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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7:…… 明明才剛過上弦,哪怕視力再好,也不可能在上午目視到明月……但是這方小池卻滿溢出了使妖力增長的某種光芒。 多多良小傘趕到這片林區時,在池水表面月的流光仍然在氾動,生命的氣息在這裡暴發,蛤蟆們在結了月光之膜的池水中央你爭我搶地挪動著屁股佔據自己的領地,似乎這麼做就能登臨真月一般的無腦……有些先佔好了位置的蛤蟆連自己被擠下了荷葉都還渾然不覺,咕咚一下就掉到了池底,還不帶跳出來的。 小傘目擊了這一切卻沒有產生任何驚訝的感覺,不僅是認為這副景象理所當然,並且把自己闖入這片秘境看到這副景象後失去了應有的怪異感的事實也判定為了理所當然的事。 搜查到了此處,除了把那些蛤蟆的異動視為成果接受也別無他法,畢竟並無別的線索可循,哪怕有也不是多多良小傘之流能發覺的。 即使如此她還是朝著一條並沒有人跡的林間小徑走了過去,如同受到了感召一般。 在這個時間點,妖怪山是很安逸的,先不說它本來就在天狗穩固的統治下治安有多好,如今這晝夜分界的時段,整個幻想鄉都不會有多少不安分的妖怪胡作非為。 比起漫無目的地隨處亂晃,還是跟隨組織行事的收益更吸引人。即使不這麼想的無政府主義者,在這大勢所趨之下也不能攪了各大佬的好事,反其道而行的散修早就被肅清了,在妖怪山尤其如此。 目前的幻想鄉抑制著妖怪隨性而為的天性,使得妖怪的概念固化了下來。所謂攘外必先安內,不確保下自身特性的話,也別想讓人們固化對妖怪的認知,或許全體妖怪作為一個整體會作為正體不明的概念而永續,但個體的妖怪就會一直存活在自己的神秘不知何時被人類知根知底而消滅的恐懼下。 不用擔驚受怕地生活自然不錯,但是多多良小傘還是覺得這樣不對。 當然也有些人能活在強加的位置上混得如魚得水,往高位的傢伙說像天狗那邊的記者大人仗著自己夠硬的後台和高超的能力在幻想鄉見證了可以被見證的大部分事情——在現在這個大部分妖怪都在夾著尾巴做人的幻想鄉每週都要出份報紙的工作壓力想想都讓小傘頭大,所以那貨實際上開不開心也難說,但小傘聽很多人說看到她都想去巴結巴結,這樣想想的話她外出取材時一定是很爽的。當然除了那個記者以外的典例不是沒有,但像她那樣在各勢力都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沒人敢得罪還頂著這人望四處做著自己熱愛的工作不顧忌“言多必失”之理的也是沒誰了……厲害的是結果還是沒把名聲敗掉的記者反而成了懷念過去無憂無慮生活的妖怪們心目中的偶像,以至於如今在天狗集團的統治圈外,說起天狗統治者大家首先想到的都不會是兢兢業業的大天狗。 往等級低的說,小傘熟識的飛頭蠻原本就居住在人里,後來被博麗巫女打了一頓後覺得自己敗露了沒地方藏身了,於是硬著頭皮加入了正在救濟難民的圣輦船,結果是混得風生水起,現在圣輦船支部圖謀進駐人里的妖權,她倒是事不關己,好像她從未在人里住過一樣。 有時多多良小傘也去問過白蓮教的一些前輩,問妖怪是不是不該以這樣的活法活著。