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萃香大快朵颐的时候,米斯蒂娅却三度回到厨房,火锅虽好,吃完却略显油腻和辛辣,若是没有甜点收尾,晚上口中就会略显难受,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食堂老板,自然有自己的考量。
斯蒂娅轻轻把四个熟透的芒果摆上木案,削去金黄的外皮,露出里面饱满柔润的果肉。她将果肉切块放进石杵臼里,杵子一下一下捣下去,芒果的甜香立刻被碾碎,化成浓稠的浆汁。那鲜亮的橙黄在臼中渐渐化开,仿佛一汪小小的金色湖泊。
她小心地将浆液装入细布袋,用石头缓缓压榨,晶莹的汁液渗出,落入碗中,香气扑鼻。 椰奶与白糖倒入芒果汁里,再舀一勺芒果碎肉轻轻拌匀。乳白与金黄交融,形成诱人的琥珀色泽。她将碗盖好,放入冰箱,留待稍后的清凉一刻。
接着处理芋头。紫灰色的芋头切成大块,入锅蒸至软烂,轻轻一戳就化开。她把芋头取出,趁热混入白糖与蜂蜜,再撒入一大勺木薯粉,双手揉捏。蒸汽氤氲间,芋香混合着蜂蜜的甜意扑面而来。面团渐渐成型,柔韧不粘手,表面微微泛光。她将其搓成长条,粗细约莫与手指相仿,然后切成小段,朴素的紫白小方块静静排列。
锅中水滚,芋圆被她轻轻倒入,热水翻腾,芋圆在其中起伏翻转,逐渐膨胀,圆润饱满,表面透出晶亮的光泽。浮起的一刻,正是熟成的信号。她迅速捞出,投入冰水中过凉,收紧口感。
最后的组合,才是高潮。碗中倒入冰镇的芒果椰奶汁,撒入弹滑的芋圆,点缀上切碎的芒果丁与细丝状的西柚。沿着碗缘摆放几片西柚瓣,淡粉与金黄相映成趣。顶端淋上一圈淡奶油,撒下蜂蜜与冰沙碎,晶莹的光泽在灯下折射出细微的光点。
米斯蒂娅双手托着那碗晶莹剔透、色彩斑斓的杨枝甘露,走出后厨。甜香扑面,正好衔接萃香嘴里还留着白子的余味。她将甜点轻轻放到桌上,笑着说了句“请慢用”。
接着,她又转身端来一只小巧的青釉碟子,里面规整地摆放着从人间之里买回来的山楂球。酸甜的果香与冰凉的椰奶气息在空气中交织,让人光是闻到就忍不住咽口水。
然而,当她低头准备将碟子放下时,却怔了一下——碟子空空如也,圆滚滚的山楂球一个不剩。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条,压在一叠薄薄的卡片之下。
米斯蒂娅眨了眨眼,差点以为自己眼花。她小心取出纸条,展开一看,:
“这是通行证。你们认为可以来第二次幻想乡的异世界来客,只要持有这个,就能自由出入幻想乡——当然,仅限你附近半径五百米的位置。我们相信你。
顺便一提,山楂球还是你自己做的好吃。
——by 八云紫”
墨迹未干,字迹却端丽潇洒,角落还沾着一点点的糖粉。
米斯蒂娅盯着空空如也的碟子愣住了,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紫大人偷东西的习惯还真是一点没改啊。”
萃香正大口嚼着最后一块白子,听见这话哈哈一笑,接过话茬:“谁让她是那种见啥顺手牵啥的老毛病呢?还批评半吊子魔法使呢,五十步笑百步,别说山楂球了,上次我新买的空的酒坛子都被她神不知鬼不觉搬走了一半!”
