魂若入冥府,在此森罗殿统一登记造册,判明善恶,断入六道轮回。】长者引着二人进入殿内,殿前尚有一列鬼火,依次进入。
殿内左右立着两列黑斗篷,若不是斗篷内两点幽幽蓝光,真和塑像没有分别。堂上一名中年汉子高踞案前,头戴平天冠,面目看不分明。
  
【今日轮值是都市王。】长者低声道,【莫出声,公堂不可喧哗。】
堂上王者扫了众人一眼,微微起身一躬,然后继续坐回位上。
  
【堂下魂灵,报名。】
【小人齐云。】
【死亡原因。】
【痨病。】
【面观此镜。】
  
都市王拾起案上原本倒扣的一面小镜,罩定那团鬼火。镜中射出一道黑光,鬼火一照就剧烈地颤抖起来。
【小人知罪!小人知罪!!】
都市王面无表情,只是用镜子照着那个魂灵,直到光由黑转白,片刻后熄灭,然后才放下镜子,冷冷道:【一生犯罪五百七十二起,悔过三百四十四起,剩下二百二十八起。现判你入钉山七十二遭,滚油锅一百零八次,拔舌四十八遍。下世投身人道,可有怨言?】
【小人无怨!】
鬼火颤抖着,随着一名无常使进了后殿。
  
【堂下魂灵,报名。】
【李曹生。】
【死亡原因。】
【械斗而死。】
【面观此镜。】
  
这次黑光尤其长。
  
【……一生犯罪十三起,悔过五起,剩余八起。入血池八年,下世投身阿修罗道,可有怨言?】
【无怨。】
  

  “啧啧啧,厉害厉害,这个凶。”应道枢小声赞叹。
“为什么……这个犯的罪这么少?而且惩罚和前面那个完全不一样?”八云紫皱起眉头。
【善恶镜并不能真正判断一个人的善恶,真正下判决的不是阎罗,而是那人自己的内心。】老者笑眯眯地小声道,【此是地府机密,切莫外传。】
“内心自己判决?”
【是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德观,善恶镜则是引导他观看自己的一生,以本心判断自己对错。若是打个比方,一头虎豹照此镜,可能一生无罪。葬身它腹内的生灵不知凡几,但是以它的道德观来看都只是为了填肚而已,并无罪孽。野兽吃饱了就不会再猎杀,所以反而是人心无厌,更凶于虎豹。】
“那刚才二人……”
【第一人一生庸庸碌碌,但是平日为人欺善怕恶又爱占小便宜,自小道德教化让他知道何为善恶,却不能坚守道德,一生大恶没有,小错不断,所以他的判决如此。而第二人快意江湖,杀人如麻,却守自身的江湖道义,坚信自己所杀皆奸人。其一生冤杀错杀十三人,而悔过可抵五人之罪,剩下八人之死业力甚重,所以判其血池八年炼魂,下世投入阿修罗道,也算适得其所。】
“等等……”八云紫琢磨一会儿,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么一说,地府判决岂不是偏袒于那些毫无廉耻之人?若一人一生守善,却因恪守道德而自觉罪孽深重……”
长者微微一笑,道:【若全按一法判决,更错。若一人生于山中,猴养狼育,不通世事,因野兽本能袭人致死,该当何罪?而那些善人……请看。】
  
【堂下魂灵,报名。】
【胡申。】
【死亡原因。】
【山游中坠崖而死。】
【面观此镜。】
  
这次黑光颇短,白光甚长。
  
【平生犯罪六千五百三十一起,悔过抵消六千三百二十一起,剩余二百一十起,判你二百一十鞭,下世投生天人道,可有怨言?】
【在下罪孽深重,不敢玷污天人胜境。】
【那就投生人道,善富人家。】
【这……】
【勿须多言,带他去领刑。】
一名无常使带着那团澄澈的魂灵走了。
  

  【吾等也只是世人意念所聚,附着于死灵阴气,万年才开灵智。有些神通,却也不是真正天规执法。这判罚之法已延续千年,大体尚算安稳。错判误判也有,但天心难断人心,吾等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长者与二人看了一会儿都市王断罪,便顺着殿旁之路顺着走下去,和那些无常使走的是一条路。
【十殿阎罗和五方鬼帝在酆都内各有府邸,森罗殿后面则是针山血池等等十八层地狱入口,穿过十八层地狱就是孟婆桥,过了桥就是轮回池。昆仑君要见的人就在孟婆桥下。】
  
三人走过时,八云紫情不自禁地回头看了一眼都市王。都市王微微侧头,收回镜子时手似乎歪了一下,善恶镜的镜面瞬间与八云紫的视线相接。
一瞬间黑洞一般的镜面闪过灰色的光华,八云紫想移开视线,但是知觉被那面镜子牢牢吸住,那镜子一瞬间像是一头猛兽,扑进了八云紫的心底。
  
眼前一黑,八云紫瞬间失去了意识。
  

水泡。
水泡。
又是一串水泡。
  
“还有三个月……”
“多等一会儿也是应该的,毕竟……”
“你的技术力已经谷到极限了吗?”
“你不相信我的实力,也请相信我的智力。”
“……”
“……”
  
八云紫睁开眼睛。
这里是哪里?
四周全是液体,呼吸没有障碍,这液体的溶氧量很高。
自己似乎被装在一个玻璃棺材里,外面有两个人……
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听觉很灵敏,他们说的每一句话自己都听得一清二楚。
  
“真是太棒了……同步率一定会很高……”
一个黑影凑近了玻璃棺材,他的尖牙在嘴中显现出乳白色的象牙光泽……
“我……………………………………”
  
“醒醒!醒醒!”
那个人影一瞬间模糊远去,睁开双眼是应道枢欠打的脸。
“喂,在这里睡着可就真挂点啦。”
八云紫晕晕乎乎地爬起身,周围围了一圈无常使,看上去怪可怕的。
  
“老周,这种意外我不想看见第二次,知道吗?”应道枢转过头盯着长者,语气不善。
【昆仑君多虑了,我保证,不会发生第二次。】长者不愠不火地微微一笑,【作为补偿,我送这位小姐一块冥府特赦令牌如何?】
“不必了。”应道枢断然拒绝,狞笑道,“她的脸就是特赦令牌,我看上天入地有谁敢收!”
  
接下来的旅程因为淡淡的尴尬气氛而变得有些沉闷,幸好那位长者依然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尽职尽责地做着讲解。
  
【此地就是十八层地狱,一层一层走下去颇有可观之处,二位要下去一看吗?】
  
从森罗殿后门出来,三人行了大约半里路,地上出现一个蓝色的洞门,暗红色的石阶通下去,似乎无穷无尽。里面隐隐传来一阵阵哀嚎哭叫和轰隆轰隆的嘈杂声。不时有无常使带着魂灵出出进进。八云紫注意到出来的魂灵颜色比较澄澈,不过也不止蓝色一种,而是有红色、蓝色、褐色等等……据她猜想,这就是进入六道的六种灵魂。
【阿修罗道的魂灵乃是血红色,畜生道的魂灵是褐色,饿鬼道是绿色,人道是蓝色,地狱道的魂灵乃是黑色。天人道的魂灵是白色的,尤为稀有,可惜今天不能见到。】
  
过了十八层地狱,隐隐能听见远方传来水声,再行一柱香时间,一条河川从远方无尽的黑暗中缓缓流来,拦住三人去路。此河一眼望去无始无终,水面平滑如镜,宽约三十丈。水的颜色是诡异的绿色,看上去绿油油暗沉沉的,令人心生烦闷。
  
【这里就是……黄泉忘川。昆仑君,现在就要将那人放出来吗?】
“请吧。”应道枢打了个响指,然后又打了一个。
  
忘川上架着一座只容一人通过的细窄木桥,两边的护栏又破又小,人走上去晃晃悠悠的。
八云紫走上了木桥,好奇地站在桥中央望着昏绿色的河水。
  
长者结了十七八个印咒,鬼力无声无息地解开了一层又一层封印。随着结界的打开,巨硕的铁链在桥下现出身形——一共十八根,深深地探入河水。链条喀拉喀拉地呻吟着,在持咒声中往上拉起,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一般。在岸上的铁链堆成了一座小山。
八云紫看着水面,黑铁的牢笼逐渐升起。
  
黑铁铸成的笼子吗?那是强大而坚韧的咒文。紧紧包裹着笼子里的生物。
那是一团蓝色的光球。不是幽灵的幽蓝色,而是湛蓝色,如同天空一般的颜色。
铁链一段一段在空中崩裂分解,蓝色的光球悬浮在空中。
  
【是谁放出了我?是谁打搅我的沉睡?是谁唤醒一位淑女起床,却又不给她一个吻?是谁打搅人的清梦,却不给我一面镜子,一把梳子和一件配得上她的裙子?】
“是我。”应道枢招了招手,那团湛蓝色的光球缓缓飞近,“是我放出了你,是我唤醒你,我将给予你重生之吻,但是很抱歉我忘了买裙子。”
【在桥上站着的又是谁?为什么我闻到了熟悉的气息?那是你新的情妇?还是又一个玩具?】
“我觉得,我们不必用这种歌剧体说话。”应道枢挠挠头,“她是天命之人,她是我们所等待的人,她是改变世界的人,她是我亲爱的宠儿,也是这个世界的宠儿。”
  
蓝色的光团以一种优雅的速度缓缓飞到八云紫面前,清晰的人形慢慢出现。
【命定之人啊,不必疑惑,不必惊慌,世界终将向你敞开,权杖终将握在你的手中,皇冠终将加冕于你,而此刻,你只需要从梦中醒来。】
那女子的脸逐渐清晰,然后双唇吻上了八云紫猝不及防的唇。
  
在她意识清晰的最后一秒,她听见应道枢气急败坏地吼道:“我还没拿到她的初吻你居然————————”
  
  
满天星空闪烁着狡黠的眼神。
八云紫瞪着星空。
应道枢在树上打着呼噜。
  
腰酸背痛,八云紫十分后悔居然听了那么不靠谱的建议,睡在坟场绝对不是对身心有益的活动。
剑呢?
八云紫想爬起身,却发现怀里有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拎起来一看,是一头白色的狐狸。它的一边耳朵上还挂着一柄小剑。

八云紫看了狐狸好一会儿,试着说了声“你好”。

狐狸摆了摆爪子,表示听到了。

  

到底已经过了多久呢……
记忆早已模糊,一百万个梦境、一千万份回忆……

我是谁?
我在做什么?
梦中?
魂魄也会做梦吗?
   