但回應她的永遠只有理由五花八門的否定,像是“妖怪就該享受人類的文明水準,而沒有實力巧取豪奪就只能自行建立”啦,“只要靈魂沒被繁文縟節羈絆,形式過場就能更加磨練大家的心性”啦…… 小傘也沒資格說什麼,雖說她在白蓮教的資歷也不算是最淺的,但畢竟是修行未滿百年的新生人外,憑她經歷的那段自由歲月的長度,她也不好斷言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妖怪是不是就該散漫地生活——過去的“自由”說白了就是過一天是一天,誰都沒有想過自己的出路,覺得那樣的活法才對的也只能是在生存之外留有餘裕的勝利者。 多多良小傘也自知自己的文武之才根本不配在亂世生存。假設有戰事發生,自己還不是要靠白蓮教蔭庇? 走在林間小徑上,小傘感覺有什麼東西正在窺視著自己這邊,不由得環顧四周想找到視線的來源。不料想這麼一轉身,輕而易舉地就看到了一個躲在樹后觀望池水的一個高大女性——然而那身影是背對著小傘的。 並不是對方在窺視自己,而是自己的第六感在窺視對方。小傘最終發現了這一點。 也並非是小傘的感官變得敏銳了……只是在此時此刻,那個存在外放的氣息和白銀的場風格格不入……應該說是那股白銀的力量侵蝕了妖怪山的土地,現在正由那個傢伙將秘境的氣息返還給這個秘境。 那傢伙明顯是在逼近異變中心時猶豫了,不敢確認引發異變的存在是否還在池子那邊逗留……能夠不改變環境的物理性質而直接從精神層面上將之化為異界的力量,不管怎麼想都不是等閒之輩能掌控的……不知道對方是敵是友的話,擁有相同性質能力的人的確是應該避免與之接觸。 這裡的氣氛其實詭異到了極點,那個妖怪沒有注意到並未收斂氣息的小傘就已經說明了她內心對某種東西的恐懼。 從她現在這個距離根本就看不到池子中央的情況,頂多能看到池水邊緣空無一蛤的蓮葉。看不到水池表面常住居民(那些蛤蟆應該是原本就住在那裡)的她恐怕好要躊躇好一會兒才敢接近到能把握水池全貌的距離…… 於是小傘內心中深藏的那股老好人脾氣就又發作了。她屏住呼吸,躡手躡腳地走近那棵大樹,軟綿綿的白雪覆蓋住了青草使她放慢速度落下的腳步沒有發出多大的響動。接近到足夠的距離,她把自己模仿一本踏鞴造型的茄色唐傘本體伸出去,猛地把它撐開,傘面上的舌頭就以一定的初速度舔到了那傢伙修長的脖子上了。與此同時,小傘喊出了她那句實在是不該用那麼可愛的聲音擠出來的台詞。 「我~~好……」 「是誰嚇咱!!?」 本以為會在說完後被鬆了一口氣的對方笑著吐槽,但這一次小傘根本來不及把台詞說完就帶著本體唐傘向後跳開了。 要說原因的話,站定後看一下自己剛剛所處的地方就好了。 那傢伙空揮的一刀落空,當然以她的實力是斬不出什麼氣刃來的,但是她手中突然出現的巨大菜刀和菜刀劃過的軌跡上從虛空中迸濺出來的火花都說明了她那一刀陰秘的必殺性。 那把刀首先就很不正常了……那根本就不是可以放在身上藏匿的形制,或許這傢伙的能力就是與空間相關。 那個女人的身體已經完全朝向了小傘。先前小傘還認為她破碎的裙擺可能是什麼新潮的設計,但現在看來她真的只是穿了一套老舊的衣裙而已。服裝的末端因為最常磨損而出現的幾個破洞被人為地做成了菱形的狀鏤空,不似雕花那樣浮華,但對稱的圖案以不規則的間距排列給人以一種混亂之中的穩固之感。即便她此刻散發著一股逼人退去的殺氣,但轉身太快的她讓未經修剪的長髮柔順地垂下蓋去了她的滿面怒容,小傘無法斷言這是一位無法溝通的野蠻妖怪——只不過因為她手裡那把高舉的菜刀也不能肯定她就是個好妖怪就是了,再說在大雪天(雖說現在雪的勢頭變小了,黎明前天氣就會轉為陣雨)還穿得這樣不端莊地招搖過市也許只是她特殊的活法罷了。 不知為何,這個妖怪給了小傘一種與其他妖怪不同的感覺……一定要說的話,小傘認為這位與她應是初次見面的妖怪必定是有著將生命酣暢淋漓地揮灑的活法,就如菱的尖銳一般。