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回 金风玉露,终逢天意命数;珠草神瑛,谁知宿世业因 
 
 塞北的风呼啸而过,刮得燕春鸿的脸皮生疼。
 
 天上的猎鹰发出一声长啸,盘旋在大约两里外的树林上空。同伴们发出了兴奋的呼哨,包围圈像是一条绞索一样渐渐收紧,把那头妖怪牢牢锁住,一点一点压迫着她的存身之地。
 
 燕春鸿觉得内劲因为心潮澎湃而有些散逸,急忙收敛心神,把自己沉入冰冷虚无的无我心境,不去想脑中回忆起的血淋淋场景,一心一意地展开陆地飞腾术,像一只真正的燕子一样无声而轻盈地掠过北国荒凉的大地,向着前方扑袭而去。
 
 两里路在真正的高手眼中不算什么距离,二十三名最顶尖的好手谨慎地组成一个松散而杀机四伏的包围,一步一步往林中的空地缓缓走去。
 
 虽然早就见过那头妖怪的真容,但是再一次见到时,燕春鸿还是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太美了。
 
 她的金发就像是正午的阳光,散发着黄金色火焰一般的魅力。灰色的长袍被血染透了一大半,却红艳得发媚。修长的身躯上满布着刀痕剑印,尖锐的指甲提醒着每个人这是一朵不好惹的带刺蔷薇。唯一让燕春鸿失望的是那对宝石一样明亮的眼睛已经失去了光泽,盈满了死气。
 不过他没忘记自己的亲哥哥就被她挖出了心脏。
 
 她用的是左手,还是右手?燕春鸿眯起眼睛打量着仰躺在地上的身躯,下意识舔着干枯的嘴唇,长刀的刀柄被手汗泡得有些打滑。他决定砍下那只手作为自己的收藏。
 
 三,二,一。
 
 多年的默契让二十三人根本不需要言语就开始了进攻的节奏。最前面的六人脚按七星,在眨半下眼睛的时间内一共攻出了四十五招。
 有一瞬间燕春鸿以为他们成功了,因为一团红色的血影在人群中爆发,然后他下一瞬间就意识到一个人的身上不可能拥有这么多的血液。两颗头颅飞上天空,三个人捂着已经飙出血液的咽喉跪下,只剩下一个人依然站着。
 他的心脏被那只秀美白皙的手挖了出来,用的是左手。
 
 燕春鸿在心里默数着节奏,身体被整个阵势的气机牵引。那金发女子(他还是不忍心用妖怪来称呼她)的气息一瞬间确确实实地衰弱下去,作为战力最强的四人之一,燕春鸿是压阵的阵眼,他不能冲动,不能急躁。那些弱者负责必须的牺牲,而剩下的强者收获胜利的果实,这是永远不变的定律。
 
 那女子的确已经爆发尽了身体里最后一点潜力,下一波次的七人从五个不同的方位出手,应是万无一失了。
 
 一只蝴蝶从燕春鸿鼻子前慢悠悠地飞过。
 他想眨一下眼睛,但是失败了。
 一瞬间一阵恐慌席卷了他的心灵,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瞬间所有人都不能动了?风还在吹,水还在流,蝴蝶还在自己的眼前飘飘忽忽地飞来飞去,为什么自己以及剩余的十六人却连一滴冷汗都流不出来,全身上下四万八千点毛孔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凝住了?
 