我梦见自己用短剑刺穿了自己的心脏,跪在那个人面前,嘴唇无力地吻在干冷的大地上,全身的热量被夜风带走,冥域的大门缓缓打开。眼前死黑的阴森漩涡前,站着一个身影,看上去比他平时苍老了很多的身影。
本能地把手往前伸。
他握住了我的手。


梦醒来了。
流不出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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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2-13 11:44:16 | 显示全部楼层
不愧是“我本中二”...
很独特的文风,别具一格,将这么多元素组合起来实属不易,却能让人读得十分顺畅,有点开始崇拜LZ了。
也许本人读的小说本来就不多,但确实觉得这是相当不错的作品,期待更多的作品~~~

点评

谢谢您的支持与鼓励……  发表于 2011-12-15 0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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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15 00:02: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回 袖里乾坤,桃源一醉千年;壶中天地,世外不知日月



江湖上有三种人最引人注目。
美女。
变态。
高手。

出道一个半月后,商薇蓝在江湖美人榜上击败成打的仙子、妖女等,排名第一。
出道四个月后,商薇蓝在江湖变态榜上超过一个中队的杀人狂、奸尸狂、人妖、自虐或者施虐狂、冷笑话爱好者等等,成为第一变态。
出道六个月后,江湖强者榜整个儿被刷新了一次,在搞死一堆刀皇、剑帝、武林盟主、魔道帝君等等等等之后,商薇蓝顺利坐上天下第一的宝座。

出道三十年后,一个又一个某某仙子变成了某某夫人,一个又一个某某妖女变成了某某艳妇,当年驰马斗剑的少年们养了大把的胡子,变成了沉稳庄重的中年人,旧闻变成了故事,故事变成了传说,传说变成了祠堂里面目模糊的牌位,在一缕香烟中缓缓消散。
出道三十年后,商薇蓝非正式人间蒸发。


八云紫从入定中缓缓醒来,晨光穿透树叶洒在她脸上,纯正的阳和之气从东方升起。她站起身来,先是做了几个深呼吸,然后做了一套健身体操,把筋骨伸展开来,然后是叫醒一向睡得很死的应道枢,洗脸刷牙。
晨课是应道枢专门给她准备的修养教程,和普通和尚道士诵经礼佛不同,八云紫的晨课是朗诵书籍。应道枢总是能拿出许多许多奇奇怪怪的书籍来令她诵读,一开始是诸子百家,诸子百家的微言大义精深难解,应道枢要求她逐字逐句大声朗诵,而她一边诵读,应道枢就在一旁加以讲解,讲述各家注解,然后从逐一做一些个人点评。诵读完毕后是教义对答,应道枢提问,八云紫答辩,应道枢的问题刁钻古怪,还经常设定各种极端条件,然而他的逻辑却严密得近乎机器,最后常常得出一些匪夷所思的结论。

一段时间后是各类志怪和叙事小说,这些书籍应道枢只要求她默诵。这些书籍的来历诡异莫测,八云紫以前在人间生活过,却也从未见过这类小说。有一些还好,另有一些连文法都与当世文典不同,读起来混乱不堪,其中内容更是天花乱坠玄奇莫名。应道枢便会在此时教她文字变迁与文法。再到后来更夸张,连文字都换了,应道枢居然拿出了用蝌蚪文、石鼓文、英文、法文、德文、拉丁文、炼狱魔文、龙语、上界神文、以赛亚灵子符文、大衮魔文、菲尼克斯不死鸟文字、月氏文等等数十种文字写成的小说,然后就用这些小说作为语言教材,一点一点教她外文、古文甚至异界文字。当然,每次默诵完之后也会有关于情节和法道等等的讨论。

再然后是些杂学典籍,琴棋书画医丹工卜星象兵法武学魔法炼金哲学数学物理化学生物……许多八云紫以前连听都没听过的知识,应道枢总能给她找出来。一部分书籍八云紫拿到手的时候墨迹还没干,笔迹也有些眼熟,虽然说封面上都写着一些看上去很厉害的名字比如说断龙枪应天生、大魔导师麦斯•应等等……


有一天,八云紫从一本《沪系菜谱大全》中抬起头来,手边还放着一本《只要五分钟,你也能学会基因修改!》(作者署名是八意永琳,还盖着一个月面第一研究所内部书籍的戳子),很认真地问应道枢:
“我学这些有什么用?”
“嗯……你知道我们行走江湖的人都得学杂一点以后才好混饭啦……”
“我觉得区区一个江湖道士用不着学会高阶人形机械兵器操作技巧这种东西吧?!”
“锻……锻炼一下手速以后无论弹钢琴还是打游戏都有好处啦……”
“那这本呢!?”
八云紫抽出一本《一千零一种体位》(作者署名同样是八意永琳,还盖着月面秘密天堂俱乐部内部书籍的戳子),愤怒地翻开。
“这……这些很实用的啦!以后无论是把妹还是被妹把都会用上的啦!”
“不要加啦!你就算用什么口癖也只让我想打你的脸!”

应道枢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挺严肃地说:“腹有诗书气自华,我不能教你做怎样的人,所以只能让你接触这个世界的广阔,然后引导你,让你作出自己的判断。无论这些书里讲的都是些什么,无疑地,它们都代表着一种【真实】。用你的【心眼】,去观察这个世界【表面】下的【真实】,从看似无关的一点点蛛丝马迹中嗅到【真相】的存在,将你所看到的一片一片【真相】组成真正的【世界】,这是我所希望你学会的。”
“你在转移话题吧。”


一般来说,这就是八云紫的晨课。
那是在商薇蓝加入队伍之前。

八云紫从入定中缓缓醒来,晨光穿透树叶洒在她脸上,纯正的阳和之气从东方升起。她站起身来,先是做了几个深呼吸,然后做了一套健身体操,把筋骨伸展开来,然后是叫醒一向睡得很死的应道枢,把自己脖子上围着的狐狸围巾解开,然后洗脸刷牙。

接着是晨诵时间,昨天没有看完的《巨人传》八云紫花了二十分钟看完了。然后换了一本《沙丘》。
看到第五十页的时候,狐狸把爪子按到了书页上,挡住了她的视线。
“有什么事吗?薇蓝小姐?”
【来陪我玩吧。】
“我在用功看书啊。”
【书有很多时间可以用来看,它一直都在那里,但是晴朗的天气和天真无邪的年纪是过去就不会再回来的。现在你看了这本书第一遍,有一天你会去看第二遍,如果你很闲,还会有第三遍,如果这本书很有趣,你说不定还会看第一百遍。如果你拥有着永恒的生命,你就会懂得珍惜每一个现在,因为那是唯一你无法重新得到的东西。】

八云紫有一瞬间的犹疑,因为从有记忆的那一天开始,她就从未有过【玩耍】的冲动。不知道为什么,她几乎没有情绪波动。
直到一个在记忆中模糊的夜晚,血和铁的颜色染红了一切,杀意在心底一点点流淌,一点点壮大,然后撕破了一层脆弱的屏障,斩开了一切,破坏了一切。力量的奔流和剑与刀的温度,那是……品尝恐惧与哀嚎的时刻。
八云紫不想去回忆那是什么,大脑的一部分告诉她那件事可能根本不存在,只是某个夜晚的噩梦;另一部分告诉她真相不会令她比现在更快乐;再一部分插嘴说修改记忆的人手法太拙劣,针头线脑留了不少;最后一小部分说,总有一天,你能解开所有的真相,到那一天你就会明白一切,而到那时,选择权在你手上。

“去吧,我的孩子。”应道枢重新倒回毯子里,“我睡个回笼觉,刚才做梦做了一半就被你叫醒……我得继续做下去……”


“玩什么呢?”
【我想抓到那只蝴蝶。】狐狸指了指前方。
“只要用五鬼搬运术,那就……”
【你被应浮沉教傻了吗?抓蝴蝶当然不能用法术和武功,必须开动你的手手脚脚,去像一头野兽一样扑、去抓啊。】
“嗯……这样吗……?”

八云紫笨拙地跑上前去,白色的蝴蝶上下飞舞,一会儿飞到东一会儿飞到西,然后飞进了树林里。
【快追啊,阿紫!加油喔!】
狐狸闲闲地坐在原地,喊了一声。
“我会努力的!”
八云紫跃进树林,看准时机,猛力一扑,然后整个人消失了。
【……真单纯,一点也不像你呢。】
狐狸淡淡地说,然后一纵身,也跳进了树林,消失在了空气中。

“……”应道枢闭着眼睛,伸出一只手,白色的蝴蝶翩翩飞了回来,停在了他的手上。

“……是吗?你喜欢她吗?一个单纯的孩子。”
“……我也喜欢她。”
“……但是……哈哈哈……太可笑了……”

蝴蝶绕着他的手指上下飞舞,画出一个又一个周而复始的圆。


八云紫扑到地上,摔了一个……嗯……我想想用个文雅高贵一点的词……就叫雀吻水吧。
八云紫扑到地上,摔了一个雀吻水,爬起身来一看,蝴蝶不知道飞去了哪里,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座小小的村庄。
“这是……”

炊烟在前方缓缓升起,几只鸭子嘎嘎地叫着从八云紫面前走过,阳光温和迟缓地罩在这个与世无争的地方。
在八云紫面前十几米的地方,一个叼着草杆的少年正吃惊地看着她,手里的牧鞭掉了都没发觉。
“外……外……外面来的人!”
八云紫略微有些尴尬,掸了掸自己袍子上的灰尘,刚想开口说话,只见那少年狂呼着跑掉了。
“…………?”
【不要惊慌。惊慌除了浪费精力外没有丝毫作用。大多数时候,对方只会比你更惊慌。】白狐踱着小碎步从她身后走来,【这是我的经验之谈。普通人可以通过修养达到泰山崩于面前而不变色的深沉,而你天赋异禀,应该能做到更好才对。】
“天赋异禀?在这方面也有【天赋】这种事?”
【或者换个词,天性凉薄。】白狐的嘴角咧起一个不怀好意的弧度,【不在乎生命、情感迟钝,没有喜怒……看看你中了几项?】
“………………”八云紫皱起眉头,没搭理她。
【走吧。他们在等着我们。命运之门不会自动开启,你需要亲手推开。】


八云紫随着商薇蓝一路走去,这个村子和所有其它的村子一样简单朴素。路边的人们看上去善良而淳朴,当他们看见这两名闯入者时,脸上的表情有些惊讶、惶恐,也有一丝隐隐的欣喜。
【你觉得会发生什么?突然转入里世界然后一大堆三角头杀出来?拿到一只灭魂照相机然后装填胶卷杀杀杀?还是这个村子的名字叫浣熊?我比较喜欢被卷入突发连环凶杀案这种感觉。】
“我真希望您能对这个世界有一些更正面的看法。”
【比起这个无趣的世界,我更希望有一个能让人们切实体会到生命实感的舞台,那样不是很有趣吗?】
“很抱歉,我暂时无法理解。”

一人一兽一边闲聊一边四处在这个村庄里游荡,直到刚才那个少年畏畏缩缩地走到她们面前。
“请……请问这位贵客……能随我去爷爷那里做个客吗……?”
“当然可以啊。”八云紫笑着摸了摸少年的头。
【我被忽略了呢,这种感觉真好。】
“这是嘴硬吗?”
【当你体验过万众瞩目的感觉后,你就知道我为什么会保持在兽形了。】
“是幻觉吗?我总觉得我在某个方面被攻击了呢。”

“请问……这位大姐姐……你真的是从外面来的吗?”
“是啊,怎么了?”
“外面……是什么样的世界呢?”
“外面的世界很大,也很乱。外面有很多有趣的东西,也有很多会令你厌恶,甚至绝望的东西。”
少年一脸憧憬,看了看四周,悄悄对八云紫说:“你能……带我出去吗?”
八云紫疑惑了一下,“你自己出不去吗?”
“外面有结界封印着,我怎么可能跑得出去啊!?只有持有封印之玉的村长才能打开结界啊,但是他从来都不许我们出去!”
“结界?我进来的时候没感到有什么结界啊?”
【我说了你天赋异禀,你信不信?】
“………………”


“贵客远道而来,我等照顾不周,还请多多包涵。”村长是一个中年男子,此刻正紧张地抚摩着手里的短杖,“虽然有些唐突无礼,但我还是想请教贵客一句……您到底是怎么走进这座村子的?我们村子曾有一位大法力的散仙——就是家父——施加了人间绝顶的大封印,里面和外面应该是全部隔绝的啊?难道是结界出了问题?那可就要出大事了……”
“嗯……我当时正在追一只蝴蝶,摔了一跤就……”
八云紫笨拙地比划了一下,然后不知所措地和村长大眼瞪小眼。
【不必在意,我等只不过是过路的旅者,因为她身上有能够穿行于诸界的宝物才能误入此地。我等不会搅扰许久,休息片刻就要继续我等的旅程。】
“这只狐狸……是妖兽吗?”村长吃了一惊,看上去却也没有太惊讶,“小老儿不才,随着父亲修炼了几百年,也有几分微薄法力,这位道友身上却一丝法力波动也没有,连我都被瞒过去了,这份神通真是……啧啧啧,了不得。”
“前辈,能否请教一下,为什么您的父亲要把这座村庄与外界隔绝起来呢?”
“这就是一个稍微有些长的故事了…………”村长令放鸭少年斟上茶水,沉入了回忆。