小傘本來並沒有嚇到她的把握,只是覺得在對方精神緊繃時自己這樣的萌物去搭話可以讓對方輕鬆不少,接下來自己就能去和這個看樣子該是妖怪山原住民的傢伙攀談一番,不料這貨居然是風聲鶴唳到了會被多多良小傘自己都不抱有自信的嚇人術嚇到……事已至此,小傘雖是竊喜異常,但表面上仍要強裝鎮定,向這個自己難得遇上的膽小鬼道歉…… 想得是挺美的,但小傘現在話一出口就會爆出笑聲來……她是真的從未碰上過會被她嚇到的人類,更別說是妖怪。這種新奇的感覺沖淡了她本來就不多的矜持,使她無法在這種狀態下主動向那個傢伙示好了。 不過率先拿出武器的這名妖怪看著小傘的面容,突然轉怒為喜,放下剛剛舉起準備對著一直線放出不知名妖術的菜刀,主動向小三搭話:「你不就是那個吹踏鞴的嗎?好久不見啦,生意還好嗎?你的活乾得可真不錯,咱那把刀直到今天還狀態良好呢!」 「是多多良不是吹踏鞴的……」 看樣子這位女性是曾經光顧過小傘鐵匠鋪的客人,既然如此就不至於大動干戈了,她也放下了心……不過她是實在不記得自己有從這種原始人一般的妖怪這邊接過生意,也保不准這個妖怪是想讓自己放鬆警惕好一刀斃命——雖說小傘也不知道二人之間有沒有發生過那種非得弄個你死我活的仇怨。 「掌櫃的活好又大方,咱很中意你啊!先前雖是讓你做了回白工,但好在你今天衝撞了大天狗陛下的禁地,咱倆這就算是扯平了吧?咱可不欠你什麼了。」 說到做白工,再一看山姥揚給她看的那把大菜刀,小傘總算是想起了和這貨——這個在種族中算是漂亮得過分的山姥個體——的淵源…… 在她剛到自由市場的那段日子里,她的生意還很少,所以乾脆狠心搞了個前十名顧客免費維修鐵器的促銷活動,當時有一個湊熱鬧的山姥拿著一把平常不怎麼保養,拿到小傘面前時已經毀損得不成樣子的破菜刀(還特大)來佔便宜。小傘認為這是地頭蛇之類的傢伙想迫使她推掉這不好做的生意以此奚落小傘一番,為了不讓隱藏在暗處的競爭對手陰謀得逞,她也只能硬著頭皮接下這筆生意,結果就是費了好些時日和資金幫那名山姥鍛造了一把更好的大菜刀。 雖然那筆買賣是完全蝕本的,那個山姥出這麼個算不上難題卻又讓人心煩的題目從邏輯上來說就是想讓已經做好攬客宣傳的小傘下不了臺,但恰恰是從這單虧本買賣後,小傘在妖怪山的事業才算恰恰起步,以後再沒有人仗著背後的勢力給小傘看臉色……也許小傘溫順的性格理應這樣順利地在妖怪山扎根,但要是沒有那個山姥的搗亂給小傘一個展示自己性格中大方的一面的機會,小傘絕不會在短短一年之內就和現在的商人朋友們搞好關係。 山姥在妖怪山的行蹤詭秘,小傘在交貨後就再沒見過她,所以就算拿到新刀時那名山姥眼睛里的星星飛出去匯入天際的銀河,小傘隔了六年也無法準確記起她的模樣(不得不承認記不住這樣一個特殊的山姥是自己的不上心所致)了,不過現在再見故人,小傘依然能說出這個山姥好記的姓氏。 「哦,是坂田小姐啊,難得你隔了這麼久還記得人家一個工匠……」 「是啊,從那時算起…………………… 已經有好幾年了吧?想不到今天咱會在禁地看到你,要不是現在的狀況這麼尷尬,咱還真想把你請到咱家坐坐——要不就去咱家捎點人干回去好讓咱也盡一下主人家的情誼?」 「……人干還是免了,我也不是兇暴的那類付喪神……吃智能生物這種事不適合我……」小傘聽到“人干”這話,臉都發青了,她之所以無法想出太有威懾力的嚇人法,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是她自己的膽子無法支持她想出太恐怖的事情,她找了個藉口婉拒後趕緊問出自己一直想問的問題來轉移話題,「坂田小姐剛剛說的禁地是什麼意思?