米斯蒂娅还想再吐槽一句,忽然眼前一花,一股风声袭来。啪的一声,一把隔着隙间伸出的纸扇精准地敲在她脑袋上。她哎呀一声,捂着头,一回头却只看见空气中若有若无的一道紫色缝隙慢慢闭合,随之而来的是不怀好意的轻笑声。
“真是的……”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把纸条和卡片收好。
等萃香把锅里的火锅底料喝完,她大大咧咧地甩下一袋银币:“不用找了!我先闲着了啊,有事叫我”
话音刚落,她忽地一个猛跃,身影如炮弹般蹿出,轻盈地落在神社的屋檐上。手里还端着那碗晶莹剔透的杨枝甘露,坐下时连汤汁都没洒半滴。
夜风吹来,她晃荡着赤裸的脚丫子,笑得舒畅无比,一勺一勺舀着甜点送入口中。金黄的芒果、晶亮的芋圆、淡粉的西柚在月色下闪着微光,衬得这位鬼族少女仿佛吃到了天下最简单也最幸福的美味。
米斯蒂娅将那张通行证小心收起,藏进怀里,整理一下衣袖,便重新回到摊位前,继续照看生意。夜色渐深,街道上的喧嚣逐渐褪去,来客的笑声、酒气与锅底的热辣香味一并沉入夜风之中。等到最后几桌客人离开,她才轻轻呼了口气,将桌椅一一收起,只留两副,象征性地摆在原处。
“差不多该收摊了。”她擦了擦手,抬眼看着月色。
等最后的客人走远,巷子重新被夜色笼罩时,米斯蒂娅才提着点心篮子,和萃香一同回到神社边。萃香肩上还扛着半坛酒,笑得满脸通红。
很快,几人便聚在神社拜殿的台阶上:米斯蒂娅、阿哞、灵梦、萃香、响子,还有小铃。天子因为性格过于跳脱,被衣玖半推半拽带走了——“省得惹出什么糟心的场面”,这是衣玖离开前的叹息。
剩下的人则随性而坐,没了客人拘谨的氛围,桌上摆的都是边角料做成的小点心,她们坐在石阶旁,摆出几碟边角料——剩下的牛肉碎片被炒成辣丁,油亮的黄瓜片淋上酸梅汁,刚炸好的面衣渣子被调成咸香的佐酒小点。虽然都是收摊时的“边角料”,却因调味得当,意外地合口。灵梦嫌麻烦,直接拎了几坛酒和几壶果汁上来,大家一边倒酒一边拆零食,气氛反倒比摆摊时还要轻快。
骰子“叮叮咚咚”地在木盘上滚动,萃香大笑着举杯,和灵梦互相叫嚷着比拼酒量。小铃和响子则在一旁嚷嚷着指点骰子点数,阿哞偶尔被推着掷一次,便脸红着笑。米斯蒂娅则低低哼着小曲儿,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打着节拍。
风吹过,带来一丝夜凉,摇曳的烛火与高悬的月光混合,把众人映得暖意融融。笑声、酒香与骰子的碰撞声此起彼伏,却都带着一种不刻意的松散。
紫留下的纸条被刻意地忽略,没有人去追问,没有人去讨论。外界的来客若真会出现,那他们自然会来;若是不会来,再多的焦急与计算也只会添堵。
这是幻想乡的常识,也是这里居民最根深蒂固的生活方式。人类可能会抱怨妖怪们“消极”,甚至气恼于她们面对未知时的迟缓和散漫。但在长生种眼里,日子是长到没有边界的,太过用力的筹谋与焦虑只会让自己先行崩溃。
等待,是她们的答案。
被动,是她们的行动。
咸鱼一般慢吞吞的节奏,才是妖怪们最自在的日常。哪怕外头的世界风云骤变,这里依旧能在酒盏与骰声间,将时间熬成一碗温吞的清汤,慢慢饮下。
第?章 缘结幻想乡
与此同时
外界-东京-文京区-飞鹰悦动本部
紫发的较小身影从公司楼下的旋转门里走出来,已经是凌晨一点半。
夏夜的东京,湿气和灯火一样浓烈,文京区的大街依旧有霓虹闪烁,便利店的玻璃门映出自己略显狼狈的身影:衬衫皱着,脚步沉重,紫发凌乱,胃里空空如也,明明年纪轻轻却已经有些岣嵝的后背,。
疲惫是一种沉甸甸的重量,但奇怪的是,她却一点睡意也没有。熬得太久,身体和神经反而兴奋着。她只好慢慢沿着大街走,任由夜风吹拂脸颊。
路过的kty里,同龄人正推杯换盏,放声歌唱,带着酒意的笑声像某种炫耀般溢出来,昭示着青春还未散场。 她忍不住驻足,看了几秒。那是自己高中时代熟悉的场景,可如今却成了一个旁观者。她已经是个社会人了——白领,能凭自己的工资租房子住,工作也是自己喜欢的,偶尔还能在发薪日犒劳自己一顿。这本该是一种优越感:独立、自足、不用依赖谁。但心底仍会泛起酸涩。