“我的父亲姓路,道号路灵子。修道七百三十一年成就绝大法力,却因为各种原因而一生与仙道绝缘。他看得很开,仙界没什么好去的,就在人间平平安安地过日子也是神仙一般的生活。当时世道乱得很,我的父亲就举家都搬到了僻静的绝地,然后施展了他最大的神通,生生隔离出了一个世界。这还不是最神奇的,为了能够过上平安长久的日子,他……改变了这个世界的时间流速。”
“我想二位也都听说过山中一日,世上千年的说法。而这里刚好相反,这里的时间流速是外面的……一千倍。当时我的父亲预言这个世界将在不久后迎来一场改变乾坤的大革命,为了保得家小平安,就立下了这个结界。”
“当时他隐隐估算到那场大劫将在三年后来临,于是建立了这个结界。在这个结界里,我们就能平平安安地生活三千年……是的,我们家族在这个桃源里,已经生活了整整两千年了,而我的父亲,就是在外界时间轴中的两年前遁入了这里。”
【漂亮的构思和法术。】白狐跳到桌上,【那你的父亲呢?我没感受到他的气息。】
“家父……已在七百年前寿元耗尽,去世了…………”中年村长擦了擦有些潮湿的眼角,“他死的时候只说了两句话。一句是‘寿则多辱’,一句是‘老来多忘事’。”
【这样吗…………】

短暂的沉默过后,村长邀请她们在这村子里住一晚,并在第二天一同去观察一下结界是否破损。八云紫想到应道枢还在外面睡大觉,犹豫了一下,结果商薇蓝替她答应了,并提醒她这里与外界的时间不同。



半夜的时候,八云紫觉得有些冷,惊醒过来。然后发现是因为这些日子以来的狐狸抱枕不见了。


“你怎么了?为什么表情这么难看?”八云紫跳上屋顶,看着趴在屋顶的白狐。商薇蓝趴在房梁上看着星空,闷着头不说话。八云紫抱出一坛酒,给她倒了一碗,白狐没有拒绝,用爪子捧起来就喝了。
喝到第四坛的时候,狐狸终于说话了。
【你有没有觉得,星空很美?】
“是啊,我也喜欢星空,我觉得那是世界上最美的东西之一。”
【有些人认为星星都是死去的人们升上天空变成的,而有的人知道,那些遥远的星辰只是一些炽热的火球或者冰冷的岩石。】
【而我知道,那些星星都是些冷血无情的王八蛋。】
【很久很久以前,路灵是我为数很少的朋友之一,那时候我们都还很弱,很年轻。他喜欢我,我却喜欢着另一个人。】商薇蓝看着天空,【老来多忘事,唯不忘相思。】
【虽然此刻我依旧只把他当做我的朋友,但是我却突然开始怀念起他的样貌和声音了。我想起了很多早已遗忘的事,我想起我曾经和他决斗,曾经一起喝酒,他曾经打跑了一百多拨我的追求者,然后他被应浮沉打跑了,有一次为了跟应浮沉赌气我故意跑去勾引他,结果他却把他的衣服给我披上,很严肃地说上床是要明媒正娶之后才能做的事……】
【应浮沉说,不能流泪,强者永远不能流泪。我的父亲是天底下最强的男人,我的母亲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所以我也会是天底下最杰出的人,我不能流泪。然后他又叹着气说其实哭一哭也无所谓,因为领悟了悲伤的人才能成为最强的人。】
璀璨的星光和皎洁的月光下,狐狸面无表情,没有流一滴眼泪。



“没有问题,结界完好无损。”村长皱起的眉头终于展开了,“看来八云小姐的那件宝物真是神奇,老朽真是开了眼界了。”
村长的手里捧着一颗呈阴阳两色的阴阳球,里面黑白两色旋转变换一刻不停,玄妙非常,看久了似乎能把人的灵魂都吸进去一般。
“那么,前辈,我们就在此告辞了,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赶。”
“不送,不送,我还得赶回去把这枚阴阳玉重新安置好。”


看着村长离去的背影,八云紫转头看向旁边的树丛。
“你还想躲到什么时候才能出来跟我们道别呢?”
树丛里走出来的是放鸭少年,他恋恋不舍地看了看村庄一眼,然后坚定地说:“请你们带我走!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你确定你不会后悔?”八云紫挑起眉毛,“从前有一个小鬼也是这么跟我说的,最后他发现自己的家才是最适合自己的地方。他叫孙义元,有机会我可以介绍他给你认识一下,我觉得你们会很投缘才对。”
“我确定!我只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求你了,我只是想去外面看一眼!行吗?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带我出去的!”少年满面通红,好像快要哭出来一样。
“……可以吗?”八云紫转头看向商薇蓝。
【It’s your choice.】
“那……好吧。你先去跟家里人说一声,然后我就带你出去。”
“我已经给爷爷留过字条了!咳,如果当面说的话他一定不会允许的!我只求你能带我去外面转一圈……”
“……就转一圈喔。”


八云紫用右手试着触摸这个世界的边界,感觉像是穿过了一层薄薄的水幕,没有丝毫阻碍。
她用左手牵着男孩,向前跨了两步,男孩也跟着走了出来。
“成功了!耶!!我终于出来了!!”少年欣喜地跳了起来。
“恭喜你了。不过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这可是很失礼的喔。”
“知道了!大姐姐,我的名字就是…………”
“…………怎……怎么会!?”

阳光下,少年的肌肤迅速缩水起皱,他的脸上还存有着喜悦以及一丝迷惘,然后一转眼间发灰。
一弹指间,少年鲜活的身躯变成了一座朽坏的雕塑,然后坍塌成了一堆沙砾。


【当一个鲜美的果实爆破的瞬间,生命的色彩与存在感的瞬息爆发,然后消失。】商薇蓝从结界里走出来,声线飘渺,【切实体会到了吗?生命的实感。】

“时间紊乱。”应道枢裹着毯子,以手支额,“他的生命本就是在时间不正常的领域里产生的,一旦回归现实空间,反弹的时间将在一瞬间将他撕成时间意义上的碎片。”

八云紫下意识地捏了捏自己的左手,上一刻,那个少年汗津津的右手还跟她握在一起。
“我还没来得及……问他的名字……”

“如果我是你,我会坐下来,泡一杯茶,静静等待一柱香。”应道枢把毯子叠成一小块,坐在上面,“结界在没有人支撑的情况下也是会一点一点衰朽的。路灵的儿子并没能达到他父亲那样的术道成就,两千年来结界就这样被内外的时间压不断压迫损毁,终于到了一个临界点……结界本身的确完好无损……它的结构会在时间的力量下……一瞬间被扯成碎片。”

“就在一柱香后。”
应道枢打了个响指,八云紫顿时觉得浑身僵硬,一下都动不了了。
“你救不了他们。”

应道枢泡了一壶茶,然后给三人各自倒了一杯,坐下来慢慢地品尝。

一柱香后,面前的树林一瞬间扭曲起来,一块宽广的小小平原突兀地出现在空间被扭曲的林间。

有一瞬间八云紫觉得自己听见了悲鸣,然而她却只看见风化的大片建筑,朽败的村庄。

应道枢打了个哈欠,把一枚小小的阴阳玉塞进了嘴里,一口吞了下去。

商薇蓝面无表情。


一只白色的蝴蝶翩翩地飞过来,停在八云紫的鼻子尖上,看着她满脸的泪水。

然后拍打着翅膀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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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15 00:03:3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回  心间佛土,一树明心菩提;刹那芳华,两朵并蒂莲花
  

故华严经云。无一众生而不具有如來智慧。但以妄想颠倒执着而不证得。若离妄想。一切智。 自然智。无碍智。则得现前。所言安乐者。谓行人。即知一切众生毕竟成佛故。(《金刚顶瑜伽中 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论》)  
   
  

东海之滨,渔歌之地。
蓝天碧海,白沙鸥影。  
   

咚。
一只椰子落了下来,砸到一个光溜溜的倒扣大钵盂上,然后噗地落到了沙滩上。
“不好意思,商薇蓝小姐,因为你已经砸过我几次,所以我只好把钵顶在头上来挡一挡。”钵盂下的人笑眯眯地仰起脸,露出青剌剌的光头,“小僧不是印度的上师们,没有摧残自己来苦修的坚定意志啦。”
树上的狐狸很人性化地撇了撇嘴,然后搬起另外一个椰子,丢了下去。
应道枢一声闷哼,栽倒在沙堆里,一动也不动了。  


“多谢阿蓝!”八云紫捡起椰子,然后用石头砸开,与商薇蓝一人半个,大嚼起来,“剩下那一个就留给道枢和命莲法师吧。”
“阿紫施主真是宅心仁厚,小僧感激不尽。”和尚笑眯眯地拍拍倒在沙堆里的应道枢,看他半天没反应,只好用钵盂敲开椰子,自己吃起来。  


关于应道枢偶尔突发的沉睡症状,八云紫和商薇蓝早已见怪不怪。有一次,他在行路的时候睡着,商薇蓝让八云紫不要叫醒他,于是就看见他连续撞倒了十几颗大树、一头熊,掀翻了两只兔子三条蛇的窝,硬生生犁出了一条直线,直到面前出现了一个悬崖。
八云紫和商薇蓝花了一个时辰才从悬崖底部把他抬出来。  

关于这种奇异的嗜睡症,应道枢的答复是:【多界面操作迟滞现象】。
为了让八云紫听懂,他打了个更加不好懂的比方:
“就好像出了微博以后,大家吃饭走路上厕所都会刷微博,有的时候刷得太入神就会撞上树什么的……喔你问微博是什么?只是又一件人类开发出来的,带给自己虚假安慰感的毫无意义的工具,和大烟的用处差不多,只是成瘾性更加隐蔽而已。”
八云紫表示能不能换个比较好懂的解释,于是应道枢又想了一个:
“当你开QQ的时候,如果一下子跟很多漂亮大姐姐聊天,开很多个窗口,这时候你就会有些手忙脚乱。如果其中有个大姐姐开始跟你要分手费、堕胎费、青春损失费并且不断给你发窗口抖动……那你就得花全副精神来以最快时间拖黑,这个时候其它的大姐姐就只好暂时先冷落一会儿……因为我如此的英俊潇洒,所以要应付的漂亮大姐姐也格外多,一时半会儿隐身不在线也是很正常的状态……”
八云紫理了一下思路,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你的意思其实就是说,你同时在关注很多……地方,或者说世界甚至时间区,所以才会发生这种状况?”
旁听的商薇蓝也敏锐地抓住了重点,可能这个重点还更重一点:
“除了我所知道的那几个,你到底有多少个漂亮大姐姐?”  
  