我在山腳處經營鐵鋪已有數載,從未聽說過妖怪山沒有妖怪部落居住的地區有被禁止涉足。」 坂田的神態莊重了起來。 「看來掌櫃的也不是在妖怪山土生土長的居民……你是有所不知,過去這片山頭完全被鬼族暴政統治,我等口口相傳(在妖界口授的歷史倒是比文書還可信)的歷史中鬼族在進駐妖怪山的開始就拍板說包括各部落的領地在內所有的土地大家都可以涉足,但因這法案受益的也只有敢於橫行霸道的鬼族霸主,其餘的妖怪就算能合法進入別人的領地也不願為了踏遍妖怪山的每一片土地而和他人交惡。後來偉大的大天狗陛下率領被鬼族以各種手段壓迫的妖怪山各族人民討伐了負隅頑抗的酒吞鬼王,卻又能做到不矜不伐,還政于民,歷經本不必要的波折後再登上了妖怪山的王位……自此妖怪山雖然仍有君主能在危難之中整合各部勢力,卻保留了各部族自治權,大家都用著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法度,再無內戰禍患居民……」 ——這跟妖怪山的禁地有什麼關係呢? 多多良小傘無語……這個山姥之前說話還像個山裡人一樣土裡土氣的,但說起大天狗的賢明卻是一套一套的,全然不像是個蟄居在深山的山姥——一定要說的話,坂田眉飛色舞的神態能讓小傘想起白蓮教同胞對稗田阿彌吹噓八雲偉跡的描述…… 「當然會有人擔心戰勝方的天狗一族會延續鬼族政治的暴行,其中因奉行脫離依存主義而受鬼族迫害最甚的咱山姥一族是最先提出簽訂互不侵犯條約的…… 酒天大戰,義軍是畢全功於一役,山姥一族經歷過戰爭和大多數種族一樣已是強弩之末,還敢在天狗強軍面前提出獨立自治的要求只是估計大天狗不會為了這點小事扮黑臉,只求在天狗還未取得大權之時早點從錯綜複雜的政局中抽出身去,在山中隨便找幾個窮苦之地慢慢休養生息恢復一族根本。 不料皇恩浩蕩,大天狗陛下不僅恩准我方的請求,還肯力排眾議把作為妖怪山最重要的幾處靈場交予山姥一族管理,默許咱在妖怪山靈力充裕的節點建立聖域,還在暗地里允諾咱若是日後有人敢惡意侵入聖域,他必定會回應山姥的求援。咱所說的禁地,是指大天狗陛下當初劃分給咱一族的領地,實質上只是外人難以覓得的秘境,但在大天狗陛下恩威並施的統治下,外人是不會來隨意侵犯大人賜予咱的土地的……因此咱山姥稱這些秘境為禁地也並無不妥。 掌櫃的所涉足的是咱坂田合歡乃控制的大蛤蟆之池,本不是咱管理的聖域,秋雪肆虐時咱移駕於此穩定此處的生態,今日掌櫃的才有幸碰上咱值班——要是換做別的不清楚掌櫃人品的山姥,也許就會和你真刀真槍地打起來了。」 聽完坂田合歡乃這番話,小傘不禁沉默了……按照白蓮教內部的說法,天狗一族在妖怪山魚肉他們所謂的“低等種族”,向來不得民心,小傘來河童的自由市場後看到大家友好相處的和睦景象時也知道了那些言論並非全對……可是在白蓮教的情報里因為固守在深山內而和天狗一族表面上也不對付的山姥是最反對天狗統治的妖族之一,現在聽了坂田對大天狗的一通吹捧,小傘覺得連這種被教內同胞奉為圭臬的“不爭事實”也是錯的……難道白蓮教的情報網真的落後至此? 不過小傘也不想讓坂田看出自己的心事,看樣子當初她來小傘的店裡修刀真的不是來刁難她這個白蓮教徒的,現在再讓她知道小傘是白蓮教的信徒也是有害無益。 「既然這裡是坂田小姐等山姥從妖怪山中分離出去的秘境,用尋常方法難以抵達,那我今日來此地可是毫無阻礙……」 「……咱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聖域和八雲的境界不同,聖域是將環境改造成異界再和常世劃分界限的力量。