老板和同事都算体贴,没人故意为难她,只是任务一件接着一件。她也没办法总把重担推给前辈,毕竟她清楚——想被认可,就得自己硬撑。于是加班成了理所当然的选择。
午夜的街头,她抱着双臂走过一排便利店广告牌。手里提着一瓶温热的罐装咖啡,像是深夜唯一的安慰。看着那些欢笑着的背影,她心里轻轻叹息: ——原来,所谓的成长,就是在青春的尽头,用疲惫换来一点点自立的幻觉。
她继续走着。肚子很饿,却提不起什么胃口。已经好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了。 曾经最喜欢的可乐饼,学生时代要攒上一周的钱才舍得买一块,如今却可以顿顿吃——便利店、超市、甚至街角的小摊随手就能买到。但奇怪的是,那份酥脆香热的幸福感早就不见了,像被工作里的灰尘和疲惫磨得无影无踪。
她想找家便利店,随便买个面包垫垫肚子。可脑海里浮现的,不是黄油和牛奶的香气,也不是柔软的口感,而是另一种令人不快的记忆:咬得太急,黏糊糊的面团粘在上颚,怎么都咽不下去。喉咙里卡着一块硬团,自己急得咳嗽,结果被同事笑着打趣“真是笨手笨脚啊”。
她停下脚步,叹了一口气。便利店就在眼前,招牌灯闪闪烁烁,却没有推门进去的欲望。饿意和倦意混在一起,像是某种说不清的虚无感。于是她只能继续慢慢走着,让脚步拖着自己往前。 仿佛这座凌晨的城市,并不是她生活的地方,而只是一个临时寄身的壳。
她的脚步依旧缓慢,像被什么牵着往前。夜风有些潮湿,吹过脸颊,她却没有一点清醒的感觉。
她忽然回想起自己最初的梦想。能和崇拜已久的女前辈在同一家公司工作,这曾经是她拼命追逐的目标。如今真的实现了:同事很好,老板也体贴,没有传说里那种残酷的末位淘汰制度。她做着自己从小就憧憬的工作——游戏公司的人物设计。纸上的笔触化作荧幕里的角色,世界里有人会因为她的线条、她的色彩而心动,这本应是值得骄傲的事。
然而日子在一种千篇一律的节奏里推着走。会议、修稿、加班、回家,再重复。热情像被反复涂改的色块一样,被慢慢磨淡。她意识到自己正在变成那种曾经最害怕的“大人”——无趣、麻木、只剩下责任感支撑。哪怕是在做游戏,哪怕是在创造角色,她也常常觉得自己不过是机器的一部分。
胃里再次传来空荡的提醒,她饿了。但奇怪的是,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想吃什么。便利店的三明治?拉面店的夜间套餐?还是街角小摊的烤串?没有一样能让她产生渴望。她甚至想不明白,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间吃点什么。只是身体的本能告诉她饿了,可心里却没有理由去满足。
她抱紧手里的咖啡罐,继续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霓虹灯闪烁着,像是在提醒她:这一夜,她并不孤单。可她却很清楚,那份陪伴不过是城市的幻象。
她走到一条小巷口时停下了脚步。那是一条和刚才经过过无数遍的巷子一模一样的窄道,空荡荡,黑漆漆,看似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可就在那一瞬间,她却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什么在无声地召唤着她。没有理由,没有根据,像是某种直觉。
她犹豫片刻,伸手摸了摸袖子里藏着的小电击器。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稍稍安心。万一真的遇到什么危险,至少还有一点自保的手段。她自己也想不清楚,为什么要走进去。只是心里忽然浮现出一个念头:——进去看看好了。
如果说生活每天都在按部就班地消耗自己,那这样的冲动,或许就是某种微小的挣扎。她甚至在心里暗暗笑了一下:就算出了点事,又会怎么样呢?