 一个声音悠闲地哼起了小曲。
 嘎叽嘎叽的踏雪声由远而来,慢慢走近了。
 一个青袍长发青年用一种让人看着牙痒痒的姿态进入了阵势。他好奇地四处走走看看,端详了一会儿他们的刀剑款式,饶有兴致地摸了摸他们坚硬浮凸的肌肉,还在燕春鸿眼前和那只蝴蝶玩了一会儿,顺手笑纳了燕春鸿的荷包。
 
 最后他蹲在那个女子身边,深深叹了一口气,用自己的袍子把她裹紧,打横抱了起来。
 只穿月白色内袍的青年单手一划,一步踏入裂开的虚空。
 
 最后露在外面的左手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打了个响指,然后匆匆缩进了虚空。
 
 燕春鸿一瞬间觉得得到了自由,然而同时脑中开始鸣啸起无比强烈的警讯,多年的江湖经验让他竭尽全力将手中的长刀往前一抛,然后连转身都来不及,直接点地后退。
 令人惊骇的修罗地狱景在眼前不急不缓地展开,以那个响指为圆心,铁刀钢剑一点一点崩碎,温暖的血肉失去了原来的组织,变成一团模糊而均匀的肉糜。
 
 燕春鸿突然觉得自己的速度慢了下来,低头一看,原来自己的身体已经分家了。上半身和下半身间出现了一个漂亮的截面,急不可耐的血液被封在依然鲜活的肉体中,在下一秒钟爆发出灿烂的血花。
 
 那双眸子真漂亮啊。他想。
 
 雪地上只剩不知何时出现的大块血斑,几十幅印象派画作凄凄惨惨地洒在四周,象是嘲讽苍天的一幅笑脸。
 
 八云紫从梦中醒来,晨光在窗棂上洒下片片金斑,有一束光线洒在她鼻子上,让她打了个小喷嚏。
 
 据说刚起床的人脑袋都会很不清楚,昨晚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是一个让人呼吸紧迫,喉头发干的噩梦,以至于此刻都有些分不清自己是谁。梦里纷飞的雪花和血沫似乎就在眼前,鼻端仿佛还能嗅到残留的腥气。不吉的色彩在视网膜上留下的淡淡烙印,还没有完全消退。
 
 算了,师兄会搞定的,让他帮忙解一下梦吧。
 
 咦?师兄?谁啊?
 
 怎么忘了呢?八云紫敲了敲自己的头,自己原本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妖怪,连自己是什么种族都不大晓得,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保持人形。本事低微,只能靠一本破书上的小法术到处混吃混喝。
 半年前自己在山上采药的时候看见一个破道观上空有十二色神龙虚像飞腾,便赌了一把,在道观门口跪了三天三夜才被里面云游至此的死道士应道枢收入师门,因为是代师传法所以自己成了应道枢的师妹……
 记忆真是乱七八糟的,这半年来的游方生活就像是一场梦,师兄的骗术比我更高明,骗……劫富济贫了很多钱,至少吃饭住宿不是问题。
 
 金发少女迷迷糊糊地穿起衣服,去客栈隔壁叫喜欢睡懒觉的师兄起床。
 
 打开门,那个青年以十分不雅的姿势半边身体挂在床上,半边身体悬在空中。床头还有张宣纸,上面写了一行字。
 八云紫凑过去看,上面写着:身中毒咒,只有纯洁少女的吻才能将我从无尽沉眠中唤醒。
 
 八云紫把宣纸揉成一团,塞进他的嘴里,又扇了两个耳光踹了一脚。
 
 新的一天开始了。
 
 
 
 “自幼父母双亡,为了给父母报仇而苦练不辍,在杀尽仇人之后死于其余党的追杀?好扯的二流小说剧情。”应道枢喝着白米粥,皱着眉头,“根据一位名唤傅易德的前辈高人所著的《解梦经》,你的梦是你深层意识的体现。这个梦的起源大约是因为你在内心深处害怕,害怕自己面对危险而无力反抗。根据解梦经的阐述,深层原因应该是青春期的性悸动和恋父情结……你需要的是一个依靠,需要一个温暖而坚强的胸膛,比如坐在你面前的英俊青年我……有没有觉得我很像你的父亲?实话告诉你吧,其实I’m your father , my dear , Miss Luke.”
 “Noooooooooooooo——”八云紫翻了个白眼,“我不该对你抱有指望的。以为你能帮我解答疑惑的我真是个白痴。”
 “什么啊这种鄙夷的眼神!喂!干嘛啦!我才吃了一半!”
 “我找不到一个不把盘子扣在你脸上的理由。”
 “逆徒!贫道今日就要清理门户!”
 ……
 