若是境界被攻出缺口,另一邊的東西侵入這一端,那層境界就只能棄守,把防禦的任務交給境界背後的東西……但聖域被侵入就不會有這個問題,讓一個異端攻入不代表聖域的邊界線會削弱多少作為膜的效力。 也許掌櫃的有能力和氣運侵入大蛤蟆之池咱鍛煉已有半年左右的聖域,但是現在聖域是完全失去了隔離浮世的機能……應該說聖域的整個存在都被某種東西在一瞬間削去了,之後像掌櫃的這樣的普通妖怪才有機會踏入這片土地。咱擔心有什麼勢力要對咱不利……」 「這個還請坂田小姐放心吧,即使真有實力強大的暴徒來過此地,我一路上來也沒看見他(她/它/祂)的身影,想來是一早就離開了吧。」 「可惜整個聖域是在咱睡夢時遭到入侵,并在極短的時間內被吞噬掉的……咱根本無法判斷那個入侵者是從哪個方位攻入大蛤蟆之池的,只能確定侵蝕聖域的起點是在池子的中央…… 話說掌櫃的你能進入大蛤蟆之池只是僥倖碰上了聖域被破壞還沒來得及修復完全的這段時光咱是能認同,可你到這裡的來意是什麼?」 滔滔不絕地說了那麼多她本不該說的內幕,坂田合歡乃才想起問這個來客的底細,小傘也沒看見她因為自己的失言而懊惱——想來她真是個和山姥的種族特性不合的友善之人。 「我是交完貨物後睡不著覺,無事可做之時感覺到這裡……是叫大蛤蟆之池吧?我感覺這邊有什麼東西就過來看一看……」 「在這個時代僅僅是因為感覺有異動就跑那麼遠的路過來一探究竟嗎?」 山姥擺出了一臉不襯她的狐疑。 「是的,即使是在這樣的時代。」 小傘堅決地回答,話出口後她自己也驚異自己能做出這樣的回答。 「咱還以為鬼族統治結束後這焦土上妖怪就再也不敢隨性而為了……話說你在察覺到這邊有什麼東西時,是感覺到了怎樣的氣息?也許那是咱重新構築聖域的氣息外洩也說不準,那就算是咱讓你白跑一趟了。」 此刻當初靈魂的那份悸動已經消退,多多良小傘也說不清自己那時感受到了什麼,只能說出自己尚能記住的感受了。 「是溫暖。」 「溫暖嗎……也算是隱藏在其中了吧。畢竟是那股力量直接取代了咱聖域的內核。不必接近那股力量擴散的起點咱就能感受到它了……那根本就是爆裂開來的腐臭!」 「腐臭?那怪不得有溫熱之感了……」 對於那形而上的東西,用聖域去體會它的坂田合歡乃感覺的層次和僅僅是用五感體會的小傘不在一個層次……小傘此時也只能用尋常的邏輯附和坂田合歡乃。 她的心其實全在別處。 她有一個問題——其實很多人都有著同樣的困惑,只是最終敢向他人求教的只有這個修行未滿百年的唐傘小僧。 多多良小傘並非勇士,她在加入白蓮教前敢於在這個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幻想鄉驚嚇人類不是自不量力,而恰恰是知道自己的能力不足以驚嚇到什麼人才去做這樣的行當。 她只是一把傘而已,傘的話只能在有風雨時庇護行人。行道終有終點或歸處,因此包括傘在內的一切行李也都有放下的時刻。有放下的時刻就說明道具並不是一直被需求的,不是一直被需求的就有被遺忘的風險。 萬事萬物都有著被遺棄的一天,如果連道具都不能接受這命運的話,發展至今的世界必定是被數不盡的怨氣所充斥著的。小傘無法認同這樣的世界觀,因此她也無法認同付喪神就該和人類對立,至少對等的思想。 雖然這份順從感覺像是無法超越自身的奴性,但小傘依然覺得付喪神化的道具還是應該為了人類的福祉服務。 人類棄置了道具,道具付喪神後有了改變自身性質的力量,這不就是給了付喪神自我改造以滿足主人日益更新的需求的自由嗎? 