于是她抬脚,走进了那条小巷。
空气比大街更潮湿,混杂着混凝土和铁锈的味道。寂静得连鞋跟敲在地面的声音都显得突兀。她拿出手机,点亮手电,白色的光束在墙壁间拖出一块不安的亮斑。影子随之摇晃,像无声的人影在狭窄的巷道里跟随。
可巷子里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垃圾桶,斑驳的墙皮,几只受惊的虫子窸窸窣窣地散开。
她一边走,一边感觉到心跳微微加快。并不是恐惧,更像是一种难得的、久违的兴奋感。
——至少,这一刻,她不再是被工作和加班捆住的社畜,而是一个在深夜里追随直觉的自己,就像高中时期半夜去学校参加试胆大会一样。
走到尽头时,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巷子的最深处,竟矗立着一座红漆鸟居。木头早已斑驳,红色的漆皮大片剥落,底部还爬满了受潮的黑斑。更奇怪的是,那鸟居的一部分似乎被墙体吞噬了进去,像是硬生生镶嵌在混凝土的缝隙里。
她抬头望去,鸟居之后是一道向上的石阶。石阶狭窄而陡峭,用粗糙的青石块铺就,边角破损不齐。厚厚的青苔攀附其上,仿佛无人问津的遗迹一般。远处被黑暗吞没,完全看不清通向何处。
她愣愣地站了一会儿,嘴角微微勾起。
——真有意思。
这种在现代东京的缝隙里意外出现的景象,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入口。明天带日富美前辈过来看看好了,她想。那位她一直崇拜的前辈,或许也会对这种地方感兴趣。
然而,心中的好奇心最终压过了理智。
她抬起脚,轻轻踏上了第一块青石。青苔在鞋底下微微打滑,发出湿润的细响。手电的光束照上去,照亮一段石阶,却在更远的黑暗里迅速被吞没。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上走。
石阶寂静无声,只有她的呼吸和心跳,清晰得让人觉得陌生。
她整个人穿过鸟居的那一瞬间,仿佛浸入了一层薄雾。
一股凉丝丝的水汽扑面而来,她下意识地吸了一口气——好浓厚的泥土味!潮湿泥土的厚重气息钻进鼻腔,混杂着一种古老的质感,像是无数落叶和枯枝在岁月里一遍又一遍腐烂、重生,最终酝酿出既泥腥又甘润的气息。
她愣了一下,迈上几级台阶,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四周……太安静了。
她停下脚步,左右看去,心脏骤然收紧。
哪里还有那条昏暗的巷子?
石阶两旁,是深幽的树林。树影层层叠叠,像巨大的幕布般遮掩住一切。破旧的石灯笼沿着石阶蜿蜒向上,一盏盏泛着斑驳的白色,里面没有任何助燃物,银白色的磷火却隔空燃烧着,发出了噼噼啪啪的声音。
她抬起头。呼吸猛地停住。
头顶并不是东京夜晚浑浊的天空,而是极其壮丽的星空。繁星密布,铺陈成一面浩瀚无垠的天幕,像是亿万颗宝石镶嵌其上,熠熠生辉。她甚至能看到银河般的光带缓缓流动,那种过于辽阔的景象让人心生战栗。
她骤然想到一个可能,恐惧感瞬间攫住喉咙。猛地回头一看——
背后没有钢筋水泥的高楼大厦,只有同样广袤无边的森林。石阶蜿蜒探出,直通山脚下,而山脚下,孤零零地矗立着那座破旧的红漆鸟居。
她手心冒出冷汗,脑中只剩下一个词:
——神隐。
她整个人被恐惧压得几乎窒息,双膝一软,蹲在石阶上,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
屏幕亮起的那一刻,她心里涌起最后一丝希望。可结果,却让她的心沉入冰窟——信号栏一格不剩,死一般的空白。
她咬紧嘴唇,迅速点开地图应用。地图在指尖下不断缩放,从街区到东京,从东京到整个日本,再到全世界……然而无论放大还是缩小,眼前的屏幕只是一片虚无。没有道路,没有地标,连一条边界线都不存在。仿佛她所在的地方根本不在世界的数据库里。
“开什么玩笑……”她喃喃着,喉咙发紧,眼眶热热的,泪水几乎要涌出来。后悔如潮水般冲击着她——不该乱走,不该进这条巷子,不该踏进那道鸟居。
可已经来不及了。
她抬手用力擦了擦眼角,屏住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没办法了,只能先去找人烟。
她咬咬牙,缓缓站起身来,手心里紧紧攥着袖子里的电击器。冰冷的触感成了唯一能让她镇定的依靠。
她四下眺望,林子里一片死寂,根本没有任何灯光。唯有石阶蜿蜒往上,消失在黑暗的高处。抬头望去,顶端似乎隐约还能看见一个鸟居的轮廓。
她吞咽了一口唾沫,喉结上下滑动。
——如果有鸟居,就可能有神社。
——如果有神社,就可能有人烟。
至少,比这座死气沉沉的密林要好。
她深吸一口气,提起脚步,紧张地往上攀爬。石灯笼一个个掠过眼角,像无声注视着她的眼睛。呼吸急促,心跳紊乱,她却只能不停告诉自己:往上,必须往上。
石阶湿滑,鞋底偶尔打滑,她慌乱中加紧握住电击器,仿佛一松手,就会被这片诡异的森林彻底吞没。
她一路攀爬着,石阶在脚下不断延伸。呼吸越来越急促,心跳似乎要冲破胸腔。
就在快要精疲力竭的时候,山顶突然透出一抹光亮。微弱,却在这片死寂的森林中显得格外清晰。她怔住,定睛望去——那里,果然有灯火!