一天前,旅游到海边的三人看到岸边有一具浮尸随波飘荡,捞起来之后才发现还有气。在被应道枢暴力殴打之后光头浮尸看起来比刚被救起来那会儿更像一个死人,不过在躺尸了三个时辰后以顽强的生命力从应氏独门急救术中存活了下来。  
  

“请问……这里是唐国吗?”
当时的光头开朗地微笑着,就算脸上还没消肿也没改变他似乎有圣光笼罩在头顶一般的气质,在说了几句日语发现交流略有困难后马上换上了一口稍微有些磕巴的官话。
“多谢各位相救,小僧是从日出之国来的僧侣圣命莲。原本以为日出之国与唐国这么近,光靠游泳应该就能游过来,没料到才游了几十里就被一头大蛇盯上,小僧法力低微,试图降服那头大蛇却连着失败了三次,被那头蛇追在后面撵了好久才逃得性命。诸位恩人的救命大德,在下铭感五内。”
“嗯?大蛇?是不是很大只很大只,还很喜欢用清酒佐未成年少女馅寿司下饭,看起来有很多头,说话有着奇怪的口癖那一头啊?”应道枢饶有兴致地问道,“如果真的是那一头,看来你也有些本事,居然能从他嘴里逃出来。”
“在下自幼拜入空门,学习密宗法术,尚有几分自保之力。我的身世有一桩秘密,非中原佛宗密法不能开解,小僧也只能不远千里西渡中原,去洛阳白马寺求取舍身渡魔之上乘佛法。”
“舍身渡魔……?”应道枢扬起眉毛。
“是的。”圣命莲微笑道。  
  


“姑娘,太钻牛角尖对人对己都不好,退一步海阔天空,留一线日后相见。若你能待人宽容一些,温厚一些,此生必然无灾无劫。但你心中戾气横塞,做事做绝,恐怕一路上波折不少。”
“你到底是念佛的还是算命的?”商薇蓝跳到僧侣的肩上,用爪子敲敲圣命莲头上顶着的钵盂,冷声道,“老娘杀人放火奸淫掳掠了上千年,还用得着你来管?”
“唉,我看姑娘之所以误入歧途,可能是早年所托非人。”圣命莲不动声色地微微侧身挡住应道枢,“从姑娘的表现来看,我估计您可能童年时家庭屡遭变故,继而造成心理上的畸形和阴影。根据数据统计,单亲家庭或者是寄养家庭下培养出来的孩子……”
“谢谢你啊,和尚。”
“其实在下的标准职称是僧侣,请注意日出之国的职业名称和中华上国的职业名称那一丝微妙的差别……”
“以前也有些秃驴曾经想跟我好好交流,给我念了一大堆佛经……当然虽然我不是很情愿,但是当你被镇压在十几层天地乾坤日月锁啦两界十方胎藏曼荼罗啦乱七八糟的阵法下面的时候也没什么太多选择。”商薇蓝趴在圣命莲头顶的钵上,缓缓道,“当时应昆仑也觉得我在这里好好进修一下佛学不是坏事,就把我寄养在寺里,然后偶尔会给我送点肉来吃……然后我就在那里听了十年的佛经。”
“现在想想那段时间也不错,除了会有老光头每天给我上课之外还会有很多小光头陪我玩游戏,偶尔还能乘天地交感的时候元神溜出去逛逛,风景也不错……”
“那后来呢?”圣命莲问道,“在那里呆了十年,之后离开了吗?”
“是的,应道枢把我放了出来,我就跟他走了。”
“为什么不留下来呢?听姑娘你的口气,也不反感那里啊。是不是应道枢硬带你走?姑娘你身上煞气这么重,跟着他到底杀了多少人?禅门清净,佛法无边,皈依彼岸,何渡苦海?”
“因为小光头大光头老光头都死光了啊。”
商薇蓝静静地说。
“我想也许佛门不适合我。和尚你体验过那种感觉吗?你愿意为了一个人,付出一切,愿意为他放弃尊严、骄傲、力量、梦想、理智、情感……以及全部的人生。因为他在你的心中占的比例已经大于50%,是第一控股的大股东。就算整个世界也不会比他更重要。假如哪一天他想毁灭这个星球,我也会马上出门去买地球仪。只有呆在他的身边,你才会感到安心,完完全全的安心。”
“南无三……”圣命莲双手合什,“灵山此去无多路,忍能看尔堕无间?小僧……也有过类似的体验。”  
  

“命莲法师?命莲法师?”
“怎么了,阿紫小姐?”圣命莲微笑着抬起头。
一天跋涉后,四人拾了些柴点起了一堆篝火,应道枢去找些野味,圣命莲则四处拔了些野菜,丢进看起来不太卫生的万能钵里面咕嘟咕嘟煮了起来。
“我想……请您看一看我的心灵。”八云紫叹了口气,“我觉得自己有问题,而且绝对有很大问题。不光心灵被修改过,而且……身体的很多地方都不大对劲。”
“无论道枢教我什么,我都能一转眼就学会,这已远远不是天赋异禀所能解释的范畴。其他人苦练几十年都未必能熟练的技艺,我刷个牙的功夫就精通了。就好像……是上辈子曾经学过一样。师兄有很多事情瞒着我,而他什么都不肯说。虽然我不担心他会对我不利,但是我很……迷茫。我想帮他做些什么,但他总是说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所以……我想请命莲法师你替我看一下……多谢。”
圣命莲撸起袖子,尝了一口菜汤,然后问:
“你觉得这盆汤好喝吗?”
八云紫犹豫了一下。
“我不知道。”
“是的,只有你亲口尝过之后,你才会知道这盆汤又苦又涩,我不小心又把野草当成了野菜而且盐撒多了。我觉得你不必迷茫,应君绝非常人,他的深谋远虑也绝非我能揣测。你只需做你自己就是了。他说的没错,时机到时,你自然会明白。”
“可是……我还是想知道一些……就算只有一点点。”
“……好吧。我替你看看。”  


佛门有五眼之说,肉眼、天眼、慧眼、法眼、佛眼。具体介绍有兴趣请自行百度。
在这一刻,在一锅糟糕的野草汤前,一只狐狸在旁边旁观,一个男人在三里外的树丛里呼呼大睡(有一头黑熊正在努力地试图破他的防),八云紫盘坐在地,把心放空。而圣命莲跌坐于地,结大日印,结不动根本印,结心印,然后开眼。  
  
“……怎么会什么都找不到……除了那些故意留下的线索外……处理得这么干净……”圣命莲双眉紧皱,又提了一层功力。
“这怎么可能……阿紫小姐的身上居然没有半分因果业力……前世完全无法追寻……能量反应看起来并不高,但是很纯粹……她的肉身简直就比先天婴儿还要干净……灵魂的明净也是我今生仅见……戾气血气也被人整理得很干净……”
圣命莲将宿命通催谷到极限,心中万世百态烟云过眼,竭力去找那一丝前因后果。  

终于,他看到了那一幕。  

【和尚,别看了,没什么意思的。】应道枢站在虚空中,俯视着那似虚似实的场景,【你知道你的结局,我知道我的结局,何必呢。】
【小僧也只是受人所托。】圣命莲笑了,他在应道枢的帮助下看到了那一幕,【多谢施主相助。】
【知道了结局的游戏,有趣的就只在过程了。】应道枢露出狐狸一般的微笑,【不过此刻所看见的,也未必是即将发生的真实。有能力捣乱的,总会出来捣乱。有的人玩黑杰克,有的人玩角子机,有的人玩扑克,有的人搓麻将。谁都想把对方赢个精光,开牌的时候一边是同花顺一边是国士无双。谁知道呢。】
应道枢似乎被自己的俏皮话逗乐,哈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回荡在整个混沌的意识与因果之海中。  
   

“佛曰:‘不可说。’”圣命莲试图摆出一个诚恳而真诚的表情,“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的确看到了些东西,不过我想这不是阿紫姑娘你想知道的。所以小僧决定打死也不说,等那一天到来,姑娘自会明白。”
八云紫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
“谢谢……谢谢你,命莲法师。虽然你跟师兄一样什么都不肯说,但是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我能体会到你们的心情。我真的很感激你们。”
“阿紫姑娘……”圣命莲有些手足无措,“这是小僧应该做的。南……南无三……”  
  
待到应道枢终于睡醒,扛着脱力的黑熊走回来的时候,圣命莲已经因为食物中毒第三次拉肚子了。  


  

日出之国    某地  
  
“你知道,圣命莲去了哪里吗?”
妖怪A面色苍白,双腿战抖,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不敢抬起头看眼前站着的人。
对方虽然身材比它只高一些,但只是简简单单地往那里一站,就有一种静默而无声的气场如暗流中的水草一般缠住你,然后一点一点撕咬你的心房,摧毁你的心理防线。它肆无忌惮地玩弄你的理智,撩拨恐惧之苗,舔舐着你的脊椎骨,在你的大脑深处不紧不慢地敲着警铃,慢条斯理地让你做好接受毁灭的准备。
“在……在在在……在下实在不知……”
“唉。”对方叹了口气,然后揪起妖怪A的头,让它直视自己淡红色的瞳孔。
“我现在还不是很生气。但是这能保持多久,就看你的合作与否了。就我所知,圣命莲在此地无论是人族中还是妖族中声望都很高,他平等地看待一切生命。你,这样一个生活在他居所附近的妖怪,一定跟他接触不少吧?”
对方从妖怪A的脖子上一把扯下一个小小的护身符,递到它眼前。
“你看,这股气息,我闭着眼睛捏着鼻子堵住耳朵都知道是圣命莲给它开的光。他跟你私交不错吗?”
“是……是的……命莲大人对我们都很好……我们都很受他的照顾……”妖怪A吞了一口唾沫,用眼角余光瞥了瞥脚边妖怪BCDEFGHIJKLMN等的残骸。
“好的,很好,现在,我要告诉你,我想找到他,给他一个surprising gift。喔,为了照顾日本国土老帽妖怪的外语水平,我可以告诉你这个词组是‘令人惊喜的礼物’的意思。怎样?我想你应该不会不知道他的去向吧?”
对方露出一个富有魅力的微笑,如果是平时,妖怪A碰到露出这样微笑的对方一定会心神荡漾,采几朵野花献给对方,然后用地道的京都腔邀请对方去唱唱歌跳跳舞,但是此刻,它只希望自己是个不起眼的小透明,让对方视而不见,去找别个倒霉鬼讯问,自己滑脚跑路最好。
“可……可可可可……可是我要是说了……大人您一定会杀了没有利用价值的我的……这是大妖怪们一贯的耍帅方式,什么不回头看爆炸场面,问完话就一刀干掉,打架的时候一定会大吼必杀技的名字……”
对方挺不耐烦地挠了挠那头紫色的长发,用比之前更平静的不祥语气说道:“我懒得骗你,没错,问完话我就会扭断你的脖子。现在你的选择就是干净利落地被扭断脖子,说不定还有一两成机会能活下来,还有一个选择就是被我拧断三百根骨头,最后再扭断你的脖子。现在,请吧,鼠妖小姐。”
日后可能会成为了不起的妖怪也可能成为一具不怎么了不起的鼠妖倒尸的鼠妖小姐,战战兢兢流着眼泪鼻涕告诉对方,自己只知道圣命莲大人要去海对面的唐国寻找一样很重要的东西,来救一个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亲人,已经在一周前出关,带着换洗衣裤和护身钵盂上路了。
“是这样啊…………”对方若有所思地拍拍鼠妖的头,然后一纵身飞走了,完全忘了关于扭断脖子的事。  

死里逃生的鼠妖A一屁股坐到地上,松了口气,仰躺在地上,憋到现在的冷汗瀑布一样冲了出来,然后她看见对方回来了。
心脏差点停跳的鼠妖在心中哀嚎,不用这么守信用吧!  

“如果你看见圣命莲回来的话,跟他说一声。”对方捋了捋因为高速飞行而略微散乱的紫色长发,“就说,他亲爱的姐姐,圣白莲回来了,正在找他,还给他预备了一份surprising gift。还记得这个词组的意思吗?记住就好。”
圣白莲的瞳孔因为笑意而显得更加血红了。  
     

“来一个睡前故事吧。”
“睡前故事啊,在我们日出之国,有一个叫做酒吞童子的大妖怪……”
“这个我们看过啦。一周前道枢就给阿紫读过《日本妖怪志异大全》。”
“好吧……那小僧换一个……恩……从前有两个和尚,在河边遇到一个女子求他们背她过河……”
“《佛教常见的一千个寓言故事》是两周前看的书。”
“咳……那小僧就真的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故事了……而且为什么应君你也凑过来听睡前故事啊……”
“因为很有趣嘛。”面前三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命莲兄啊……你就给我们讲讲你自己的故事吧。”应道枢笑得很爽朗,“一看命莲兄这样英武不凡、风流倜傥、一表人才、武艺高强、神通无量就知道你是个有故事的真男人啦……”
“别害羞嘛,我都给你讲了我的故事,你也来个回报嘛。”商薇蓝惬意地缩在八云紫胸口。
“那……好吧……我就给你们讲一讲我和我姐姐的故事吧。其实也不算什么太大的秘密。”圣命莲苦笑着说。  
  