付喪神又名“九十九神”,這說明付喪神擁有著與八百萬神相似的無名性質,而付喪神往往是作為整個種族被人們銘記,也就是說大多數付喪神可以脫離本體而不去使用固定的形態。這點自由難道只是給付喪神向拋棄了自己的人類復仇而存在的嗎?失去了自己地位的存在有了改頭換面的機會,不該是重獲新生與新的存在意義嗎? 那麼在作為付喪神重生,重新獲得安定的日常後,小傘這樣的角色不該是以感恩的初心去感受著世界嗎?只要靈魂是自由的,只要常懷感恩,自己的日常被限定了活動範疇又如何? 可被圣輦船支部掃地出門後,小傘看清了圣輦船之外的世界,她在降生後的困惑被解答時建立的世界觀一下子崩塌了。 船艙之外的幻想鄉也已不再有群魔亂舞的混沌,也是一片治世。所以自由這種東西究竟是由誰剝奪,又是由誰賦予的呢? 跨越了浮世門關的山姥,這樣的存在雖然不至於是能把握幻想鄉全境的歷史……但是鬼族暴政持續的時候,她們不得不出世,也就是說她們對於妖怪山被鬼族壓制時的歷史是了如指掌。 輝針城的下剋上,幻想風穴的萃夢革命……這兩者小傘都見證了。 天邪鬼以弱勝強解放小人一族,鬼王為了各自的信義內戰證道。儘管兩位偉人都是一敗塗地,外人對她們褒貶不一,但她們的初衷都是用革新的爆炎點燃幻想鄉的沉沉死氣,小傘認為她們雖敗猶榮。 妖怪隨心所欲地引發事件,震動幻想鄉安定過頭的政壇。誰幹這事都只會惹來殺身之禍,但這不代表可以放棄對事對人的原則直接否定“引發事件”本身。 如果妖怪就該什麼事都不去做,那為什麼大家還週週去讀那個被他們質疑了真實性的報紙呢? 小傘最終問道:「坂田小姐知道五十多年前的鬼族暴亂嗎?」 「只是有所耳聞罷了……因為鬼王一度展示過的力量太過恐怖,再說有博麗巫女處理那個怪物,咱一族就乖乖窩在家裡了。」 「坂田小姐覺得酒吞天王是錯的嗎?她明明只是想和大家一起開宴會,並沒有要奪回鬼族霸權的意思,即便如此她還是遭到了討伐,而且發佈討伐命令的竟然是她曾經的好友……她的所作所為真是天理難容嗎?」 「太遲了。」 「嗯?」 「最早的鬼族,給一壺酒他們就會開懷大笑了。雖然也確實是暴虐無比,但一通干戈後決出勝負,大家還是能繼續友好相處。可後來鬼族卻是自滿於無人能敵的暴力,仗著酒吞天王和賢者的好關係佔山為王……其實妖怪山最早的變質便是由鬼族引發的,直到他們敗退,捲土重來之時才高呼什麼全體妖怪公民應保有的自由精神,未免也太過虛偽了。當初就是他們剝奪了我等無憂無慮生活的權利,之後他們沒有什麼別的口號來支持他們重握權柄,就不痛不癢地說一個“自由精神”,不就說明他們除了“自由”外不配爭取任何事物了麼……」 「但假如說自由精神確實是妖怪們缺乏的東西呢?所有種族都能和睦相處的未來,這不是盲目排外的閉關自守能做到的。」 「各種族的共榮?這不就是目前大天狗陛下的事業嗎?」 「可是天狗集團根本不想和外種族平起平坐啊……」 「那掌櫃的意思是,妖怪山的一盤散沙該用妖怪議會的方式實現沒有統治者的長治久安嗎?」 「為什麼不可以呢?你們已經把一個統治者踢進了地獄,那麼直接推翻……」 「沒錯,咱妖怪山是把鬼族投進了灼熱地獄,但義軍並未把鬼族趕盡殺絕,如果是驅逐的話,咱大可以把鬼族流放到其他異界,地獄里早就有鬼作為獄卒拿到了政治地位,從放逐的角度來說容易讓鬼族東山再起的地獄並不是最佳的選項。你覺得為什麼聯軍要用這樣拖泥帶水的解決方案處理鬼族?」 「因為灼熱地獄的入口就在妖怪山的領地內,處置鬼族比較方便?」 「因為妖怪山並沒有全盤否定鬼族的政治。如果沒有鬼族持續千年的統治,沒有鬼族絕對力量的壓迫,妖怪山的各種族根本就無法和平共處——避世而居的山姥一族也多半會在長年的戰亂中被揪出來然後滅絕掉吧?