她屏住呼吸,仔细倾听。风声间,隐隐传来少女的嬉笑声。虽然听不清内容,但语调熟悉,似乎就是日语。那一刻,她的眼眶差点湿润。不是幻觉!这里还有人!
欣喜让她下意识加快了脚步,急切地想冲上去。可走到临近山顶的临界处,她猛然停了下来。理智让她拉住自己。陌生的地方,未知的声音,贸然闯进去实在太危险。
她咬了咬唇,干脆趴在地上,双手撑着湿润的石阶,像小时候偷偷看祭典烟火那样,一点一点匍匐上去。鞋底和石阶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她屏息,尽量不发出任何动静。
终于,她探出头。
眼前是一座山门。和山脚的一样,是一座鸟居,但更完整,漆色虽斑驳,却仍旧庄严。鸟居两侧各有一个石台。左侧伫立着一尊狛犬,石像的獠牙在灯火的映照下泛着冷光,宛如还在守护着什么。右侧的石台却空空如也,仿佛本该有一对,却失落了一半。
她屏住呼吸,慢慢挪到左侧狛犬的后方。石像庞大的身躯为她提供了天然的掩护。她紧紧攥着电击器,额头沁出的汗顺着鬓角滑下。
探头。
探脑。
她小心翼翼,从狛犬肩膀的缝隙间窥探山门后的境内——
那里的灯火摇曳,少女们的笑声更清晰了。
然而,她看到的景象,却让背脊骤然一紧。
她屏住呼吸,顺着石狛犬的阴影,眼睛一寸一寸地往下探。
参道笔直地通向拜殿,青石砖在月光下泛着淡冷的光泽,和山脚的荒败相比,这里整洁得近乎不真实。可那整齐之中又藏着瑕疵:石灯笼一对对排列,有的完好如初,灯罩宛若刚擦拭过;有的却破碎斑驳,裂痕深得像随时会崩塌。她甚至能想象到,夜风掠过时,碎石里会发出细微的“咔嚓”声。
靠近参道的一侧,矗着一座手水舍。木梁因风雨而失色,颜色像被时光一点点剥蚀成灰褐,檐角垂下的藤蔓半枯半生,在夜色里轻轻摇晃,像是某种低声的手势。池水漆黑,倒映不出星光,只有浮萍隐隐分散,漂浮得像一层无声的眼睛,盯着一切靠近的人。
再往前,拜殿的身影赫然出现在视野中。它不似山脚那鸟居的破败,而是气派森严,梁柱笔直,仿佛刚刚修葺过,木色与漆痕都透着一股新旧交叠的矛盾感。殿门紧闭,殿内一片漆黑,看不见是否供奉着什么神像,但那份幽暗中,似乎潜伏着比光明更让人心悸的东西。
拜殿前的阶梯上,静静放着一个巨大的赛钱箱。木质粗重,表面的刮痕纵横交错,像是无数只手爪和硬币长年累月留下的痕迹。它无声,却似乎在凝视着每一个经过的人,等待着供奉。
而更诡异的,是它旁边的东西——一台格格不入的现代机器。
金属外壳在星光下微微反光,造型像是游戏厅里的节奏机,但外观却完全陌生,既不属于任何已知型号,也不属于这里的时代。屏幕漆黑,按键静默,但从它的缝隙里透出极微弱的光,像心脏在无声跳动。
她的目光忽然被拜殿前的另一抹亮光牵引过去。
在那台诡异的节拍机旁边,地上赫然停着一辆巨大的餐车。那并不是寻常的街头小摊,而是宛如一座移动的小房子,金属外壳厚重,边角圆润,车窗里透出微微的灯光,像是随时有人会推开车门出来。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味,温暖、诱人,甚至还带着一点刚炒过洋葱与酱汁的甜香——那种在深夜饿极了时,能让人瞬间泪目的熟悉气息。
可是,她的胃在翻滚,而不是咕咕叫。
因为里面空无一人。
没有锅碗的叮当声,没有人说话,没有脚步。灯是亮的,味道是真实的,却偏偏没有人存在过的痕迹。
她几乎要哽咽出声,却猛然意识到,真正让她心头发寒的并不是那辆餐车。
在拜殿的台阶上,整齐地坐着几个少女。