“我和我的姐姐,原本是一对异卵双胞胎。在我们的母亲怀孕七个月的时候,她和父亲被一头虎妖袭击了。虽然最后妖怪被击退了,但是妖气已经侵袭了胎儿。我们家世代信佛,母亲便去三宝院流门下求医……”
“当时,我的姐姐受妖气侵染更为严重,而两个胎儿都在母亲腹中,寺庙里的和尚都不知怎么办好。最后,主持弘法大师决定,舍一个,保一个。将无处宣泄的妖气戾气全部转移到更严重一点的那个身上。”
“就这样,冒着极大的危险,弘法大师施展禁术,参考了一些妖邪魔道的法门,将还在母亲腹内的我易经洗髓,把妖气戾气都转移到我的姐姐身上。最后,弘法大师认为既然我的姐姐已半妖魔化,死后也不再能够轮回转世,便一不做二不休,把我身上的因缘业力也都转嫁给了我的姐姐。后来我才知道,这种法术只有在气息同源的双胞胎之间才能施展,才有可能骗过冥冥之中的天命。”
“可是天意弄人,我和我的姐姐,都顽强地活了下来。而半妖魔化的姐姐,吸收营养的需求异乎寻常地大,以至于在怀胎第八个月后就必须进行剖腹产,产后三日,我的母亲就这样去世了。”
“父亲在妖怪的袭击中已经死去,母亲死后亲戚也不想管我们两个灾星,于是弘法大师便收养了我和我的姐姐。”
“我和姐姐从小就在寺院长大,因为胎中之变,我天生就智慧灵明,不生恶念,少沾因果,是天生的学佛材料。而我的姐姐……刚好相反。她性格暴戾易怒,凶残冷血,妖魔气已经侵染了她的魂灵。弘法大师给她起名为圣白莲,就是想让她能够克服自己的心魔。白莲从淤泥中生长,却是最圣洁的花朵。”
“十岁那年,一个神秘女人路过此地。她说她有办法令我的姐姐拥有控制自我的能力,不知道为什么弘法大师相信了她的话,让她领走了我的姐姐。”
“从此之后,我在寺院里修习佛法,每十年我的姐姐就会回来探望我一次。她似乎学到了西方的魔法,通过自我封印魔气来取得清醒的理智。但是我能感觉到,她的情况并没有好转,与生俱来的妖气正在一点一点剥夺她的理智……”
“十年又到了,这几十年里我每次想到姐姐,内疚和痛苦就会掐紧我的心脏……无论我念多少遍佛经,无论我告诉自己多少遍放下放下……我还是……弘法大师在坐化前说……看破不是让你看破自己的血脉亲情……想做什么就去做……这才是佛法……”
“她……她虽然暴戾残忍……虽然是半个妖怪……但是她很爱我……很疼爱我啊…………”  
  
和尚在月光下抱着头,泣不成声。  
   

  

“往那边走就是洛阳的官道了。”应道枢拍拍圣命莲的肩膀,“我们要继续我们的旅行,很抱歉不能跟你一起走了。”
“多谢三位,小僧……感激不尽。”圣命莲不停地鞠躬。
“对了……阿紫小姐……无论如何……我觉得你应该信任应君。”
临走的时候,圣命莲突然转头,严肃地说。
“啊……我……我会的。”
八云紫有些不太好意思。
“再见。”
“““再见。”””  
   






  

数日后  洛阳白马寺  


“果然……不出我所料。”圣命莲把一卷卷轴小心地放进行囊里,然后恭敬地回身拜了一拜,微笑着念了首偈子。  

我意即如来,何惧下灵山。
心安结菩提,哪里不莲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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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15 00:04: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回 绝天崖上,扬剑气贯白虹;碧落宫中,杀人者毛狗蛋


“我做了一个梦。”
“说来听听。”
“我梦见大地下潜藏着某种强大的力量,像是大地的血脉一样搏动着,很缓慢,却又坚定得像世界的真理。从无尽远处延伸到无尽远处,很可怕,让人觉得光是这样的存在就很可怕。”
“很可怕?”
“是的,就像是看见了整片大陆的呼吸,以渺小的人类之身仰望某种硕大无伦的巨兽一样。”
“我很理解。说起来,当人类观看天空的时候很难意识到天空的巨大,或者说宏大。大多数时候,天空只是像一层布景一样的东西,但是仔细想想,这层看似布景的天层能够覆盖整个星球,就会生出敬畏之感了。有想过吗?也许整个大气层都是一个无与伦比的生命喔?它的呼吸产生风雨,运动造成雷电,每一片云都是它的瞳孔,注视着整个星球。”
“这样的设定太超前了吧,总感觉很恐怖。”
“你会习惯的。”
“习惯什么?”
“据说梦境能够反映一个人的潜意识,而阿紫你做的梦我猜是受到了外界的刺激。毕竟青城是中原第二洞天,在这里能感受到地脉的呼吸也很正常。”商薇蓝从树上跳下来,“这样的梦还不算什么,传说中的神梦,可以直接触摸世界的底层,看到超越这个世界的景象。”
“不要扯那么远了啦。”应道枢揉揉眼睛,“去青城食堂吃早点啦。”



青城太上掌教毛狗蛋的一天从窗外的第一只鸟儿开始鸣叫时开始。
晨课。
打拳。
练剑。
一个菜包,两根油条,一碗豆腐脑。

啪。
毛狗蛋把自己的筷子往桌上一拍。
“?”应道枢端着碗,疑惑地抬起头。
“少吃些。”
“不要嘛,好不容易傍上个大户,不把你吃穷了我们怎能甘心。”
“青城派也没余粮啊,你们两个吃货从放饭开始吃到现在,食堂今天做的早点被你们吃了一半。再看那边,连你带来的那只狐狸都吃得那么出神入化,快点跑路,祸害别家去吧,俺们青城家小业小,经不起几位大老爷的折腾啊。”
脸皮较薄的八云紫挺不好意思地放下了筷子,只剩一个应道枢一边吧唧吧唧一边扯淡。
“毛总,怎么说你也是天武盟排名第一的牛逼大侠客,青城也是传承千年的大门派,别这么小气嘛。”
“你道侠客好做?侠客不要穿衣吃饭?侠客不管吃穿用度?侠客不拉屎不撒尿不工作不交税?侠客也是人做的。就拿我们青城派来说,一门上下五六百号人,练武的弟子四百多,一百多杂役,两百个弟子负责杂务管理记账掌勺洗衣制衣种地……你再看青城山下,那么多田,其中一大半,一千多亩,都是我们青城派的家产,每年我们都得下山去收租子。练武花钱,太花钱了。体力消耗大,门里每天就要吃掉四百来斤米,还有三百来斤菜。练武要用的药水药膏药丸子,跌打药内伤药金疮药……每年门里的延年堂就要撒出去上千两银子买药材。还有一年发一套门派制服……”
毛狗蛋越说越悲愤。
“都怪陆归川那小兔崽子,跟着天武盟那票人去西南攻打魔教总坛绝天崖,就让我一个守着山门。现在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我来管。难道不知道我当年把掌门之位传给他就是为了省些心吗?现在这群年轻人啊……”

八云紫咬着筷子想事,然后不好意思地说:“这位前辈,我想问一下,啥叫侠客?我觉得我在书上看到的侠客好像跟你描述的不大一样……”
毛狗蛋瞥了八云紫一眼,然后用诡异的眼神看了应道枢一会儿,缓缓道:
“侠客嘛……就广义来说,其实所有行侠仗义的人都算是侠客。侠客的产生其实跟黑社会是一样的,因为白规则有缺陷而令社会自然演变出这样的存在。当这个世界上的……正义,得不到白规则的保护时,站出来用自身的力量去维护的,就是侠客。但是侠客这种人,用自身力量去维护正义,这种事本身就违背了白规则。侠以武犯禁,就是说的这个了。”
“不过嘛,现在这个乱七八糟的世界上,只要你能打,那就可以自称为侠客了,而且一般不会有人反对。在我看来,原教旨主义的侠客,应该都是穷人。如果是像楚留香那种大地主,随便做些什么公益事业都比做侠客来得有益于社会啊。不过穷人也练不来武……”
“现在也的确有一些热血青年,一穷二白也出来做侠客,当然很多人都尊敬他们的一片丹心,不过也没什么人真正看得起他们。他们一般武功高不成低不就,靠着一腔热血打抱不平,被人称为小侠穷侠饿死侠……别笑,这样的年轻人挺多的,饿死一茬又冒出来一茬,有的人发觉自己永远混不出头,然后转行去当山贼强盗,变成了自己以前最讨厌的人,让新一代的小侠们刷来练手。有一些更堕落一些的则愤世嫉俗地投向魔教,成为各种大小魔头,整日报复社会。也有极少数真的混出些名堂,然后他们一般也有了些身份,成为江湖名宿,然后就找个小地方住着养老,反正这么大名气也总有些势力来供着,当个客卿长老混口饭吃……”
“现在这个世上,多少人练武啊。那些豪门大族的家丁护院、镖局的趟子手、武馆的教头学徒……在这世上,学点庄稼把式护身也好。千千万万人里,谁不想红颜相伴,谁不想仗剑江湖,谁不曾有过做一个大侠客的梦想呢?”
毛狗蛋叹了口气,收起了碗筷,缓缓走向食堂门口。
“既然你来了,那就跟我一起教教这些孩子们练剑吧。”


“都往他身上招呼!眼睛!心脏!下阴!下阴!下阴!往死里捅!捅死了算我的!这儿是我们青城的地盘,青城处处埋忠骨,把他随地一埋甚事都没有!”
“喂!这不叫教他们练剑吧!这他妈是杀人灭口吧!”
“三代的弟子们都听好了,行走江湖多有不测,要是哪天一不小心失手捅死了人,怎么学会毁尸灭迹也是一门重要的功课。今天多亏应前辈应老师来我们青城视察教学,能让我们有一个实习的机会,大家说,感不感谢应老师?”
“““多谢应老师赐教!!!”””

“说起来,我有一个问题。”八云紫看着应道枢在习武场里上蹿下跳光靠身法躲来躲去,“为什么用剑的人这么多呢?我的意思是,江湖上比较厉害的那些人,好像都是用剑的啊。”
“嗯,Good question。我跟应昆仑说一下,他会给你解释的。”商薇蓝爬上八云紫的头顶,“其实我前生也是用剑的,不过觉得比较优雅美型而已。反正我真正专攻的是幻术,物理战斗力反而不大重要。”
八云紫敏锐地抓住了一个细节:
“蓝小姐……你是对应师兄直呼其名的吗……?”
“啊……被你发现了啊……其实我是觉得有点尴尬,以前我跟他四处游荡的时候喊他什么都可以,现在有你在反而觉得……”商薇蓝显得很烦躁,开始咬起爪子,然后把口水蹭到八云紫头发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以前一开始喊他爹后来喊他老师再后来喊他亲爱的再再后来喊他狗娘养的杂种……不要用那种看失足少女的眼神看我,我也曾经有过青春期嘛……总之现在麻烦的原因很离奇,要解释需要两千字以上的设定文档,你只需要别在意就好了。”
“那么,蓝小姐的意思是……问题出在我身上吗?”
“不,不是说你是个电灯泡虽说我的话很容易这样误解……总之……求你别问了……”
“这样啊……”


“我问你们,什么叫强。你说,对,别缩,就是你。”
“禀告老祖宗,就是……很能打?”
“能打?能打几个?”
“……一百个吧。”
“什么级数的一百个?不会武功的人我能杀上千个,三流好手我也能揍个八九百,二流好手我能打五六百,一流高手我也能接下百八十。如果是任老鬼那个级数,来上两个我就得滑脚跑路,能不能跑掉还算两说。”
“嗯……我觉得……能打一百个一流高手吧……”
“能一个打一百个一流高手就叫强?假如我不会武功,但是我有钱,花一千两银子可以叫来两千人,现在有一千人围着你,你说,我强还是你强?”
“……老祖宗,您当然是强得威震寰宇……但这不能这么算吧……”
“哼哈哈哈,你连活都活不下来,还有什么资格可称作强?”
“可是我们是侠客,何必要跟他们比人多,被围上跑了就是,哪个有钱人也挡不住我们半夜潜进去摸了脑袋啊。”
“不错不错,有悟性。这世上能称作力量的有很多,智慧、经验、武功、金钱、权势、技艺、法术、知识、意志……为什么我把智慧放在第一位?因为它能让你知道怎样让你运用你的力量。你们是来学武的,现在我考考你们,什么叫武学智慧?你说。”
“……禀告老祖宗,我觉得武学智慧就是无招胜有招,无论对方出什么招,我们都能从容应对。”
“有点意思,但还不够。你说。”
“老祖宗,我觉得武学智慧就是能转换视角,料敌机先,能通过经验和换位思考预测对手的走向。”
“也有点意思,但也不够。你说。”
“禀告老祖宗,我觉得武学智慧就是能够全局观察,不必局限于眼前的战斗,要想到解决问题的问题有很多种,兵凶战危,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很有意思,很有想法,你叫什么名字?以后可以去天武会武林盟主海选那儿试试。换你说。”
“禀告老祖宗,我认为每个人对于武学智慧都有自己的看法,我想听听老祖宗的武学智慧是什么样子。”
“哈哈哈,机灵鬼。告诉你们,我的武学智慧就只有四个字:‘扬长避短’。一个人最要紧的就是拥有自己的长处。你们现在在学武,就是在让个人武力成为自己的长处。而更要紧的就是知道自己的长处,然后,以吾之长,击彼之短。”
“老祖宗,假如有个人,他的每一项都比我强,那怎么办?”
“屁话,都给我滚去练剑!”