相比之下,鬼族統治時期,山姥所受的侵害無非就是鬼族的橫征暴斂,山姥一族並不會因為總體實力弱於其他人口大族而蒙受更多的損失。 就算妖怪山一開始就沒有鬼族的加盟,而是在經歷了長期的戰亂後得出了要用議會制度完成統一的結論,那這議會制度又會比鬼族暴政好多少呢?」 「如果一切決策都交由所有種族一起決出,少數服從多數的話,就不會出現霸王為了種族私利而損害大眾利益的情況吧?」 「這種思路放在人類那邊也許還行,但這裡是妖怪之山啊。不同種族間的壽命差距是極大的,壽命短的種族會因為領導人的更替出現破綻,而長壽種族的領導人則可以利用這個機會分裂短壽種族,傀儡政權將層出不窮,弄到最後,掌權的依舊是如同鬼族一樣的力量第一的某個種族,只不過這個王族奪權的方式不是靠蠻力而是陽壽。」 「那就限制任期,按時更換領導人……」 「還是那句老話,妖怪和人類不同。妖怪的生育比人類困難得多,因此才會造成現在的母權社會結構,一族的領導人往往是女性。假如說每族都要派出不重複的政治家,那麼人口稀少的種族就比人口大族更容易埋下內亂的種子,到時候人口大族插手還是能造成傀儡政權。而且定期換領導人還會使得大族之間的鬥爭更加激烈,為了控制議會,大族會頻繁派出殺手暗殺弱小種族的政要,這對於人口小國來說是雪上加霜,很快就會出現連自給自足的生產能力與領地都不具備只是被大族豢養放到政壇上當籌碼使用的政治奴隸種族。 按照大天狗的話來說,以人口紅利決定種族政治地位的未來必定會比妖界戰國亂世更為黑暗。假如說天狗集團要下台,他也決不會讓妖怪山建立那種議會。」 「原來大天狗大人也有這麼偉大啊,我當初還以為他和過去的鬼王不會差多少,真是錯怪他了……」 「不得不說鬼族建立統治體系的結果也不差,那時妖怪的生存空間遭受人類的擠壓,已經到了必須休養生息的時刻……八雲勢力當時由於窮兵黷武而不得人心,妖怪山四分五裂,為了在社會資源稀少的妖怪山實現一統就需要各種族的協商,協商中的爭執得靠各方力量的強弱對比解決,因此想要讓妖界實現形式上的大一統,就不可避免地要用戰爭調查各種族的實力。假設戰事爆發,不管是弱是強,不管是否願意參戰,各種族都會深受戰亂之苦。就算鬼族沒有太過高深的理想,他們也到底在妖怪山替八雲主持了公道,他們的暴力讓頭腦發熱的各種族領袖在尚未建立互相協商渠道的情況下恢復了足夠的理性來為全妖界做出正確決定的判斷力,并將各部族對底層妖怪的控制力集中到了鬼族手裡,讓和平的意志傳達到了妖怪山的每個角落。酒吞天王確實曾是妖怪山的英雄。 在東之國的開國元勛中為首的就是建立虛幻與現實境界的八雲紫,二號人物是調劑了各方妖怪勢力人口數量的秘神,這兩位是當之無愧的賢者。再往下就是以暴虐確立和平的伊吹鬼王,再次就是唯一一個至今仍在為妖界做出貢獻的天魔,如果只有鬼族決策層的暴政而無天魔統率的天狗集團作為辦事員恩威並施,妖界大戰仍是不可避免的。 雖然在妖怪山獲得賢者之位的只有天魔,但事實上伊吹鬼王的雷暴手段才是和平的根本。很多種族在鬼族統治期間都只把天狗當成鬼族的走狗,因為不敢向鬼族發難,所以不給天狗什麼好臉色看。雖說打狗還要看主人,但大家都知道鬼族目中無人,連為之效力的天狗都沒怎麼放在眼裡。然而在鬼族被推翻後,天狗建立比舊政權更高效、平等的新社會靠的還是天魔的智謀——完整、細化已有的社會分工,拔掉只在上層社會間流通物資的黑市體系而把鬼族沒能摧毀的隱性貿易壁壘破壞掉,重新取得和八雲公方的聯絡共商妖界未來大計等等一系列舉措也許帶有陰謀論的影子……但天狗集團的軍團不顧下屬部族謀反的風險帶頭裁軍,減少了妖怪山為建設兵團投入的人力物力,這一點就說明了天魔對妖界的一片忠心。