坐在最边缘的,是个身材娇小的金发幼女,华丽的和服层层叠叠,衬得她越发诡异。她正咕嘟咕嘟地仰头饮着一个巨大的酒葫芦,香气浓烈到隔着几十米都能闻到那股醇厚的酒味。可怕的是,她头顶两侧生着两条修长的巨角,棕黄光亮,比她的头还要庞大。那对角漂亮得不可思议,却让人从骨子里发凉。她的手脚上都拷着古老的金属手枷,粗如小腿的铁链垂落地面,却像是没有重量般,她举手投足轻快自然——毫无疑问,那是传说里的「鬼」。
在她身边,一个穿着围裙的棕发少女正津津有味地嚼着饭团,饭团却是诡异的棕色,还散发着肉香。少女头顶竖着一对折耳,尾巴在身后毛茸茸地摇动,正兴奋地笑着。她对面,背后长着一对紫色鸟翅的紫发少女,身着繁复的洛丽塔服饰,正和她低声交谈。
而最中央慵懒斜躺着的,是一个黑发的巫女少女。她有些消瘦,看上去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红白相间的巫女服剪裁得过于张扬,露出腋下的肌肤。她一边卡嚓卡嚓啃着仙贝,一边用手托着下颚,头顶的大红蝴蝶结在夜风里微微颤动。她看起来像是人类,但眼神冷淡空洞,反倒比鬼更让人心里发寒。
紧挨着她跪坐着的,是个青色卷发的少女,青色旗袍勾勒出纤瘦的身形,头顶竖着三只圆润的小角,像佛像上的发髻。她左手无意识地握拳,蜷缩着举在胸口,右手支撑在大腿,神情专注,仿佛随时准备起身。
最边上,还有一个橘发少女。她发间系着叮当作响的小铃铛,面容清秀,衣服配色很奇怪,看上去就像路边的防撞桶一样,明明是一个看上去很普通很可爱的小女孩,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诡谲。
她视线一点点掠过那群“少女”,心口却像被无形的手攥紧。
空气里仍然弥漫着食物的香气与酒香,可在这些身影面前,那股香气却宛如腐败气息般让人反胃。她盯着她们的动作——举杯、咀嚼、交谈、呼吸,全都自然流畅,甚至带着人类少女应有的稚气与娇憨。可正是这种过分自然,加上她们外表那些明显与人类的区别之物,才像是某种极度精巧的模仿。
就好像……她们是“人类”的外壳,里面却空空荡荡。
“嘀——”
她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她整个人差点尖叫出声,心脏骤然收缩,连忙用手掌死死捂住屏幕。可是,屏幕居然亮了起来。
信号栏依旧空白,可下方,却自动弹出了一条陌生的通知。
【欢迎来到——“夜雀食堂”。】
她瞳孔骤缩,呼吸彻底乱了。
那群“少女”好像听到了什么,动作在同一瞬间缓缓停下。
鬼角的幼女放下葫芦,巫女少女咬碎半片仙贝,青发角女的拳头紧了紧。她们全都齐刷刷转过头来,朝狛犬的方向望来。
笑容不变,姿态不变,甚至嘴角的食物渣滓还在,可那双双眼睛,却像在夜里骤然点亮的鬼火,齐齐落在她的身上。
狛犬的阴影,顷刻间,变得浅薄如纸。
——她被发现了。
鸟翼的紫发少女最先动了。她慢慢站起身来,羽翼轻轻抖落,夜风带起少女幽香的气息。她的声音清脆:
「啊……是客人吗?」
那一瞬间,她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明明只是再普通不过的问句,可在她的耳中,却像是夜半鬼屋里传来的招魂声。
逃。一定要逃。
可双腿却软得像踩在泥沼里一样。她只能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直起身,慢慢从石狛犬后走出来,努力扯起一个笑容,低声打了个招呼。声音颤抖得自己都能听见。