“很有老祖宗的架势嘛。”应道枢微笑道,“不过还是和那个当年的年轻人一样朝气蓬勃呢。”
“如果你说这话的时候能别趴在树上的话,会更有说服力一点。”毛狗蛋抽出旱烟袋,填上烟草。
应道枢一个跟头从树上翻下来。
“我已经六十五岁了,江湖风起云涌的,十年一代,每一代都会有出类拔萃的新人。拳怕少壮,我能在江湖上撑到六十五岁,几乎已经是活着的神话了。整个江湖,有我这样资历的,也就只剩下任老鬼了。你知不知道,我从十七岁开始跟任老鬼斗,当年我们就是正邪两道风头最劲的年轻才俊,整整斗了四十八年。斗着斗着就成了江湖泰斗,斗着斗着就成了盖代宗师,斗着斗着就成了棺材瓤子。距离上一次我跟他认真打过,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我们都已经老了啊……”
“外表上看不出来啊,跟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一样。”应道枢走到毛狗蛋背后,单手在第五节脊椎骨点了一下,“身体机能处于巅峰,完全没有老化现象。”
“我知道。自从十二年前武功到了道境的时候,我就再也没有变老过,反而一日比一日年轻。但是我已经习惯在床底下放两个尿壶了,走路也不自觉地开始弯腰驼背了。连在大街上看见漂亮姑娘,走过去也只想拍拍她们的头,而不是摸她们的屁股了。”
“……”
“我想,是这个世界磨去了我的欲望和激情,让我衰老。有的时候我一个人下山,去偷偷做些行侠仗义的事,依旧会让我觉得热血澎湃。那些感激的眼神,那些真挚的道谢,带给我的温暖一如五十年前,从未消褪。但是我依然是青城的太上掌门,我是正道的第一名宿,我有着许多比行侠仗义更重要但是更无聊的事情去做。返老还童本应让我拥有与年轻人一样的心灵和欲望,但是每一个年轻姑娘遇见我说的第一句话说的不是帅哥你好壮啊,而是老祖宗你来指点我几招剑法吧❤~。❤~个屁啦我又不是什么道德沦丧的色老头会对自己的徒孙……嗯……?这样一想好像也挺带感……”

“喂,狗蛋,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应道枢突然笑了起来。
“记得啊……我印象太深了。当时我在练习轻功,结果你突然从一个大裂缝里钻出来,把我吓得把你当成神仙,俯首便拜。”
“我当时逗你玩,说能实现你三个愿望,你还记得吗?”
“啊,记得。我想了很久,但后第一个愿望是想要一个漂亮妹子,第二个愿望是想成为天下第一的大侠客,第三个愿望是……轻功能够达到登峰造极的境界……”
应道枢若有所思,
“对第一个愿望和第二个愿望我完全没有异议,但是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会提到这第三个愿望……正常人在考虑完妹子和武功之后应该第一顺位是财富吧……”
“这个啊……因为轻功才是我之所以要踏入武林的第一原动力啊……我很喜欢那种飞翔的感觉。”毛狗蛋在鞋底上磕了磕烟灰,插回腰间,“就像飞翔一样,就像是无拘无束的自由。”
“喜欢飞翔的感觉?那你也知道,快乐其实只有一瞬间。你平时走路用轻功吗?”
“废话,当然不用。就算我这种境界,提气运气也是很麻烦的,不可能走路吃饭也用啊。”
“那你得承认,你还是在地上走路的时候多了。”
“……好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
“我这里没有但是,现在我告诉你,我能实现你一个愿望,你会回答我什么?”
“……………………………………”



魔教总坛,绝天崖上碧落宫。

这里是血与铁的战场。
是的,血与铁。
之所以是血与铁,而不是铁与血,是因为第一瞬间,你只能看见血,黑色的,红色的,混着灰白色脑浆的八宝粥色的,铺天盖地的血色。
然后在下一瞬间,你才能听见铁器交击的脆响。
刀剑入肉的闷响,痛苦的哀嚎,充满了违禁词的咒骂,这一切的一切都无法影响到坐在最高王座的人。
他始终注视着天花板上的一只蜘蛛,似乎那只蜘蛛比在他脚下厮杀的上百人更有魅力。
在四处激荡的刀气剑风中,那只蜘蛛的网破了又破,但是它毫不气馁地一点一点又修补起来。
也许这是一个励志故事的好题材,任世情想,下一期的《逆天魔教GO!!》杂志自己要写一个前言,可以拿这只蜘蛛做做文章,就教育那群小崽子们,无论正派人士有多顽强,无论他们能一遍一遍地站起来几次,总之一遍一遍搞他们就是了。

有一个不起眼的小子踏上了被鲜血染红的台阶。
他看起来很年轻,普普通通的俊秀,穿着一身普普通通的青城派布衣,背后插着一柄普普通通的剑。
唯一与众不同的是,他看起来很从容,在血泊和残肢中散步一般前进。每一个战团都莫名其妙地被他一步避开,然后一路直进碧落宫。
魔教此刻已经逐渐占了优势,这也是任世情在高台上坐得那么悠闲的原因。但是当这个年轻人踏入大殿的时候,任世情双瞳缩了一缩。
天花板上的蜘蛛抽搐了一下,僵死在了半空。
“南宫道真,你来这里管什么闲事?”
“我想通了一件事,就来这里战你。”
“你发什么羊癫疯?”
“我本来想说,我是为了天下的公道与正义来与你决战,后来想想我还是说实话吧。我看你不爽,而你今天就给我死在这里,帮我个忙当一回死去天边的反派吧。”
“……”
任世情从王座上缓缓地站了起来,拔剑。
“其实如果你不来,我也无聊得很了。在我眼中,只有你手中的剑,才能发出令我夺目的光芒。”
毛狗蛋大笑:“承蒙夸奖!的确如此!”

长剑出鞘。



很多年以前,毛狗蛋喜欢轻功。
从十五岁第一次用轻功飞檐走壁开始,毛狗蛋就爱上了这种无拘无束的感觉。青城山下的成都拥有着后世跑酷所需要的一切要素,山城的三维地形非常适合轻功使用者在灰色的浓雾中穿越,就好像在灰色的云层中飞翔,前路茫茫,迎面迅速扩大的阴影在下一秒钟将你吞噬,你要做的就是狂喜地接受命运,接受冲击,接受下一次飞跃,下一次飞跃巅峰。
事实上,有某个学术派别认为,轻功正是侠客与凡人之间最大的区别,也是剑侠这门职业最有魅力的特色。

“毛狗蛋这个名字好像不怎么适合大侠吧——”
某一次,毛狗蛋在扑面而来的狂风中大喊。
“你说什么——风太大我听不清——”
应道枢大喊。
“我说——我想换个名字!”
“你想换什么——”
“南宫道真——怎么样——很屌吧——”
“还是用毛狗蛋吧——更有大地风情——”


在毛狗蛋(十五岁)飞跃成都灰色天空的那一刻,五十年后的应道枢和八云紫正在他脚下的茶水摊翻阅着新一期的江湖周刊。

武林周刊选摘:

天武榜
一、【青城剑祖 南宫道真】→
二、【四神天道 轩辕无行】↑1
三、【忌鬼神 孙非空】↑2
四、【赦罪公子 江流霜】→
五、【慈悲心印 释法】↑1
六、【八部飞天 许翩翩】↑3
七、【第二天魔 任是非】→
八、【乾坤有极 沈无极】→
九、【魔断中原 任世情】↓7
十、【再世飞龙 萧长河】↓4

绝色榜
一、【白衣魔星 任白衣】→
二、【八部飞天 许翩翩】→
三、【百品凤凰 苏飞飞】↑2
四、【峨眉莲花 沈纹玉】↑3
五、【千面红衣 赵红焰】↓2
六、【忘情蝴蝶 风飞扬】↓2
七、【水兽魔 洪铃儿】↓1
八、【阿鼻血 李神薇】↑2
九、【红莲空行母 依来卓玛】↓1
十、【长安紫燕 孙晓欢】↓1

异人榜:
一、【十全小人 唐神风】→
二、【阴阳人魔 澹台寻仙】↑1
三、【痴剑子 师剑鸣】↑3
四、【破落王公 公孙易】→
五、【冥戏 鬼先生】↓3
六、【狂厨 宋百味】→
七、【谢谢指教 马煌】→
八、【行八方 杨客】↑3
九、【踏水无痕 柳京】↑5
十、【采蝶花 沈息香】↓2


《绝天崖上剑气扬,碧落宫中血染裳》
【江湖周刊特邀包打听李六耳讯】

六月六日,群雄齐聚西南绝天崖,共讨魔教教主任世情。各路英雄好汉枕戈待旦,摩拳擦掌,只待翌日清晨便攻上绝天崖,杀进碧落宫,枭首任世情与任是非二獠。当晚子时八方贼子临死反扑,被各路义士奋起击退。
隔日清晨,正道人士死战硬攻,于正午打进碧落宫正门,冲向天魔殿。一路机关暗阱不可计数,众侠客抛头颅洒热血,奋勇拼杀,以血肉山河之势终直面任世情。
任老魔独坐高台,手下魔子魔孙杀之不绝。正当局势陷入困境,天武盟联军陷入劣势时,青城山老祖宗翩然驾临!
南宫老祖戟指任魔,历数其十二大罪,任魔凶狂不减,竟不伏法,拔剑直刺南宫老祖。南宫老祖蹂身直上,二人激战千余合,天魔殿尽毁,无人敢近,方圆百米皆为无匹剑气所催,裂纹许许。
千余合后,魔断中原任世情终于重伤败于南宫老祖绝世神剑雪中玉之下,其子任是非负其遁逃,此役大功告成,重创众魔,震慑天下群丑!
天武盟官方发言人表示,感谢青城太上掌门鼎力相助,这次战役
……

“怎么说呢……”应道枢叠起杂志,“我还是觉得毛狗蛋更有后现代解构主义审美风格一点……”