 温暖的冬日阳光象是柔软光滑的皮毛摩擦着她的娇嫩脸颊,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无人光顾的算命摊子,一个道士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另一个金发的奇怪道装少女傻乎乎地瞪着太阳看,直到双眼流下泪来。
 她很喜欢阳光,能驱散一些曾经深藏在骨子里的寒意,净化自己手中不知何时缠绕的血腥。最重要的是,这团亿万里外的巨大火球,有着改变世界的力量。从数十亿年前开始,无穷的光与热就泽被着这颗星球上的所有生命,直到现在。它存在过无穷的岁月,并且能一直这样存在下去,直到很久很久。
 
 据应道枢所说,这是一种入世修行,通过体验人生百态来磨炼自己的道心。
 八云紫问他我们这一派叫什么名字,他哼哼唧唧了半天,说:
 “我们这派啊,叫赤旗寰宇派!”
 “请恕我全力申请退派。”
 “我……我记错了……是山药蛋派!”
 “我们是不是还有个死敌叫荷花淀派啊。”
 “苹果派怎么样?!”
 “抱歉我用XP。”
 ……
 
 大部分时间就在这样的扯淡中渡过,但是八云紫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应道枢高高瘦瘦的身躯里埋藏着一些很古老,很久远的东西。他点在自己额头上的手指、念出的每一个字、每一根黑色的发丝、每一个顽皮的笑容,都散发出历史和过往的气息。但是却给她一种值得信任的感觉,就像是看着一个年长的自己,或者血脉相近的亲人,或者……一个老师,一个兄长……一个……父亲。
 
 “为什么要收留我?”
 “因为我缺一个端茶倒水搓脚捏背的漂亮姑娘啊。”
 “你教我练的是什么?”
 “大宇宙力量。”
 “你是什么职业啊到底?”
 “维护世界和平的Super Hero神龙侠 Dragon Man。”
 “好蠢,你有女人没有?”
 “单身,征婚中。”
 “战斗力世界排名多少?”
 “说出来我怕吓哭了你,为了保持神秘感这个问题我拒绝回答。”
 “自己对自己外貌评价?”
 “英俊,巨英俊。”
 “性格如何?”
 “刚健朴实,乐于助人。”
 “脸皮厚度?”
 “拒绝回答。”
 “今年几岁?”
 “拒绝回答!”
 “处男?”
 “拒绝回答!!”
 
 
 此时此刻,名为应道枢的这头龙觉得,在以后的异类历史书中大概会留下以下记载:
 在这一年,狂霸酷帅拽的绝世龙神应道枢遇见了八云紫。应道枢虎躯一震,王者之气滚滚而出,八云紫纳头便拜,历史的车轮开始滚滚转动……
 
 很多年以后,八云紫开始写回忆录。洁白的稿纸上钢笔划下娟丽秀挺的字迹:
 在这一年,年轻娇艳的绝世美人八云紫遇见了应道枢。八云紫抛了个媚眼,应道枢顿时五体投地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历史的车轮开始滚滚转动……
 然后她乐不可支地抛下笔,任由淋漓的墨汁覆盖刚刚写好的字迹。一杯红茶静静地摆在案边,对面放着喝了一半的酒瓶,那个熟悉的身影仿佛前一秒钟还坐在那里,一边喝酒一边露出狡黠的笑容。
 
 
 在遥远的天空之上,故事的结局早已注定,但此刻,它才刚刚开始。
 
 
 
 Ps:“道枢”二字取自《南华经•齐物论》,“彼是莫得其偶,谓之道枢。”与作者名中“天枢”没有什么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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