兽耳的棕发少女最先迎了上来。她脸上挂着单纯的笑意,却不容拒绝地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带着她走向餐车前。那股带着肉香的气息近得几乎要钻进鼻腔,本该馋人的味道,加上她那抖动的兽耳和探出嘴的獠牙,让她胃里翻腾,险些作呕。
巨大的餐车外,只摆着一对小巧的桌椅。位置狭窄,像是特意空出来等她的。她被轻轻按坐下,椅子吱呀一声,封住了退路。
远处的少女们动作不大,却悄悄挪近了一点,身子向前倾,眼神齐齐落在她身上,嘴角带着似笑非笑的窃语声。像猎人看着自己捕获的生灵,耐心而愉快。
鸟翼少女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随即弯起嘴角,露出一个过分温柔的微笑。接着,她转身推开餐车后门,径直走进了灯光暧昧的后厨。
——啪嗒。
那一声极轻的门闩落下,像是隔绝了退路的暗示。
紧接着,后厨中传来奇怪的声响:金属碰撞、液体沸腾、还有刀刃切割的节奏,却偏偏没有半点油烟。声音清晰得过分,像是直接在她耳骨里震动。
「今天的特餐……正好啊。」
巫女少女一边咔嚓咔嚓咬仙贝,一边懒洋洋开口。语气就像是在说天气。
兽耳少女坐在她身旁,笑眯眯地盯着她,尾巴轻轻拍打椅脚,发出节奏感极强的“咚、咚”声。
她僵直地坐在椅子上,双手死死攥着膝盖,指尖冰凉。肩膀微微发抖,像是压不住心底的恐惧,却又拼命装作若无其事。她努力维持着嘴角那点僵硬的笑容,可呼吸已经乱得不像样,喉咙一紧一松,几乎要哽住。
叮——铃声轻轻一响。
那个橘发、头发间系着小铃铛的少女走了过来,动作轻快得像只猫。她在她身边蹲下,仰着头,眨巴着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她。铃铛在夜风里摇晃,细碎的声响直往耳膜里钻。
她浑身的寒毛竖了起来,不敢去看那双眼睛,却又实实在在感受到那股强烈的注视,像锋利的针扎在后颈。目光无处可逃,她甚至觉得只要自己稍微有一点异动,就会被生生戳穿。
——咚。
油锅里似乎落下了什么,传来滚烫的炸物声。紧接着,“哒哒哒”的刀锋节奏敲击着砧板,清晰得过分。每一声都像是在切割她的神经。
她的喉咙被死死攥住般,猛地咽了口唾沫。
香味随即扑鼻而来——炸物的酥脆,汤汁的鲜甜,混着热油的香气,温柔却残忍地钻进她的鼻腔。她胃里空空,本该被恐惧填满的身体却背叛般发出抗议,“咕噜噜”一声在死寂里显得格外响亮。
她猛地绷紧身体,羞耻与恐惧一起涌上来,脸颊发烫,眼眶却湿润。那种香味让她几乎要流出口水,可她心里却疯狂尖叫:不要吃,不要碰,不要去想!
橘发少女歪了歪头,铃铛轻轻作响,像是在笑,她不知道,她不敢去看。
她双手紧紧攥在膝盖上,指尖几乎掐白,身体却还是止不住地微微颤抖。明明心底被恐惧攥得死死的,却仍旧硬撑着背脊,装作若无其事。额头上的铃铛随着她轻轻抖动,发出细碎的清脆声。
“你是哪里的人啊?是外面来的吗?”
那个蹲在地上的少女问她
她下意识地侧开头,不敢与那双明亮的眼睛对视,可那灼热的注视感却像针一样扎在后颈,挥之不去。耳边传来咕嘟咕嘟的沸水声。她喉咙微微滚动,吞下干涩的唾液。空气中飘荡的香气直往鼻腔里钻,让她本就紧绷的胃口不由自主地咕咕作响。
“我叫本居小铃哦,”少女眯起眼睛笑道,“是人间之里的书店老板,也算是个役使妖魔书的魔书使。最近在这个食堂打点小工。”
说到这里,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抬手轻轻一拍额头,笑得更甜了:“啊,对了,你是外面来的人,肯定不清楚吧。人间之里,是幻想乡里为数不多的人类聚落。”
“那、那这里……是哪里?”