附:应道枢给八云紫看的书节选↓

剑,乃百兵之圣。相比较起百兵之王的称号还有刀跟枪争来争去,剑之圣,无物可与之并肩。(相传神剑乃龙化,在这里我要澄清一下,根据质量守恒定理,这个理论一般来说可能性不大,有史可查的几个事例其实都只是几条龙元神寄托于其上,以讹传讹就造成了龙跟剑其实能够切换来切换去的说法。不过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倒也确实有这样的剑,只不过对使用者的臂力要求在五十吨以上。)
围绕着剑为主题,广大能人志士们也开发出了许多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使用方式,归纳总结可分为四类:剑术、剑气、剑光、飞剑。
剑术是最为普遍的使用方式,它的限制在于角度,必须用一只手来控制,灵活度有上限。
所谓的剑气,其实高速挥剑所产生的风压。在这个动能转换的过程中,能量的损失其实是相当巨大的。一般也就是高手拿来耍耍酷……
而更上一层的手段就是剑光,是通过剑为介质,发射出自身的能量,以此延长攻击距离,在外观上比剑气好看些,花花绿绿的什么颜色都有。实用性比剑气强一些,根据能量属性和强弱不同有着不同的攻击范围和威力。可以想象为是绝地武士的光剑加强版。
剑光已经半只脚踏入了超级系的设定,而飞剑,那就是实打实的超级系了。飞剑的原理是用秘法分离自己的一部分灵魂或者叫元神或者随你怎么称呼的东西,寄托在剑上,将飞剑变成身体的一部分,自然如臂使指,自在由心。这种使用方法发展出来的剑术脱离了现实系剑术的藩篱,更加多变,可能性延伸到无穷无尽。
有的小朋友可能就要问了,老师老师,为什么我们不用枪呢?一枪出去嘭嘭嘭,多少个高手也死了。
所以啊,你们就是不好好学习,我问你们,枪支的原理是什么?不就是通过火药的化学能转变为动能推动金属弹丸,然后用金属弹丸的动能造成物体的形变吗?武器的作用就是给对方造成伤害。我们在这里先不讨论精神层面上的攻击方式,先就物质层面上的攻击方式进行讨论。
远古以来,生物最原始的攻击方式,就是咬。牙齿是我们最原始的武器。它攻击范围近,因为攻击面积小的关系压强很大,下颚的咬合力度让它能够造成很严重的撕裂性伤害。第二件武器就是手和脚,咬终归很危险,因为咬会让我们的要害暴露在敌人的攻击下,而拳脚爪子则提供了有限的自我保护。
但是天天跟老虎豹子跳贴面舞也不大安全,所以最原始的武器——长矛就发明出来了。它的设计理念,就是在保持伤害力的同时,延长攻击距离。
一提到设计理念,聪明的同学一定就想到了,设计理念终归是要配合于使用者的。史前人类在肉体强度和速度上无法与野兽抗衡,所以只能拉开距离攻击。而后来的武学高手,他们的长处就是绝对的灵活性。身体的强度有各种铠甲保证,需要的就是能够发挥自己灵活性的武器。
比起矛和枪更为灵活的刀与剑于焉诞生。
刀和剑的主要区别在于使用方式,刀刚硬,多用劈砍,剑柔韧,多用削刺。(别和我提缅刀与大剑那个是混血产物)相较之下,剑更能发挥出人体的优势——灵活性。外加剑有两个刃,刀只有一个刃,剑是对称的刀是不对称的剑潇洒飘逸比刀更符合人类的审美观……所以剑一直在最受欢迎的武器中排行第一。

火枪发明的理念是为了无限增大攻击范围和攻击威力,以科学的力量弥补人类身躯的先天不足,事实上,火枪的发明倒简单明了地通往了武器概念的最终目的——在不让自己受伤的同时让敌人受伤。这件武具的发明对应着两个事实:人类本身的攻击范围小,人类本身的攻击威力小。
但是,当生命进化发展到超越常识的时候,威力有其上限的火药枪支终究会被没有极限的单兵武器取代(不包括天基打击和核武器等军团级地图炮)。当出现内力、真元、修真、异能、光子武具等等等等超级系设定的时候,力量输出、身体防御、攻击距离不再成为生命的弱点,冷兵器重新回到了高端力量的手中,而且比以前更致命。
事实上历史中出现的冷兵器和热兵器基本上都是以造成宏观结构的破坏为目的,但是超级系中经常出现的什么异常生命体啦细菌病毒啦什么的敌人,给他们开两个口子戳几个洞并不能造成太大的伤害,这个时候,传统意义上的热兵器基本上退出了故事舞台,能够作为能量中介传导的冷兵器,则成为了第一选择。
虽然科学还在暗中积攒着力量,孕育着激光炮、高频周波共振器、相对论等等大杀器,但是我们只要时刻谨记【你有科学,我有神功】这八字真言,便可平安无事。
                                                                                              ——《为什么我们要用剑》(设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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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15 00:05:1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回  边荒长风,横扫万里雄关;大漠飞沙,息掩千年烽烟  
  
“操你妈!”
“息怒!军爷息怒!关税我一分也不会少!”
徐海翼觉得头上的大太阳在把自己身体里的油脂一点一点从三万六千毛孔中烤出来,汗水早就蒸完了,于是他把自己的草笠摔到地上,一脚把那个胡商踹倒在地上,然后凑上去,让他能看到自己额头上绽出的蚯蚓一样扭动的青筋。
“你们这群胡狗子,你们知道不知道军爷我为啥来这破地方窝着?就是为了从你们身上的肥油中切下几十斤来,替你们减轻一点负担……还藏着掖着做什么?你们这些大财神啊,只要指缝里漏一点出来,就能让我和弟兄们吃得心满意足了……之前这么一点数目可是绝对的侮辱!三千两?我,我的弟兄们,他们的面子只值这么一点吗!?”
“当然不!!!”
周围的军士们嬉笑着起哄。
“十万两!”
“让他们光着屁股滚回去!”
“哈哈哈,切开他们的大腿看看,是不是藏了什么宝石?”
“行了!你们这群狗崽子,都给我安静一会儿!没看到天这么热啊!”徐海翼烦躁地一挥手中的长刀,从地上捡起斗笠,拍拍灰,重新戴回自己的头上,然后把胡商从地上扶起来,“这样吧,大家都要讨生活,三千两真的不大够。我们要养这里整整他妈的两万人,朝廷的军饷到了我们手上也剩不下多少了,生活就是这样。这样吧,不让你伤筋动骨,三万两,不二价,如何?”
边关守将徐海翼光着膀子,露出一身黝黑的坚实肌肉,下半身只套着一条犊鼻裤,大脚上绑着草鞋,看起来一点也没有边关守将的威严,但是他阴沉的三角眼中那暗色的光芒让人不寒而栗。  
  
“达坂城的姑娘硬又平呀,石头大又圆呀,达坂城的西瓜辫子长呀,两只眼睛真漂亮……”
徐海翼缓缓转身,看着骆队中一个以高难度姿势趴在骆驼上唱歌的人。
“何方狂徒!在本将军面前还如此大胆无理!”
颇难听的歌声停了一瞬间,然后那人以鬼魅一般的速度翻落驼身,一刹那就站在了徐海翼面前。徐海翼一惊,正要拔刀,却见那人手捧一只翠玉西瓜,恭恭敬敬地奉上。
“这位将军,西北多大好瓜果,这枚碧玉西瓜乃是在下的一点小小心意,愿奉给将军大人做解渴之用……”
徐海翼面上泛起一个满意的微笑,接过碧玉西瓜,拍拍那人的肩膀以示嘉许之意,却不料那人从斗篷里露出一张英秀的脸,大声道:“我观将军面貌非凡,有蛰龙伏渊之相。将军与其在此做个小小守将,不如随在下一起去西天大雷音寺求取真经,只要取得真经,不但荣华富贵手到擒来,还能在极乐佛土得授上乘功果……”
“扯淡!”徐海翼大怒,刚要下令将这狂人赶出去,只见另一个娇小的白袍人影匆匆跑出来,一脚踹倒那青年,然后将他拖回了商队。
“抱歉!大人!那人是个半路上加入我们商队搭个顺风车的疯子,我看他和他的妹妹挺可怜的就收留了他们……请大人看在他神志不清的份上饶他一命!那枚碧玉西瓜就献给大人了!”
胡商赶紧抱住徐海翼大腿求情。远处还隐隐传来那疯子喋喋不休的话语。
“将军可曾想过盘古破开混沌鸡子,创生大千世界?将军可曾想过楚门离开桃源岛,去追寻那真实的世界?只要将军你击破西瓜,投入我门下,我就赐你法号悟空,还附送如意金箍棒和金箍以及性感进口虎皮裙一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应金蝉这辈子从来没骗过人!哎呀阿紫不要踢我脸!”
徐海翼面色阴沉,最后还是大手一挥放了商队出关。  
  
郁郁地抱着西瓜回到大营后,徐海翼用沙盆洗了洗手,然后坐到案前提起毛笔,在几近干涸的砚台里舔了舔余墨,用笨拙的笔迹在信纸上缓缓书写。
“吾兄海藏……嗯……徐海藏大人如晤……?这到底该他妈的怎么写……吾兄海藏吧……这样比较亲密一些……余身在边关二十五年,当年之事悔之无及,万望兄长高抬贵手,能令小弟迁回家乡,颐养天年……在此小弟奉上碧玉西瓜一枚,供兄长略解干渴……”
徐海翼越写越是憋屈,出了门去演练了一套枪法,寒光游龙纵横四野,势如天坠形似伏虎。
然后他丢下枪回营倒头就睡,被劲风扫到的劣酒倒在地上,流了一摊。  
   
  
“啊啊啊啊啊……姑娘你轻点……”卡巴拉罕呻吟道,一把大胡子也遮不住他脸上的青肿。
八云紫用毛巾帮他擦掉脸上的灰,然后轻轻敷着他脸上被边关守将打伤的地方。
“老板啊,你这是第几次走这条道啊?”应道枢闲闲地坐在旁边,全身罩在白色斗篷里,看起来就像某个乱穿越的中世纪刺客。
“哈哈哈,第十三次啦。”卡巴拉罕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从波斯走到长安要一年,从长安走回波斯还要一年。我今年四十岁,却有整整二十五年在这黄沙之道上度过。如果我有儿子,我一定让他安安分分做些小本生意,绝不会让他重蹈我的覆辙。”
“第十三次?”应道枢扬起眉毛,“这个数字可是相当了不起啊,看来老板你一定是个很有故事的人。”
“这位小哥,虽然你们是半路加入我的商队,但是从你的谈吐和气度我就知道,你才是真正有故事的人啊。”卡巴拉罕意味深长地摸着胡子,“而且我记得我们的货里从来就没什么碧玉西瓜……”
“哪里哪里,小小幻术不值一提。”应道枢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倒是老板你……就我所知,丝绸之路绝对不是什么旅游胜地……在这个年代。正常的商人走三四趟就够吃一辈子的了,会走十次以上的都是疯子,走十三次的……目前还没有记录。”
卡巴拉罕倒了一杯蜜酒,仰头一口灌了下去,脸色才好看了些,暗红色的酒液从他的胡子中流下,他用手指刮起来,十分爱惜地舔了进去。
“在我们的家乡,敢来经商的都是不怕死的人。第五次走完后我赚到了百万家财,发誓再也不走这条道。然后百万家财在七个月内输个精光,为了还债我第六次走上了这条道儿。我第六次回到家乡后,我发现我这辈子已经做不了别的了,我是全国最熟悉这条商路的人,我说中原官话比说波斯语还流利。在我的家乡有很多像我这样的商人,但是出发的人十个中只有一个能回来。能走完十次的人就是万里挑一。而我这一次,如果能回到家乡,那就是全波斯最伟大的商人。”
卡巴拉罕眼中闪出一点光彩。
“你知道吗?我见识过小半个世界!这种经历可不是普通人能拥有的啊!”
“……祝你成功。”应道枢握了握卡巴拉罕的手,“顺便,我觉得把夜明珠缝在腿里真的不是什么好主意……”
“什么?不可以这样吗!?我前两次都是这样过去的啊!”
“你们波斯商人一点创意都没有……”  