在天狗的治理下,妖怪山的勞動分工、資本積累、技術進步全都被井井有條地發展著,妖怪山社會逐步向人類社會看齊,才有了如今的治世——天狗集團不需苛捐雜稅,光用十抽其一的賦稅就足以運作龐大的天狗集團了。天魔明確地將戰爭定義為社會的反作用力,她反對殺伐,為此她哪怕是遭人背叛身首異處也在所不惜,她是憑藉著這樣的信念和坦蕩的政治作風取信於民的,可鬼族就完全不一樣了。 在那個武力竊國的大好時機整個妖怪山沒有任何一部起兵攻入天狗要塞,反過來看鬼族統治就無法像這樣使人信服……鬼族根本是把妖怪山打造成了對抗人類的最後堡壘,宣揚著自己的絕對力量卻又保持龜縮政策,只會剝削自己人來耀武揚威,再通過盜用八雲賢者還未枯竭到底的名分自吹自擂……在妖怪山已經穩定後,去除這樣的時代遺毒是大勢所趨,難不成咱還要留她把她自己建立的江山毀壞殆盡?」 「……話說到這裡,坂田小姐也覺得伊吹童子對妖界的意義是功大於過……五十多年前她不過是想和大家重歸於好,一個人都不站出來幫她說話那也未免太過絕情了吧?」 「不,讓鬼族留居地底並不是絕情之舉。自由之人就該留在自由主義盛行之地,重建了新秩序的妖怪山已經容不得她那樣肆意妄為的暴徒了,天狗集團的領導地位也不能因為鬼族的歸來而撼動。 假如說咱絕情,那大可以組織第二次反鬼聯軍來撲殺鬼王……只是曾經效忠于鬼族,又不得不為了妖界全體的利益行下背叛之事的天狗集團保持了沉默,其他種族也就順著天魔的意思賣了酒吞鬼王一個面子,且看她的復權運動能走到哪裡。酒吞的覆滅,完全是她咎由自取,在沒有外人插足的情況下就已爆發了鬼族內戰可見她是有多不得人心……就算她真心想讓地獄之外的妖怪獲得自由精神,也不過是沒有經過深思熟慮的一時衝動,根本就沒有一絲一毫的勝算。 這不過是一方妖王的瘋狂罷了,因為她的下場淒慘就把她的行為正當化是幼稚至極的想法。」 「知其不可而為之就必定是錯的嗎?所謂的自由不就該是……」 「掌櫃的你知道什麼是真的自由嗎?自由至少是出於自己的意志行事,酒吞天王在五十多年前真的有想說服他人嗎?隱藏在霧中先單方面建立了與他人和平共處過的事實再耍流氓地跳出來說想把這種不算太壞關係持續下去……這種不由分說地確立事實依據的遊說本身就是違背自由精神的吧?」 「可是……」 小傘還想辯駁,但不得不承認她曾崇拜的伊吹童子五十多年前就是瀟灑地耍了次無賴的她已經說不出自己辯駁的動機了。 連隱居的山姥都能把她持有的價值觀完全擊碎的話,那多多良小傘還能去相信什麼?相信白蓮教嗎?一個和自己只有過一面之緣的陌生妖怪肯把妖怪山那麼多的歷史告訴她,換做那個連“白蓮”指的是什麼都語焉不詳的宗教就能讓小傘信服嗎? 「咱說的好像有些多了,你也沒必要往心裡去……反正你對於這些世事早已有了自己的評判,就像咱一樣。」 「自己的評判?」 「作為小人物的話,在生存之外並不能獻出很多的力量來伸張正義……咱已經看開了這命數……雖然很看好大天狗陛下夢想創建的帝國,但咱——或者說山姥一族——也有著咱可以建立的樂園,這個在世界上可有可無的樂園只有咱可以建造,就像掌櫃的有著自己的一套價值觀,也不必為了俗世的正統思想而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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