她终于鼓起勇气,小声问。
片刻沉默后,四周的人相互对视一眼,不知是谁先憋不住,哄然大笑起来。笑声骤然炸开,刺得她心口一紧,呼吸加速,眼神更慌乱了。
小铃捂着嘴笑弯了腰,却还是好心解释:“这里啊,就是幻想乡。类似陶渊明先生笔下的桃源乡。”
她还没缓过神,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酒气与热气混杂的气息扑面而至,那只方才在屋顶上吃杨枝甘露的鬼女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双手撑在桌上,俯身盯着她。那双瞳孔里闪烁着危险的光,带着笑意缓缓开口:
“这里是妖怪和神灵的居所哦……”
她的嘴角轻轻翘起,吐出带酒气的热息,舌尖舔了舔嘴唇,露出玩味的神情,“你的畏惧,真是甜美啊。”
她身体一僵,吓得猛地打了个哆嗦,牙关都差点磕在一起。
她的呼吸紊乱,胸口像被铁圈勒住一般。她知道——自己已经彻底暴露了恐惧。冰冷的汗顺着鬓角滑下,她绝望地闭上双眼,声音颤抖地溢出,化为一声短促的悲鸣。
然而,下一刻传入耳中的,却并非鬼女扑咬的声响。
“哎哟!”
那是……那只鬼女的惨叫?
她猛地睁开眼,只见那个红白相间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站在鬼女身侧,手中御币轻轻地、不轻不重地敲在伊吹萃香的脑袋上。
“喂,萃香,不要吓到人家了啦。”
红白巫女的语气平淡,像是在责骂一只偷喝酒的猫。
“暴政!坏!”那个被称为萃香的鬼少女一脸委屈,揉着脑袋,咕哝着退到一旁。
巫女这才转过身,目光淡淡地落在她身上,顺势又扫了眼她身侧放着的钱包。嘴角微微一挑,露出几分不怀好意的笑容。
“我啊,是制退妖怪的巫女。”她用御币指了指自己,声音平静得近乎理所当然,“这里是我的神社——博丽神社,我叫博丽灵梦。”
话音刚落,她却忽然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神色一本正经:“香油钱,拿来。不然——我就让鬼咬你哦。”
她整个人呆愣住了,心脏还在剧烈跳动,恐惧还没消散,却被这一幕生生打断。对面红白巫女眼里的狡黠与无节操,简直比鬼女舔嘴唇还要让人心慌。
她手指僵硬地伸进钱包,抖抖索索地抽出一张一千元的钞票,战战兢兢地递了过去。
“哦呀。”
灵梦眼睛一亮,笑吟吟地接了过来,然后即为迅速的甩进赛钱箱里,幸福的蹭了蹭。随即,她拍了拍胸脯,神情笃定。
“好了,不用担心了。整个幻想乡,有我罩着你。”
她的话语笃定,却带着几分吊儿郎当的轻松,好像真能让人稍微安心一些。
少女却还是忍不住追问:“那……为什么‘制退妖怪的巫女’,却和……”
灵梦一愣,随即长叹一声,一副习惯了这种质疑的样子。她转过身,指着周围一个个古怪的身影,开始逐一介绍。
“青色和服的那个,是阿哞——石狛犬成精,现在是神社的守护神。”
“角戴在头上的,那是伊吹萃香。虽然她本身凶名在外,但是别怕,她已经不吃人了,现在寄居在神社。”
“那个有尾巴和兽耳的,是幽谷响子,山彦妖怪,平时在寺院修行。现在嘛,在这家食堂做服务员。”
“至于那边厨房里炸东西的,是夜雀妖怪和食之妖怪,名字叫米斯蒂娅——是这个叫做‘夜雀食堂’的居酒屋的老板。虽然她们多少闹过乱子,但总体来说,都是幻想乡里比较守规矩的一群。”
少女听得呆呆的,恐惧与困惑交织,心跳却渐渐不再那么急促。
灵梦双手抱胸,语气平淡:“你,是被神隐进来的。不过放心吧,这里很安全。至少,在夜雀食堂,没有人会闹事的。如果你以后想再来一次,可以直接去找老板娘要一张通行证。”
少女眼神微微颤动,低声问:“那……难道……我还能回去吗?”
灵梦半眯起眼睛:“吃完饭,就可以了。”
|