骆铃叮叮当当地一路远去。  


进入戈壁第三周的第五天傍晚,沙暴来了。  
  
“大家都找一峰骆驼,靠着骆驼挖一个洞,把自己埋进去!”最有经验的卡巴拉罕大吼。
商队的人纷纷各寻安全处避难,只有一个纤细单薄的身影迎着风暴艰难地站了起来。
八云紫抱着一峰骆驼的脖子,顺便被热情的骆驼舔了一脸口水。她的脸色有些发青,大沙漠里的天地元气稀薄得几乎为零,灵力负压反而一直在抽离她体内的能量,这种情况下她比常人还要容易疲累一些。在进入沙漠的第二周八云紫就自我封印了体内的元力。现在她的力量只相当于一个武功不错的普通少女。
在风暴警报来临的时候,八云紫记得应道枢很开心地向她招了招手,然后拎着狐狸施施然走向了沙暴的中心。虽然她从未担心过应道枢和商薇蓝这两个BUG的生命安全,但在危机来临的时候她还是试图寻找那两人的踪影。
随着风暴的逼近,与之前截然不同的能量强度差点将八云紫撕成碎片。凶狂的暴走元气啮咬着八云紫的斗篷,威力强大的沙粒抽打着她的脸颊。
这种情况八云紫在书上看到过,这是曾经有人抽离了巨量地脉灵力的后遗症,不但让这片土地荒芜不毛,还会造成巨大的天灾。
大沙漠之广阔几乎能够覆盖四分之一个大陆板块,如果这无垠死地是某个人抽干了地脉造成的……八云紫无法想象那样的宏伟巨力。
这世上有生物能够以个体的力量肆意篡改这个世界吗?
分神的八云紫没注意到风暴的中心,一道接天连地的羊角旋风已经扑到了面前几十米处。
毫无悬念地,一个站桩不稳,一人一骆驼惊叫着狂吠着被风卷走了。  
   
  
大约一个时辰后。
“这是个好姑娘。”卡巴拉罕的脏脸上流下两道浊泪,“我们没能叫住她真是可惜。“
“老板,那个年轻人也被吹走了。”护卫头领善意地提醒顺便递上一块布帮老板擦擦脸。
“喔?这样啊……嗯,那个年轻人也是个……算了无所谓吧。唉,你们这帮粗汉子就是没有小姑娘温柔……”
“看暴风去的方向……似乎是鬼城那一带。”护卫头领皱着眉头道。
“……愿真主保佑她。”
整支商队默哀了大约半炷香,然后叮叮当当的骆铃声再度坚定地向着前方行去。  
   
  
八云紫被骆驼舔醒了。
八云紫沮丧地发现自己好像每次晕倒后醒来看见的都是浩瀚无垠的星空,虽然这次多了一个偶蹄目动物的大头正在星光下温馨地看着自己……似乎并不是什么令人欣喜的突破。
而且骆驼的口水真的很臭。  
  
八云紫扶着骆驼站起身来,打量着四周。
就在面前,一座沉默的城池矗立在夜色中。
骆驼撒着欢一路叮叮当当地跑向了城门,八云紫只好无奈地跟了上去。  
  
城市内部空无一人,八云紫在寂静的街道上牵着骆驼缓缓行走,咔哒咔哒的脚步声和叮铃叮铃的铃铛声混在一起,就像是一位真正的沙漠女神在巡视她的领地。
街道两旁的建筑木质早已衰朽不堪,但不知是否是气候过于干燥的原因,那些富有异国风情的建筑依然坚挺地站立着。也许是因为同样的原因,八云紫不时会踢到依然保持完整的骷髅。她蹲下来仔细查看,发现那些骷髅似乎依然保持着死前的姿态,可以观察到他们似乎都是在一瞬间死去的,以至于没人能做出反抗或者试图逃跑。
  

整座城市就像还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沉睡,只要朝阳升起,一声鸡鸣后,揉着惺忪睡眼的人们就会起床,出门买驴肉火烧……嗯,是椰枣和骆奶煎饼。但是太阳已经在这里升起过一万次,而这座城市依然沉睡。
失去灵魂的尸骨散落在城市的角落,他们的脸上依然凝固着死前那一瞬间的表情,某种致命的杀手在一瞬间掠夺了他们的生命……
“不要在我边上念旁白。”八云紫看着屋顶上倒立的应道枢,“虽然我很想问你为什么你在这里但是我觉得我得不到答案……”
“有免费快车坐为什么要错过这一班啊……”应道枢把手里的导游小册(《楼兰遗迹自助旅游手册》)翻了一页,用一只手一蹦一蹦地在一间间高危房屋上跳跃前进,八云紫跃上屋顶,跟他一起在大漠的月下学飞天僵尸。
“楼兰古城历史悠久,文化发达,是丝绸之路上的一颗明珠……但是在六百年前,它和其余十几个古国,在一夜之间灭绝了。这些古老的城邦在一夜时间被人吞吃了。所有的居民都丧失了灵魂……”
“真是令人惋惜。”八云紫若有所思,“但是我很好奇,到底是谁做出这么滔天的恶业。”
“是的,我也很惋惜。”应道枢叹了口气,“繁华的文明之花在一夜间凋零,在这里发生的无数故事,那些英雄美人,那些文略武功,就这样永远消失在世上。在未来的历史中,它只会留下一笔淡淡的白描,而再也无人知晓这里曾经是一个万象森罗的世界……”
“但是……你觉得这个世界……和沙漠外的世界,处于同一个世界吗?”应道枢用一根手指撑住身体,微笑着说,“如果不算上偶尔经过的商旅,这里的人们永远只会在这里生存。终其一生,他们也不会跨出这方圆三百里的城池。外面的世界对于他们有任何影响吗?楼兰是天朝的属国,没错,但是换一个朝廷对他们来说也无影响……从这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的世界和我们的世界,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空间。楼兰国灭国后,生活在中原的广大人民群众有一点不适的影响吗?除了商队少了一个落脚处……不过他们也不用缴纳楼兰令人发指的商业税……”
“不对吧,按照你的逻辑,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都处于不同的世界。比如那个守关的将领,他的世界就是那一座关城;还有商队老板,他的世界就是那条走不完的黄沙之路……”
“说得好。”应道枢翻身落地,大声鼓掌,“没错,就是这样。每个人的世界都是一个独一无二的世界,有些人的世界大一些,有些人的世界小一些。”
“而又有多少人……愿意离开自己生活的世界,去到未知的远方,寻找无尽的可能呢?”应道枢摸着下巴沉思道,“六百年前,楼兰有一对兄弟,他们想成为沙盗王……啊不,是去看看沙漠外面的世界,他们约定一个向西走,一个向东走,根据古籍上的记载,他们终将在世界的另一端碰面。”
“很可惜的是,他们尖锐的梦想被温柔丝缠住了,然后他们分别在两个国家成家立业……不久之前我们就曾经看到了他们后裔历史性的会面……可惜那个场景并不怎么励志催泪……”
“很可惜吗?但是我只看到他们都获得了自己的幸福,你又有什么理由来怜悯他们呢?”商薇蓝的声音从应道枢的袖子中淡淡地传了出来。
“……是的,我的确没有理由去怜悯两个获得了幸福的人……”应道枢低下头,看看袖子里的毛团,“每个人的世界都是独一无二的,原本也没什么高下之分,也许你是对的……”
“然而苍天视万生为刍狗?”商薇蓝闷闷地冷笑,“蝼蚁的爱恨情仇不过过眼烟云,沧海桑田之后依旧是原来那个天,原来那个地?“
“…………是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应道枢沉郁地说,“纷纷扰扰红尘滚滚,自从有了智慧,万般喜怒忧虑皆由此而起,而天地只是默默的旁观者。谁知道这个世界是不是把我们这些小爬虫当做一场有趣的滑稽剧,或者一些无关紧要的灰尘呢……”  
  

说话间,二人跃到了一座高塔面前。
“上去看看吧,这是楼兰曾经最高的建筑物,也是久负盛名的观光景点,在六百年前无知的外地游客上去一趟还要交一个银币的门票钱。”应道枢面露不快,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当那些傻瓜兴致勃勃地登到塔顶才会发现其实只能看见沙子……”
二人从容地走入了塔门,沿着破败腐朽的楼梯一路往上行走,花了大约半柱香来到了塔顶。
应道枢大袖一掀,吹走了积累了几百年的厚厚灰尘,露出了墙壁和栏杆上以十七八种语言留下的密密麻麻字迹,八云紫仔细辨识,发现不外乎【夏洛特到此一游】、【眼前有景道不得,昆仑吐痰在上头】、【八意永琳是个傻X】之类的无聊涂鸦。  

“那个方向,就是西天所在吧。”应道枢靠在栏杆上,眺望着无尽沙海的远方。
“你直接说是印度就好了。”商薇蓝从他怀里跳了出来,窜到栏杆上坐着。
“我想问你,这片沙漠的成因,是有人抽干了这里的地脉吗?”八云紫说出来了萦绕在脑海中的疑问。
“你的想象力真丰富……这么说就好像太平洋是被人用大招轰出来的一样……”
“是不是?”
“……咳,说不定的确如此。”
应道枢仰头观赏明月,再不发一言。  
  

在同一片月色下,睡醒的徐海翼发现翠玉西瓜变成了一只真正的上好大西瓜,又脆又多汁,可惜最后被一刀劈成了碎片。
在同一片月色下,卡巴拉罕裹紧了毯子,翻了个身,他在梦里来到了麦加,两行热泪在他肥肥的脸庞上滑下。
在同一片月色下,这颗行星东半球的夜色中有无数个小小的世界诞生又熄灭。  
   

     

  

【六百年前,十二元天内战再次爆发。昆仑君在南美追踪到了沉眠地下的太阳圣子。太阳圣子不敌,穿越大洋避向亚洲昆仑君本部所在。为了避免战斗余波祸及中原苍生,昆仑君以众天之力锁死空间,将双方传送到亚洲西方沙漠上空的近地轨道。
此役波及千里,十余沙漠古国一夜灭绝,戈壁立成死域。
已证实太阳圣子的天之核被月魔导回收,怀疑昆仑君与月之魔导有私下交易。】
  

寂静的神殿中,纤长白净的手指划过古老的魔文书页,异界的文字受宠若惊地亲吻着她的指尖。金色的头发软软地垂下,变幻的字符如同受到吸引一般,游走在纸面上,向她的发丝聚集过来。
【妈妈,那就是众天之君的力量吗?】
【是的,众天之君的力量在每一个世界都是奇迹的具现,他们的力量永远没有所谓的极限,不受任何规则的操控,超越文字的描述,超越星辰的闪耀,超越一切梦境的呓语……】
一个剪影出现在女孩的背后,温柔地搂住她。
【这不可能呀,所有的力量都有代价付出。这是最基本的逻辑,就算是众天之君也不可能违背,除非在不存在逻辑的虚数空间……】
【是的……即使是众天之君也有他们的局限。】
【六百年前,应昆仑搜索到太阳圣子的踪迹,从南美洲打到亚洲,这场延续了十一分钟的战斗引发了两次海啸。在战斗结束后应昆仑最虚弱的那四十一秒中,当时在太平洋待机的魔导浮城曾经意图偷袭,但是应昆仑一口气吞吃了两百零三万沙漠国度的居民,瞬间毁灭了十余城邦……】
【在最短时间内回复了巅峰力量的应昆仑完美无瑕,毫无破绽。魔导浮城的计划无疾而终……】
话音缓缓归于沉寂,凝神倾听的少女缓缓叹了一口气。
【真想去看看啊……那些辉煌的君王们和他们所创造的奇迹……】
少女惋惜地看着自己洁白的双手,一滴眼泪落到掌心,泪珠瞬间发芽,开出了一朵香气沁人的花。
【即使这里是宇宙中最神奇的世界,即使这里有着我爱的母亲大人,但是我还是想去那个不属于我的世界,用自己的双眼见证那些写在书上的传奇……】
【会的,我亲爱的女儿啊,我以魔界最高之神的名义作出承诺,你会进入那个世界。】
少女感激地吻了吻剪影的手,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
【妈妈,世界上就没有一种力量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吗?】
剪影迟疑了一会儿。
【有的。那是一个悖论。】
【很久以前,有一个众天之君追寻自己力量的本质,最后她只看见虚空。她用悖论否定了自身,自此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湮灭。但是在不存在的世界中,她获得了无尽的力量。】
随着剪影低沉温柔的声线,二人身处的庄严神殿渐渐解体,露出了外面无尽的宇宙。
黑色的三角恒星在剪影的掌上膨胀,照彻了虚幻之界,上百枚紫色的月亮在天际中疯狂地旋转,朝拜这悖论之神。
随着大地向天空坠落,剪影的脸庞在黑暗之海中渐渐显现。
很久以前,她是十二元天之一的【虚无】,后来她叫做神绮。

点评

已拜读,特回复支持一个~[th_57]  发表于 2011-12-15 1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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